郦文鸢来不及见女儿登基, 身体就进一步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身边人哀哀戚戚地在她身边哭泣,跟随她一生的贴身女官,更是泪流满面道:“陛下,如果您要先一步离去,就将奴婢也带走吧!”
郦文鸢转头看向祈官的脸。
她们一起度过了漫长的人生, 又一起服下了除了重复青春, 屁用没有的神药, 现在祈玉莲要为她殉葬,可谓是可以流芳后世的君臣相得,郦文鸢却摇了摇头。
她说话已经很费力了,但还是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
“朕近日与太子日夜相谈大道,发现巫山神女所授巫道,才是博爱世人之道,人之一生,皆在生时,死人如何能与生人争路耶?”
“所以朕死后,不要人给朕生殉,宫中侍奉的宫女阉宦,满三十者,都放出宫去,愿意留宫的,也不禁止,新帝要妥善供养。”
“死人就好好死去,活人也当好好活着,新帝需要活着的人帮助她,你要像侍奉朕一样,侍奉新帝。”
祈玉莲立时恸哭失声。
若说之前她为主殉葬,还有几分实际的考虑,现在就全是对这个相伴一生的主君,满心的崇敬和不舍。
郦文鸢越过祈玉莲,看向上官兰翌和叶奚青。
上官兰翌是她留给女儿的新人,叶奚青则完全是跟随女儿多年的旧人。
她的女儿她了解,一切不可思议的转变,都在这个关小姐到来之后。
所以她没有薄待这两个人,早在册封太子时,就一同册封两人为太子太傅。
现在太子成为皇帝,她们自然也去掉前缀,郦文鸢又额外赐了爵位,一为兰亭侯,一为寿张侯,食邑五百户。
底下的托孤大臣,也各有封赏,希望他们不要忘了今日之情,好好辅佐新帝。
受赏之人,齐齐拜谢,愿为新帝,肝脑涂地!
托付完所有后事,终于到了和太子告别的时候,面对太子,郦文鸢反而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只是看着女儿:“你还有什么想对母皇说的吗?”
季嗣音已经哭了一路,看向母亲时,只有泪雨滂沱:“永宁什么都不想要了,永宁只想母亲活着!”
“呵呵。”
郦文鸢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到了这个地步,她的女儿还傻乎乎的呢?
她为她吃了好多苦啊,她为她操了好多心啊,如果她可以长生不老,她一定不会对一个除己之外的“外人”,如此上心。
但她就是会老去,她就是会死亡,她不得不将自己的半个生命,全部情感,都押在这个她完全不满意的笨小孩身上。
以至于就算是现在,也收不回来了。
郦文鸢浑浊的眼睛,缓缓流下一滴眼泪,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透了生死,原来还是会对这个世界眷恋。
闭上眼眸,她会为自己的女儿做最后一件事。
洛京钟鼓楼上最大的泰和钟,每个洛京人都很熟悉。
每到清晨,就会被它唤醒,参照时辰,出户工作。
如今泰和钟连鸣十二,息声三年,以沉鼔替音,意为天子驾崩。
城中百姓,不管在干什么,立刻跪地伏首,敛容泣涕,哀天子之逝。
幽禁中的南康王也跪地痛哭,百姓哀泣的是他们的君主,他哀泣的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可是幽禁中的他,已经没资格为母奔丧,只能自服衰服。
一家人跪地接旨,聆听先帝给他们家最后的旨意。
上官兰翌奉旨宣读先皇遗诏:“……怀汝十月,多受苦辛,昼不能食,夜不能寐。”
“育汝长大,常得忧劳,衣少忧寒,衣多恐缀。”
“心常不能安,意常觉悬,悬悬念念,无求有偿,但愿汝安。”
“而汝以何报母!朕何以得安!”
南康王听着遗诏之言,哭倒在地。
母亲对孩子的斥责,宛如利剑,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孝顺的孩子,可以承受如此犀利的指责。
南康王几度厥倒,口呼母号:“母亲!母亲!儿实不孝!”
上官兰翌每宣读一段,就给他留一段忏悔的时间,就这么一顿一顿的,将整篇斥子诏书宣读完。
“……朕本欲托汝大业,而汝诚失朕望,遂传位汝妹,夺汝之王册,废汝为庶人!”
“汝子狠毒,窥望大位,意图弑姑,蛇蝎心肠,狼心狗肺,实不敢想世有此鸷,闻之便令人切齿,细思则更不能容于世。”
“然其又为汝子,杀之还恐伤汝之心。”
“汝身单薄,难承忧惧,朕心大恨,却又不愿夺汝之身。”
“贬谪岭南,非诏不得还京,汝子大逆,赐以肉刑,剜目、挖膝、截舌,使之再不能为逆!”
“汝等即刻离京,朕生不愿见汝,死亦不受汝祭。”
“母子情绝,书成断笔!”
最后一个字落下,南康王当即支撑不能,哀哭于地:“母亲!母亲!”
这世间之人,皆是偏心,母亲也是如此,纵是一母同胞,也有偏爱之子。
郦文鸢偏爱为谁,已毋庸置疑。
她虽在最后关头,一意孤行,将大位传给女儿,其实心中也常为忧惧。
短短数载,是否可敌千年?
将皇位传给女儿,对她来说是否是好事?
她心不能安,所以最后还留下一手。
季氏皇族,已被她杀得七零八落,最为正统,反而是她的儿子。
所以若你能胜,你的皇兄已被贬黜,威胁不到你。
若你败,想还复季氏的叛军,也只能打着你皇兄的旗号。
你拿着母亲的诏书,向皇兄哭诉,他是你的亲皇兄,必不杀你。
跑去你的登州,跑去你的海外,跑去一切可以跑的地方。
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活着,这是母亲对你最后的期望。
南康王妃本以为婆婆饶过了她们一家,没想到还要处置她的儿子,不禁瘫倒在地。
抓着南康王的衣袖乞求:“王爷!王爷!你救救咱们的儿子啊!你去求求陛下!你去求求永宁!要杀就杀我啊!都是我的主意啊!放过我的儿子好不好!王爷!王爷!”
她爱子如此之深,南康王却顾不上她了,“母子情绝,书成断笔”,得到母亲这八个字,他愧为人子,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只顾着自己哭泣,忽略了一家妻小,身后二女儿在背后一直发抖,母亲父亲都无暇它顾,只有大女儿握住妹妹的手。
别害怕,至少咱们一家人还活着不是吗……
季飞燕被大姐握住手,埋在地上的脸,顿时笑得更开心。
哈哈哈,她没死!
其实真正出这个馊主意的是她,把季嗣音诱过来杀,就是她暗示自家弟弟的,结果没想到那小东西挺讲义气,没把她供出来,嘿嘿嘿。
季飞燕都要笑疯了,那她就自己去岭南喽。
亲爱的弟弟,你太可怜了,姐姐真为你心疼,哈哈哈!
无罪赦免还废个弟弟,季飞燕感觉非常良好。
虽然被废成了庶人,但既有皇族血,就永世为皇族。
姑姑那么笨的人,都能成为登州王,她如何不能成为岭南王呢?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
随着郦文鸢入葬,她关于那场叛乱的处决结果也出来了。
叛首夷九族,伍长之上的军官夷三族,参与叛乱的士兵全部处死,有关联的大臣,抄家灭族。
原定册封新帝的日期还没到,原来的皇帝就驾崩了,太子直接继位。
为母守灵七天后,在重臣之请下,新帝入阁理政。
还在丧期,不登殿议事,季嗣音一身重孝,坐在了曾经属于母亲的位置。
将丧仪发展成一套表演流程,是为了维护统治,而在最原始的时候,却是活人对死去的亲人,最后的怀念。
哭了七天,季嗣音其实已经不想哭了,但这个世界上母亲留下的痕迹太多了,每看到一旧物,都让她忍不住潸然落泪。
群臣陪着她又哭了一会儿,季嗣音终于止住眼泪,承担起她新帝的责任。
“先帝一生躬于政事,肃察奸邪,经纬天地,慈惠爱民,圣闻周达,昭德有芳,朕以为当以‘文昭’二字为谥,最为适宜。”
“先帝素怀慈心,严刑峻法,本为治乱,非其本意,遂改先帝遗命。”
“南息门守将参与叛乱者,叛首夷九族,百夫长之上夷三族,伍长之上枭首。”
“被长官要挟的普通兵丁,念其确不知情,身不由己,饶其性命,劓刑刺配,以为铭记。”
“叛首家中女眷,多不知其在外为逆,凡不知情者,予以特赦,抄没家财,贬为庶人。”
“母亲生时欲葬黔陵,子不可夺母之志。”
“然天高路远,朕代承国事,不可脱离,使上官兰翌扶陵入黔,葬仪结束,沉下墓门,不可使人侵扰母亲归处。”
“当地居民,每至年节,时时祭祀,告慰母皇在天之灵。”
“修陵工匠,不予殉葬,厚禄以待,望其以德报德,将黔陵之秘,秘葬于心。”
“母亲身边奉圣阿母,年事已高,于宫中奉养,接阿母族亲入京,颐养天年。”
“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追回诏令天下绣娘赶绣龙服之命。”
“然朕居京中,亦想知天下之事,各地技艺,各有不同,使尚服局出龙衣图样,各地绣女,各绣龙衣一角,争相竞技。”
“三年后,送往京中,由尚服局连络织成,评定优劣,技艺佳者,入朝为奉,一为招贤,一为励工。”
“母亲生就子身,其恩难偿,朕过往以季氏为姓,是为偿父之恩。”
“今母亲离世,山河齐悲,朕心哀恸,特改易母姓,偿还母恩。”
“人生于世,孰不承母情?”
“岭南庶人,虽谋害于朕,但朕不念旧恶,改易其为郦姓,允其为母设祭。”
“叛军可恶,致母血凋零,朕心大痛。”
“召还几位兄长遗孤,改易郦姓,女子敕令和离,承母皇之血。”
“今后郦氏子裔,无论女男,皆只可承郦姓母血。”
“使她们奉召入京,为先皇共举孝仪!”
作者有话要说:
《斥子诏》高中必修,全文背诵啊[狗头]。
作为从郦文鸢手中过渡来的班子, 还是有非常多的男臣。
他们原本最大的希望,就是改回季氏原来的国号,恢复季氏正统, 并将女子重新赶回家去,哪能让女人一直当权!
结果新上位的皇帝,又是个女人,不仅没把国号改回去,连她自己的姓都改了。
郦嗣音这种行为,才真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此再经过一世,岂不是天下皆食毓禄,季氏江山无痛改朝换代?
底下的人很想反对, 但就是他们, 其实也吃了半辈子毓禄, 这也是他们支持南康王世子,却不支持别的季姓皇族的原因。
他们如今的地位,都是被郦文鸢提拔的,如果反对郦文鸢, 他们的东西也没了, 当然是让她儿子上位, 既不会失去原有的,还会得到新的。
结果南康王那一脉全盘皆输,新上位了一个年轻公主。
她有母亲多少手段尚不能知,但她的年轻是板上钉钉的,可以统治这个帝国很长时间。
季氏就算救了他们命, 这么多年“为国尽忠”, 也算偿还了, 更何况他们这么多年,吃的都是郦文鸢喂的饭。
郦嗣音绝对不符合他们期望,但她上位了,这些人就想观望一下,也许没那么坏呢?
只要有退路,人很难孤注一掷,很多先机,都失在犹犹豫豫。
南康王世子兵变失败,彻底绝了这些人反抗的心思,一犹豫,就推行下去了。
系统大为震惊,你们就这么让她混过去了!
普通百姓受到限制,消息不通,不知道郦嗣音在登州干了什么,你们这些当官的也不知道吗!
她上位了能有你们好果子吃?还不趁现在她根基未稳推翻她啊!
它喊得再用力,这群当官的也一个屁都不敢放。
外面现在正在库库搜叛党,在家里牢骚一句被举报了,也当叛党打,谁活得那么不耐烦了!
叶奚青看着系统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女人当政就要造反吗,怎么不造啊?”
系统:……
之前它经常拿来恐吓叶奚青的话,被叶奚青拿来揶揄,心里火烧一样。
不过不愧是屡败屡战的系统,很快就想到了新话术:“宿主,你先不要得意,这是消息还没传到地方上。”
“京中的大官被养得骨头都软了,怕死,不敢反抗,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等公主继位,女人持续掌政,改易季氏江山的消息传遍天下,有血性点的男人,肯定都会反抗!”
叶奚青不由咂了一下嘴:“血性?”
“你这句话说得真幽默,把前面的话蒙住,还以为他们在反抗什么暴政,什么外敌,这么热血沸腾,光明正义,揭开一看,原来反对的是女人。”
“有时候真不知道女人到底是男人的创生者,还是他们的仇敌,怎么能有一个种族,把打压诞育自己的种族当成正义,光明正大喊了几千年。”
“哦,我忘了,他们抵御外敌都没有这种血性,他们是允许外族统治自己的,他们只是接受不了女人当政。”
“系统,你不是纯正的古人,你甚至不是人,你没觉得这很幽默吗?”
系统:……
它又被叶奚青噎了个哑口无言,咬牙了半天才道:“宿主,我和你谈现实,你就跟我谈道德,这样谈下去有什么意义,已经造成这种现实了,你需要面对的就是现实!”
“男人就是死活不允许女人掌政,就是把女人当仇敌,你又能怎么办,去跟他们说大道理,让他们愧疚?”
“别天真了!”
叶奚青:……
到底谁天真了,不是某统先接受不了现实,跟她谈血性的吗?
她有点怀疑这个系统是拿什么喂出来的,脑子有些不好使。
当然也可能不是傻,是恶毒,如果有一个很显眼的道理,对面却一直装傻充愣,假装听不懂,东拉西扯,不用怀疑,不是傻,就是恶毒。
对于恶毒的群体,叶奚青一贯不留情:“我当然不会用道理说服他们,我会用驯服奴隶的手段驯服他们,这也是我要推行女尊的原因。”
“其实母性主宰的社会,不应该如此极端,因为从沉没成本上来说,母亲很难完全不在乎自己孩子的生命。”
“但男权很可怕的一点是,他通过发展奴隶制壮大自己,每个生活在其中的人,都养出了一些奴隶性。”
“奴隶性可怕的地方在于,你甚至没办法用文明的语言去改正,因为这个思想传染性太强了。”
“就是再底层的奴隶,看见奴隶主的美好生活,也会用这个做安慰剂安慰自己,幻想自己也可以成为主人。”
“为了这一线成为奴隶主的希望,甚至可以忘记正切实被奴隶制压迫的自己,去自发拥护奴隶制。”
“我不知道这种奴隶性到底源自天生,还是后期驯化。”
“但奴隶一旦诞生,你就没办法用文明的手段让他们站起来,因为奴隶的思维,已经被驯化到只能听懂奴隶主的语言。”
“如果真的只有成为他们的奴隶主,才能使文明的声音传递下去,那我也只能一试。”
“为了扭转所有人的奴隶性,我会用奴隶主正常的手段对付他们,你绝不用担心,我只和他们讲道理。”
“当文明的声音钉下去那天,奴隶们才有可能意识到,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成就往往不属于他们,母亲严厉又均等的爱,才能惠泽到他们本人身上。”
系统:……
系统和朝中大臣,每个人都很忧国忧民,心事重重。
民间百姓才不管皇帝姓什么,他们只要实际的好处。
旧皇崩逝,新帝登基,新帝下诏,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当然了,犯十恶者不赦。
十恶中以妻告夫,以下告上,夫丧改嫁这种事,算不得什么大事,若其情可悯,也不算有罪,移出十恶,予以特赦。
之前的皇帝,很多都有殉葬宫人工匠的习惯,现在文昭皇帝和新帝不使人殉葬,还解散宫中侍女,让侍女携金还乡,并命地方官好生安置,每个人都感念先帝和新帝的大恩。
郦嗣音在当公主时,就因为散田之举,饱受民间百姓好评。
现在她的一系列宽悯之政,更让大家觉得她会是一个仁慈的好皇帝。
就连谋反中被割去鼻子,刺配边塞的底层士兵,都很感谢新帝。
先帝已经下令处死他们了,结果新帝没让他们死,只是割了鼻子,真是个大好人啊!
被宽恕的叛将女眷,则更感谢新帝,毕竟谋反这种事,女眷其实也不能逃死,能活下来已经极为感恩了!
京中意外地没起什么风波,叶奚青和郦嗣音也要早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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