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源道:“正好,可以有多点的时间来看看我们厂区。”
他把袖子放下,领着宋新苒往前走,完全没有在她早到这件事上多纠结。
宋新苒先跟着林景源来到了品鉴室,跟源本寻味的厂房朴实外在相比,这儿专业了许多,装修同样简洁,但一切都非常务实。
食材上方的灯光是专业的餐厨冷光源,能最真实地展现食材的本色,墙角静静摆放着几台展示柜,里面分层陈列着各类菌菇、火腿等干制品,房间中央的样品台上,食材旁边还放着一张简单的卡片,介绍着食材的名字来源种种信息。
“宋店长,尝尝我们公司的火腿,这是招牌之一。”林景源给宋新苒递上筷子。
宋新苒夹了一片色泽金亮的火腿薄片,对光看去,脂肪部分如雪花分布均匀,美感十足。
入口一尝,无需费力咀嚼,肉质柔嫩带着轻微弹性,咸香瞬间化开,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近乎奶香的坚果气息,没有一丝多余的涩味,回味悠长。
“很好。”宋新苒放下筷子,“底味非常干净。”
她顿了顿,道:“不过宋记是餐馆,更需要一些普通但精品的食材,林总也来我们店里吃过,知道我们主打的就是家常菜。”
这一片火腿让宋新苒知道源本寻味食材的品质,但却不是她最需要的。
林景源一笑,引着宋新苒打开了一扇门,里面是简约的工业风,开得很大的窗户投入明亮的光线,长桌摆放更靠近窗台,在自然光线下,上面陈列着许多新鲜蔬菜。
一排不同品种,大小不一的萝卜,几碗颗粒晶莹的大米,几株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蔬菜还带着微许水珠……
宋新苒这才来了兴趣,这些比较符合宋记的需要。
“可以尝点萝卜吗?”她问。
“当然可以。”林景源在旁边为她介绍,这些蔬菜都是本地农民种的,半小时前还在土里,现在被摘下清洗后放在了这里。
林景源当场给她切下一片青萝卜,宋新苒拿起,牙齿咬下去有明显的咔嚓脆感,汁水瞬间溢了出来,辣味极淡,清甜又带着独特的清香。
白萝卜汁水充足,没有一点布感,肉质很嫩。
宋新苒没说话,但神情放松,显然对萝卜十分满意。
林景源适时递上一碗饭:“这是我们收获的新米煮出的饭,你尝尝。”
刚蒸出来的新米带着自然的光泽感,每粒看上去圆润饱满,吃起来软糯不粘牙,牙齿能感受到米粒的弹性,轻微回甘。
宋新苒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过的哆啦A梦动画片,里面有一集便是主角播种稻谷的事,宋新苒觉得自己吃的这碗饭就像动画片里的,稻谷受尽了阳光雨露的滋润,长得十分饱满美味。
在米饭上国人好像不怎么挑,能吃就行,但好米和一般米是最能从细微处体现餐馆档次的东西,宋新苒觉得源本寻味的大米质量很过关。
刚吃完一口饭,林景源又给她一颗煮鸡蛋,说是本地农户自家养的。
宋新苒吃了一口,跟以前宋新文从家里拿来的差不多,口味踏实地道。
刚吃完煮鸡蛋,林景源又送牛肉干,之后还有烤红薯、菌菇汤……
宋新苒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好像不是来考察食材的,更像是来吃东西的,而且林景源准备的食材并没有经过过多的烹饪,最能体现食物本身的味道,菌菇汤都是用干松茸片倒入热水当场焖出来的。
作为一名厨师,宋新苒更多时候都是在投喂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投喂,这些东西吃下来,肚子已经八分饱,宋新苒只得叫停:“林总,源本寻味的食材的确不错……”
只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林景源便主动询问:“那我接下来带您去示范基地看看这些菜怎么种出来的,您有时间吗?”
宋新苒一笑:“有的。”
她刚想提出去实地看看。
两人出了品鉴室,林景源引着她往基地走去,天气渐凉,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厂房外的示范田规整,一些农民正在劳作。
这时,一个穿着蓝色劳动布外套,踩着一双军绿色胶鞋看起来五十来岁的老汉大步大步走了过来:“景源,你快去我地里看看!”
老汉嗓音洪亮,语气着急得很:“我那地里的萝卜不知道怎么长的,叶子黄不拉几,蔫头耷脑的,我都关注好几天了用了不少好肥料都没长起来,是不是你上次给我的种子不行啊?”
宋新苒目光从田土上移到了林景源和老汉身上,有些好奇,听老汉的话,这些田地里难道所有的种子都是林景源提供的吗?
林景源对老汉说:“王叔,x我这儿还有事,你先别着急。”
又侧过头对宋新苒道:“宋店长,不好意思,我去地里看看再带你继续参观可以吗?”
宋新苒答应了,随即好奇跟了上去。
一路上老汉十分着急,跟林景源说着自己这几天因为萝卜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都要往土里跑几趟。
宋新苒大步跟在身后没说话,只是心里觉得这老汉这会诉苦大概是有什么图谋的,果然在来来回回那几句话诉苦了几分钟后,老汉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景源,这些萝卜都是用你给的种子,按照你说的方法来种的,等熟了后你可不能不收哦。”
林景源神情没变,老汉诉苦他当没听见,老汉说要求他还装耳聋,老汉见他没反应,又用那大嗓门说:“景源,这些萝卜你不能不收啊,当时说得好好的,我家三块土全种萝卜去了,要是你不收,我们家哪里吃得完,你可不能害我们这些乡亲,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
林景源应该是本地人,和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有无数关系,老汉洪亮的声音一说,周围在地里的人都朝这边看来。
宋新苒很好奇林景源会怎么处理。
林景源忽然顿住了脚步:“王叔,你刚说什么?”
他估计在装傻上很有一套,瞧着样子好像刚才真没听老汉说什么,但宋新苒肯定他听见了,因为老汉在念叨的时候,林景源很快地翻了个白眼。
老汉脸色垮了下去:“景源,你莫不是不想收我家的萝卜了?”
林景源一脸疑惑:“王叔你怎么这样说呢?按照我要求种出来的萝卜我肯定收,但你不是说萝卜光吃肥不长个子吗,我现在就想去看看。王叔你不是也很着急吗,怎么在这儿停下来了?”
老汉表现的是真着急,一路上都说自己怎么怎么关心萝卜了。
老汉刚想说,不是你自己停下来的吗?
林景源又开口了:“我这个人心里着急起来就只顾得上这一件事,刚才脑子里想的都是萝卜,没注意到王叔你说了什么。”
他还直接问:“王叔你说了什么啊,现在不是计较那些事的时候,我作为庄稼人,最关心土里的情况了!多一秒萝卜就可能拯救不回来了,现在时间就是生命!”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时间不早了,赶紧去看看!”
往前小跑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问:“王叔你刚说的什么啊?”
“没什么。”
老汉一下闭紧嘴巴不说话了,林景源这话说起来就像谁只顾着推卸责任,不关心萝卜生长了一样。
王老汉不再说话了,闷头大步往前走着。
旁边在土里拔草的农民看见林景源,热情招呼道:“景源,去哪里啊?”
林景源道:“王叔家的萝卜不长个子,我去看看。”
“哎好!”拔草的人说,“你准能把萝卜看好,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拿几颗白菜,原本长虫都快没收成了,一打了你说的药就好起来了。”
林景源笑着应了声。
宋新苒跟着他们身后,田梗不宽,只能容许一人经过,她发觉林景源在这片土地上人缘还挺好,周围劳作的农民基本都和他打招呼,满脸笑容的样子,俨然把他当做了农作物医生来看待。
不仅如此,宋新苒还发现在这边种田的年轻人不少,这是在她老家是很少出现的情况,村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
她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殊不知自己也在被人观察,一道嘹亮的声音打趣道:“景源,这是带女朋友回来了啊!”
宋新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知道这人口中的女朋友好像是自己……
瞬间有点尴尬。
她没说话,装作没听见。
刚才还在乡亲间游走得游刃有余的林景源也有点卡壳:“李大娘,不是,这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我带她来示范田看看。”
中年女人立刻说:“不好意思啊姑娘,看我这瞎说话!”
“那景源你赶紧带着老板去示范田看看,别来这边走,昨晚下了点雨路滑。”
林景源道:“我先帮王叔看看萝卜。”
周围一阵赞赏声起,说林景源有责任心。
林景源转过头,神色微有些窘迫,对宋新苒说:“宋店长,不好意思啊,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喜欢说这些,我会给他们解释清楚的。”
宋新苒不在意道:“没事。”
转眼间便到了王老汉的田土旁,打眼看去,这些萝卜的确长势不太好,萝卜缨都有点枯黄。
林景源蹲下身,不是先看萝卜,而是随手捻起一小把土,凑近闻了闻,又拔起一颗瘦弱的萝卜,仔细看了看,忽然转过头看向王老汉,盯着他看了两秒,没说话。
宋新苒明显感觉到站在自己身旁的王老汉有点慌了:“景源,这是怎么了嘛,你看出问题没有,是不是种子不行?”
林景源站起身,语气平静:“种子没问题,这一批种子不是王叔你一个人在种,其他人的萝卜都好好的。”
王老汉顿时跳脚:“景源,你这话什么意思吗?是不是觉得我种得不好?我在农村干了一辈子田土活,吃过的盐巴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我一直都是这样种萝卜的!”
年纪大的又没文化的人总是比较难沟通,特别是一个村,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的关系最难处理。
宋新苒虽然在农村待的时间不长,但有所见闻,宋新文也跟她说了很多。
林景源公司的食材质量的确不错,但看这些食材来源也足够让人脑筋疼的。
面对不讲理的王老汉,林景源表现得比他还委屈:“王叔,我没这个意思,我知道你种田种得好,不然也不会拿萝卜种子给你,我的意思是每块地都有适合种的东西,你这里种萝卜可能不行,种其他的会好一些。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生气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旁边一个和王老汉差不多年纪的大娘便说:“王老汉就是这个性格,冲得很,讲都讲不听,景源下次让他少种点萝卜,我看他也种不明白。”
王老汉刚要开口反驳,林景源便道:“这块地的萝卜是营养不均衡还吃坏了肚子。”
一下把王老汉的注意力转移了:“什么,景源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林景源说:“王叔你是不是只用了粪肥,没有用有机肥和化肥?”
王老汉还装傻:“没有啊,我去村头领了肥料。”
林景源不看他,只看着土里的萝卜:“粪肥劲慢,养分不够均衡,而且没有充分腐熟,容易携带病原体有卫生隐患,加上土质原因,磷钾不足,作物自然长不壮。王叔,我给你说了很多次了,不要使用粪肥。”
旁边大娘一听,连忙说:“我前些天还看见他挑粪浇菜。”
王老汉立刻叫冤:“景源,我那是想帮你节省节省,肥料这么贵,浇点粪水也够了,我一直是这么种菜的,老祖宗几千年都是这么用的……”
“王叔,我说了要按照我的要求来种萝卜,村头肥料点离你家远我也说了你少领点种子少种一点,你说你有力气能种这么多,我想着我们两家住得近,你更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我信任你才给你这些种子,结果现在……唉。”林景源叹了口气。
王老汉马上说活:“景源,我也是为你着想啊,你开个公司不容易,我得为你省省。”
“但你省了这些,萝卜我卖不掉,就更亏了。”林景源说。
王老汉:“怎么可能卖不掉,你现在说怎么办,我撒点肥料去,保证养得好好的!”
宋新苒在旁边听了都不禁眉梢微挑,当着她这个客户的面说这些吗?
她看向林景源,林景源冲她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宋新苒瞬间心领神会,皱着眉头:“林总,你给我的食材就是这种小萝卜打药催出来的吗?我不要了!”
她很生气:“你还说公司的食材多新鲜健康,原来是这样的,我要回去曝光你,让你公司开不下去!”
宋新苒说这些话都想笑,感觉自己好像个愤青。
林景源连忙拦住她:“宋老板等等,我给你的萝卜肯定不是这样的,你看我们这儿这么多田土只有这一块地种x得不好,其他长势都很好!”
在田里干活的大娘一听,也赶忙说:“老板,你信景源,他对食材质量要求最高了!”
林景源立刻发誓:“这块地的萝卜我保证全部销毁,绝不让这些萝卜流落到市场里。”
王老汉一听,眼睛圆睁:“这怎么行?我辛辛苦苦种的!”
宋新苒转头就走:“我不要了。”
林景源追上她,大喊道:“这些萝卜我们公司不收,宋老板你放心!”
王老汉不知事情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了,跺了跺脚:“我这些萝卜没打一点药,健康得很!”
林景源“好说歹说”把宋新苒劝了回来,只是宋新苒双手抱胸,神色依然冰冷。
林景源立刻做了决断,问旁边的大娘:“冯大娘你家能种萝卜吗?能种的话这些下次给你。”
冯大娘立刻喜笑颜开:“能的能的,你看我家的莴笋长得多好,景源啊,我就是严格按照你说的方法来种的莴笋。”
王老汉一听自己工作要搞掉,神情瞬间黑了下来:“我种得好好的!”
这下不用林景源说话,旁边的冯大娘以及在干活的另外几人就把他怼了回去,要让王老汉真的再种萝卜,把大老板赶走,以后公司生意差了他们也挣不了钱。
王老汉一人对众人,势单力薄,不说话了。
林景源简单把这里的事情处理了一遍,又给大家强调了科学施肥的重要性,他收购的食品蔬菜最重要的是质量过关,最后带着宋新苒离开了。
“不好意思宋店长,让你看笑话了。”林景源颇有些不好意思。
宋新苒笑了笑:“林总我刚算帮了你一个忙吗?”
“是,是帮了我大忙!”林景源简单给宋新苒说了一下他和王老汉的关系,两家住得近,多有走动,王老汉人虽然有问题,但乡里乡亲的,提出要种萝卜,他也不好直接拒绝。
“王叔爱偷懒,但他老婆人很善良,以前小时候还帮过我们家。”林景源道。
只是今天把这事摆在了明面上,既能不要王老汉的萝卜,又能起一个警醒作用,告诉其他人要科学种植,最后成果要过他那关。
“宋店长的反应着实是出人意料的快,要不然我还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把王叔这件事解决了。”
宋新苒知道这句话是林景源谦虚,他肯定有其他办法,不过今天她刚好赶上了,可既然林景源这样说,她也承情,笑道:“那我们的合作林总要多让利了。”
林景源愣了一秒,惊喜道:“宋老板愿意和我们公司签订合同了?”
宋新苒点头:“是的。”
她今天看到了样品,品尝到了食物,见到了示范田和种植基地,虽然中途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可生活中的事正因波折才更真实,除了王老汉那块地,其他土地里上的蔬菜欣欣向荣,并且林景源的处理也让她知道源本寻味的食材质量可靠。
林景源眼中漾出笑意:“好,宋老板愿意和我们合作,在价格方面我肯定表现出诚意。”
宋新苒在食材价格方面并没有压很低,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从明天开始源本寻味给宋记送菜,但接下来需要免费试供一周。
一周后双方没有问题再签详细的合同,如果有问题,那宋记可以无条件结束合作。
宋新苒知道这个要求对林景源来说比较考验,诚润食品忽然毁合同导致宋记没有稳定供货商,要寻找下一家需要时间,一周的时间不多不少。
她大可以这一周白嫖源本寻味,再寻找更合适的供应商,最后不和源本寻味合作也不算毁约。
她以为林景源会考虑一会儿,最终会同意,只是没想到林景源一秒都没思考,直接答应了下来。
宋新苒有些诧异。
林景源笑道:“正如宋老板对我们公司的信任,相信我们食材的新鲜安全,我也信任宋老板,是看重长期合作讲究共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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