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俗套的、含义清晰的杀人凶手。
第二个死者名为夏燕,是一个和张牙芽一样普通的女性。
夏燕最近换了份工作,之前打工的地方有点远,下班回来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现在打工的超市就方便多了,十点下班只需要再走十几分钟就能到。
虽然中间有一些偏僻的小路,但是比起更长的通勤距离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夏燕哼着小曲儿,提着一口袋超市没卖完的员工福利,开开心心地走出了超市。
“啊,怎么会下雨啊?”
“燕子你没看天气预报啊,今天雨很大哦。”同事撑着一把大伞,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伞递出去,“多亏我多带了一把,今天借给你,明天还我啊。”
夏燕感激地接过,同事打量了她一眼,笑嘻嘻地说:“多亏你今天穿得漂亮,这么好看的红裙子,要是被雨打湿了可就不好了。”
夏燕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撑伞跟着离开了。
可能是因为在下雨的缘故,回家的路比平时还要黑,以前还会有一两个同行的人,但到了今天,居然只有她一个。
不过没关系,夏燕理了理自己的红裙子,挑着积雨较少的路段行走,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小巷附近。
这时候,夏燕突然想起来了,这边人少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时间比较晚又下雨,还可能是因为这里前不久才发生了一场命案,据说凶手还没有找到呢。
心跳猛地加速,她看着幽深的小巷,第六感好像在提醒她,让她不要走进去。
但如果不穿过这条小巷,那她就得绕过这大片住宅区,从尽头的大路回去,至少要多花半个小时的时间。
犹豫再三后,夏燕还是决定要早点回去,踩着高跟鞋的她,小心翼翼地踏进了这条小巷。
“哒、哒、哒……”
在安静的夜晚里,夏燕可以听到自己的高跟鞋踩在地面而发出的声响,为了缓解自己的害怕,她一边走,一边数自己的脚步声。
“一、二、三……”
心里每默念一个数字,耳边就能听到一声脚步声。
但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夏燕猛然惊觉,某几个数字出现的同时,她的脚步还没有落下。
夏燕抬起的脚顿住了x,她握着雨伞的把手,感觉自己手心冒汗,好像都要拿不住这把伞了。
她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慌乱中拨打了一个电话,还未接通,就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她尖叫一声,握紧手机猛地往前奔去。
在她身后,穿着雨靴的人一脚又一脚地重重踏入水坑中,溅起了灿烂的水花。
小巷的尽头,离开的人只有一个。
黑色的雨衣在行动间发出了哗哗的响声,雨水从顶上流下,洗刷了雨衣表面沾染的污垢。
雨夜屠夫离开了,夏燕留下了。
听完张牙芽讲的第二段经历,刑案一组的组长何乘风没有像其他警察一样,询问有关她作案的具体内容,反而问了一个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夏燕那天的红裙子颜色鲜艳吗?”
张牙芽没有回答,反而像她一样,也问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们那天接到的报警电话里,报警人的声音听上去怎么样?”
何乘风笑了笑, 看着张牙芽挑眉问道:“我先问你的问题,难道你不应该先回答我吗?”
和其他警察相比,她的态度并不像别的警察那么严肃, 好像她并不是在对犯人讲话, 而是在和自己新认识的朋友随便聊两句而已。
张牙芽能够看到她放松的神态, 但自己却依然和刚才一样, 没有一般罪犯的恐惧感,也不像真的无辜被抓进来的路人那样忙乱惊慌。
她只是略显平淡地回应了何乘风的话, “那是我杀的第二个人,我的记忆已经被后面几个人给覆盖掉了。可能颜色还挺好看的吧, 如果你现在能给我看一看拍下的尸体照片, 也许我还能想得起。”
何乘风的笑容逐渐收敛了起来,她盯着对死亡毫无敬畏之心的张牙芽,转而又回答了她刚才问她的问题。
“那个报警电话不是我接的, 所以我也不清楚他的声音听上去怎么样。”
亲口问出这个问题,本应想要得到回答的张牙芽现在不置可否,又把头垂了下去,不说话了。
审讯室里,出现了片刻的没有人声的寂静感,只有一旁的记录员敲在键盘上的声音。
没过多久,张牙芽率先开口。
“何警官, 你还想听接下来的第三个、第四个和第五个吗?”
何乘风的手指轻轻敲击在自己的椅子把手上, 发出了轻微的“叩叩”声,她的声音刻意放慢了一点。
“对了,你应该记得第五个受害者,成功逃脱了,你并没有杀掉她吧?”
张牙芽这会儿总算是露出了波动比较大的表情, 她遗憾地点头:“对,我还记得,非常可惜。”
何乘风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只是突然用犀利的目光看向张牙芽。
“你刚才在说杀第二个人的时候,描述到你的杀人装备,宽大的雨衣、厚实坚固的手套、雨衣帽子几乎能盖过你半张脸,同时你还带了口罩,就这么怕被别人发现你是凶手?”
“那当然了。谁做坏事会想着被别人看到呢?”
“是吗?那怎么第五个受害者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看到你,认出你来了呢?!”
何乘风抓住了张牙芽描述中的漏洞,乘胜追击。
现在,张牙芽终于知道何乘风的目的了,她和齐川穹一样,并不相信她现在说的话,只是和简单粗暴的齐川穹不一样,她更委婉曲折一点。
身体向后靠,双手交叉,张牙芽摆出了典型的防御姿势。
“那可能是我杀了太多人,所以一时得意忘形,最后这一次没有做好充足的保护措施。也可能是第五个人比较厉害,在挣扎时,打落了我的面罩,都有可能。”
张牙芽说得漫不经心,然而听在众多警察的耳朵里,就觉得她的语调充满了对警察的嘲讽。
另一边有门被敲响,齐川穹开门出去,随后很快通知了何乘风。
审讯室内的何乘风将手从受令耳机上取下,望向张牙芽的眼神中,带着一股浓重的审视。
“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你一系列不够顺畅的故事。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可以听到你真实的版本。”
说完,何乘风便起身要走,她的手放上门把的那一刻,听到身后传来张牙芽的声音。
“如果你们怀疑杀人的不是我,那你们就该好好去审问,那个所谓的第五个受害者,她为什么指认是我,而不是一边听我讲述我的杀人经过,一边又质疑我不是凶手。”
张牙芽的话说得很轻,在何乘风回过头的那一刻,她笑了,甚至是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去问问吧,你不是马上就要去了吗?”
单面镜后,一群警察面面相觑,她,她怎么知道的?
何乘风带着齐川穹赶到了医院,负责VIP病房的护士来接待了他们。
“两位警官,朱女士已经醒了,这会儿精神状态也还好,所以赶紧联系你们过来了。”
何乘风点头,多询问了几句第五个受害者的情况。
第五个受害者名为朱与彤,当初来报警的时候,这个人被大雨浇透,身体还在发烧,晕晕乎乎地说自己要报案,还准确说出了凶手的名字,又提到她的学校。
于是,他们非常顺利地抓捕到了这个所谓的杀人凶手。
但是,在审讯的过程中,肉眼可见地存在不对劲的地方。
之前由于第五个受害者再加目击证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他们也没办法再找她确认当时更清楚的情况,只能和张牙芽死磕。
但现在不一样了,朱与彤恢复了清醒。
“咚咚咚。”
齐川穹敲响了病房门,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中年女人的一声“请进”。
何乘风带着齐川穹走进了病房里,映入眼帘的是,躺在病床上的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
她的年龄大概在30岁左右的样子,身形偏瘦,明明昏睡了好几天,但是眼下的黑眼圈却重到不行,整个人看上去极其憔悴,她的眼神看过来时,还有着明显的惊慌。
何乘风冲她温和地笑了笑,走近之后解释了她们的来意。
刚才说话的女人是医院帮朱与彤请来的护工,这会儿看他们有正事儿,于是跟朱与彤请示了一下,便端着水盆离开了病房,将房间内的私密空间留给了他们三个。
朱与彤靠坐在病床上,有些疑惑地问:“我昏迷之前没有跟你们讲清楚吗?我以为我都讲了,才能放心晕倒呢。”
齐川穹按动了手里的签字笔,“朱女士,有些事情我们还是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好,你说。”朱与彤的态度很好,非常愿意配合。
“你那天来警局说,那个差点杀了你的人,是一个名叫刘白的年轻女生,还在W市大学读书,今年刚毕业,这些信息没错吧?”
朱与彤的手指握紧了被子的边角,“没错,是她。”
何乘风便提醒她:“你确定能够认出是她吗?那天晚上不也下着大雨?而且她难道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吗,能让你轻易看到她的脸?”
何成峰的话让朱与彤不得不回想起。那天晚上她所遇到的事情,这让她浑身开始颤抖,眼睛里也流露出痛苦。
深夜,朱与彤结束了和好友的聚会,她本来没想这个时候还要出去参加派对的,但她必须去,否则就显得她太奇怪了。
但还好,今天没有下雨,就算,就算有人盯着她,那也不会对她下手的。
坐上车,朱与彤第一时间锁了车门,避免有人趁机也钻进车里来。
一路疾行,突然,“砰”的一声,车身猛地打滑,她整个人被惯性冲向前方,好在有弹出的安全气囊保护,让她不至于出现严重的撞伤。
安全气囊泄了气,她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压下冲到嘴边的脏话,表情很不爽地下了车,低头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初步来看好像是车爆胎了。
“啊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朱与彤拿出手机,像是泄愤一样用力地按着屏幕。
她要联系保险公司,她花大价钱投的保,不仅仅要赔付,还要负责她这会儿出现的麻烦。
不应该出现的意外遭遇,让朱与彤感到心烦和生气,这股情绪甚至让她都忽略了头顶密密麻麻降下来的水雾。
直到水雾变成了水滴,重重地滴落在朱与彤的额头上,发出了“啪嗒”一声,她的心神才终于抵达了正确的方向。
“下,下雨了……?”朱与彤不敢置信地抬头x望天,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天气预报说今天没有雨的啊。”
“哈哈,所以说,天气预报只让你参考啊。”
朱与彤浑身僵硬,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她感觉自己浑身汗毛竖起,后背发凉。
在她还没有转过身去看说话的人是谁时,就先听到了厚实的雨衣在行动间发出的摩擦声。
“咯吱、咯吱”伴随雨滴打落的“啪嗒”声。
“啊——”朱与彤惊叫一声,连看也不敢回头看,一个劲儿地往前跑。
一边跑,她还能听到身后一直传来的追逐声。
她刚才明明看到前方没有任何阻碍物,可在经过一个地方时,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重重摔倒在地上。
她猛地翻过身来,看着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她害怕得猛地低头,却看到自己脚边沾了泥水的白色裙角。
等等,白色?她今天明明穿的是白色裙子!
“你不能杀我,我今天穿的白色!我没有穿红色,甚至一点红色饰品都没有!”
好像是抓到了浮板一样,朱与彤变得有恃无恐。
“哈哈哈哈,我穿的是白色,是白色的裙子!你不能杀我,如果你现在杀了我,就不对了。”
穿着雨衣的人将抬起来的斧头放下,另一只手缓缓伸向自己的雨衣帽檐,帽檐下露出一张青涩的脸。
“嗯?你发现规律了。那你怎么会觉得雨夜屠夫一定要在下雨的时候,才可以杀穿红衣服的人呢?”
“不,别杀我,别杀我,我还有用!”
“我……我确定……我看到的是她。她趁我下车检查的时候抓住了我,我挣开的时候不小心拉下了她的面罩,我看见了!”
齐川穹写下了记录,写的时候,动作有些迟疑,但他还是在写完后,才抬头询问:“那你是怎么知道她的信息的呢?你们之前认识?她是特意来杀你的吗?”
几乎是在齐川穹的声音落下的同时,朱与彤像是受到了剧烈的刺激一样,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还不可控地翻起白眼来。
“医生,医生,病人好像出现癫痫抽搐一样的症状了!”
齐川穹紧急按响了呼叫铃,声音里带着急促的紧张和担忧。
“病人现在不能受刺激, 你们问清楚了就赶紧离开吧,让她好好休息。”
医生说得非常的严肃,面对他的职业道德, 两个警察也必须要遵守他们的职业要求, 他们还需要确认一件事就好。
至少, 他们要问清楚, 身为受害者的朱与彤是怎么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还能说清楚张牙芽信息的。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皱着眉头, 叹了一口气,“那你们委婉点问, 尽量不要刺激到病人。”
护士从病房出来, 脸色有些难看,“胡医生,病人醒了……但是, 有点奇怪,您去看看吧?”
胡医生回头看向护士,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但出于对护士的信任和对病人的担忧,他立刻进了病房。
在他身后,何乘风和齐川穹都脸色凝重地跟上。
病床上的朱与彤直愣愣地躺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胡医生走到病床前, 轻声询问情况:“朱与彤, 你感觉怎么样?”
朱与彤没有回应,但好在眼睛有了看过来的走向。
齐川穹耐不住了,直接上前一步,再次问出那个问题。
“你是怎么认出那个人是刘白的?你之前认识她吗?”
胡医生略有些责怪地瞪向齐川穹,传递出“你不应该这么直接”的态度。
就在齐川穹盯着朱与彤, 等她回答时,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情绪激动的尖叫。
原本好好躺在病床上的朱与彤猛地坐了起来,将自己缩在床角,捂住耳朵,大声尖叫起来。
不仅如此,她现在还开始用力挥动着手臂,时不时会撞击到病床栏杆或旁边的柜子上,她也毫不在意。
齐川穹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坏事,不应该这么急切,但问题已经造成了,他只能帮忙一起控制住朱与彤,避免她出现更严重的伤害。
胡医生抓紧时间给她打了一针镇定,看她重新睡过去后,才有时间对何乘风、齐川穹讲话。
“病人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如果你们还要追着她问的话,只会让她越来越严重。”
确认朱与彤确实没有办法再配合他们后,何乘风再次对胡医生道歉,带着齐川穹离开了医院。
“组长,朱与彤这边不行了,那我们怎么办?”齐川穹将自己的头发揉得比鸡窝还乱,这边丧失了信息来源,他们该怎么做才能找到下一步的线索。
何乘风摇摇头,双眼坚定,“不,她这边已经给了我们线索了。”
何乘风一边上车一边告诉齐川穹,她的分析。
“她的反应很不寻常。如果她内心脆弱,在我们一开始询问案发经过时,她的遭遇就已经可能会让她不适了,但是偏偏在听到她之前是否和刘白认识时才出现反应,只能说明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比那天晚上遇到所谓的雨夜屠夫更让她紧张。”
齐川穹突然懂了她的意思,循着她的思路,想到了关键点。
“所以其实我们没必要追着她问,是不是认识刘白,她一定跟她有过交集。”
自言自语的齐川穹,感觉脑子里的灯泡猛的一闪,“组长!会不会这个所谓的第五个受害者其实是假的,真正的雨夜屠夫另有其人,但是她和这个雨夜屠夫一起,故意陷害刘白?”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抓捕刘白的时候,她供认不讳。”
何乘风说的内容其实就是他们现在警方陷入瓶颈的问题。
一方面,有自称逃脱的受害者实名给出线索,将凶手确定了下来。但是受害者的表现又存在异常,让警方不能完全信任她的话,至少,她是存在一定的隐瞒的。
另一方面,刘白被抓捕的时候毫不意外,对她的所谓罪行也供认不讳,几乎可以算是非常配合地说出了自己的作案过程。
但是偏偏她所说的作案过程,跟他们实际找到的线索,并不是完全对得上的,就像她是听别人讲的,而又没完全记下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