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错,当了几年的警察了,居然还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B5-12的病房门被掩着,门口站着护士长,一看见齐川穹就意识到他的身份,立马迎了上来。
“行凶的人呢?”
护士长指了指病房内,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们也不敢拉她出来,怕她又对别人动手,几个保安在里面盯着她。”
“她怎么样?”
“她,很安静。我们本来以为她还会动手,但她好像目的很明确,用抢来的手术刀划破病人朱与彤的脖子后,就完全不反抗了。”
打开门,病房内靠近病床的位置,有一大片刺眼的红,可想而知当时的出血量有多大。
这样大的出血量, 朱与彤的生还率基本悬了。
齐川穹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他往里走了几步,鞋子与地面接触时发出了明显的声音。
这声音好像惊动了满脸是血, 靠坐在陪护床边的张牙芽, 她抬起头, 眼睛里好像也溅了血, 红彤彤的。
“你找到我了,齐警官。”
齐川穹握紧拳头, “是我慢了一步,你演技好啊。之前那些承认罪行的表演, 加上你故意设计的不贴合的说辞, 其实都是为了让我们以为你不是真的凶手,对你放松警惕吧?”
到了此刻,齐川穹觉得之前那些违和的地方总算有了解释。
这是一个外表简单却无比狡猾的罪犯, 她知道自己不承认只会加重警察对她的看管,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并且,她成功了。
齐川穹始终紧紧盯着张牙芽的脸,以为他会看到一张逐渐浮现起得意的罪犯的脸,就像过去看到那些以为自己更胜一筹的犯人一样。
然而,并没有。
出乎意料的是, 在齐川穹的眼里, 张牙芽似乎和他一开始在学校看到的那个学生一样,还是一张简单的面庞,即使这张脸上有罪恶的痕迹。
“你,为什么?”齐川穹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他不会让犯人逃走, 他要让她接受应得的惩罚。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真的想要探究这个案件背后到底有什么是他们还没有查清楚的。
门后传来响动,何乘风的声音响起。
“刘白,你涉嫌故意杀人,人证物证俱在x,你被捕了。”
齐川穹猛的回头,对上一旁项欣的眼睛,“我们到了之后,正好看到抢救医生过来,朱与彤死了。”
何乘风走向了张牙芽,语气沉重,“你的辅导员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她觉得自己已经劝动你了,让我好好开导你,听你说真相。”
“你,会让她失望的。”
张牙芽配合地伸手,让她给自己铐上手铐,闻言点头同意:“嗯,确实,我对不起韩老师给我的信任。但我,对得起我自己了。”
张牙芽几乎是明示这一切都是她刻意为之,在这件事背后,还藏着很多他们没发现的东西。
何乘风押着张牙芽离开,项欣拍了拍齐川穹的背脊,“齐哥,做好准备吧,这可能不是一个检讨能结束的。”
“我知道。这是我的失职,我应该接受处理。”
齐川穹在听到朱与彤的死讯时,就已经有了这个觉悟,但是,他必须要先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再去接受惩罚。
“走吧,回去。”
刚带人回到警局,何乘风就看到一脸着急又犹豫的实习警察小马在那儿探头探脑的。
“先带她去审讯室。”
项欣带着张牙芽进去了,实习警察小马的视线一直追着张牙芽,里面有惋惜,也有怀疑。
“怎么了?”何乘风示意小马说话。
小马有些忐忑,他在警局已经接到了消息,他之前还觉得是无辜的人,居然故意装病去了医院,躲开警察直接杀掉了第五个受害者。
这么凶残的人,他竟然还相信过她的无辜。可是,如果他问到的信息是真实的,那……
“有话就说!”齐川穹语气僵硬。
小马不再多想,一鼓作气道:“我去交通组那边查刘白父母的事情,发现结果虽然是肇事逃逸,没找到人。但实际卷宗里有补充,说当时在附近有看到另一辆车,可能有行车记录仪帮忙破案。可是,后面行车记录仪被人拿走了,也没找到人。”
“交通组的同事记档的时候怀疑是肇事逃逸的人,但我听到还有同事怀疑其实是刘白自己提前去拿走的。”
小马最后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敢光明正大说出来一样。
“因为交通组有其他更严重的案件,所以就暂时搁置了……”
“放屁!更严重?什么案件能严重到造成五个人死亡的案子重?”齐川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当初第一时间就去问了他们,当时怎么不同步这个怀疑?”
小马小声补充:“我也问了,说是没有证据,不能误导我们。”
他心里也很不得劲儿呢,当初知道不能误导,现在就知道说了,不就是怕到时候找上来吗?
但现在追究这些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情了。
何乘风直截了当,“先解决当前的事情,后面谁的责任谁承担再说。”
张牙芽坐在熟悉的位置上,出于某种人道主义,项欣给了她一张湿纸巾,她动作慢而重地擦拭着脸上的痕迹。
一张纯白的湿纸巾,就这样慢慢染上红色,一点一点的,被红色全部覆盖。
何乘风和齐川穹走进了审讯室,两人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张牙芽身上,不复之前还存在过的犹豫她并不是真正凶手的痕迹。
张牙芽擦拭得差不多了,没有等他们主动问,便先自己开了口。
“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们的责任心和善良。”
何乘风见过很多嫌疑人,她几乎没办法从张牙芽此刻的表现中,找到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
但是,“你真的会感到抱歉吗?如果会,你怎么能杀了整整五个人?”
张牙芽的嘴角扯出平缓的弧度,“我当然会感到抱歉,对你们,对韩老师,但不会对他们,他们就是该死啊。”
齐川穹盯着张牙芽,直接问出小马了解到的信息。
张牙芽闻言一愣,然后诚实地点了点头:“没错,那个车上的行车记录仪,是我拿的。”
“你怎么拿得到?那车属于那个片区的一个五金店老板,你跟她认识吗?”齐川穹开始发散怀疑,也许张牙芽还有同伙。
张牙芽右手摩挲着左手拇指盖,情绪没有明显变化,摇了摇头,简单道:
“你们警察后到了一步,我报警的时候就看到那个车了,所以提前找到了她。很容易的,我只是说我父母是他们的老客户,家里的车急需用行车记录仪,型号匹配,我以后也会多光顾的,他们就答应给我了。”
何乘风质疑她,“那为什么后来有警察去问,他们不承认这回事?”
“没有不承认,只是他们不记得是我要走了而已,你们同事也没有抓着不放。”
张牙芽想了想,多说了一句,“也不怪你们同事,这很正常,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谁会那么在意呢?”
因为她后来的态度很平和,并没有非要尽快抓到肇事者,所以那几个负责这件事的警察之后没有再追查,她也可以理解。
何乘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如果交通组的同事当时再敏感一点,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你之前说的到底几分真几分假,现在已经人赃俱获,为了你的刑期考虑,好好交代,说不定还能算你自首。”
张牙芽摇着头,看着对面两个警察难看的脸色,解释道:“随便判刑我都可以接受,不过你们要了解的真相,我也可以告诉你们——这次是全部说真的。”
接到医院和警局电话,通知朱与彤死讯的消息后,她母亲疯了一样跑来了警局,大声呼喊,非要见张牙芽一面,要当面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已经从张牙芽那里听完了前因后果的何乘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位无辜的死者家属。
家属无辜,但死者全然无辜吗?她也不相信一面之词,按照张牙芽提供的切实证据,她们立刻开始了一一排查。
有了明确的方向,警察的速度是很快的,当天,一切似乎都要尘埃落定了。
张牙芽后来说的,确实都是真的。
她提供了行车记录仪的储存卡的藏匿位置,通过里面的视频,警方确认当初刘白父母的肇事逃逸车辆就是纪杰书那辆车。
并且,从车上下来检查的两个人也是纪杰书和夏燕,虽然夏燕有隐藏装扮的准备,但通过身形分析和后续的追查,还是确认了她的身份。
为了给父母报仇,刘白就开始制定复仇计划。
她隐藏面容去附近的五金店现金购买了一把锋利的斧头,再稍微调整了父亲和母亲钓鱼时会使用的雨衣斗篷和雨靴。
随便从某部电影里挑选了一个名字和所谓的杀人条件,她就开始悄悄跟踪相应的人,准备动手了。
“雨夜屠夫”也好,“红色衣服”也好,都只是为了阻碍警方的查案,给她争取更多的时间而已。
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小心被一个小偷发现了,于是她杀了他。
后面两个勒索夏燕的女人,则是因为她听到行车记录仪的视频里,夏燕的抱怨声。
“怎么这么倒霉啊,已经摊上两个疯女人,一直找我要钱了。这要是没死,只是残废了,那我这辈子就要为他们赚钱了!”
于是,口中念叨自己倒霉的两个人就这样跑了。而刘白的父母就因为救治不及时,失去了生命。
作案动机、作案过程……张牙芽都一一说了出来,何乘风也带人一一确认了,她是凶手已经板上钉钉。
可是,无论是何乘风还是已经被停职反省的齐川穹都有一个疑惑:
这些事情真的是可以被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普通女生完成的吗?
他们不怀疑身为女儿想要给父母报仇的决心和动机,但这其中的具体实施,真的仅凭一个人可以做到吗?
在张牙芽要被移送之前,何乘风单独找到了她,哪怕是试探,她也必须要这样问一句话。
“虽然看上去没有破绽,但你确定要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吗?如果你现在能够指认出帮凶,你的减刑会非常可观的。”
张牙芽抬眼看向追求真相的何乘风, 眼神微闪,随后叹息了一声。
“真相就是你们查到的这样。我已经没有额外的亲人了,谁会来帮我呢?”
何乘风看着张牙芽的眼神里既有无奈, 也有一丝怜惜。
作为一个警察, 她无比痛恨那些因为一己私欲而伤害无辜群众的罪犯。
但同时, 她也平等地为那些因无法及时获得律法的救赎, 而不得不动用私刑的人感到惋惜。
如果没有x那些意外,这类犯人本可以过上平凡、普通的生活的。
“但你至少不应该放弃自己的人生,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他们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后, 他们会有多么痛心?”
“把你还有的隐瞒说出来, 你还有灿烂的人生,不要为了那些伤害你的人,搭上你的大半辈子。”
即使事出有因, 但她连杀5人的事实,会导致她在法庭上极其不利,很可能会拿到最高刑罚。
但不管何乘风如何说,张牙芽都始终没再讲话。很快,她该上法庭,接受审判了。
上去往法庭的车前,张牙芽最后对何乘风说:“何警官, 别再想了, 去破你的下一个案子吧。”
在车离开后,带着一额头汗赶来的齐川穹穿着便衣,他气喘吁吁:
“组长,我知道了,肯定还有人帮她!跟人、摸路线、处理线索, 绝对不是她一个人做的!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提供线索的糕点铺老板,他跟五金店的老板曾经是夫妻关系,就是那个给了刘白行车记录仪,还卖了工具给她的人。”
齐川穹的话被何乘风打断了,“你有没有找到确切的线索?”
风好像变大了,又似乎在这瞬间停止了下来。
齐川穹的声音很晦涩,“没,还没有,但只要……”
“已经来不及了。并且,刘白很坚定,她不会再改口了。”何乘风看着已经远去的车,“她已经做完了想做的事情。”
她们把该处理的线索处理得很好,他们没办法找到具体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的推测是正确的。
何乘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时候,闭着眼睛将这个案子从头到尾地梳理了一遍。
在他们没有进展的时候,怎么就刚刚好会遇上一个知道夏燕和纪杰书关系的店老板呢?
或者说,这两个人明知道自己的关系见不得人,一直藏得那么好,又怎么可能会在同时去过那家店后,还下订单到家里呢?
那个店老板有真有假地编了证据,只不过想让他们查到正确的方向上去而已。
还有那个五金店的老板,她自己真的没有看过那个行车记录仪吗?
一个外人就这么放心地把行车记录仪连同里面的数据给一个陌生人?
她不傻,她的怀疑说出去也很有道理,但没有证据。
何乘风拿着车钥匙,独自一人去了喜庆糕点铺附近,守着那里的老板。
看着他脱下围裙,锁上玻璃门,拉下卷帘门,然后骑着一个电瓶车离去。
何乘风跟在后面,然后,停在了医院门口。
在看到喜庆糕点铺老板熟练地给病床上昏迷的人翻身按摩的样子,何乘风告诉自己,她该结束这个案子了。
“喂?是我。”何乘风离开了医院,“对,我提交的报告,必须全面推广监控,哪怕是小巷,也需要覆盖,这至少能够打击不法分子,不要想着没人看见就能够逃脱责任。”
夏燕挂断电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从卫生间出来的纪杰书奇怪地看向她,“怎么了?”
夏燕生气地将手机丢到了被子上,“有人威胁我,要是不给她打钱,就要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
“啊?”纪杰书一下子就慌了,“谁打来的?”
“我也不知道……”夏燕突然反应过来,她猛地看向一边吃了一半的蛋糕,怀疑道,“有可能是这个店里的人发现了,我都说了,让你不要跟我一起去。”
纪杰书很快冷静下来,“姐,你别紧张,只不过是一个店而已,我还以为是哪个认识你或者我的人呢。”
他走到自己外套跟前,手里摸钱包,“她要多少钱,我来给。”
“你给?”夏燕一下子就笑了,跟纪杰书在其他方面笑谈了几声后,才重新说回这件事。
“不行,我要把人叫出来,到时候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别一直找我们要钱,那我还过不过自己的生活了?”
“行,都听姐姐你的。”
祁小莹吐出嘴里的口香糖,心不在焉地跟朱与彤提到:
“这女人有点警惕,非要我们现场去拿钱。”
朱与彤立刻紧张起来,“啊?能不能直接网上给钱啊,我不想当面去,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那能出什么事?”祁小莹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翻了个白眼,“下午就去啊,约在那个什么蛋糕店附近,到时候带个口罩帽子什么的就行了。”
临到的时候,朱与彤又反悔了,她拽着祁小莹的胳膊不敢上前。
祁小莹没办法,只好想了个辙,“你就是害怕他们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是不?那让人去帮我们探探路吧。”
“啊,怎么探?”朱与彤很心动,但不知道该怎么做。
祁小莹眼睛一转,就做好了打算。
没多久,一个围着“喜庆糕点”围裙的女生,就提着袋子跟在祁小莹身后出来了。
“姐,真的是我把这个蛋糕交到你男朋友手里,你就给我一百的小费吗?”
祁小莹大气地点头,“那肯定的。”
“姐,你真大气。”
“那是,主要是为了给我男朋友惊喜,这可比一百块钱贵。”祁小莹指着店门口的自行车,让她赶紧骑车去。
“他可能会跟朋友一起来,你到时候别说其他的,就喊他把礼物交给你就行。”
带着憧憬的女孩儿,而朱与彤则紧张兮兮地躲在一边,招呼祁小莹赶紧上车,她们悄悄跟过去。
抵达约定的僻静地点后,没多久,那两个也到了。
躲在一边的祁小莹脑子一转就掏出手机,对准那边开始拍摄。
“你干嘛?”
“别说话!”祁小莹虽然觉得他们不敢做什么,但万一呢,拍个证据以备不时之需。
两个人躲在角落,看着不远处的三个人对话,但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她们只能看见动作,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朱与彤变得更加焦虑了,“怎么,怎么动手了啊。”
祁小莹更加对准那边拍摄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三个人还在讲话,但后来男人就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