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山娘扶着张牙芽,虽然人是从她屋子里跑的,但没有任何人会怪她,也不会有人把她们的逃跑和她扯上关系。
因为这些外来的新人,都是因为还没有融入刘家村,所以故意趁他们请走了兴姑,于是才逃掉的。
张牙芽回到屋里,在几个老人的见证下,被当做踏脚的桌子就摆放在院子边上,而原本端正摆放着的子母神娘娘木像则摔落在地。
“天呐!”众人赶紧跪下。
张牙芽闭眼感受了片刻,然后虚弱地揭示:“无理之人必受灾祸,以死谢罪!”
这还是兴姑第一次说得这么直接,刘山娘垂着头,手不停颤抖,夭寿啊,可千万别连累他们家啊!
“兴姑,兴姑,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情,新媳妇……不,那个女人跟我们还没关系,我们家还没迎回来呢!”
张牙芽随便地手指划了几下,然后点头:“如果没有进门,是不会将灾祸带回去的。”
万幸的刘山娘松了一口气,她对追踪的把握很准确,不到两个小时,人就回来了。
刘峰抓着重新被绑起来的x宁雪,有些抱歉地看向等待着的刘山娘:“山子娘,不好意思啊,我没把您儿媳妇儿一并带回来,主要是她失脚摔下悬崖了。”
刘山娘原本都放心了,结果刘峰就当着子母神娘娘的面,说那个得罪了娘娘的女人是她儿媳妇儿?!
气急攻心的刘山娘差点晕过去,好在兴姑好心,面向子母神娘娘一弯腰,“有怪莫怪,该死之人已得结果,旁人跟她没有关系。”
刘山娘反应过来,感激地冲张牙芽笑了笑,然后面向刘峰大呸三声,“阿峰你个蠢货!那丫头竟然推倒了子母神娘娘的神像,‘摔死’是她该受的惩罚。她跟我们家可没有关系,我儿子回来的时候,自己会带回来媳妇儿的!”
追上山的人才知道还有这些事,已经被科普过她们犯下的过错,又得知其中一个没过门的已经把自己害死了。
莫名的,大家看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新媳妇儿’,觉得晦气十足,不约而同地往旁边多移了几步。
有人忍不住说:“那她怎么还没死?”
“不会是刘峰已经承认了她是自个儿媳妇儿,所以灾祸摊过去了吧?他们家好大几口人,这……”
原本还兴奋着的刘峰,立刻甩开了手,还在空气中抖了好几下,好像刚才摸到的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这下好了,不仅是宁雪那儿空了一片,刘峰往哪儿走,哪儿就空了圈。
刘峰爹娘闻讯而来,果断开口:“兴姑,要是她不小心……”用手划了划脖子,“那我们家是不是就安全了?”
宁雪的眼睛立刻望向张牙芽,她知道,她的命就握在张牙芽的手中。
“子母神娘娘很慈悲,即使有人冒犯了它,它也只会惩罚一次。”张牙芽安抚了她们的心。
刘峰试探着问:“那,是不是可以把她带回去?”要是没问题的话,他还是想尽快生孩子的。
张牙芽没有立刻回答,但给了宁雪一个眼神,对别人来讲是审视,对宁雪来讲是提示。
她立刻往刘峰处走,大声说:“我没问题的,我只是不小心才把那个木头撞到了地上,都说了不怪我,不会要我的命的——啊!”
走得好好的宁雪突然摔了一跤,重重跌在了地上。
“嘶——不要你命,不代表不给你降下霉运吧?”
“就是!那可是神像,你居然敢说是一块木……大胆!”
周遭人离得更远了,霉运是很可怕的,一旦染上霉运,说不定一家三年都只能剩下女娃。
眼见着宁雪爬起来,还想靠近他们家,刘峰娘立刻将儿子拽到后面去。
“你就是怕死,你还想把霉运带给我们家?”刘峰娘气坏了,用力驱赶宁雪,但又不敢真的挨到她,只好不停扇打着空气,“滚开!”
“兴姑?”遇事不决找兴姑,刘峰爹望向张牙芽,期盼她伸出援手。
张牙芽便贴心地应了。
“算了,既然霉运缠身,就暂时不要去影响别家人了。”张牙芽算了算手指,“十天的时间。让她留在这里,向子母神娘娘请罪,十天后霉运祛除后,她就可以回家了。”
“不不不,现在我们家还不是她家呢。”刘峰不停地摆手。
张牙芽笑了,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焕发神采的笑,“嗯,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但她没说错,她是要回家了。
对视一眼,宁雪低下了头,她开始倒数……
“你怎么开的车?”村医刘仁从胸腔里发出一声爆喝,在兴姑抢走病人的时候,他都没有受到现在这么大的惊吓。
司机尴尬地笑了笑,他虽然会开车,但也很少出来,更别提到这么繁华的地方了。
再加上副驾驶座上,刘山又一直跟他讲话,一个没注意,差点儿撞上路过的行人,所以才踩了急刹。
坐在前面的两人还好,后面摔断了腿,被固定在车厢里的几个人才危险呢,这会儿痛得额头都冒了冷汗。
好在刘仁还是有先见之明,提前把他们几个好好地固定了一番,这会儿虽然疼,但是经过他检查,确定他们的断腿处并没有出现明显的二次受损的情况,还在可接受的正常范围内。
看看时间,刘仁向前面催促:“稍微抓点儿紧呀,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车继续行驶,装货的小车本就没有进行过好好保养,货箱里还堆着凌乱的箱子,味道混杂着血腥味,实在说不上好闻。
断了腿的几个人难受的时候不停地哀嚎,缓过劲儿了,就开始不停地咒骂,用词之难听,刘仁有时候都要拍拍耳朵。
在这车的混乱中,最里面的杂乱角落里却始终趴着一个悄无声息的人。
张扬从始至终都握着自己手里的勺子,不是只有这一个防身武器。上车前,张牙芽还交给了她一些东西,现在被她牢牢地绑在腰上。
车开了几个小时了?她数不清楚,也没有可以确认的时间工具,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麻了很多次,每次感到肢体发麻的时候,她就必须屏住呼吸,在极小的范围内,忍过酸麻的感觉,小小地活动着,以保证自己可以在机会来临时,第一时间往外冲。
兴许是她们运气终于好了起来,也可能是这群人终于要有报应了。
这条路,走得比张扬想象中要顺利得多。没有突然停车,跑上来的同伙;也没有她不小心撞掉东西,发出声响~更没有人开了天眼,莫名就察觉到车里多了一个人。
这一路只有他们刘家村的人自己争吵,互相埋怨……
车彻底停了。
张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令她不敢呼吸的“咚、咚咚”声,她屏息了好几秒后,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声音原来是她的心跳声。
到医院了吗?这么快。
明明一直坚持着的念头就是“一到医院必须立刻跑”,但现在,她却告诉自己,谨慎一点,再谨慎一点。
侧耳倾听,医院确实到了,但不是张牙芽提醒过她的大医院,而是一个县城里的小医院。
可能也不算特别小,但她隐约间听到了陌生的声音很熟稔地称呼了刘家村的人。
张扬不敢动了。
她在心里说:冷静一点,要相信她们,既然这样做了,就绝对不可能允许这些人的腿可以被轻松治好的,他们肯定要去更大的医院。
这是对自己的说服,也是一种祈祷。
祈祷成真了。他们的腿确实断得够狠,就算刘仁做了处理,但要是在普通医院做手术,谁也没法担保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对于这些人来说,一双健全的腿足够他们再忍受痛苦向前行了。
车,继续行驶。
张扬,继续蛰伏。
一天一夜后,在张扬的体力和耐力终于要战胜意志力的时候,她在恍惚中听到了胜利的号角。
那一瞬间,她像是回光返照,那些饥饿、口渴、困倦、酸痛……通通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只蓄势待发的鹰。
就像刘家村默契地从不在村里直白地提,他们做着怎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一样。
张牙芽等人也从没有开诚布公地去讲,她们要怎么求得一线生机,戳破头顶这片浑浑噩噩的天。
但每一个不甘于接受残酷命运的受害者,都在那辆车行驶出刘家村的时候,领悟到了一个时间限制。
具体几天?不知道。
成功概率多少?不确定。
但唯一清楚的是,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所以不成功便成仁。
如果结局是失败,那在失败之前,她们要为自己复仇。如果结局是成功,那她们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判刑,否则她们的心里总是会沉甸甸的,好像那块儿石头永远都丢不出去了。
刘大角家
老角婶子脚步迅速地从外跑回屋内,她的头发不长不短,平时总会仔细地在脑后捆好,今天却多了好几缕随风飘散的头发。
她的声音比平时要高亢,但上了年纪的嗓子,又让这声音显得有几分怪异。
“儿啊,刘正家的摔了一跤,把她孩子摔掉了!我们老刘家的后代要来了!”
奔过来的刘大角一脸兴奋,不停追问:“妈,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
“妈还能骗你吗?快,带儿媳妇去……”老角婶子突然卡壳了,要确认儿媳妇儿有没有怀孕,一般他们会带去村医刘仁那里的。
既然刘仁不在村里,那去村东头应该也一样。
“走,快点去兴姑那儿!”
刘大角立刻冲进屋子里,一把抓过霍书雪的手腕,准备把她带去“检x查”是否有怀孕。
该有孩子了,否则,他们这段日子的好吃好喝就白给她了。
霍书雪在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后,特意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这会儿也恢复了力气,用力一挣,还真的挣脱了刘大角的束缚。
“死婆娘!”刘大角大声训斥!他这些日子受够了别人的轻视了,每一个人看到他,总要关切他,怎么还没有孩子?
他们这些外人不知道兴姑帮他们“偷子”的事情,一个个的听不到动静,真以为他就是命里无子了,当面的背地的,竟然敢那样讥讽他?他必须尽快生出儿子来!
霍书雪盯着刘大角,突然笑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想要儿子?你忘了兴姑说的了吗?那三家的孩子,头、躯干、四肢缺一不可,可我怎么记得上一个孩子生出来是个完整的死婴呢?”
说着,霍书雪嘴角的笑容更大了,“这次呢?那个刘正的孩子被你们偷走了哪一部分,能完整地组成你的孩子吗?”
刘大角愣住了,他一从老角婶子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进来抓她了,哪里还顾得上问清楚情况?
就在这时,眼睛发直的老角婶子出现在门口,很明显,她听见了霍书雪的问话,回答的声音透露出一丝迷茫:“那小子脑袋、身子长好了,但手脚还没有发育好呢。”
霍书雪乐了,她乐不可支,当着刘大角母子的面,模仿着抚摸孕肚的姿势:“啊哈,那可怎么办呢?你们真不中用,孩子有头有身子,可惜了,缺一双手脚啊,这该从哪里找来呢?”
看着他们没有思路的样子,霍书雪自己给他们启发,减轻张牙芽的负担。
“兴姑之前说,孩子的位置要由刘家人来腾出。那缺了的手脚肯定也要由刘家人来补上吧?”
刘大角浑身一激灵,“那怎么行?我没了手脚,怎么养活我儿子?”
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霍书雪望向老角婶子,蛊惑道:“刘家村不都沾亲带故的吗?先试试其他姓刘的人行不行呗?”
刘家村遭难了!
每一个刘家村的人现在都有点风声鹤唳, 起因是短短四天,先是刘正家的新媳妇儿莫名平底摔跤,孩子没了。
再是有个人晚上起夜出去一趟, 结果就被“鬼”偷袭, 直接把手给砍断了, 还把他手给抢走了。
这还不算, 后面又有三个人,分别丢了一只手和各一条腿。
大家都开始传说, 可能是哪个枉死的鬼不甘心投胎,所以准备给自己做个人皮套。
这一说, 就更吓人了。
张牙芽的村东头更是人来人往, 刘大角和老角婶子也来过,可惜走的时候满脸遗憾。
张牙芽暼了一眼他们的背影,然后若无其事地对下一个拜子母神娘娘的人说话。
大多就是一些祝福的话, 很不走心,反正这些想要辟邪的人跑来拜子母神,应该也不是很怕邪。
回了家,刘大角扶着老角婶子回屋躺下,他自己去刘老角的遗物里,摸索了一条烟杆出来,坐在院子一角就开始吞云雨雾, 他愁啊!
他跟老角婶子已经凑足了刘家宗族的双手双脚, 特意埋到了子母神娘娘那棵树的地下。
可刚才去求问,发现孩子还是没有来。
这可怎么啊?
刘大角愁,老角婶子也愁,她甚至更愁,愁得她寝食难安、肝肠欲断。
她已经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这么多年了, 现在,传承香火的应该是儿子儿媳了,可居然又卡住了,甚至比她当年更难。
她老了老了,到现在,居然还要被别人用那种眼神盯着,她好苦啊,又好恨啊!
老角婶子突然有了力气,她从床上爬起来,透过窗子看向院子,她的儿子为什么不能死呢?
她当初要是能多生几个儿子,然后每个在可以结婚的时候都死了,那该多好啊!她也可以当“兴姑”,不用再当“婶子”了,她真的当够了!
可惜,她只生了一个,而且一个也没死。
想着,想着,老角婶子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子母神娘娘的声音,她在说,就差最后一步了。
孙子的头有了,身子也有了,就差手脚了……
从哪儿来?孩子当然从父亲那里来,所以,她应该为孙子准备好手和脚。
老角婶子又去了厨房,抽了一个小板凳出来,自己慢慢坐下,然后将磨刀石摆在面前,两手配合,她开始磨刀了。
“锵嚓”“锵嚓”“锵嚓”
慢慢磨着,老角婶子还有些恍惚的眼神就逐渐变得坚定了。
刘大角狠狠吸了一口烟,在身体里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着。
或许,他的儿子的手脚必须从直系亲属那里获得,那……
视线不由得飘向屋内,那女人是他儿子的妈妈,她的手脚肯定有用。
反正只需要她肚子怀孕,有手没手都无所谓,那干脆就把她手脚拿去献祭好了。
不,不对,她在刘家村还是太短了,不一定能换来他儿子最好的手脚。
那换成谁呢?要是他妈当年多生几个就好了,一个兄弟姐妹借一个手脚,他现在也不用发愁了。
都怪他妈,那他就用他妈的好了,反正是她欠他的。
想到就做,刘大角立刻从凳子上起来,几乎是他刚起身,一把锃光瓦亮的刀就从他胳膊处擦过,划开了一条血口。
刘大角手里的烟杆掉落在地,他瞪大眼睛,“妈,你干什么?”
“儿啊,忍一忍,你反正长大了,你儿子还没出生呢,把你的手脚给你儿子吧,当爹的应该这样做,就像你爹一样。”
老角婶子觉得自己说得很是在理,但紧接着就看到自己儿子的脸上满是狰狞。
“妈,我要是没了手脚,就算我儿子出生了有什么用?家里没有正常的男的,谁能养活他?”
老角婶子看出了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想趁她不注意,抢走这把刀而已。
于是,老角婶子不说话了,她高高举着手里的刀,盯准关节处,就要用力地砍下。
“你们在干嘛?”
太叔公喊人去各家走一趟,派个代表去村东头集合,说说这些天遇到的问题。
这下好了,来传讯的人正好撞见这幕母子相残的戏码。
被砍伤的刘大角直接溜到那人的背后,企图靠他制服已经陷入疯魔的老娘。
老角婶子不管不顾,眼睛里似乎只能看到刘大角一样,直直地冲了过去,三个人扭在一起,很快吸引来了旁人。
慌乱中,刘大角居然还准备反动手,要让刀砍向老角婶子的胳膊。
最后,老角婶子和刘大角一起被制服,扭送到了村东头。
三堂会审
一方是以太叔公为代表的村里老人,一方是普通人家,还有一方是被请出来的张牙芽和子母神。
老角婶子的举动实在太有针对性,大家想不把她们跟之前断手断脚的人联系起来都很难。
张牙芽坐在一旁,眼睛闭上,距离张扬趴车离开,已经有七天了。
她们还得周旋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