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茉看到上面的内容，愣住了。
浴室里水声停了，盛漾在里面把头发擦得不滴水了，走出来。
他刚打开浴室的门，视线就看见路嘉茉膝盖上放着的那个本子。他脸色猛地一变，刚刚准备的话一下全忘了，“啪”一声猛地关上浴室地门，快步走过去，伸手飞快将这个日记本拿了过去。
盛漾惨淡着张脸，紧抿着唇，背脊僵硬，下颌绷着，脖颈上青筋脉络特别明显，捏着本子的手因为太用力，都有点颤抖。
这里面写了什么，他心里最清楚，是他乱七八糟的心事，可他从没打算让路嘉茉看见，他喉结艰难地滚了下，视线不看她，最后破罐破摔地问：“看了没？”
问完，路嘉茉还没回答，他绷着的手臂和背脊又松了，一下子颓然下来。
“算了，”他说，“看不看你也都知道。”
气得嘞。09.11
（小人这里画得具体里点，眼睛里变成冒火的形状, 嘴巴鼓着, 画完小人头上还写了os：好气）
路茉莉吵架输了。
肯定哭了。09.15
烦。09.27
从天而降一堆女朋友。09.29
这人今碗吃了一整碗饭, 我厨艺可以啊。10.01
就说不清呗。10.02
（瞎画了个五角星）
作文真的写得离奇, 怎么想的啊。
说不定能成科幻大作家。10.09
（画了个脑袋很大的螺丝卷发小人）
路茉莉（WJTMSX外套限定皮肤版。
可爱。10.10
（画了个校服外穿黑色大外套的扎马尾女孩）
路茉莉（不想看书困惨版。
气得好明显啊。可爱。10.14
（画了个双手抱胸生气的小人）
提分好快, 真厉害。作文还没偏题。10.25
（画了五朵小红花）
四天没见着了。
这人都不发朋友圈的吗？10.31
确实不发，懒死了。11.02
（画了个趴桌上懒着睡觉的小人）
A girl——The girl 11.17
16岁了路茉莉。11.27
（在路茉莉三字上面画了个公主皇冠）
闹心。12.11
162次/分钟。这表坏了吧？还警报心律失常。12.24
路嘉茉。01.01
都进前三十了, 语文再提点, 路茉莉真要厉害死了。01.12
（画了个脑门上绑着奋斗头巾，右手握拳的小人）
乐不思蜀了路茉莉。01.14
（画了个在吃东西的小人）
一条消息都没啊？我又不占内存，有空稍微想想呢。01.15
（画了个在吃草莓的女孩）
除夕。01.17
（简单画了个拿仙女棒的路茉莉）
说不爱哭。
真想见她。01.19
真的瘦好多。01.23
（简笔画了在餐桌前赶作业的齐刘海路嘉茉）
早上蛋黄不爱吃，中午芹菜不爱吃，晚上排骨都说嚼着累。
茉莉公主。
我什么地位啊？怎么混的。02.07
（穿公主裙路嘉茉）
情人节啊，茉莉公主心里只有学习，早上怒背两篇课文, 晚上还刷了两套卷子。
公主都这么努力了，希望月考卷子懂点事。02.14
（画了个卷子, 上面写了两行字，路嘉茉，750分）
公主今天睡懵了，突然凑这么近，吓我心一大跳。
怎么每周一，都容易睡懵。
太他妈可爱了。03.05
早上跑操公主又跑他们班最后一名，这样后面体测能及格么？上次三千米不跑还成吗？怎么一下退步这么多。
下午打球，公主路过球场，刚问她要水来着，怕太过分太明显了，又忍住了。
晚上公主穿错拖鞋，冒冒失失的，差点被绊摔倒，她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这人好懒的，不爱吹头发，也不怕以后头疼。03.07
（画了路嘉茉在篮球场边，手里拿着一瓶水）
险些说出口。03.16
（画了操场上高低杠旁，一人坐在低杠上晃腿，一人在下面靠着杆子站着）
她今儿发圈是蓝色的。买的那钥匙扣，她挂上了，我那要不要挂。04.01
（画了两个钥匙扣，上面数字使他们了生日，一个是1126，一个1127。
生病可怜死了，不跟她计较说跟我不熟了。04.08
还不好，这烧反反复复的，三院什么水平啊，一感冒看到现在。04.10
可算好了，咳嗽什么时候能好啊，咳得嗓子都哑了。
什么都不愿意吃，这人是要做神仙啊。04.13
从这天开始断了大概半个月，再接着后面没有文字了。
后面断断续续多了几张画的详细点的素描，上面是不同状态的路嘉茉——穿校服在教室里上课的路嘉茉，穿裙子在台上拉琴的路嘉茉，一身睡裙在餐桌上喝牛奶的路嘉茉……
406房间里安静得过分，深色厚重的窗帘聚拢的垂在窗户两侧，紫外线指数的阳光照进来时，感觉能看到那种颗粒的灰尘。年代久远的木质挂衣架立在角落，上面斑斑驳驳，早已经不平整了。
这里设施设备太老了，每次空调工作的时候，都会有很大的启动声，冷气呼呼的在房间里特别明显。
盛漾就站在出风口，还维持着那个动作在原地，别过脸不看路嘉茉。
路嘉茉目光低垂着看，他手里的本子，本子刚刚拿太急，都没合好，有一页夹到露出一点页角，页角被冷气吹得在空气里轻微晃动。
她也很紧张，睫毛眨了好几次，心跳更是快，脑子里都是本子里的内容，“你还会画画啊？”
盛漾抿着唇没说话，还不看路嘉茉，极力按耐住的情绪又绷起来，心勒着快要断了。
路嘉茉看到他拿着本子的手指骨节猛地又紧起来，手背和手臂上连接的青筋又特别明显的外显出来。她视线微微往上看到他手腕处那根绷起的青色血管。
一下、两下……好像能感受他脉搏似的。
路嘉茉感觉自己心跳更快了，像是要跟上他的节奏。
她感觉自己跳得太重太快有点疼了，还好，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隔壁房间的，路嘉茉听见他刷卡开门的声音，注意力被轻微分散了下。
她牙齿咬了下唇，安静了一会儿，睫毛又轻轻眨了一下，仰头看向他，明知故问地开口：“你怎么在这儿啊？是因为刚好航班在上海转机顺路过来的吗？也是，营里好多都是你熟人确实……”
“路嘉茉。”盛漾呼吸压抑着，抬过头来和对她对视，他脸色白到惨不忍睹，眼瞳一下黑到不见底。
真的太可怜了，就像是裸露着一颗真心，在随意你伤害他。
路嘉茉垂下眼睛，不忍心再看，她视线又回到他的手臂，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下，收紧又松开。
然后，路嘉茉伸手，手指轻轻碰了下他手腕处像是脉搏的那根青色血管。
她指尖刚摸到的时候，他们两有明显的温差，他皮肤明显颤了下，脉搏那儿真的好像感觉跳了一下。
盛漾愣了愣，抬眸不知所措地看向她。
阳光还在继续晒，夏天还要继续。
他们中间无形之中，好像变了种方式。
这年的八月天热到可怕, 夏风卷着无尽的暑气，将整个城市闷进玻璃罐里。
上午刚下了一场雨还没两小时地面已经被晒干，太阳大得出奇的在天上挂着, 空气里一点水汽没有，家属楼前的那棵国槐树上, 蝉窝在里面叫得撕心裂肺。
5楼502那家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玄关鞋柜下散放着七八双鞋, 客厅的餐桌上横七竖八铺了一堆卷子题集文具耳机笔记本和iPad, 茶几上放着几杯奶茶、两大盒pizza、还有一堆零食饮料, 沙发和椅子上七零八的地放着一些包和充电宝充电线……
“我靠，老邓你干嘛呢？”汪鸣飞看电视机屏幕上赛车不动, 一扭头看到梁遥坐在邓泽安腿上搂着他脖子, 两人不管不顾地已经亲上了, 游戏手柄被随意扔沙发上, 根本没在管游戏, “我服了，这局跑完你们两再亲不行啊。”
“谁让你非往他们两那凑啊汪汪。”万韦航从厨房端着刚切好的西瓜出来, “你们两也是, 选了条最可怜的狗虐。”
汪鸣飞不计较这人嘴贱，举着游戏手柄立刻冲他鬼吼鬼叫：“快快快，韦子江湖救急。”
万韦航“啧”了一声，弯腰把西瓜放茶几上，一屁股在汪鸣飞身旁坐下，伸长胳膊捞过邓泽安那边的那个游戏手柄，秉承着爱狗护狗原则帮他开始跑。
餐桌这边, 万思思带着头戴式耳机，一手拖着下巴, 一手拿着怀里薯片，整个身体缩在椅子里，面前摆这个iPad，屏幕里分了两个页面，一个正在放《甄嬛传》滴血认亲那集，一个正在上网课，看得十分全神贯注。
“你没看到那边有人啊？正大光明过来啊？你故意的吧？”她旁边的程睿骂了一句季家乐，抬头快速地看了眼对面在认真写作业的路嘉茉，和手里那张在写的卷子，手上在屏幕上操作的动作没停，“嘉茉这张快写完了吧？”
“没，后面作文还没写。”路嘉茉刚写完篇现代文阅读，将卷子翻了个面。
程睿又抬头看了她卷子一眼，这才看清，“你写的语文啊到现在？”
路嘉茉点点头，没读懂他语气里含意，低头读那作文题。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季家乐在旁边突然大叫，“程睿程睿。”
“你先死，”程睿耳膜都快被他喊裂了，嫌弃得不想理他，连忙和路嘉茉说：“你先写英语呢，你写得快，别浪费优势。”
路嘉茉说行，伸手去翻旁边堆着的那叠卷子，刚翻到英语。
这是坐在路嘉茉左边，枕着胳膊趴桌上一直在睡觉的盛漾，醒了。
“别听他的。”他懒洋洋地直起上身，胳膊换了个姿势，手撑起下巴，人还在困劲儿上，眼睛半眯着，起床气很明显，语调懒声懒气的，“指挥谁呢啊你？”
程睿专注手机里游戏画面看都不看他，“指挥你也行啊，你老人家也得写啊，一下午了，光见你趴这儿睡觉了，我还做两套卷子了呢，喏，那个物理，我写的。”
两套卷子给他得瑟的，盛漾懒得理这人，他眼睛垂着，还不太聚焦地落在路嘉茉的卷子上。
路嘉茉墙头草一样，又继续写语文，主要是这作文写完，她语文就都写完了。
说到语文程睿想起来什么，转头扫了一圈客厅，没找着人才发现有人没来，问季家乐，“靓靓和对象不来啊？那妹子不是19班的吗？文科实验班呢，来写语文作业多好。”
“人两人自己出去约会了，才不跟我们玩呢。”季家乐已经死了，手机放在桌子上，两眼无聊地去看沙发那边邓泽安万韦航他们，看了会儿觉得他们那破马里奥赛车也无聊。
他一点不嫌弃路嘉茉的语文卷子，先将她写好的那些拿过抄。
盛漾扫了眼季季乐动作，眼睛又回到路嘉茉的卷子，无意识地看着她写了三行字作文后，忽然回了点神，倾身低靠过去，一手扶着她椅背，一手搭在桌上，“红楼梦啊？这作文题出的。”
“嗯。”路嘉茉点了点头。
“哦，”他还没醒透，但他看路嘉茉这乖样儿，挺有意思的，故意说：“他们都玩，就你写啊？”
“你不也在睡觉吗？”路嘉茉的笔尖在停下，眼睛清亮地看着他。
盛漾一愣，过了两秒，眉梢微微抬了下，心想你这是撒娇还抱怨啊？
他看了看路嘉茉，和她对视了两三秒，肩膀耸了下，将搭在她椅背上的手收回去，身体往后靠到他自己椅背，另一只手指腹蹭了蹭鼻侧，又抓了下脖子，最后伸长胳膊拿过她刚翻出来的英语卷子。
可他后来啊，还没写几题就被抓去打扑克，万韦航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两盒扑克，游戏也不打了，生拉硬拽地凑了四个人打掼蛋。
结果这群人又打不过他，最后变成几家一起围攻他。
盛漾懒得跟他们计较，他撑着脸，眼神冷淡地看着他们几个闹，过了会儿，他忽然踢了旁边汪鸣飞一脚，“谁让你们不请自来的？”
还早上八点就来。
汪鸣飞拿着牌躲了下，欠嗖嗖看他，“这不每年传统吗？”
盛漾扫了眼桌上的牌，随手扔了个炸，“我怎么不知道这鬼传统？”
“喂喂喂——别炸我别炸我。”汪鸣飞立刻大叫。
这天一直到天色黑下来，不请自来的这群人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盛漾“砰”一声防盗门关上，在玄关把那几双摆得乱七八糟的拖鞋踢正，拖着步子走回客厅到沙发前面来。
“终于走了，闹死了。”他抓过沙发上抱枕，在路嘉茉身边，没骨头地坐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地低声抱怨，
路嘉茉正在和田知意打电话，闻言看了盛漾一眼。
盛漾没再说话，胳膊随意搭在抱枕上，安静地半靠在沙发扶手，他视线虚着没聚焦地放了一会儿，忽然看到茶几上那一堆扑克牌，心里强迫症发作，又直起身，伸手将牌揽到面前点，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
“几号啊？”路嘉茉看着盛漾理扑克牌的动作，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
这些牌很乱，两副掺合在一起，盛漾耐着性子将它们一一按照数字字母分好，再一盒一盒装好。
理好后，他随意将两盒叠着扔到茶几上的收纳盒里，又没正形地靠回沙发里，安静的抱着抱枕百无聊赖地呆着。
“好啊，那到时候你和我说。”两分钟后，路嘉茉打完电话了，她目光看着斜前方椅子上堆着的作业，准备站起身拿回房间。
但就在她刚站起来要离开的时候——
“就走了啊你？”一直安静的那人抬头漫不经心地问。
“那我留在这儿干嘛？”路嘉茉看向他问。
盛漾眼神懒洋洋地跟她对视一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伸手一把将她拽回沙发，“你就跟我装吧。”
被他一拽，路嘉茉没站稳，坐回去时，肩膀撞到点他肩膀，手也下意识撑在他腿上，大腿。她没注意这些，直接问：“我怎么装了啊？”
盛漾心说你先别摸我腿，他视线瞥了瞥大腿上的手，又瞥向她，“田知意他们要来北京啊？”
“嗯，说是游学，就是参观几个高校，学校针对准高三组织的，三天两夜。”但路嘉茉重点不是这个，她看着盛漾，“你先说我怎么装了？”
盛漾手里抛着刚不知道谁落下的打火机，抬了抬下巴，“谁在上海就把我扔房间里的，自己一走了之去聚餐的？”
路嘉茉回想了下那天，明明营里那群人一直在让他去，“章铭钰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你自己非不去。”
“我去什么去？我被你吊死吊活的，哪有心思吃饭。”盛漾说完，抓住刚从半空落下的打火机，心里觉得腿实在是痒，不是皮肤痒，是心里痒，不上不下地跳着，她手心还是热的。
她就放得这么顺手啊？
盛漾眼眸抬起朝路嘉茉看去，她表情因为他刚刚的话有点怔，睫毛好一会儿才眨。
“哪有吊你，”路嘉茉想起什么，放他腿上的手，手指点了点他，“倒是你，汪鸣飞说你特别会钓人。”
盛漾想那玩意嘴上没个把门的，他视线低下又看了眼她不老实手，见她自然地搭着，像是无意识，抬眸又观察起她表情，像是真没发觉，“哪种钓？他怎么说我的？”
“说追你人多，还说你这种类型追是追不到的除非你自己想谈，但就会钓人。”路嘉茉为了追加可信度还补充道，“邱果也说过类似的。”
“说我又渣又海啊这意思？”盛漾歪过头，脑袋靠在沙发椅背上懒散地笑。
路嘉茉跟着他角度，身体也侧了侧，肩膀更往沙发背上靠。她抬头看向他脸，他头发上个月没剪，现在有点挡眼睛。路嘉茉盯着看了两秒，她手从他腿上拿起，食指拨了下他额前的碎发。
盛漾脸没动，眼睛安静地看着她，让她弄自己头发。
路嘉茉弄完，手没放回他腿上，随意搭在旁边的抱枕上。盛漾视线没怎么聚焦地飘了飘，心不在焉的，又去看她手。
“难道你不是啊？”路嘉茉问。
盛漾抬眸，看着她，眼睛像深夜里波光粼粼的湖水，故意把问题推给她，“你自己说啊？”
现在只有他们两的房子里，外面的天很黑，客厅里椅子还横七竖八放着，灯有点亮其实，但空气里暗暗缠缠的意味很强。
路嘉茉被他看得心跳有点快，张了张嘴巴刚要说什么，忽然这时门然传来一串钥匙“丁零当啷”的声音，不知道是路诚和还是盛芮回来了。
路嘉茉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椅子那儿把之前随手堆的作业抱起来。
同一时间，盛芮开门从门外走进来，她手里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个泡沫箱，她泡沫箱扔地下后，把和电话那边说：“这方案不行，他基础病太多了后面不好恢复，而且花费上患者那边也要考虑下，那个机器太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