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漾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10点13分了,他算了下路嘉茉那边的时间,中午11点多,应该醒了吧?
他看着她头像在想要不要发条消息过去,反正人在机场呢,发个定位过去也合情合理吧?告诉她一声我也回姥姥过年了。
盛漾犹豫不决地瞎想着,忽然他发现发现那边有个红点,指腹点了下,最上面朋友圈缩略的头像就是路嘉茉的。
她刚发了条朋友圈,昨儿确实出去玩了,发了几张采摘草莓的照片。
盛漾不想想了,直接给路嘉茉发了个语音通话申请过去。
一秒,两秒,三秒……手机的提示音响着,机场里的广播也响着。
第七秒的时候,路嘉茉接通了。
盛漾的眼眸顿了下,反应慢了半拍,他还没出声,路嘉茉的声音先传了过来,“盛漾?”
她语气有点惊讶,可能回到熟悉的语言环境,她口音有点变化,盛漾忽然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路嘉茉声音。
“有事吗?”路嘉茉在那头问。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盛漾轻抿了下唇,低声说:“我今儿飞纽瓦克。”
说完过了秒,可能他自己也觉得突兀,又补充:“和你说一声。”
路嘉茉“啊”了一声,她没想到盛漾会和她说这个,“是你去外婆家过年吗?”
“嗯。”
“纽瓦克是哪儿啊?”路嘉茉问。
因为她主动问,盛漾笑了下,换了个站姿,“纽约的一个机场,但我姥姥家不在纽约,普林斯顿你知道吗?他们住的离那儿近。”
“知道。”
盛漾“哦”了下,旁边同班机一起等候行李的人,有几个已经找到自己行李箱了,正在从托运带上一个个搬下来,又一个个往行李车上搬。
盛漾看了两秒,边伸手帮忙扶住往后乱移走的行李车,边对路嘉茉说:“你看到成绩了吗?”
“看到了,不用担心下学期掉班了。”路嘉茉停了下,又说,“也看到你的了。”
“哦,”盛漾笑意更明显了点,他视线看到了自己的黑色行李箱,直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将手机夹到放到耳边,脑袋歪着,肩膀耸起来,用脑袋和肩膀夹住手机,“特意看的啊?”
“百名榜第一个想不看也难呀,”路嘉茉想了下自己和盛漾的各科分差,“不过……”
“不过什么?”
路嘉茉声音里有点皮:“盛老师得有危机感了。”
“那我等茉总超我啊。”盛漾伸手将行李箱搬下来,拉起杠杆,他左手推着箱子往出口走,右手从耳朵边把手机拿起,放到另一个耳边,“吃饭了吗?”
“还没做好,”路嘉茉刚从厨房出来,手里捻了块刚切好的藕,“我也在外婆家,外公做了桂花糯米藕,正在偷吃。”
盛漾听到她背景音有她外婆叫她声音,她回头用方言说了句什么,说完又用普通和盛漾说,“被骂了。”
这次语调自然亲昵像抱怨又像撒娇。
盛漾心像被捏了下,低笑着出声,“回去被骂得多么?”
“好多。”路嘉茉开始跟说他这几天一些鸡毛蒜皮事被外婆念叨的经过。
盛漾专心听完,更笑得不行评价,“原来这么皮啊你?”
“没有。”路嘉茉否认。
走出出口,盛漾看到表姐盛冉冲他招了下手。
盛漾电话还没挂,和盛冉点了点头,径直朝她走过去。
一路走到停车场,电话那头的路嘉茉说去吃饭了,盛漾才将电话给挂了。
盛冉按了下车钥匙,盛漾自觉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一回头看见快一年没见的自家表姐,正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干嘛?”他抬手“啪”一下关上后备箱的门,望了眼还盯着他看的盛冉,“没见过啊?”
盛冉没收回探究的眼神,直接打趣地问:“你不会是恋爱了吧?”
“没。”盛漾打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
盛冉也打开驾驶位的门坐进来,趁着发动车子的空隙,还盯着他看问,“说说呗,还怕我告你家长啊?都笑成那样,不是跟女朋友打电话,是什么啊?”
“都说没了。”盛漾系好安全带,懒了吧唧地往椅背上一靠,他眼睛看向车窗外,心想我他妈倒是想谈,那也得看路嘉茉有没有这想法。
另一边, 外婆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问,“和谁打电话啊?”
“一个同学。”路嘉茉放下手机,立刻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拿出碗和筷子, 回到餐桌旁,将碗筷分好后坐下来。
饭桌上就三个人, 外公外婆问完路嘉茉在北京生活习不习惯后,话题带到了严怡那边。
“这几天回来和思瞳处得怎么样啊?我看你天天出去玩, 要能的话多跟思瞳一起玩, 毕竟都一家人, 不要让你妈难做。”外公说。
外婆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路嘉茉,不赞同地接话:“你管那么多干嘛, 还管人小孩爱跟谁玩, 就玩不到一起能咋办。”
专心吃饭的路嘉茉乖巧地笑了笑, 咬了一大口排骨上的肉, 没答应也没反对。
这天下午路嘉茉在外婆家陪着外婆看了一下午电视剧, 吃完晚饭,还跟着去跳了一小时广场舞, 最后被外公催了才回家。
外婆家距离严怡家不远, 地铁才两站路。
路嘉茉一路慢吞吞地走进小区,走到单元楼楼下,刚好碰到下来扔垃圾的林思瞳。
林思瞳在打电话,眼睛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径直往垃圾站点走。
路嘉茉没在意,走进单元门里,站在电梯口, 按完电梯键后,按亮手机低头看了眼屏幕, 确实是垃圾分类的时间段。
没一会儿,电梯还没来,林思瞳先走回来了,她电话还没打完,“明天没空,明天除夕我得去吃年夜饭,还能去哪里吃啊?去年去那边了,今年轮也应该轮到我爸这边了。”
路嘉茉在旁边听着,表情没变,视线一直停留在电梯旁电子屏上的家居广告。
这时“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里面的一对夫妻走出来,林思瞳先一步走了进去,路嘉茉走在她身后,进去后按了下数字16,又按了下关门的键。
她和林思瞳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几乎不怎么说话。
刚开始一起生活的时候,大家客套了一阵,但没撑过三个月就成了这种状态。
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人,手机信号不好,林思瞳讲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她视线通过电梯门扫了路嘉茉一眼,还没说话。
电梯达到,依旧是林思瞳先出来,她拿钥匙开门,路嘉茉后一步进来,关上门换拖鞋,然后走上了阁楼。
房间门打开,路嘉茉习惯性地往左走准备开灯,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她连忙手忙脚乱扶住里面的床,膝盖还是被狠狠磕了下。
“哐当”一声,身体漫上来的疼痛,路嘉茉这才恍然想起来,左边的空地上被塞了台闲置的跑步机,黑暗里她吃痛地抱着膝盖,换了个姿势直接坐到地板上,忽然想起回来那天的场景。
那天高铁到站没人来接她,她自己推着一堆东西和行李箱坐地铁回来的。一打开房门,发现她的房间已经变成了半个储物间。
严怡下班后过来了她一眼,她扫了圈房间里似乎也觉得有点挤,跟路嘉茉说:“将就一下,要觉得不行,明天叫你林叔把那几个大纸箱子搬出去,但跑步机只能放这里了。”
那会儿路嘉茉正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的衣服,仰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严怡,见她脸上还带着疲惫,摇摇头,“不用了,我要觉得不方便会自己想办法。”
寒假一共才21天,她在这里住不了多久。
“面煮好了。”那时楼下林思瞳他爸林杉在叫严怡下去吃夜宵。
严怡回头对楼下说了声,“来了。”
又对路嘉茉说:“我知道你跟思瞳有点不对付,但就这几天,大过年的,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知道吗?你那些小脾气收一收。”
路嘉茉怔了怔,折衣服的手一顿,没回严怡,只是眼眸很安静地朝她看过去。
严怡被看得皱了下眉,看起来本来有什么话想说,但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收拾好就休息吧。”
严怡踩着拖鞋“登登登”下楼了,楼下他们三人在边吃夜宵边闲聊,时不时气氛很好地笑几声。
路嘉茉的房间门没关,能够听见他们在聊什么,她蹲得腿麻了,索性直接坐到地上,眼睛又看了圈自己的房间,肩膀塌下来,深深呼了口气。
然后过了好几分钟,她站起来,将房间门关好。
第二天是除夕,早上八点路嘉茉醒了,她一下楼就看见了林思瞳。
林思瞳刚从卫生间里出来,依旧像没看见她一样,直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路嘉茉见怪不怪,她洗漱完坐到餐桌上,给自己装了一碗粥,自在吃起来。
餐桌上其实有三个人,严怡还没醒,林思瞳他爸林杉在刷手机,林思瞳也在玩手机,他们都没说话。
路嘉茉很习惯这种景象,不说话总比吵架要好。
她其实不讨厌林杉,他在银行工作,职位不低,收入不错,而且从不去应酬,下班到点就回家,也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但他和人相处上,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只关心自己和严怡,对林思瞳有一套标准,达到标准就夸奖,达不到黑脸,对路嘉茉就是什么都没有。
他们结婚那年路嘉茉初三,花了一时间适应后,其实没觉得哪里不好,她本来就和林杉没血缘关系,人没必要拿她当家人。
但真的让路嘉茉心里难受的是,是那年开春后的一场流感。路嘉茉不知道是在学校还是在补习班被传染了,回家后当晚就发烧了。半夜难受得她自己爬起来吃了退烧药,但一直没起效果,实在没办法,才去拍了拍严怡房间的门。
那会儿凌晨四点多,房子里黑漆漆的,严怡裹着睡衣打开门看向路嘉茉,很困地问:“怎么了?”
“妈,”路嘉茉全身没力气,头又晕,手扶着门框,声音很虚弱,“我好像在发烧。”
严怡抬手摸了下她头,发现真的特别烫,脸色变了有点紧张,“吃药了吗?”
“两小时前吃了,没什么效果。”
“你等下,我找温度计给你量一下。”严怡转身回房间,翻抽屉去找温度计。
这动静把林杉也吵醒,他问:“怎么了?”
“嘉茉发烧了,我给她量量体温。”严怡说。
林杉一下子醒了,他抬头看向开着的房间门,和门口的路嘉茉,语气不太好,“是不是流感啊?会不会传染啊?”
“还不知道,”严怡找到温度计了,走回门口,在路嘉茉脑门上滴了下,看向上面的数字,“我天,39.6,这么高,走赶紧去医院。”
那天是立刻就去医院挂得急诊,路嘉茉在输液大厅里眼睛闭着,迷迷糊糊地听见严怡在打电话。
“没必要戴口罩吧?行,那我一会儿买了带上。家里还要消毒吗?不是流感,是上呼吸道感染,没必要吧?行吧,你要心安的话,那你叫阿姨消毒。”
“让嘉茉去酒店住?等她好了再回来?林杉你是不是反应有点过了,是,是也会传染,会影响你和思瞳上班上学,但让嘉茉去酒店住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什么?什么叫那就让嘉茉在阁楼不要下来,把门关好。”
“……”
路嘉茉睫毛颤了颤悄悄睁开了眼睛,她眼眶发酸地看了眼头上的药水袋。身体还是很不舒服,高烧暂时退了下去,但四肢无力头晕难受的状况并没好转。但她心里更难受,没有插着针管的另一只手,紧紧抠着衣服的边角,可能真的是因为在生病,她有点害怕,害怕被丢弃。
“中考?”严怡沉默了几秒,语气变得有些妥协,“好了,我知道了。”
她见严怡将电话挂了转身走过来,连忙将眼睛闭上,但她抠着衣服边角的手指没有松开,眼眶和鼻尖还在不停不停的发酸,路嘉茉在心里和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哭了就要被发现了,路嘉茉不要哭。
那天八点的时候,严怡看了看时间,和路嘉茉说:“你还有两瓶水,这瓶要结束了,你看着点别睡着了,记得喊护士换水。一会儿外婆过来,她陪你,我得回去换一身衣服去上班了。”
路嘉茉整个人都埋在宽大的厚外套里,听话地点点头。
她人很小,还没长开,脸部线条温润,眼珠乌黑干净,皮肤薄而透,本来就细白伶仃的,现在更是又乖又可怜。
严怡看着也心软,又摸了下她额头,“好了,我走了啊,学校我帮你请假。”
路嘉茉又点点头,她牙齿轻轻咬着唇,本来想问严怡她今天要不要住酒店的,但还是没问出口。
应该不会吧?肯定不会的。
外婆在严怡走了后半小时后到的,她手里拎着很大一个包,路嘉茉垂眸定定地看向那个包,刚松下的心,又紧了起来,立刻又抬起眼眸看向外婆。
外婆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摸了摸她头发,“是我和你的这几天换洗衣服,这几天外婆陪你去酒店住。你林叔叔,一早上就将酒店订好了,离得很近就在你家后面那条街。”
“这样也好,他们都要上班也没办法照顾你,外婆和你一起,外婆照顾你。”
路嘉茉小声问:“外婆不怕被传染吗?”
“外婆不怕。”外婆揉了揉她手心,把她冰凉的手变得暖和,“嘉茉你别多想,你妈压力也很大,你要多体谅多为她想想。”
“我知道。”她知道,家里人和严怡都说过很多次,都是因为她让严怡辛苦很多。
可她也不想让严怡那么辛苦啊。
那次路嘉茉在酒店住了一周才回家,严怡后来没跟她再提过这个事情,好像在大人世界里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可在她心里没办法这么轻易的没了痕迹。
就像是一张平整的纸,有了褶皱很难再复原。
“窗帘拆下来再擦玻璃, 盛漾呢,过来拆窗帘。”
盛漾一大早,刚睡了没几小时, 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被他姥姥不顾死活地拖起来, 去大扫除了。
他手抓了抓潦草的头发,眼睛半睁开半闭着的, 拆完窗帘, 扔进洗衣房, 刚出来,他姥姥又指使他, “去沙发那个脚抬起来, 对对对, 那个茶几也挪一下。”
盛冉也刚睡醒, 从他身边路过抱着手臂停下来, 幸灾乐祸刚准备调侃他,怀里立刻被姥姥塞了块抹布, 指使她擦桌子去了。
“角落也要擦, 还有那种夹层里面。”盛姥姥不愧是教了一辈子书的老教授,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而且还特火眼金睛,“小冉那个台灯下面,把台灯拿起来擦。盛漾洗衣机里沙发套烘干了,去拿出来套上。”
“……”
就这样全家总动员,热火朝天干了大半天, 等结束时居然还不到八点。
盛姥姥对此十分满意,打开电视机说:“正好一边吃饭一边看春晚。”
盛漾困得神志都不清醒了, 他回房间冲了个澡,直接栽回到床上。他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就露了半个脑袋,刚睡了半个小时,就他抓出勤一把好手的姥姥逮了出去。
“又不好看。”他蒙着被子嘟囔。
“春晚难道是为了好看看的吗?”盛姥姥义正言辞,“是图了个乐呵。”
“得。”盛漾败了。
实在是没招,他孩子气地皱着脸,懒懒散散爬起来,走到客厅抓起沙发上的抱枕抱在怀里,没骨头一样坐下来。
姥爷和舅舅在厨房里做饭,盛冉坐在另一个沙发里,捧着一堆开心果巴达木松子在嗑。电视机里春晚的第一个小品已经开始了,盛漾换了个姿势,身体往右边斜,手肘撑着扶手,托着腮,打不起精神的懒洋洋地看。
他手机随意放在腿上,盛漾心不在焉在想,这会儿路嘉茉也应该在看春晚吧?
路嘉茉确实也在看春晚,她这会儿正在林思瞳爷爷家,一大家子满满坐了一桌也特热闹。
她跟他们都不熟,礼貌的挨个叫完人后,一桌就属她吃饭最专心。
饭桌上话题也就那么几个,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各家小孩成绩上,正巧有两个今年中考,几个亲戚从哪个补习班好,再聊到中考政策和几个重点高中的分班。
林杉的妹妹林绮的儿子今年就要中考,她问路嘉茉,“嘉茉,匡班现在两轮面试路也得参加中考吗?还是只看一模成绩?就能签约?”
路嘉茉被问得还在想,旁边另一个叫林思帆的林思瞳堂哥先开口接话,“小姨,人家现在转学去北京了,不需要考难卷子了,真幸福啊,不像我们这些人还得拼命卷,卷到最后也不如人家轻轻松松考得好。”
路嘉茉握着筷子的一顿,没什么情绪看向那堂哥一眼,客气地回林绮,“现在的不知道了,我那会儿都得考,中考成绩虽然说不影响录取,但是也得达到四星分数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