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姑娘, 你为什么要在书房点这种会致人昏迷的熏香?”姜念汐把香炉的盖子揭开, 皱起眉头看着她,直截了当地问,“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往书房送的茶, 是不是也有玄机?”
听到这话,元青青咬了咬唇, 手指在衣袖间不安地交握在一起。
姜念汐耐心地等她开口。
这件事她不想让旁人知道, 就连秋月也被她打发了出去。
房内只有她们两个人。
“我不否认你容貌可人, ”姜念汐淡声道, “但, 即便你是恒王殿下赏的人, 裴大人也不会对你感兴趣的。”
元青青凝眉看了她一眼, 顿了片刻, 唇角莫名弯了一下。
“少夫人说得对, 是我痴心妄想,意图攀附富贵权势……”
可看她的表情,分明说起这话来没有丝毫难堪羞惭的样子。
姜念汐忽地想起,元青青每次往外书房送茶,都是裴铎在处理公务书写重要文书的时候。
莫非她是在刺探什么消息?
“你真是这样想的?”姜念汐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指尖在扶手上下意识轻敲了敲,话锋突地一转,“元姑娘,裴大人安排属下外出平匪,又亲自挑选精锐人手拟定路线去南都,这些书房中的机密信息,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元青青突然愣了愣,杏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片刻后,她飞快敛去神色,低声道:“少夫人多想了,什么机密的信息,奴婢完全不懂……”
她这样说,姜念汐更加笃定这其中有内情。
她拧起秀眉细细打量了一眼对方。
其实,元青青相貌出众,但并不是那种文弱娇气的长相,她一双黑漆漆的杏眼炯炯有神,眉毛并不纤细,而是倔强地扬起直入鬓角。
她不像其他几个婢女那样柔弱,应该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
姜念汐默默琢磨了一会儿。
她从不苛待下人,但对付元青青这样的人,显然用那种好言好语商量的法子是没有用的。
厅内一时寂静下来,只有更漏悄悄落下的流沙声。
因为姜念汐没有出言,随着时间悄然流逝,元青青拧起眉头看了她一眼,不自觉有些紧张起来。
姜念汐轻轻啜了一口茶,又啪地一声将茶盏放回桌案上。
元青青神情微变,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自己的手腕。
“元姑娘出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即便你不说,吴管事也能打探出一二来,”姜念汐展颜轻笑了笑,温声道,“我今天本打算与元姑娘私下以谈心的方式聊聊这件事,看来元姑娘并不想吐露真相……”
“既然这样,顺天府总能问出实情来,”姜念汐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元青青身旁,淡声道,“元姑娘,我再给你一个分辩的机会,于情于理,我也不想让府里的家事传到外头去……”
元青青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片刻后,生硬地吐出几个字:“少夫人,裴大人安排的机密信息,我半点也没看到……”
她自然没有看到。
说来也是巧合,每次都是姜念汐进到书房与裴铎交谈,那些文书安排之类的重要东西,元青青根本没有看到的时机便被送到了武骧卫。
那些她暗下的迷香之类的东西,对裴铎来说,也压根没什么作用。
“元姑娘,我不会为难你的,”姜念汐说话的语调柔和了一些,反倒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你是受人胁迫还是自愿这样做的?”
听到这话,元青青的眸中突然涌出闪烁的泪光。
她用衣袖狠狠擦了擦,道:“少夫人,我一时生出不可饶恕的念头,并非贪图裴府的富贵权势或是裴大人的相貌,而是……”
姜念汐敛着眉目,默不作声看了她一眼。
元青青咬了咬唇,言语听上去十分恳切:“有人想要监视裴府的一举一动。不过,大人着人去平匪的事那些人并不感兴趣。大人要随恒王殿下去南都办差,离开之前势必要着手安排路线人手,对方要我打探出这种机密的事情,可以以此做为交易的筹码,帮我照顾好狱中的凌公子。如果筹码足够的话,甚至可以放凌公子出狱,如果我不按照对方的吩咐这样做的话,凌公子在狱中,反而有危险……”
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曲折,姜念汐惊愕地愣住。
她下意识问道:“凌公子是谁?让你监视裴府打探消息的人又是谁?”
元青青抬眼看了下姜念汐的神色,又垂首解释道:“夫人,我原是境州凌府的侍女,一直……服侍凌府二公子。凌府是当地的商户,府中老爷和大公子得罪了曹家,被人陷害涉嫌贩卖私盐,凌府阖家被抄家。我们二公子先前在边境军做过一段时间参谋,但因为身体孱弱,回府休养,他平素从不参与买卖事务,只喜欢舞文弄墨,读些兵书,对此毫不知情。朝廷治罪的文书下发,凌府一家被押到京都来治罪,可是二公子身体本就不好,到了牢狱之中,又能坚持多久呢……我想要救救凌家!”
姜念汐闻言震惊了好大一会儿。
“所以,你想用裴府的消息作为交换,让对方帮你放了凌二公子,那……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元青青摇了摇头,“少夫人,我不知道,对方刻意隐瞒了身份,但既然他能有这样的能力,在京都中的权势应该不低,想必是大人官场上的对头仇敌之类的……”
她这样一说,姜念汐突然一下子想到了萧暮言。裴铎在京都没有什么仇敌,如果考虑皇子之间争斗的话,萧暮言算得上一个,再细想一下,除了他手下的人会有这样的势力影响到刑部,还会有谁呢?
不过,派人监视裴府,知道恒王南行的路线,如果萧暮言想要派人伏击刺杀恒王的话,不就……
姜念汐的心咯噔一下,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这件事她一定得尽快让人知会裴铎,让他做好万全的防备。
但是,转念一想,裴铎临行之前就曾提过护卫萧绍玹出行责任重大,想必他已经有所准备。
想到这儿,姜念汐的心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转眸看了一眼元青青。
元青青充满歉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少夫人,我们凌府出事,但凡与凌府有丁点关系的亲友,恨不得都撇开了干系,我早就求遍了人……但他们都说,案子依据律法来判,根本没有容缓的余地,我身无长物,又恰好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只能想出这种办法了……”
说完,她杏眸一眨,泪珠滚滚落下,又迅即转首过去,用衣袖抹干净了泪痕,复又抬起头来,道:“少夫人,我自知无颜在裴府再呆下去,夫人今日已经给我留足了面子……”
说完,她突然撩开衣袖,从手腕间抽出把小巧的匕首来,踌躇了一瞬,双手托起匕首,咬唇坚定地看着姜念汐。
“少夫人,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实在做得不对,少夫人心中有气,只管打我罚我,就算用这把匕首要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姜念汐蹙眉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匕首,“事不至此,元姑娘,收起你的匕首吧。”
默了片刻,她轻叹了口气,“不过,元姑娘,我不能再留下你,你确实该离开裴府了,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元青青无声地动了动唇,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说完,她感激地望了一眼姜念汐,二话不说直挺挺跪了下来,“多谢少夫人心善,饶恕我这一次。”
姜念汐站起身来,弯腰扶起元青青,眼神怜悯和善地看着她,“但看在你对凌府还有一副炽热忠心,我还能勉强原谅你一点……”
她止住话头,一双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对方,声音和缓道:“你有凌家被诬陷的证据吗?”
~~~~
按照行程计算,估摸着裴铎恒王一行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南都。
姜念汐吩咐吴管事去绣坊传了信,虽然裴铎可能早有应对意外的准备,但她还是不那么放心,在信中又叮嘱了一番。
证明凌府被诬陷的证据元青青都悉心保存了起来,姜念汐仔细看过,凭她对当朝律法的了解,凭这些证据,凌府是很有可能翻案的。
姜家是官宦世家。
太远的亲戚不说,姜念汐的亲堂伯在北境余州任提刑按察使司,现任大理寺卿亦是她的另一位远房伯父。
如果她爹出面的话,那位远房姜伯父应该会出手相助。
不过,很快,姜念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事宜早不宜迟。
毕竟她爹如今还在外地督查承远行宫一事,事务繁忙,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京都。
姜念汐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闪,找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的合适人选——好友余雪菡,她三日前刚同袁砚成婚,裴府还派人去送了一份厚重的贺礼。
算起来,今日应该正好是余雪菡的回门之日。
袁砚是都察院御史,本就性格秉直公正,遇到这种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姜念汐吩咐了吴管事套好马车,带着几人返回了姜府。
姜府与余府相去不远,到了府里,秋月便去余府送信。
没过多久,姜念汐便听到一个熟悉的温柔娇俏声音。
“汐汐,”余雪菡穿了一身藕色的锦裙,眉梢眼角都带着新妇温柔的笑意,“我们多久没见了,我可要想死你啦……”
姜念汐捏捏她的脸颊,唇角弯起,故意逗她:“这么好看的新娘子,让我好好瞧瞧……”
两人嬉闹着相互调侃了几句,余雪菡很快切入正题。
“秋月说你找我有重要的事,”余雪菡喝了一口对方沏好的青梅茶,一脸好奇,“到底什么事?这么神秘……”
姜念汐支开旁人,拿出元青青的那一份证据来,跟余雪菡讲明原委。
余雪菡当即皱起了眉头。
她郑重地收起证据,颔首道:“砚砚不会不管的,你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说着,余雪菡娇羞一笑,“我最喜欢他这样了。”
姜念汐:“……”
她简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姜念汐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能别不分场合地点秀恩爱吗?”
“那又怎么了?”余雪菡嘴巴撅起,不服气道,“自从定婚后,我跟袁大人一直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现在已经成亲了……对了,你们家裴大人呢?”
姜念汐:“公务出差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然这事我就让他去想办法了……”
余雪菡闻言神神秘秘凑过来,垂眸看了眼她的腰身,低声道:“那个……你肚子有动静了吗?”
姜念汐:“嗯?”
“什么动静?”
她莫名其妙道。
“就是……”余雪菡揉揉脸颊,打算直白地问出来,“你们不成婚一段时日了吗?你怀上了吗?”
姜念汐:“……”
“哪有那么快?”姜念汐下意识摸了摸小腹,随口道,“想怀上孩子得先同房吧?这点我还是懂的,我们现在还没圆房呢……”
余雪菡:“!!!”
她震惊地睁大眼,用纤手掩住张大成圆形的嘴巴。
沉默了一会儿,她语调有些不稳道:“……是裴大人的问题对不对?”
姜念汐:“???”
她满头雾水:“……什么问题?”
余雪菡沉重地叹口气,满眼都是怜悯、难过、叹息等复杂的情绪。
稍顷后,她委婉道:“汐汐,真想不到,裴大人看上去……没想到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你总得想想办法,带他去看看大夫之类的,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婚后是否和谐,直接关系到女子的终身幸福……”
姜念汐:“!!!”
她确认了一句:“菡菡,你是说……裴铎身体有毛病?”
余雪菡满怀同情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不然呢,要不他怎么不圆房?”
没想到好友会这样误会,姜念汐无语了一会儿。
这事儿原因在她,她必须得给裴铎澄清一下。
姜念汐俯身在余雪菡耳旁极小声嘀咕了几句。
余雪菡:“???”
她也震惊了一会儿。
不过余雪菡接受能力很强,很快消化了好友婚前发生的意外,压低声音极小声道:“圆房……第一次是有些疼,不过,以后,次数多了就会好起来了……”
说完,她又红着脸,极其委婉把自己的心得体会传授给了姜念汐。
姜念汐愣了一会儿,才堪堪反应过来。
“记住了?”
余雪菡追问。
姜念汐点点头,略带薄羞道:“……知道了。”
余雪菡起身,眼睛亮晶晶的,轻笑道:“汐汐,我得回府了,不能陪你太久,今天是回门宴,还有好多事,最重要的是,砚砚还在等我呢……”
姜念汐:“……”
姜念汐送她到府门口,余雪菡本来已经走了几步出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过来,悄悄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听我爹说的,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镇南王府的穆锦姑娘,逃婚了!”
姜念汐:“!!!”
这个消息实在出乎意料,返回裴府的路途中,姜念汐耳中还一直萦绕着“逃婚了”几个字。
她的情绪有点复杂。
既为穆锦姑娘有这样的勇气感到赞赏,又担心她万一被王府的人找到,那她爹肯定饶不了她,还有,想想当初萧暮言拒绝穆锦退婚时斩钉截铁又不容置疑的冰冷语气,姜念汐便不自觉头皮有些发紧。
可以想象,如果穆锦嫁给萧暮言,日子显然不会怎么好过,幸亏她逃婚了……
她怀着这种纷乱难安的思绪,在马车停下后,掀开车帘,踩在车凳上下了车。
吴管事很快迎了过来,他沉声道:“少夫人,有位姑娘说要见您,在府里等了您很久了。”
姜念汐:“???”
她一时想不出来会有谁来拜访她。
姜念汐有些奇怪:“她叫什么名字?”
吴管事道:“姑娘自称姓何,叫何绵,家在南方,是姜府的亲戚。”
姜念汐更是想不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亲戚了。
姜少筠也跳下马车,在一旁道:“姐,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家有姓何的亲友?”
东方玥跟着到姜府玩了一圈,手中把玩着姜少筠做得一把木剑,语调轻快道:“既然说是嫂子的亲友,必定和嫂子认识,远道而来,嫂子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凌二公子,以后还会出场,先提前预告一下吧~~~
姜家姓何的亲戚,哈哈,可以猜猜是谁~~~
姜念汐快步到了厅内。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 穿束袖玄色锦裙,双手抱臂,随意地站在厅内, 正百无聊赖打量角落里那只一人多高的花瓶。
姑娘转过脸来,挑了挑长眉,唇畔带笑地看着她。
姜念汐一脸茫然。
这姑娘容貌平平, 是那种扔到人堆里也很难让人记住的长相, 她实在记不起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亲友了。
姑娘大步走过来, 唇角扬起, 笑道:“姜姑娘,不认得我了吗?”
听声音是有点耳熟,但和脸对不上号。
姜念汐迟疑地打量了一会儿她的脸庞, 问:“你叫……何绵?”
来人扯唇一笑, 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得意道:“看来这人/皮面具挺管用,没白费我一百两银子……姜姑娘,是我, 穆锦。”
姜念汐:“!!!”
竟然是人/皮面具!
她有点不敢相信地走上前,伸手小心摸了摸穆锦的脸, 讶异道:“和皮肤一样光滑……怎么能做得这么逼真?”
穆锦挑了挑长眉, 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江湖人的手艺, 外头能人异士多着呢……你不好奇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吗?”
姜念汐:“……”
她拉着穆锦的手坐下, 又把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 小声道:“我听说了, 你不想和裕王殿下成婚……”
穆锦揉了揉鼻子, 坦荡道:“是, 我跟我爹提过, 但没用,他还想把我关起来,不过那几个侍卫根本打不过我。我找机会溜了出来,但是银子都花光了……”
姜念汐:“你需要多少银子?我去吩咐人拿来,不过,你打算要去哪儿?”
穆锦思忖一会儿,道:“现在还出不了京都,我爹和萧暮言肯定派人盯着城门口了,你们家裴大人呢?我想请他帮个忙……”
姜念汐忧心忡忡地看着穆锦,轻声道:“他外出办差了,估计得一个月才能返回,要不,你先在裴府住下,等动静过去,再想办法离京……”
穆锦以手支着下颌,闻言飞快点了点头,痛快道:“这样也好,我爹找不到我,早晚得放弃。他就是这种脾气,过了这一阵儿,肯定又会后悔逼我太急……先不提这个了,你们用饭了吗?”
说着,她揉了揉肚子,不好意思道:“我银子都花光了,还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