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铎深吸一口气,不容置疑道:“把胳膊收回去,不要露在外面!”
姜念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方才不是让我别裹那么严实吗?再说,我害怕掉下去。”
裴铎郁闷地挑起眉头:“万一被别人看到你的胳膊……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姜念汐只好依言又收回了胳膊。
避开巡视的守卫,短短几个起落之间,裴铎已经奔出了数丈远。
本来姜念汐的住处与这里相距甚远,但因为他走得不是寻常路——抄近道,走房顶围墙之类的,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东苑。
他落在屋脊上,在东苑内俯视一周,问:“哪间是你的屋子?”
姜念汐指了指那间还亮着灯的屋子。
因为姜怀远回京都后不放心女儿,又特意将秋月送来猎苑陪她。
所以,那亮着的灯光,应是秋月还在等她。
想到还有这么个体贴的丫头半夜未眠等待自己,姜念汐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裴铎转眼间便无声落在了房外。
轻叩了叩房门,无人应声。
姜念汐:“???”
裴铎垂眸与她对视一眼,姜念汐笃定道:“秋月在房里。”
敲门无人回应,裴铎只得改用手推。
谁知房门关得异常结实,竟然纹丝不动。
动静又不能太大,生怕惊扰到旁人。
折腾了一阵儿,依然打不开房门,裴铎无语道:“现在怎么办?”
姜念汐伸出点指尖指了指窗户的方向,小声道:“我猜……秋月可能睡着了,要不我们翻窗进去?”
裴铎扫了眼窗户处,倒像是容易打开的样子。
他低声道:“我这样抱着你不方便,你忍耐一下……”
话音未落,姜念汐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猛然变成了头朝下的样子。
裴铎将她抗在肩上,腾出手来开了窗户,而后轻松带着人翻了进去。
姜念汐终于被他安稳地放在了床榻上。
她先舒了口气,方才那样的抗法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裴铎也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
他扫过趴在圆桌上睡得正香的秋月——她脸旁还有一堆瓜子壳,又看了眼房门后处顶放的桌椅板凳。
看来,房里的几件有分量的家具都被秋月用来顶门了。
裴铎看了会儿,表情复杂道:“看来,到这里找你的人不少……”
姜念汐默默看了眼打着轻呼的秋月。
看来这丫头长了心眼,一定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对人说她歇息了,不让人到房里来。
听见两人的交谈声,秋月睁开了迷蒙的睡眼。
她一下子看到了坐在床边披着男子外袍的自家小姐,不过有点奇怪,怎么觉得她家小姐和往常不太一样?
秋月眨巴眼睛打量了一瞬,快步从桌子边跑过来,低声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姜念汐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言简意赅含糊道:“没事,呃……发生了点意外,幸好遇到了裴大人……”
秋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了坐在椅子上一脸神色复杂的裴大人。
她憨憨“哦”了一声,又问:“小姐,你的衣裙呢?”
姜念汐:“!!!”
她裹紧了袍子,双足下意识缩了缩。
生怕秋月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她随意想了个理由搪塞过去:“那个……我落水了,是裴大人救的……”
说着,她咬着唇,看了一眼裴铎。
自然得和她一起圆好这个善意的谎言,毕竟这关系到女子的清白。
裴铎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对……”
秋月简直担心得不得了,她一把抓住姜念汐的手,急切道:“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凉,会不会生病?”
姜念汐安慰道:“没事,我挺好的,不过,待会儿要好好泡个热水澡……”
落水了当然得泡个澡舒缓一下冰冷的身子,秋月重重点了点头。
不过,她很快又想起一件事来。
目光从裴铎和姜念汐的脸上移动几个来回,秋月忧心道:“小姐,是裴大人救你回来的,那……”
姜念汐直接抓住重点,言简意赅道:“秋月,不用担心,裴大人会向姜府提亲!”
秋月:“!!!”
“哦,那太好了,”秋月咧着唇角,竟然有点兴奋道,“那我们回府后快点准备你出嫁用的东西吧。”
姜念汐:“……”
这丫头情绪转换是不是太快了点?
裴铎按了按眉心,轻咳一声提醒自己的存在,他沉声道:“此前,有人到这里问你家小姐回房了吗?”
秋月殷勤地倒了杯茶过来,笑着道:“姑爷,来了好几拨人呢!先来得是穆姑娘,但我没回应也没开门。再后来又有人问了几次,我寻思小姐这么晚没回来一定有要事,果然被我猜中了,没想到是小姐落了水……”
姜念汐重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秋月,过来寻我的人,除了穆姑娘,你知道还有谁吗?”
“说是有奉敬妃娘娘之命来得,也有是贵妃娘娘差遣来的,后来裕王殿下也来问过……”
蓦然听到秋月提起萧暮言,姜念汐不由得一阵无语。
她低声问:“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秋月得意道:“两位娘娘打发过来人,我只告诉她们你早已经歇息了,即便她们再敲门我也没开。不过,裕王殿下十分担心小姐的安危,所以,我只对裕王殿下说了实话!”
姜念汐:“……”
她无奈轻叹了口气。
裴铎神色看上去倒还十分淡定,他转眸看过来,吩咐道:“你先去烧点热水吧,给你家小姐沐浴。”
秋月立刻按照他的话去做了。
姜念汐:“……”
在秋月迅速改口喊他姑爷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这丫头终究还是没什么长进!
姜念汐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裴铎倒是不怎么在意,还起身给她倒了杯茶过来。
姜念汐捧着茶,垂眸啜了几口。
过了片刻,她小心翼翼道:“所以,除了确认我是否还活着外,裕王殿下……还有其他意图吗?”
按照常理来说,既然秋月已经说过她回房了,敬妃和虞贵妃的计谋都没有得逞,他们到此为止也就罢了,为何萧暮言并不相信她已经回了房,还引导秋月说出了真相?
况且,她从裴铎房里出来的时候,还看到萧暮言带着人在行宫内找她。
再联想之前萧暮言看她的眼神,那种他靠近后便带来的压迫感,姜念汐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和敬妃娘娘,还打算要怎么利用她?她吃过一次亏,决计不会再中圈套了!
裴铎似乎极低地嗤笑了一声,他漫不经心道:“可能是有点微妙的心理,不想你出意外……”
说到这儿,裴铎修眉莫名拧起,道:“你不会察觉不出来,他除了想利用你……说不定,还对你……有企图吧?”
姜念汐沉默了一会儿。
这些她隐约能感觉到。
自打第一次在殿中遇到萧暮言,她就觉得他对她的脸感兴趣。
但万万没想到,他和敬妃娘娘,竟然想让她为皇上侍寝……
如果他真得对她有一星半点的意思,怎么还能心情毫无波澜地把她推到他爹的床上?
这也太恶心了!这会是一个正常人会做出的事吗?
分明是他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裴铎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不悦道:“想什么呢?那是头披着羊皮的狼,你不会对他有意思,后悔了吧?”
姜念汐:“!!!”
“怎么会?!我讨厌他还来不及!”
姜念汐捂着额头,恼怒地瞪了一眼裴铎。
她轻咬着唇,又着急辩解道:“我担心他以后,还会不会打扰我的生活……”
裴铎毫不在意地嘁了一声:“他现在为了储位,必定得好好树立自己的君子形象,不会再落下把柄的。你倒是不必再担心,于你来说,定亲成婚后反倒安全了……”
说到这儿,他下意识摩挲了一把下巴。
两人成亲的事,他还得好好计划才成,以免再节外生枝。
姜念汐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成亲后她不会再有什么利用价值,宫里的那些人也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
她轻舒一口气:“那就好,总算……”
话未说完,她蓦然想起来一位差点被自己忽略的极其重要的人物。
玉姝郡主!
如果她知道裴铎与自己定亲,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姜念汐抬眸看了眼裴铎,与对方正好垂眸望过来的目光相对,她语气不太淡定提醒道:“还有,别忘了郡主……”
“是,”裴铎低笑了一声,他唇角勾起,随口道,“所以,她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姜念汐:“???”
所以,他这是在莫名高兴什么?
是不是昨晚的事情冲击太大,以至于他无法正常思考了?
想到这儿,姜念汐不由又郁闷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裴铎又飞快沉声道,“我会想个万全之策,不会让她有机会找你麻烦……”
他的表情笃定,看上去好像确实很有办法的样子。
姜念汐抿唇点了点头。
“我会……”
裴铎话未说完,秋月便兴冲冲走了进来。
看到两人状似十分亲昵谈话的样子,她咧着嘴开心道:“小姐,热水和衣物都准备好了……”
裴铎见她进来,便止住了刚才的话头。
他站起身来,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沉声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姜念汐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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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铎很快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沐浴后,他大步走进了内室。
先前着急将姜念汐送回,房间还没有收拾。
床榻上依然凌乱不堪,似乎还残存着旖旎的气息……
裴铎怔了片刻。
他反应过来,迅速去打开窗户通风。
待收拾好床褥,又无意间发现了一抹刺眼的嫣红血痕……
裴铎:“?!!!”
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到底是什么。
裴铎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昨晚的事,心情一时复杂难言。
不过,还未容他再多想,下一刻,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裴铎霎时屏住气息,飞快将姜念汐的衣物收拾妥当。
等殿房内完全恢复如初,他才应声开了门。
是屈昂蔫头耷脑地站在外面。
他像是一晚没睡好,眼底有一圈明显的乌青。
两人对视一眼。
出于直觉,屈昂看到裴铎的眼神有几分闪躲,觉得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他立刻探头探脑向房内望了一眼。
裴铎下意识挡住了他的脑袋,不淡定道:“怎么了?大清早你来这里干什么?”
屈昂没发现房内有什么异常。
他收回目光,无意间摸了摸自己的唇,颓丧道:“境安,我的清白被夺走了……”
裴铎:“???!!!”
他默了默,表情有几分古怪道:“这么说,你也……”
屈昂一把推开他,自顾自走到房里一屁股坐下,揉着嘴唇,愤慨道:“是穆锦,她竟然亲了我!我的第一次啊!我还要留着去亲我最心爱的姑娘呢!这下完了,我觉得自己不纯洁了……”
裴铎:“???”
“只亲了一下而已,”裴铎挑了挑浓眉,不耐道,“有这么夸张吗?”
屈昂气呼呼灌了一口茶,郁闷道:“我这不是缅怀我失去的东西吗?”
说完,他突然回过神来,“不对!你刚才说‘你也……’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被亲了?”
裴铎:“……”
他下意识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含糊道:“和你差不多吧……”
屈昂:“???”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差多少?”
裴铎轻咳了一声,表情有几分复杂道:“得成亲的那种……”
屈昂:“!!!”
他震惊道:“玉姝郡主?!不可能吧,我明明把她打晕了!难道她醒了过来,你们俩稀里糊涂……”
裴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出声打断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瞎猜了!等这事定下来我再告诉你。”
屈昂轻啧了一声:“还跟我神神秘秘的!”
但裴铎打算守口如瓶的事,他再怎么问也没用。
于是屈昂放弃了这件八卦,他忧心忡忡想起自己昨晚的遭遇,压低声音道:“你说,等穆锦醒过来,不会讹我吧?她毕竟是跟裕王殿下定亲的人……她会不会让裕王找我算账?”
裴铎拧眉:“到底怎么回事?一会儿穆锦,一会儿郡主,你怎么能和她们扯上关系?”
屈昂悲愤道:“还不是因为你!她们以为那是你的住处!!!”
屈昂把唾沫横飞神情悲痛得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倒豆子一般说完。
末了,他又道:“还好,我在旁边殿房凑合了一晚。你知道最后又有谁去那殿房了吗?”
裴铎斟酌片刻,沉声道:“裕王和恒王?”
屈昂一拍大腿,压低声音道:“境安,你真是神了!就是他们两个人!虽说他们动静不大,但我留了个心眼,一直在旁边偷看!这两位皇子的脸色,啧啧,都跟黑锅底似的……”
裴铎听完一时没吭声。
可以想象裕王和恒王恰好凑到一起的画面。
房内还躺着一位准王妃和郡主——而那殿房,本是他的住处。
他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看来他不仅要面对也许会心有不甘的裕王殿下,还恐怕得承受恒王的迁怒了。
该想个什么法子来破解这个难题?
一时间,他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屈昂显然体会不到他的心情。
他还在纠结他那点小烦恼。
他忧愁道:“境安,你说裕王殿下会不会找我的碴?”
裴铎斜睨他一眼,淡声道:“不会,我看他对穆姑娘也不怎么上心……他的心思在别处呢。”
屈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道:“对啊!裕王忙着与恒王争夺储位,应该不会计较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小过失。”
说完,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压低声音道:“境安,狩猎在外的这些日子,我看着皇上龙体好像不如之前那么康健,这立储的事,怎么还拖呢?”
裴铎坐在椅子上,伸展长腿,淡声道:“谁都看得出来,皇上想立恒王为太子,可规矩在那摆着,内阁又不答应……现在就看皇上和内阁,谁能耗得过谁了。”
“这……裕王和恒王还不得斗得死去活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屈昂感叹道,“幸亏我们侯府从不参与储位之争。”
裴铎:“……”
他也不想参与。
但眼下,他可能要被无端卷入漩涡之中了。
默了一会儿,裴铎以手撑着下颌,若有所思道:“鹿死谁手?算起来,若不是太子亡故,怎会轮到这两位?不过,皇上正值壮年,只要身体无恙,立储的事,总还会再拖上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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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住在猎苑行宫的官家女眷们开始依次启程返回京都。
同来的时候一样,离开的时候,姜念汐的马车依旧随行在车队的末端。
马车还未启动,外面突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声音愈来愈近,转眼间便来到了她的马车旁。
不知为何,姜念汐突然紧张的心头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谢谢各位看文的小天使们,今天更晚了一点,以后的更新时间还是放到早上九点,谢谢大家支持~~~
“免礼, 这是姜姑娘的马车吗?”
姜念汐迅速捏紧了手中的绣帕,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几乎褪尽。
裕王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要亲自来看看她到底死没死才行?
无端的惧怕又瞬间涌上心头,她紧贴着车壁, 慌乱又无措地想该怎么应对。
不到片刻,车辕一沉,萧暮言躬身掀开车帘走了进来。
马车上的空间有限, 他甫一进来, 姜念汐根本无处可退, 只能往角落处又挪了挪。
灰色的凤眸垂下, 萧暮言意味不明得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念汐咬紧了唇。
人既然已经进来了,她总不能表现得太怂,况且本就是裕王和敬妃要害她, 他们才是坏人, 好端端的,怕他做什么?
就算他是皇子,还能把她吃了不成?再不济,还有裴铎会帮她呢。
默默鼓励了自己一番, 姜念汐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勉强弯了弯唇角, 硬着头皮道:“见过裕王殿下。”
萧暮言掀开袍摆, 在她身旁坐下。
暗沉的眸光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 萧暮言缓缓摩挲了一下扳指, 温和的语调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姜姑娘, 昨晚休息得可好?”
拜你们母子所赐, 休息得很好!姜念汐在心里恨恨道。
可是她又不能真的撕破脸, 惹怒了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