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恐怖的猜想愈发清晰，令人绝望的是恐惧具现化成现实。
黑暗中亮起一道幽蓝的光束。
紧接着无数道光亮起，彻底点亮夜色。
他们看见了一片如梦似幻的蝴蝶蓝海。
蝴蝶的翅膀泛着蓝色的荧光，绮丽而妖冶。
可他们没有丝毫欣赏美丽景象的心情。
——任何一种昆虫放大几百倍后都会变得极其惊悚。
无数双圆鼓鼓的复眼栖息在道路两旁的树上，阴恻恻地盯着他们一眨不眨。
如此庞大的族群绝不是他们几个人能对付的。
“糟糕，我们误闯了巨型蝴蝶的领地，它们领地意识很强！”
“跑！”
许陵游立马反应过来，大喝一声背起伤势最重行动力迟缓的师弟就跑。
“别回头别分散！往我们刚才来的方向跑！那边安全！”
蝴蝶的荧光照亮了来时的路，许陵游很快冷静下来，朝同伴喊道。
蝴蝶倾巢而出，许陵游将背上的师弟就近递给武霁，咬牙提刀断后。
皇甫眠伤势未愈，跑得晕头转向。
“好痛，我跑不动了。”她喘着气松开了岱葵的手，“小葵你跑吧，你别管我了，我这种废物早晚要死的。”
岱葵听到她颤抖的哭腔，伸手紧紧拉住她：“任务完成我们安全了，只要跑出去就行了！”
脑中始终紧绷的那根弦断了，皇甫眠撕裂的喊叫声几乎破音：“没用的！现在不死以后也要死！这次任务完成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使唤外门！这种难度的任务交给外门弟子不就是让人送死吗！我受不了了！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现在死了别受折磨了！”
“别说瞎话！大不了回去以后下山不修仙了，你想想送你来山门的亲人，他们还在念着你！”
提到亲人，皇甫眠冷静了几分，却更悲哀了：“他们都以为我当仙人，全镇给我送行，可事实呢？我就是一个在外门被吆五喝六的废人，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她想到自己每次在家书里告诉家人自己过得很好修炼很顺利，想到家人担心她总寄信会受因果影响忍痛让她断绝尘缘。
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不说胡话了，我带着你。蝴蝶之前没主动攻击说明它们并没有杀死我们的想法，多半只是要把我们赶出领地。”岱葵展现出了极强的心理素质，拥住濒临崩溃的她，揽着她肩膀继续跑。
好在蝴蝶的目的如她所料，仅仅是把外人赶出地盘，追到一半就不追了。
跑了许久，他们终于远离了巨型蝴蝶的领地，却也失去了方向。
“没人走散吧？”许陵游疲惫地以剑支撑。
武霁扫了一圈摇摇头，累到说不出话来。
队伍一时间过分安静。
皇甫眠的话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说出了每个人不愿承认的事实——他们是被宗门放弃的。
皇甫眠冷静下来，愧疚地埋下头去。
许陵游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巨型蝴蝶的花粉会放大人的负面情绪，不瞒你们，刚才我也怀疑自己该不该来。”
“许师兄……”皇甫眠抱着岱葵痛哭。
“那、那是什么？”一个少年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惊恐的瞳孔里倒映出一抹幽幽的绿色。
微弱的月光下蓦然亮起数十个绿色的“灯笼”。
萦绕的浓雾缓缓散开，“灯笼”的原形悄然显现。
“狼！”还是成群出动的狼群！
少年失声尖叫。
才几个呼吸的工夫，狼群完全包围了他们。
“该死。”
许陵游重又提剑，带头冲向狼群。
“狼比别的妖兽聪明，会合作偷袭，两人一组别把后背露出来，跟着我冲出去！”
小队一共十三人，他修为最高，把自己剩下了。
“我们还能跑得掉吗？”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武霁喃喃地说，“临走前执事大人给了咱们一道求救的符，师兄你快用了吧，我们撑不住的。”
“武霁，你说的什么丧气话！”头发散乱的少年怒而挥剑，斩杀了一匹想要偷袭他的狼，趁着间隙厉声呵斥，“只有实战才能提升自我，若是一遇到挫折就放弃还谈什么修行！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那枚灵符！”
武霁羞愧地握紧武器，投入战斗不再吱声。
少年们顽强抵抗兽袭，体力消耗越来越大。
狼群似乎杀不完一般，他们挥舞武器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不断有人受伤，不断有人催促许陵游使用灵符。
象征着救援的灵符成了他们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许陵游再次斩下一颗狼头，汗水模糊了双眼，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他们不要多久救支撑不住了。
他瞪圆充血的眼睛寻找头狼踪迹，可头狼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他从开战到现在始终无法锁定它的身位。
“许师兄！用符吧！”其他人支撑不住，纷纷说道。
用那张符吗？
可是……
许陵游克制住想摸向腰间拿出灵符的念头。
“许师兄，小心身后！”
许陵游神情一凛，堪堪侧过半张脸，对上了恶狼的血盆大口。
原来他试图找出头狼的同时，头狼也在暗处偷偷观察身为队伍领袖的他。
终于，被它找到了机会。
想抵挡但是来不及了，他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挥剑，被头狼一爪挥开。
狼爪卷起劲风朝他的后脑呼啸而来。
是一直未现身的头狼！
剑握不住被打飞，许陵游下意识将手按在腰间。
然而颤抖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他认命般垂下手臂，视线钉死在近在咫尺的狼爪上。
“锵！”
许陵游空洞的眼神恢复光亮。
他没死！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白璧无瑕的华丽折扇横在了他与头狼之间，把锋利的狼爪被震得飞了出去！
扇面展开四分之一，只是轻轻一挑，来不及惨叫的凶狠恶狼就被削成两半。
“剑修永远不能松开手中的剑。”
他听到一道清润好听的声音如是说。
缓慢平稳的语调并没有责怪的意味，清冽温润的音色沁着包容的温柔，宛如能荡尽一切尘埃的清澈流水，抚平了他眉间的皱痕。
这一刻许陵游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的世界完全静止，只余下一道青色身影。
那道飘然的身影信手拔出他被掀飞的剑，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溃逃的狼群之间。
剑修，这才是真正的剑修。
许陵游心口滚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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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灵符
突然出现的青年青衣如画，连出剑的姿态都如墨韵般斯文雅致，衣袂飘飘不沾一滴鲜血。
许陵游短暂出神后晃了晃头，求学心切集中精神紧盯他的动作，不错过一个要领。
于一个好学却分配不到资源的外门弟子而言，这简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现场教学。
青年似乎看出他的意图，有意放慢了单方面屠戮的动作，卸去灵力只用纯粹的剑招了结狼群。
凌冽的剑法不带一丝花哨，招招直至要害。
快准狠，步伐所至之处恶狼完全没有抵抗能力，一个接一个僵直在原地。
直至他收剑入鞘，慢条斯理地轻抚衣袖，身后如同血泉喷涌而出，恶狼一匹接一匹倒下。
收割完狼群，青年转向他们，嘴角仍然扬着温和的笑。
“你们没事吧？”
很多年后在场的每一个人还是会想起这幅血腥而唯美的画面，久久难以忘怀。
武霁瞪着眼睛，下意识瞧向许陵游的腰间，那枚灵符还好端端揣在那儿。
不是宗门的救援。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似乎是哀恸，又像在意料之中。
对屠了狼群的林命，众人有种想上前又不敢的情绪。
他们知道他一定是依他们的地位身份绝对结交不起的人物。
在其他人犹豫着不敢上前的时候，皇甫眠头一个鼓起勇气，握着岱葵前臂的手心有些发烫。
她脸颊飞红，轻声细语道：“多谢这位大哥。”
许陵游的心神从满脑子刀光剑影中走出来，作为队伍的领头人主动上前作揖：“多谢道友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他心想喊道友大约并不贴切，观这位身手恐怕是个他们攀不上的道君，但是身份不明的情况下还是“道友”最适合。
这样一想心里更感激了，平t常遇见的上位者大多目中无人，现在竟然有人出手救了他们这些在修真界命如草芥的人，还在察觉他的观察后有意放水教学，简直不可思议。
有了人打头阵，其余腼腆的少男少女们纷纷上前：“多谢道友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我叫林命。”
林命提起剑施了个清洁术，将其递还给许陵游，冲他一笑：“还你，你的基础不错。”
许陵游在心底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心神激荡，拿回剑的手都在不自觉颤抖。
如此厉害的剑修，得是玄天剑宗的道君吧，道君没嫌弃他不入流的身手不说还夸奖了他！
林命习惯了充当伯乐的角色，对许陵游很欣赏。
气运不强，但基础扎实，危急关头也没有抛下同伴，这份责任感与坚毅的信念很是难得。
他望向东方，透过迷雾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画面。
收回视线扫过互相搀扶基本失去抵抗能力的队伍，他沉吟后说：“血腥味散播出去会招来其他妖兽，你们带伤药了吗？先找个地方疗伤休整吧。”
“您说的是。”许陵游说完后面露难色，迷雾森林并没有安全的地方供他们休整，况且浓雾惑人，罗盘失灵，他找不到方向。
“跟我来吧。”林命看出他心中所想，也晓得他走了这帮孩子基本没有走出迷雾森林的可能，秉承救都救了送佛送到西的想法，让他们跟着自己。
掐了个诀给斧子器灵送去消息，让它们先忙着，然后带外门小队到了一处空阔的地方，在地上撒了一圈驱兽粉，让他们升起篝火休理调整。
“这是驱逐中低阶妖兽的药粉。”林命把剩余的给了许陵游。
许陵游脸红了红，不好意思无故受他人的东西。
他手往前伸，刚想还回去，被武霁拦下。
这时皇甫眠忽然一声痛呼，林命见围着她的几人手忙脚乱处理伤口的手法不甚娴熟，于是上前帮忙。
许陵游诧异地看向武霁，用眼神询问他。
武霁把药粉推回他怀里：“脸皮不要太薄，大大方方收着，咱们不能总赖着人家，回头出迷雾森林离不开这个，你想护着我们，难不成打算依靠宗门给的灵符带我们出去不成？”
他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尖刻嘲讽。
许陵游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你都知道了。”
武霁面无表情：“你为了我们的安全明知道来迷雾森林的任务与送死无异也要来，却在危急关头死都不肯用执事给的那张灵符，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不光是我，他们估计都能猜到，那些人舍不得内门弟子接取危险任务，就让我们外门用性命来堆，我呸！”
许陵游攥紧手中的灵符。
他非符修，但经常为宗门在外采购杂物，长久接触下来略懂皮毛。
他手上这张灵符的效力并非宗门执事口中所谓的“只要使用就有人来救”，而是一张中品传送符，能把一人随机传送到指定地点。
他记得内门执事把灵符递给他的时候看他的目光意味深长，话里有话说：“中品‘召唤符’珍贵无比，你呀，欠我一个人情。”
起初他还纳闷，召唤符的本质是把坐标传送给指定的人，并不是十分昂贵的灵符。
后来看清灵符图案才明白。
哪里是召唤符珍贵，珍贵的是传送符。
宗门根本不在意外门弟子的死活，廉价的贱命只配领取吸引妖兽的药，连伤药都是他们自购，任务交给外门就想让他们用送死的方式拿到宗门需要的东西。
“林大哥，我第一次用这么好的伤药。”皇甫眠一扫先前的颓丧，神采奕奕的眼睛在火光中直发亮。
林命低头帮她包扎，动作轻柔：“不嫌弃我这个半吊子药师的水平就好。”
皇甫眠眼睛更亮了：“这伤药是你做的吗？”
“嗯。”
旁边同样拿到伤药的少年们见林命平易近人，不约而同改了更亲近的称呼，打开话匣子七嘴八舌说：
“林大哥是药修吗？”
林命回道：“略懂药理而已，我常年在外游历，别的丹药不精通，唯独做伤药和解毒丹最为顺手。”
这个不是假话。
大气运者不是被咬了砍了就是中毒了中幻术了，因此他精通各种伤药和解毒丹的制法。
“那我猜林大哥一定是个剑修！”高个子少年挪过来，脸上挂着憨厚的笑。
许陵游见武霁凑过去了，不想在这时候做独行侠，也走过去坐下。
渐渐的，以林命为中心少年们围成了一个圈，身后的篝火噼里啪啦孤独地喷吐火星子。
他们盘膝打坐，目光憧憬而崇拜。
林命笑着摇头：“我不是剑修，就是个普通修士，出门在外什么都学一些。”
他抽出腰间折扇，以扇掩面，露出一双含笑眼：“真要算或许该叫扇修？”
许陵游艳羡：“林大哥使剑的时候翩若惊鸿，宛若天生剑士。”
“我学的杂，早年有段时间惯用的武器是剑。”林命道。
“后来怎么用扇了呢？”
“用腻了，正好朋友游历凡人界寻到一把不错的扇子赠与我，便改用扇子了。”
“林大哥好厉害，不仅精通剑法还会制作灵药，这伤药效果这么好，得是中品吧。”
皇甫眠找机会插话，絮絮叨叨讲起他们小队倒霉的过程：“我们遇上了巨型蝴蝶，幸亏有许师兄领队队伍没散，好不容易逃出去又闯进狼窝，差点成了妖兽的盘中餐，好在林大哥及时出现，唉，果然迷雾森林这样的地方不适合我们小喽啰胡闯。”
“不必妄自菲薄。”林命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本巴掌大的薄册子，翻到某页说，“你们遇上的巨型蝴蝶是雾幻蝶，大多生长在潮湿地带，靠美丽的外表吸引猎物，它们的主食是腐肉，你们反应及时，没有被表象迷惑，已是很难得了。”
皇甫眠羡慕地看着他手里的册子：“这是什么册子？外边有卖吗？”
“迷雾森林的地图与动植物大全，是我师父传下来的，每个弟子人手一本。”其实册子是他今天踩点顺手画的，林命把一切往天衍学府上挂靠。
他想了想，遇上他们也是有缘，天衍学府出世前少不了造势，给他们透露一些消息也无妨。
“人手一本？外门弟子也有吗？”皇甫眠问。
林命思维瞬间接通另外四具身体，思索后敲定了学府雏形：“我求学的地方不是山门宗派，是间学府，不分外门内门。”
“林大哥的学府真好。”皇甫眠想到自己师门，眼底暗光一闪而过。
她沉默下来，其他少年又请教了些别的问题。
林命将百科册子交给了带头的许陵游：“这上面有地图导航，你可以从目录索引找到。”
许陵游依言去做。
翻到迷雾森林地图那页，纸张泛起白光，册子上方的空气荡起一圈圈透明的涟漪，一幅水墨画成的地图腾于虚空。
没见过这种地图的少年们很是惊奇。
“这朵移动的红梅就是手持册子的人所在的方位，你选择开启导航会有语音提示。”林命教他识图方式。
许陵游选择出口为目的地，听到了“已自动为您选择最安全路段，前方直行”的语音提示。
他眸光晶亮：“制作地图的人好了不起。”
皇甫眠把一切收进眼里，她低眉看着手腕蜿蜒狰狞的伤疤，握紧了拳头。
“小眠？”岱葵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皇甫眠鼓起勇气，不主动就没有机会！
“林大哥，学府还收学生吗？”她问。
一时间其他人默不作声，目光却在半空中交汇。
他们来自同一个宗门，虽说外门很苦，宗门待遇也不好，但是大剌剌叛出宗门是令人不齿的。
没想到皇甫眠当众撕开了这条口子。
武霁眼睛一亮，扯了扯许陵游的袖子，疯狂朝兄弟使眼色。
你瞧瞧人家多有魄力。
许陵游蹙眉摇头。
他做不出叛出宗门的事。
林命神色没什么变化，笑道：“我们山长倒是有过几年开一回山门的想法，三十岁以下达到筑基期的都可以来试试，不过学府隐世多年，位置偏僻，人也不多，可比不得大门派在四洲声名远扬。”
人着实不多，只有一人一兽四分/身。
山长是她，老师是她，师兄师姐是她，说不准回头门口洒扫的老婆婆还得是她。
“见到林大哥我便肯定学府待弟子不会差。”皇甫眠眼底重新燃起光芒，“过几年山门开了，我凭自己的能力考进去做你师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