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新帝拜她为国师,有了这层身份更方便研究龙脉和帝王气运,她便没有推辞。
容泠与林命分/身之间也有不同的地方。
林命性格温和,容泠则放大了君回炼性格中冷漠的一面,同时继承了她一根筋的缺点,念头固定了便不回头,有一种只见自我的漠然。
不过这个缺点并不只有不好的一面,随之带来的是无限的耐心,只要认定一件事便能稳定地持续下去。
君回炼年少时困苦,但本质上是个享乐主义,如今再叫她十年如一日呆在一个小房间里不修炼不吃喝不说话什么都不做,能忍受得了但情绪绝对会低沉,放大她某一性格特质的容泠却能做到心如止水。
十年一晃而过,凡人界天下太平,在新帝闻人冀的治理下隐隐有迈向盛世之象。
她研究完帝王龙脉并修复断裂的部分,知晓了该如何来模仿聚集气运,所以借着护短自家任务者的机会压一压某些人企图乱世的歹念,打算留下震慑后回到修真界,为开办修真学府提前做准备。
思及此,容泠才想起来这件打算还没跟闻人冀说。
正好,现在人来了。
“取我的剑来。”容泠淡淡道。
闻人冀一愣,缓缓抬头望向悬于半空却巍然不动的宝剑,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安。
十年前容泠就是提着这把剑斩杀三千妖魔,从废墟中把他拎起来丢上皇位,问他——
“南国的皇帝,你想不想当。”
后来他好不容易把人挽留下来,这把剑悬挂了十年。
终究还是要走了么?
他猜到了接下来容泠要说什么,心头空落落的,取下沉重的宝剑走到屏风后面。
对上容泠淡漠的目光,他略微怔忡,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脸颊。
十年过去,老师容颜没有一丝改变,仍旧是二十岁的模样,他看着竟然已经比老师年长了。
这就是凡人和修士的差别啊。
“老师,您的剑。”他收起怅然若失的心绪,双手奉上宝剑。
容泠接过剑来,瞥他一眼:“我没教过你什么,做不成老师。”
闻人冀固执地又喊一遍老师:“您引我走上正道,没让我变成前朝斗争的牺牲品,我自心底认您为师。”
容泠眼神莫名,不懂他的执着:“你气运最盛,能登上帝位的只能是你。”
“但是会失去很多不是么?不会如此安然。”闻人冀温和地笑道。
他一派和煦温雅的模样,但心里清楚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一个冷宫里受人欺压长大的孩子,不可能做到仁善厚德,即便登上帝位也该是个暴虐的君王,他会掩盖真性情做到这个地步纯粹是为了不让把他拖出黑暗的人失望。
容泠没反驳。
来到凡人界时南国走向穷途末路,她看到了三条命运线。
一是大厦倾覆,乱世中秩序重塑,相应的百姓疾苦,起码往后二十年才能有喘息,她压制力量来到凡人界是为了研究皇室龙脉,不愿久等,再说要是人间乱了向修真界输送的人才不就少了,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第二条命运线是闻人冀登基,可惜暴虐无度,南国依旧走向了末路,一番群雄纷争后新的帝国重新建立,中间乱世长达五十年。
最后一条前路不明,对应的是她插手后的命途。
她觉得最差不会比前两条路差了,想当然出了手。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提前结束乱世,凡人界气运稳定,她不用听天道在耳边日日哀嚎。
当然,容泠的性格根本没考虑过做的对不对,她只想要结果。
“老师,您要回去了吗?”闻人冀主动问出口。
“嗯。”容泠垂眸拈住剑柄末端系着的青绿宝珠剑穗,将其捋顺。
“也是,您不属于凡人界。”闻人冀苦笑。
当年他十六岁,听闻在修真界百岁以下都是少年,两三百岁才称得上青年,又听她无意间说起“修真界各大门派派下来对抗魔修的都是些三十岁以下的垂髫孩童”。
那时他初接触容泠,发觉她认知顽固,想着在她眼里他估计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于是仗着年龄尚小苦苦哀求,又说自己空有帝王头衔没人支持心里十分恐慌,才把人强留下来。
现在她要回到修真界,他做不到再撒娇卖痴一遍了。
“您还会回凡人界吗?”他问。
容泠不假思索:“当然。”
她还要为系统物色下一批任务者,想在凡人界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人才。
气运崩坏,天才出头的概率普遍偏低,很有可能某个修仙奇才因为从小到大没有测试过灵根就泯然众人矣,因而她打算隔段时间再游历几遍。
闻人冀抿唇:“下次见面大约什么时候?”
“不知道。”容泠实话实说。
一测系统刚刚下放,效果还没显现出来。
当年方铁砚在系统的帮助下修炼到化神只用了二十年,还是在灵气十分稀薄的环境下,第一批任务者见效应该不会太慢。
具体要多久就无法得知了。
闻人冀心中纠结。
修士闭关动辄十几二十年,容泠突发奇想炼个器便闭门两年不出。
或许等到下次见面,他已然白发苍苍。
他按捺下心头酸涩,从衣袖中拿出一个装着丹药的青花瓷瓶,怀着期望说:“他们说这是能助我脱胎换骨修炼成仙的丹药。”
容泠冷冷地瞥了一眼:“吃不死那你真是神仙。”
一堆补进药材炼制成的丹药,修士吃了强身健体,可给凡人?
容光焕发飘飘欲仙后内里便彻底耗空。
听出她话里的凉意,闻人冀儒雅的面具有一瞬间龟裂,隐藏在伪装下的阴暗面倾泻而出。
“别信修真界那些人。”她说。
闻人冀捏碎丹药:“老师教诲的是。”
凡人界与修真界之间既然t互通,两边不可能完全没有联系,古往今来皇室在修真界都有供养合作的宗门。
凡人界十年来休养生息,他专注政务,没如前几代皇帝一样给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进贡宝物,这些家伙胆大包天居然真敢算计到他头上。
幸好他虽求长生心切,尚且还有理智。
真以为谁当皇帝由他们说了算么?
闻人冀眼底划过厌弃与狠厉。
容泠在面前,他当下暂时收起了戾气,决定回头好好算算账。
国师性格直率不懂也不屑懂话里的弯弯绕绕,他干脆直言问:“学生还有长生的可能吗?”
容泠不明所以:“十年前我告诉过你,万物有恒,有得必有失,从你坐上帝王宝座那一刻起仙缘就断了,除非创下福泽万代的千秋伟业,不然帝王没有肉身飞升的机会,凡人界历史上唯有第一个实现大一统的皇帝有这本事。”
帝王功德与修仙之路是冲突的,十年前闻人冀就知道了答案,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幻想。
这世上到底没有既要又要还要的好事,他只能苦涩笑笑:“十年过去,有些忘了,寻常人肉/体凡胎总是记性差。”
容泠点头表示理解。
闻人冀咬了咬舌尖,深吸口气,语气里带了点恳求的意味:“过了我的诞辰再走吧。”
不在乎这一会儿,容泠答应下来:“可,正好去年你诞辰设宴,我炼器没赶上,今年给你补一份礼物。”
闻人冀垂下眼睫:“前年也没有。”
容泠面露疑惑:“是么?”
“嗯,我今岁二十有六了。”
容泠蹙眉:“哦,我时间概念不好。”
不知今夕是何年,这是修士的通病了。
“我断了修仙路,那么宗室的孩子有修炼的可能吗?”闻人冀明知故问。
容泠奇怪地看着他。
她想说若是没有你每年送去合作宗门的宗室子弟是去干什么的?洒扫吗?
不过看到便宜徒弟一双形似狐狸的桃花眼里裹着的孺慕,话到嘴边消了音。
罢了,她晓得闻人冀年幼缺爱,对她有深切的依赖之情,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没话找话颠三倒四很正常。
“有。”她回答。
闻人冀笑容更甚:“那万寿节当日可否恳请老师掌掌眼,看看宗室有无资质尚可的孩子,适合什么修炼路径。”
“你想让我给皇室宗亲开后门,把人塞去值得信任的宗门。”容泠眉梢微挑。
闻人冀大大方方:“可以么,师父。”
他颇为委屈:“您也知道,南国供养多年的宗门早就看不起凡人了,他们连乱七八糟的药都敢给我,定然不会对宗室上心,我寻找下一个合作宗门需要时间。”
容泠知道他绝不止和南国历代供养的宗门有联系,但她要走了,这个人类幼崽好歹喊了她那么多年老师。
再者学府虽说仍在修建当中,修建好了再宣传招揽学生有些晚了,正好提早放出些风声。
于是她颔首:“正好,我师父即将开山门传道,有合适的人才历练几年后说不定能去上课,只是名额有限,得挑些好苗子去。”
闻人冀微愣:“我听您说过,您所在的学府隐世多年已不招收弟子,在外不可提及……”
容泠目光悠远:“气运复苏,山门将开。”
闻人冀眼睛一亮。
能教导出国师这般的弟子,这隐世学府实力该有多么雄厚!
他板直身体,缓缓作揖施礼,这一刻他以凡人界南国帝王的身份郑重请教。
“敢问国师大人师出哪间学府?”
容泠声音沉稳:“天衍学府。”
闻人冀瞳孔猛地一缩,失态道:“这世间何人敢用天衍道祖的尊号命名学府?”
一个一闪即过的荒谬猜测攥紧他的心脏。
容泠唇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面上的冷凝如春风化雨般散开。
“自然是,吾师本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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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万寿节宴。
乐师奏起悠扬的乐曲,位高权重的大臣皇亲互相寒暄,以虚伪的笑容掩饰浮动的心绪。
众人皆知皇帝追求长生心切,因而准备的寿礼大多与此有关。
闻人冀百无聊赖坐在象征最高权势的位置上,不甚在意底下人的奉承,只不时瞥向右手边的容泠。
大臣们见到这一幕纷纷敛起神色,各怀心思饮酒作乐。
十年前魔修作祟,见证历史的那一批当事人要么因为夺位成为容泠剑下亡魂,要么身体大不如前于前些年退出朝堂,如今鲜少有仍居高位并亲眼见证她当年所作所为的人。
于大多数人而言,虽然听过十年前国师一人抵御三千魔修的传说,但国师十年间出门次数屈指可数,见到她的机会少之又少,这种敬畏之心有些虚渺。
再加上不少身居高位的人有一种奇妙的膨胀,他们认为自己书读万卷,绝不像普通百姓一般见识浅薄好忽悠,什么龙神显灵都是虚妄,若是龙神诚心庇佑,为何不在魔修一出现的时候便出手?
多年来有个说法比较盛行,那就是飞升的龙神早已不庇佑凡人界,所谓龙神派遣的神女不过是借来欺骗无知百姓信仰的名号,实际上所谓国师不过是个吃俸禄的修士罢了,顶多实力强点,没那么神奇。
某种意义上这个说法挺接近真相。
国师坐副位,许多人是不服的。
但皇帝宠信,他们看在风雅仁厚的少年天子的面子上,彼此之间也没有利益冲突,便恭敬行礼,不多言他了。
“老师,是不是宴会无趣?”闻人冀没去管底下暗流涌动,侧身转向右手边问道。
他坐于高首,又有乐师舞姬奏乐献舞,下边的人难以听清他们的交谈。
“还行,菜肴不错,挺新颖。”容泠突发灵感忙着炼器,有段时间没进食了,对这回的菜品很满意。
闻人冀趁机挑起话头:“御膳房做的东西我吃腻了,今日宫宴特意让人聘了富贵楼的厨子,手艺确实不错,难怪短短两年能名扬京城。”
容泠扶杯盏的手顿了下:“你安顿了苏小爻的产业。”
富贵楼是苏小爻经营的酒楼,她就是在那儿见到的她,并看出她的灵魂与方铁砚来自同一个地方。
闻人冀笑了笑:“是,那日您护苏小爻离开,她离去前安排好了名下产业,但利益在前,即便她是个修士说话也不作数,产业被瓜分殆尽。是我让人追回地契,按照她临走前的意愿交回相应人手里,又给予一定殊荣表明我的态度,他们这才不敢动作。”
他不清楚苏小爻凭什么值得容泠另眼相待,不过既然是老师要护的人,他自当做点什么。
一切安排妥当后自然不能藏着掖着,得说出来才能让容泠看见他做的事,所以他特意让富贵楼的主厨参与宫宴,用新颖的菜式引起容泠注意。
他话里邀功的意图太明显,容泠不经偏过头瞧了他一眼。
闻人冀眼似星辰,流露出与稳重外表不同的孩子气。
容泠觉着不好辜负小孩子的期待,便道:“苏小爻是我师门看中的好苗子,多谢你圆她念想了。”
“老师不必与我言谢。”闻人冀揣着手,打趣道,“距离道祖大人她老人家飞升已过去一万年,我竟有幸通过老师攀到了道祖大人的关系,真是奇妙又振奋。”
她……老人家?
容泠脸色变了变,望着他的眼里有种难言的情绪。
救世沉睡之前常有人说她和君非白的组合是“小孩骑着幼崽”,一万年过去,她也到了可以倚老卖老的辈分。
至于闻人冀说道祖飞升,世人都以为她救世后飞升,她没去纠正,左右本体呆在芥子空间里不方便外出。
闻人冀对修真界的一切都保持好奇,更何况那是有救世之功的唯一道祖,他问了容泠许多问题。
“修真界气运弥散功法残缺,两千年来无人飞升,师父、她老人家很关心,送我们下来寻觅有缘之人传道授业解惑。”
容泠称呼自己为师父心里感觉有点怪异,停顿了一下。
“天衍学府现位于四大洲中心的海域上,方位隐蔽,暂时不打算宣扬。”
把学院定在那里一是地方僻静不被打扰,二是因为那片正是修真界与仙界唯一有缝隙裂口之处,她想尝试能不能擦规则的边,在那儿建立学府的藏书阁,把一些不那么受限的修炼书籍放上去供学生自由翻阅,毕竟光靠系统抽奖和买卖能开放的内容太少了。
学府地基都没打好,任务者也没成长起来,再加上生源没定下来,她还不想大肆宣扬,不然海域不得安宁,但可以放出一些传言,让众人对学府现世提早有点准备。
凡人界这儿她只打算告诉闻人冀一人。
“我师父不喜约束,不爱有人叨扰,亲自教导的只有我们三个弟子,这回招生不收亲传。”她没想收弟子,当个名誉山长就行了。
“我们t飞升便可回到修真界,不是难事。”飞升那不是动个念头就能做到的事。
容泠一一解答完毕。
闻人冀问了许多问题,还是意犹未尽:“修士的世界真是奇妙。”
他记起容泠说的那句“除非创下福泽万代的千秋伟业,不然帝王没有肉身飞升的机会”。
既然如此,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修真界气运弥散功法残缺,老师背负大义而来,有我在凡人界能帮上忙的地方吗?”他问。
“凡人界属雍州境内,与修真界本质上一体共存,彼此间有互相影响的关系。”容泠想了想说,“你是一个好皇帝,我不用嘱咐也相信你一定能治理好凡人界。”
所以她只是告知闻人冀修真界现状,并没有反复强调让他镇守好后方凡人界。
她明白,幼崽这种生物越督促越叛逆,什么都不叮嘱他反而会自发做好分内的事情。
闻人冀笑容扩大:“我不会辜负老师信任。”
他放置在膝上的手握了握。
说不定他能在凡人界干出一番成绩,总归有希望不是?
他心情放松稍许,让太监传唤各个宗亲大臣挑选出的子嗣,由容泠观测天分。
当少年少女们一齐行礼的时候,闻人冀笑容逐渐消失了。
他掌握的情报远比王公大臣以为的要多。
面前这些分明不是各家族中天赋最高等的孩子。
闻人冀敛起温和的面孔,低声对容泠说:“局势不稳,我多有依仗各个世家,倒是把他们胆子养肥了。”
容泠点了他做天子,但实质上并没有参与政务,这些年的功绩是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笼络世家贵族的手段必不可少。
谁想这些人跟修真界那帮人一样胆子肥了。
容泠出乎意料没生气。
何必生气呢?
与机遇失之交臂的又不是她,待天衍学府山门开启,有天衍道祖的名号在,多的是天才趋之若鹜,再顶级的天赋也不过是他们踏进考核圈的入场券,错过了闻人冀开后门的机会,没点真本事就只能泯然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