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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夏:云涌篇(鱼一头)


人命奄忽,瞬息幻灭。
六岁的谏言者、大周武皇帝最爱重的养女、被新朝皇帝逐回亲生父母身边后立t誓为舅氏复仇的少女、贵公子争相追逐的才貌双全的贵女、新朝皇后最疼爱的外甥的唐国公的夫人,如今撒手人寰,如白薤之上的凝露,轻易晞灭而无法复落。
长孙青璟与独孤璀相互扶持,徐行于棺椁一侧。两人和着《薤露歌》,哽咽着,哼唱着不成调的挽歌。
高氏与长孙无忌也身着緦麻,默默地走在出殡队伍的后端,以示对逝者的尊敬。
高氏的眼泪是真诚的。窦夫人出乎意料地同意了一桩意气用事的婚事,接受儿子在高家处于嫌隙之时迎娶其养女,并发自内心地喜爱这个由爱子亲自挑选的女孩,这一切远远高于高氏的预期。
长孙无忌的眼泪也是真挚的。窦夫人不但是挚友崇敬的母亲,更是将爱子托付与他的、视他为知己的明睿之人。
依照时俗,凶肆也根据主人的需要准备了路祭的百戏。
优伶们一般不会在葬礼上刻意表演一个复仇故事,更加不乐意遂着主人的性子肆意篡改剧情。但是唐国公的次媳给的金银五铢太多,又亲自写下新的脚本,而不是对他们这些贱籍之人一味高高在上、指手画脚。
这脚本又恰恰将优伶们所有才艺均调动出来,故而排演之时也不得不根据这新写的脚本夸一句唐国夫人生前必有男儿之志,儿媳孝顺又才华横溢,李家惜才爱才。
优伶们便恨不得将平生器乐、身姿唱腔、舞蹈才能全部展现给送葬的主宾。
随着送葬队伍表演歌舞戏想必不符合周礼,却符合时人希冀挚爱的亲人享受世俗最后快乐的愿望。
至亲们原本无意沿途观赏一部烂熟于心的歌舞戏。只是眼前这出《拨头》令人有些失神。
这本是一个来自西域或者天竺的故事。有人被虎所害,其子不惜跋山涉水寻得凶兽,杀之为父报仇。
创作这个故事的外国人未曾想到,这故事极其符合中夏男女老少快意恩仇,忠孝节义的胃口,故而在两京之间长盛不衰。
李家路祭的这出歌舞戏却与大家耳熟能详的不同。应该是被刻意改动过了。
为了避家讳,戏中最为凶恶的老虎被改为另一种冷血的凶兽——也许,类似鼍龙。
这一个改动是出席葬礼的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一切合情合理,无需旁人置喙。
挽绋的李世民却感觉到父亲的异常。饰演鼍龙的优伶将整张面具朝向送葬人群时,唐国公不同寻常地瑟缩了一下,后背撞上了次子的肩头。
“阿耶小心!”李世民抽出一只手稳住父亲颤抖的后背,“大人太过操劳了!我去叫马车!”
“不必了。刚才一阵眼花,险些将鼍龙认作故人。毘提诃,是谁命人将大虫换成了鼍龙?我本以为会换成豹或狼。这条鼍龙,实在太过——太过眼熟,也太过招摇了。”
李世民疑惑地望着父亲,终于弄明白父亲的失态不是宿伴的疲劳所致,而是不可言说的恐惧所致!——少年深感父亲的恐惧来得奇怪,那张鳄鱼脸甚是夸张,棱角不甚分明,短吻类乎平日里骨骼惊奇的丑人,说不上招摇,甚至有些滑稽。
它是如何恫吓到见多识广的李渊的?
披麻戴孝,号哭顿足的发引队伍继续前行,《薤露》《山鹧鸪》的哀伤调子交替吟咏,被有心“篡改”的《拨头》剧情继续发展着。
戏中进山的路人在一番挣扎之后终于被鼍龙咬死。前来围观的路人本以为这位伶人躺下后戏份已尽。谁料此人却偷师过祆教幻术,将被鼍龙啃食的心肝肠肺一一呈现于路祭之中,情状惨烈令人不忍卒看。甚至有胆小者捂住眼睛失声惊叫,仓皇逃离人群。胆大之人默念着“一切都是假的”等待着复仇之子出场。
一位十七八岁的女伶人,穿着素衣,梳着女童模样的垂髫,在戏中死去的父亲身边哀哀啼哭。
送葬众人偶然冷眼旁观《拨头》剧情的进展,对此无甚兴趣;而看热闹的路人则专注无比,此时一齐发出了“啊”的惊叫。
原本歌舞戏里复仇的儿子变成了女儿!
爱之者谓之耳目一新,憎之者责之离经叛道。
无论如何,大家有意无意间都必须与唐国夫人的亡灵一同享用这一部或精彩纷呈或众说纷纭的复仇歌舞大戏。
而路祭时所演之戏通常是死者生前的最爱。谁都不能对亡者的特殊癖好、小小任性表现出不满。
戏中女童恸哭气绝之时,白色的送葬队伍中却传来惊呼。
“不好,宇文夫人昏厥过去了。”
“附近可有郎中?”
“阿娘,阿娘!”
“阎公子勿忧,夫人只是悲痛过度,休息片刻便无大碍。”
一片混乱之中,独孤璀拽着长孙青璟顾看宇文氏。这位倔强的前朝公主刚刚从昏厥中转醒过来,却马上拒绝了几位晚辈留她在原地休息的建议,坚持送完表姊最后一程。
宇文氏几乎将指甲陷入两个儿子的衣褶下、肌肤中,才勉强将自己从地上拖拽起身。她咬牙切齿地望向戏中哭泣的女童道:“这出《拨头》甚好,我要陪着阿姊看完。”
戏中女童一番号哭之后,解下父亲尸体上的佩刀放在自己身侧。拜过三次之后,女童又将满头披发束成少年的椎髻,便怀抱父亲的佩刀,开始寻找鼍龙为父报仇雪恨。
戏者以舞姿与百戏巧技模拟出跋山涉水的情状。
山水有八折,歌舞有八叠。八段相似的音乐层层渲染,八段相似的舞蹈步步推进。
在回环往复,跌宕有致的路祭演出中。戏者与窦夫人的棺椁同时到达了高阳之原的墓地。
女扮男装的少女戏者手起刀落,砍下鼍龙的头颅——当然,戏者只是手执鼍龙面具代表胜利。
沉重的棺椁被推入倾斜的墓道,亲人们痛哭流涕,与这个曾经炽烈的、爽飒的、蓬勃的灵魂做着最后的告别。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挽歌在寒风中变了调子,沧沧凉凉,咏叹着生命的璀璨与易逝。
漫天的纸钱在墓地上空升腾,旋转,散落,就像亲人们纷乱怅惘的心绪。
长孙青璟将伏地不起的丈夫勉力扶起。感觉他就像一株枯瘠又挺立的乔木。
《拨头》戏也早已剧终,扮演复仇孝女的戏者也随着凶肆中其他优伶一同谢幕,在祭奠人群中向着故去的窦夫人致意。
大概是演第八叠时太过入戏,与鼍龙相持不下时,她身上那件宽大的素衣居然滑落,来不及捡拾,漫卷的狂风顺势将这剧中的丧服挂罥于松林高处。
戏者素衣下的红衣显露出来,在一片白色之中分外刺眼。她一手握刀,一手提着鼍龙的面具,没有掸去发梢与肩头的纸钱。
女伶还沉浸在蓬勃有趣的角色中无法自拔,脸上带着纯真的大仇得报的快慰。
这个野草一般疯狂又凌厉的角色令李世民有一阵的恍惚。他又想起了为母亲招魂的故衣,狮状的彤云,甚至长孙青璟脸颊上异乎寻常的红晕。往事在心中喷薄而出。他一时悲不自胜,又一次掩面唏嘘。
“你好好活着,母亲才安心。”长孙青璟含着泪,搀扶着这个倔强的大男孩,为他整理凌乱的鬓发,“让她安心去吧。”
两人只是望着远处红衣戏者恭敬地向李家的某位童仆行礼,然后局促不安地将鼍龙面具奉与童仆。
李渊将失神的子女们召向身边。
“我即刻前往东都赴任,不再延宕。毘提诃夫妇与我同行,他二人便在东都守制。毗沙门,家中诸事还是托付与你。”
见到鸿胪丞、司仪丞与窦氏诸舅相谈甚欢,并没有注意到今天路祭歌舞的异常,李渊轻声问及两个年长的儿子:“这出《拨头》是谁的主意?”
“是我,父亲。”李世民抢先一步说道。他害怕父亲追问起篡改剧情的琐事,索性把长孙青璟安排改编歌舞一事也揽到自己身上。
“我刚才确实想起了一些往事,不过都过去了。”李渊望着丧盆里的舔舐纸钱的火苗,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你母亲应该会很喜爱这场不同凡俗的《拨头》。”
他本想说除了鼍龙,红衣女郎也勾起了他的回忆——一些十六七岁时候的荒唐事。
但那女孩不在戏中时的样子很是拘谨与手足无措,全然不是他记忆里妻子明艳洒脱的神采,所以也就懒得向儿子再解释自己方才瞬间的惊恐与异样。
长孙青璟拿起那个t兼具凶恶与滑稽的鼍龙面具,递给李渊,心中惴惴不安。
“阿璀,重赏戏者们金银。告诉他们在别处不准演少女杀死鼍龙的歌舞戏。这场戏只有唐国夫人才有资格看。”李渊神色凝重地叮嘱长媳独孤璀。
他随即接过鼍龙面具,郑重地投入丧盆。
盆中将烬的余火突然得到了意外的滋养,忽地升腾起来。鼍龙的脸闪出狰狞的可怖的光亮,随即黯淡下来,化作一堆灰烬,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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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是的,你没有看错,隋唐已经有坟头蹦迪传统了
为死者演最后一场他爱的戏
鼍龙是谁大家应该明白了吧?
长安的恩恩怨怨就告一段落了,明天开始洛阳大舞台
杨广试探,邙阪道饥民惨状,元宵灯会,景弄的预言,小夫妻北邙种田养蚕办学……
我们青璟又要开始当军师了,这一次二凤开始可能有些不配合
当然,作者会出手按头!

高夫人与长孙无忌上前,与长孙青璟话别。
“你好生在洛阳守制,照顾丈夫,孝顺国公。你舅父一有消息,我就送信到东都。”
高夫人与女儿相持泣涕,一边说着不要女儿担心的安慰之辞,一边又攥着女儿的手不放。
“天哪,我的观音婢何时距离我这么远过。”高氏悲从中来。
长孙无忌上前劝慰道:“阿娘,时辰不早了。勿令李家的车队过长等候。”
高夫人这才松手,兀自哭泣。
“我方才只顾伤心,全然不记得来时的路。”长孙青璟抹了一下红肿的眼眶问道,“兄长,父亲的墓在哪里?我记得距离此处不远。”
长孙无忌指向地平线以外的方位,那里只见连天衰草与无边松柏,寡淡的日光也照不暖这大片坟茔聚集的荒原。
长孙青璟却不甚介意,敛衽而拜,口中默念着与亡父的告别之辞。
“高夫人,青璟是个聪慧的孩子。”李渊在与送葬亲友一一寒暄作别的间隙和高氏简短相见,“她的劝诫,世民无有不听从的;葬礼上迎来送往也十分妥帖。只可惜与荆妻差点缘分。”
“窦夫人前日的书信,唐公今日的谬赞,令我受宠若惊。若这孩子的父亲泉下有知,也定然欣慰幼女终究觅得良人。”其实高氏的话说了一半又藏了一半。
她有点感慨女儿命运多舛,幼年与生父死别,少年与养父生离,又即将随着丈夫跨入东都这个惨绝人寰的绞杀角抵场。杨玄感、斛斯政两案牵连之广仍旧令她惊惧不已。
依照高氏的本意,她决计不愿长孙青璟再去蹚洛阳这道浑水。但是她也未作劝告。
因为她深知女儿为人,长孙青璟对于在黑暗中对她施以援手,将她拖出泥淖的少年及他身后的家族,应当是愿意杀身以报的。
李渊同样也心照不宣地隐去了自己的忧虑。
他只觉得眼前少女有着异乎寻常的聪颖以及心机。
他的目光在儿子与儿媳之间游移着,思忖着到底是谁构思出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拨头》。
儿子一贯敢作敢当,这演绎复仇歌舞戏的主意是他出的,应当是无疑了。
但是儿子心思坦率,除了避讳,应当不会想出更多篡改原剧的主张。
而擅改原戏的主意更不像循规蹈矩的建成夫妇所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在路祭时选《拨头》。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这个新的家庭成员或是善意、或是促狭地准备了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令他左右为难的复仇歌舞。
唐国公夫妇二人本来是想让长孙青璟对李世民略加约束的,可不是让她在李世民闯祸时递刀子的。
但是窦抗做媒时明明担保这女孩继承了渤海高氏的清秀美貌与前任右骁卫将军的通达聪明!
婚礼上的小新娘明明端庄得体,照顾缠绵病榻的窦氏时她明明那么尽心,劝说丈夫振作精神时又分明那么春风化雨无往不利。
——不料她竟如此离经叛道!
唯愿今次之事只是她一心求得新家庭认可的、用力过头的无心之错吧。
李渊不知道长孙青璟的这种洞察力是福是祸。他也准备遵守权且接受一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女儿,毕竟那是亡妻认可的孩子。
李渊、李世民、长孙青璟三人再三与众亲友相互揖别后,便踏上东都之旅。
征铎在驿道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并没有随着主人的升迁而生出丝毫的愉悦。
距离大兴渐远,李世民的抑郁略有缓解。肿痛的眼眶开始发红,寒风不经意钻进车窗中,眼角皴裂的疼痛开始蔓延。他尝试着跟同乘的长孙青璟闲聊刚过去的葬礼。
“你新编的《拨头》里那条鼍龙是谁?”李世民好奇地问道。
“对不起。我看阿耶脸色不好……”长孙青璟将脸朝向车窗,“我差点闯下大祸。是我错了。”
“我却出奇地喜爱这场《拨头》,母亲在天有灵应该也喜欢,谢谢你,替她完成了夙愿——尽管在歌舞里完成。”李世民心里只是遗憾母亲与妻子未能相处更长的时间,否则她们应该有聊不完的话题。
“我哪有这能耐!”长孙青璟沉浸在懊恼中,额角抵住窗口,“我想必是惹父亲不快了。还害得你替我担责。”
“父亲虽然嘴上多有责怪,不准凶肆再去别处演这戏。那不过是出于谨小慎微的性格。他的心中,当是极爱这戏的,否则,也不会重赏了戏者们,还将面具烧给母亲。”
李世民对受到责备一事不以为意,毕竟路祭时出演《拨头》本来就是他的主意,长孙青璟不过将这个计划执行得太过完美。
“父亲那些自相矛盾的举止无一不透露出谨慎与克制。其实他心里早将你当成自己的女儿了。——虽说你有些调皮,但到底也是自家的孩子,他终究也会尽力维护。我看鸿胪丞忙着应付各位来吊唁的高官对于皇帝近况的问询,哪有工夫去管歌舞里的一个面具或者戏者性别的变化?”
长孙青璟听了这番宽慰,也不再过多自责,愧疚之情散去大半。她从窗口回过头:“到了东都,我决计不再自作主张,不再惹祸。”
“所以,那条鼍龙到底影射谁?能告诉我吗?”李世民一脸玩味地追问道。
“我还在后怕——你不要命啦?”长孙青璟裹紧斗篷道,“我现在不敢说,以后告诉你。”
车马在驿道上疾驰了三四日,又是黄昏将近。
许是道路年久失修,被衰草枯叶吞没;许是车马疲颓,不胜其颠簸。
愈近洛阳,郊野却愈发荒败,村庄零落,罕见农人。
李家的车队急于寻找下一个歇宿的驿站,人马皆有一些焦躁。之前长孙青璟害怕李世民过多想起母亲,便主动与他说起自己幼时与父亲一同回洛阳祖宅的经历。
不料眼前人非但没有听进去,反而勾起在武功、岐州的童年往事,紧接着便又是一番喋喋不休的令人神伤的回忆。
长孙青璟并非不喜李世民提起母亲,只是不想他太过伤怀。再者他一哭,反而害得原本想安慰的初衷变了味道,长孙青璟在这悲戚的情绪渲染下,反而想念起故去多年的父亲长孙晟,流放交趾音讯全无的舅父高士廉,也跟着一起叹息落泪。
既然做不到阻止他伤心,便只能闭嘴不勾起他更多愁绪,也避免自己因共情而更加忧伤。
“你在想什么?”过长的沉默使得李世民不太自在。
“我在默念皇帝陛下的诗文,从《神伤赋》到《春江花月夜》,从《饮马长城窟行》到《望海诗》……”大概是距离洛阳愈近的缘故,有一道灵光在长孙青璟的脑海中乍现。
她确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将杨广那些矫揉造作的诗文与丝毫不会掩饰爱憎的丈夫联系在一起。
她身上属于长孙晟的那一部分血脉提醒她须得找到一个灵巧的法子将这二者锁死在一处,寻得一个求生之道。
“你若有意,也同我一道回想回想皇帝的妙手大作。”
“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陛下的诗文——这与你脾气秉性甚是不符。”李世民的诧异令长孙青璟有些不可言说的难堪。也许趋炎附势在丈夫眼里等同于罪大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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