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O(∩_∩)O哈哈~就不让他们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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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意外
年长的郎君们不再理睬胡闹的孩童们,任他们自生自灭玩到头破血流,继续喝着荥阳窟春酒,在屏风另一侧掷彩杀枭,等待李家迎亲的车队。
大家顺便聊聊高句丽的战事,皇帝的龙舟水殿,洛阳的繁华奢靡,也偷偷叹息徭役繁重,民怨沸腾。说到兴起处,大家开始毫不避讳地问起韩世谔参与杨玄感之乱后离奇失踪一案,李客师也是毫无头绪;提到修运河一事,两位长孙家的女婿与叔父们又是莫衷一是。王、李二人多有谤讥,长孙敞与长孙操对今上多有回护。
长孙操甚至移开陆博棋盘,蘸酒在案上勾勒出杨广的宏图伟业,向众人解释未来的种种便利。
“堵在河道里的白骨,龙舟底下的尸体可没有未来。”李客师认真地听完,耿直地回答。
“如果那些可怕的传闻是真的……”长孙操拂去酒渍,尴尬地说,“陛下本不必急于求成。”
长孙青瑜在屏风的另一侧咳嗽了数声,提醒丈夫、姊夫与叔父诸人不要再谈论下去了。
郎君们才发现今日的话题越界了,一者不适宜在婚礼上讲,再者就怕隔墙有耳,被哪个卖主求荣的奴仆告了官,抑或被嘴巴不紧的宾客传扬出去就大为不妙了。
也不知有意无意,在几个成年人为了运河徭役争论不休的当口,李大志横抱琵琶,弹起了齐朝龟兹乐,切切嘈嘈甚是动人。
一群男孩恶作剧似的聚在李大志周围,开始用齐朝龟兹的调子哼唱《捉搦歌》:“黄桑柘屐蒲子履,中央有丝两头系。小时怜母大怜婿,何不早嫁论家计。”
李客师与长孙青瑜夫妇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感慨傻儿子虽然格调不高,好歹学会给父母解围了,也算有可圈可点之处。
王婉蹙眉道:“曲子倒是中听!可这是什么不要脸的歌词!喂,大志,你不要脸的嘛!”
“不要了。”琵琶弦上的笏板加重了力道。
长孙青璟轻声道:“大志有急智,定是叔父和姊夫几个又不好好下棋,开始妄议朝政了——”
“孩子们图一开心,随他们唱吧。”高夫人笑道。
“年轻的娘子们信不信,我们年轻时在邺城,弹得比他们还难听,唱得比他们还疯癫。”郑夫人摇了摇身子半倾的高老夫人,“对吧,婶母。”
“我不信,除非你们两位老人家亲自弹唱给我们开开眼界!”鲜于夫人初时被妊娠反应折磨得开不了口,陪着老夫人们坐了许久,身体略微舒爽了一些,便恢复了活泼的性子。
“不对,我比你文雅多了。”高老夫人精神矍铄地反驳郑夫人。
大家一起陪着笑,开始说起新郎家的掌故,诸如窦夫人六岁时劝谏周武帝善待突厥皇后,唐国公七岁袭爵深受文献皇后宠爱。
昔日的兰陵王妃心中不再着相,嘴上却不愿输了高家的气势:“你们都道新郎万般好,这固然不错。可是我们家阿璟无论出身、相貌、才学乃至仁孝之心也堪与之匹敌,哪里配不上他了?阿璟,你切不可妄自菲薄!”
长孙青璟调皮地向郑夫人欠身道:“我自然听舅母的。让阿彩为我多费些时间化妆面,让新郎一行好生等着,我就在家多赖片刻也好。”
“郑老夫人教训的是,一会儿我诸兄弟定在下婿时好好捉弄新郎,决计不让他轻易将阿姊接了去。”长孙无逸从屏风另一边探出头,郑重立誓道。
众人嘲笑道:“要是仰仗你堵门,你阿姊早被人接走了!”
长孙青璟却想着如何让人给李世民递送一张便签,提醒他高抬贵手,下婿时不要反夺竹杖伤了今日来为自己这一介落魄孤女的亲眷与贵客们。
高氏、长孙氏众位宾客正谈笑间,忙于迎宾的长孙无忌延请王无锝前来正堂拜见长辈。小郎君们见到两人身后的猞猁“库直”,一时激动不已,便抛下大面、琵琶,蜂拥而上逗弄这威风凛凛的狩猎帮手。
王无锝自称高治礼郎小友,特来贺喜。众人感怀他在高家落难之际对参加高氏养女的婚礼一事毫不介怀,对他自然多了一份敬意。再加上无忌特意提及王无锝千辛万苦追回险些被商贩运出大兴的“库直”一事,席间众人更是感激他对高士廉的一番厚谊,谁还去理论他是太原王氏、琅琊王氏还是乌丸王氏的子弟。
长孙青璟对王无锝那些半真半假的言谈一笑置之,也暗暗赞他的用心良苦。总之这位借舅父身份邀请而来的客人着实给自己挣足了体面。
高老夫人谢过王无锝,便邀他入席一同等候新郎。王无锝却向行障内新娘所居之处作了一揖,朗声喊道:“闻长孙娘子贤德高义,某与治礼郎有约,于娘子吉礼之日送上一份大礼!”
众人正疑惑不解时,王无锝从怀中将出一只橘色鸟雀,长啸一声将其放飞。一道金色的光束跃入行障,在屋中盘桓数圈,令人不禁想起传说中神异的凤凰。
“罗浮凤!”李客师惊呼道。
众人都知有着“鸟贼”这不雅绰号的李客师识遍天下珍禽,想引起他的惊叹极不容易,可见这位王公子满载诚意而来。
巴掌大的罗浮凤闪着火焰的光泽,对一众花团锦簇的女眷的衣饰挑挑拣拣之后,便收敛翅膀落到新娘怀中。
“这是年幼的凤凰吗?”长孙青璟小心翼翼地捧起娇贵的罗浮凤,轻抚它光洁闪亮的后背,搔挠它粉白的肚腹。“你真漂亮!”
“它好像被训练得能寻到最像花树之处。”王婉凑上前来,拨弄着罗浮凤收紧的尾翼,“这只小凤凰认定你是它的梧桐树呢!”
罗浮凤被拨弄得难受,不悦地向王婉的手指啄去。王婉收回手指,轻轻点了点罗浮凤的脑袋:“真泼辣!当心把你关进笼子里!”
罗浮凤回头用喙梳理了一下羽毛,在长孙青璟掌中扑棱数下,绕着新娘的杂彩头冠盘旋数匝,稳稳落在头冠顶部,似乎它本是头冠的顶端最美的部分。
“这鸟雀虽小,倒是很有灵性,一下子就找到来这屋子里最漂亮的娘子。”鲜于夫人慨叹道。
众位宾客啧啧称奇时,堂屋外传来长孙无逸等一众小郎君的喧嚷之声。
“你抱紧它呀,别让它乱窜!”
“我太轻压不住它。”
“抓住它尾巴。”
“尾巴又短又滑,哪里抓得住!”
“呀!你们把猞猁吓跑了!”
“来人,抓住草上飞!不对,抓住库直。它往正堂冲去了。”
“阿姊,爷娘,叔父!猞猁发疯了!”
紧接着,一团巨大的棕黄色绒毛便猝不及防地闯进了正堂,蹭翻了棋盘,带倒了杯盏,踩烂了滚落一地的花色菓子,留下满屋狼藉和惊叫。
瘦了一圈的“库直”熟络地绕过行障,呜呜悲鸣着扑向长孙青璟。
这只棕黄的大猫过于热情地刮蹭着小女主人的脸,又委屈地蜷缩在长孙青璟怀里。
罗浮凤见来者不善,便在礼冠上翩跹起舞,伺机逃离猞猁不怀好意的趾爪,倏忽间消失无踪。再次出现在宾客面前的时候,它停驻于房梁之上,倒挂着冷眼旁观。
“啊,你这个善妒的小娘子,你这只居心叵测的狸奴,就是容不得漂亮的罗浮凤,一定要将它撵走才罢休吗?”青璟开心地搓揉猞猁不再圆润的脸颊,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欢悦与t庆幸。少女发亮的脸庞和那一团棕黄的绒毛贴合在一处。
长孙无忌进入行障,强行拖走猞猁。长辈们看到长孙青璟头顶歪斜的杂彩礼冠,脸上模糊不清的额黄,靥妆处花钿掉落无着,不禁笑骂这畜生坏事。
母亲高氏赶紧吩咐婢女阿彩重新为新娘化妆。
“亲迎时总须有些无伤大雅的意外,才能让新婚夫妇牢记一世。”高老夫人唯恐有人抱怨不吉利,便抢先开解众人。一生经历了诸多风浪的高家女子们倒也丝毫没有慌乱,一副等闲视之的潇洒作派。
长孙青璟深以为然。
席间唯一有些丧气的就是昨夜去李家铺陈毡帐,今日又第二次为顽皮的新娘化妆的婢女阿彩。她似乎被抽去筋骨,倦意弥漫到四肢百骸。
长孙青璟知她疲惫,便捏了捏这聪慧婢女的手背:“对不住了,阿彩。我这次绝不乱动。啊,我想起来了,我吉礼的青庐是你亲自布置的,一定美不胜收。”
阿彩被小娘子的一番体己言语哄得感奋不已,强打起精神为青璟拭去旧妆容,均匀涂抹龙消粉,随后细细描摹额黄、妆靥,勾勒出柳眉,晕染出斜红。
高夫人与鲜于夫人悄然立于阿彩身后,指点说笑着。
“猞猁这一扑,倒是令阿彩福至心灵,新娘子的妆面越发神采逼人呢!”鲜于夫人取过铜镜,正对着长孙青璟托举着。
长孙青璟被阿彩固定了头颈的位置,只能以余光瞥过铜镜,看得并不真切,只是合着双唇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附和着长辈们的赞美。
此时,堂屋内短暂的混乱结束了。猞猁被栓在了后园,罗浮凤被收进了鸟笼,地板被重新清理,棋盘杯盏又恢复了初时的模样。
上了年纪的郎君们免不得又聊起谁家遭左迁右迁,谁家被夺爵削官;精力无穷的孩童们做起了投壶游戏;已婚的娘子们开始回忆自己婚礼上的趣闻,未婚的少女品评着新娘此番新妆容。喧嚣中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焦灼、烦躁。
“诸位郎君娘子,迎亲车队快到了!”在坊门守候多时的家仆飞奔回报。
“小郎君们!”长孙青瑜的呼喊里也带着笑意,“一人拿一根竹杖,把大门堵紧了!”
“堵门咯!”
“给新郎一个下马威咯!”
“谁不敢上前自己罚酒三杯!”
这些顽皮到人憎狗嫌的男孩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手执竹杖撒着欢去阻拦接亲的队伍。
“等等,新娘还没点唇、贴花钿呢!”这真是阿彩人生最为窘迫与无奈的时刻。
竹杖的击打声,孩子的笑闹声吞没了小婢女的焦灼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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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里地罗浮凤取“桐花凤”解释,红色的,长尾,喜欢倒挂着吸取桐花蜜,很可爱温驯可以当首饰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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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彩一时百爪挠心,在妆箧中翻找出几片鲥鱼鳞片和一盒鱼鳔胶。
她举起剪刀,一时不知该选择何种纹样。
“我要鹿韭,就是牡丹——花钿就剪成那个模样。”长孙青璟灵光乍现,“那支干花你见过的,就在妆奁底下。”
“小祖宗你可不要再乱动了……”阿彩向着准备亲力亲为寻找牡丹花干的长孙青璟双手合十祈求道。
沉重的头冠限制了她的行动,王婉翻出脱水却不脱灵气的牡丹给阿彩过目。阿彩略一思索,便开始在鲥鳞上剪裁出写意的牡丹形状。
眼尖的王婉发现了端倪:“这是禁苑里的牡丹,我在叔祖父那里见过几支主上所赐的。不知是哪位贵人送给姨母的?”
长孙青璟挑了挑眉道:“记不真切了,许是洛阳那边的高氏亲友所赠。”
“我才不信。”王婉搓捻着花茎,慎重地收进妆箧之中。“只有洛阳宫中有地火养牡丹……最近去过洛阳宫、还有兴致捎带牡丹给你的就只有你的夫君了。他对你用情至深嘛!”
“多管闲事!”长孙青璟意欲伸手戳王婉的胸口,却被阿彩喝止。
“娘子勿动!”精巧的牡丹花钿后被涂抹了一层鱼鳔胶,阿彩朝着花钿呵一口气,将指甲大小的牡丹花钿贴在长孙青璟眉心。
王婉左摇右晃欣赏长孙青璟的新妆容,乐不可支道:“却扇时,新郎看到这朵牡丹,应该又惊喜又怜爱。可惜我却见不着你们对视的样子。”
“你再胡说,日后我可在你婚礼上好生为难新郎,令你离不了家。”
这威胁自然毫无恫吓的作用,只惹得王婉“噗嗤”一笑:“姨母还是先担心姨夫要闯多少道难关才能将你接走吧。”
“我又不急着离家。”长孙青璟的眼角却荡漾着初升朝阳般的欣悦,与她的言辞自相矛盾。
“只剩点唇了。”阿彩长吁一口气,“也不知门口怎样了?小郎君们能否挡得住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且慢。”王婉合上口脂盒盖,“我们须得矜持一些,待到催妆时慢慢描摹,急死新郎!”留在正堂之中的长辈们都拊掌大笑夸赞王婉慧黠有心。
长孙青璟颔首轻笑。三人计议已定,阿彩便在长孙青璟默许之下倚案假寐,王婉探身向屏风外张望。
留守的婢女开始准备奠雁礼时所用马鞍,在上面结上五色丝线。
长孙青璟环视行障内外,除却高老夫人、郑老夫人、母亲高氏、舅母鲜于氏以及叔父长孙敞,堂叔长孙操,其余男女老少宾客家眷悉数出动。
“你放心。”高氏又近前检视长孙青璟的礼冠,“有诸位阿姊为你把好门,既不失你的体面,又保你夫婿周全。”
长孙青璟的心是混乱而迷惘的,她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更在意高门贵女自以为是的体面与尊严,还是更担忧未来夫婿的安危与周全。
迎亲队伍的羯鼓声荡漾在空气中,继而不再浮于表面,而是震颤着、冲击着周遭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激荡在她迷乱的心间,让她弄不清胸中铿锵有力的撞击是心跳还是鼓点。
鼓点戛然而止的瞬间,长孙青璟知道,迎亲的队伍已抵达。
高氏、长孙氏诸位亲友已经挤在门边,准备好生戏谑新郎。长孙青瑜拨开人群,敲了敲在门缝处张望的大志与大慧的肩膀,示意众人听她指示。长孙家的小郎君们都领教过这位年长阿姊的泼辣,个个噤若寒蝉。
李世民与诸位堂、表兄弟下马,检视双雁,整理衣冠,一行对视确认无误后,李世民便快步上前,握着铺首衔环敲门,门内却无人应答。
虽然明知对方打探消息的家仆婢女早就在听到车队动静时就转身回报,此时高府中的妇人宾客毕集于大门一侧,他却还是免不得依照时俗朗声高喊:“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门另一侧的众人面面厮觑,不知如何应对。年轻的娘子们也至多嘟哝一句“声音倒是洪朗”而不敢造次。
长孙青瑜向亲友眨眨眼,刻意咳嗽数声,也朝门外大声回应:“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垒朗,因何到来?”
少女与年轻妇人们透过门缝偷窥新郎,窃窃私语,从容貌、身形一路品评至衣着。
李孝恭站在李世民身后,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道:“看来今日移步必咏啊。你设法胡诌几句糊弄过去!”
李世民盘算着自己并非唐公世子,眼下也未有一官半职,按照摄盛之俗该怎么吹嘘自己才不被笑话。
李道玄却抢先上前回答:“本是长安君子,公卿出身,选得刺史,故至高门。”
童稚清脆的声音惹得另一侧众人乐不可支。大家窃窃私语:“新郎的幼弟长得好生可爱!”
长孙青瑜招手叫来长孙无逸,附耳教了几句。长孙无逸便用更高的调门提问:“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门外这一侧,李道宗捂住了李道玄那张跃跃欲试的嘴,把最真诚炽烈的表白留给了新郎:“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门内传来横栓松动的声音。迎亲众人向前推门,大门却岿然不动。
李家兄弟叫来窦氏,阎氏兄弟一同帮忙,大门轻轻翕动。
如是三次,长孙青瑜便与一旁的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吩咐众人后退,只听得门外又是一阵为自己提气的呼喝,紧接着,新郎与他的堂表兄弟们便踉踉跄跄狼狈地进了门。
新娘亲友自然乐不可支。大家提着竹杖,将新舅兄长孙无忌簇拥在前,虚张声势,呼喝着要给新郎下马威。虽说高家新宅比起t先前大宅局促不少,进门即见正堂。但是一番腾挪布局之后,与李家迎亲队伍相比倒也不显得过于寒酸。
长孙无忌在众人欢呼中摆出一副大家长做派,拿腔拿调地问道:“何方所营?谁人伴唤?次第申陈,不须缭乱!”
身后的长孙敏行戳戳他后背道:“再大声些!”
李道宗笑道:“对诗对得没完没了是吧?”
“你要是不服气,可以代新郎捉刀!”李大志充满挑衅地与李道宗对峙。
“郎君们先不要斗嘴!我们有言在先,移步即咏,移步即饮,新郎不得谢绝新娘亲友敬酒,不得抢夺竹杖,不得埋怨我们刁难。”长孙青瑜站在长孙无忌身旁道,“李公子,若你答应这几条并一一做到,我们便准许你将妹妹接走。你可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