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少跟自己较劲吧。”白冤挖一竹篾新碾的草汁,凑到鼻前闻了闻,里头掺了好几味草药捣碎,非常黏稠,带着清苦微腥的气味。
“白冤。”
“嗯?”白冤俯下身,将药汁均匀涂抹在清理干净的创口上。
“你喜欢贺砚吗?”
竹篾猝不及防戳到他伤口,周雅人“嘶”了一声,去看白冤的反应。
他曾在报死伞匆匆听见贺砚问起:“白冤,你是不是喜欢……”
这番未尽之言便一直横亘在了周雅人心间。
“你想听什么?”白冤问他,“喜欢?还是不喜欢?”
什么叫他想听什么?周雅人忽然觉得喉咙哽住了一瞬:“我想听实话。”
白冤捏着竹篾沉默良久,此间目光涣散了一霎,才转过眼珠对他说:“雅人,贺砚死了。”
那一瞬,白冤未能完全收敛住的难过像一把利剑,猛地剖进周雅人心脏。
他突然后悔极了。
他不应该问的。
他真正想问的明明不是贺砚。
于是那句“白冤,你喜欢我吗”变成鱼骨哽在喉间,再也问不出口了。
贺砚死了,所以我得到的,是你对贺砚延续下来的情意吗?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啊?
由于贺砚的缘故, 周雅人一言不发,白冤也变得沉默无话。
随着药汁一点点涂抹开,微腥的清苦气味逐渐在这方榻间溢散,当深绿色草药抹至肋骨处, 白冤手势顿住, 目光停在肋下一枚淡粉色的新月印记上。
意识到白冤久久没有动作, 周雅人看向她, 发现白冤有些出神。
她在想什么?
在想贺砚吗?
周雅人欲想坐起身,却遭到制止。
白冤避开伤处轻轻按住他:“别动。”
她没有使力, 因此没能按住, 周雅人坐起身时握住白冤那只手攥在腰侧,朝她凑近。
温软的双唇贴过来, 白冤没有往后避让,任由湿软的舌尖扫过唇缝, 接着周雅人张口,齿关一张一合。
白冤拧起眉头,被他突然一口咬得嘴角生疼。
她不得不后仰着退开一点, 莫名道:“怎么咬人?”
“疼吗?”
不等白冤开口回答, 周雅人再次咬上去。
“嘶。”不是,这人犯的什么毛病?
但凡换个人来试试呢,她能立刻卸了对方下巴, 然后打碎这口利齿!
不过眼前的并非别人, 给他咬两口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 怎么还咬上瘾了?
一下,两下,不得不说,牙口是真好啊。
白冤几度想要掰开周雅人的嘴, 再三忍住了。
周雅人时轻时重,咬一口舔一口,再重重咬上一口。
“嘶。”
分寸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会咬疼,又不至于破皮见血。
白冤忍不住了,捏住他下巴撬开齿关:“来劲了?”
“嗯。”周雅人终于露出一个带笑的模样,笑得白冤不介意再给他咬两口。但凡周雅人长难看一点,她也不至于鬼迷心窍地生出这种念头。
所以为什么说美色使人昏聩呢。
白冤问:“够了没?”
“嗯。”
白冤适才松开他下巴,撩开棉被,卷起裤腿清理膝伤。
周雅人腿伤较重,好在处理妥当及时,按何长老的说法,他若是休养恢复得好,就不可能变成瘸子。
林木前几日出门买米粮的时候,顺道给周雅人带回一根拐杖,倚在床头,方便他日后下地行走时用以借力。
转眼已至春汛时节,雨水变得比往日丰沛,老天爷的脸色说变就变,经常连个招呼都不打,明明上一刻还是晴日高照,下一刻便是大雨瓢泼,说下就下。
好在屋里有个听风知,精准预知几时几刻将有风雨至,让林木每次都能提前收好何长老晾晒的草药。
起码这一点上,何长老甚是满意。
这日夜间起了场大风,林木早在听风知的提醒下关好门窗,不过此间呜呜地风哮声还是扰人清梦。
后半夜大雨随风而至,哗啦啦下个不停。
室内温度骤降,周雅人睡得异常不安,他隐约听见几声压抑不住的低泣,痛苦惨绝。
谁在哭?
“雅人……”
周雅人猛地一僵,豁然转头望去,可是眼前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
那声音太沙哑了,仿佛因为嘶喊过度,喊破了喉咙,让他一时分不清叫自己的是谁,直到:“雅人……雅人……”
“陆秉!”当听清楚声音是谁的瞬间,周雅人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乍起,他朝黑暗中伸手去抓,“陆秉,是不是你?”
周雅人抓了把空。
“雅人,我好疼啊,雅人,我真的好疼啊。”
闻言,周雅人的心猛地揪起来,也跟着陆秉这句话心疼难忍:“哪里疼?是不是受伤了?伤哪儿了?陆秉!”
黑暗中的陆秉自顾自唤着他:“雅人,我好痛苦啊,救救我吧。”
“你在哪儿?陆秉,你现在在哪儿?”
“我爹死了,祖母也死了,雅人,我也,不想活了。”
周雅人胸口窒息,血淋淋地抽痛起来:“不要,陆秉,你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接你回来,我现在就去接你回来。”
“我不知道,雅人,我不知道,这里好黑啊。”陆秉声音哀恸极了,好似从遥远的深渊地狱中传来,他哽咽道,“别来,你别来,你不要来。”
“陆秉……”
“雅人,我好痛苦啊,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雅人,我是来同你道别的,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陆秉,不要走!”周雅人猛地朝黑暗中扑去,整个人滚下榻,扑倒了桌椅拐杖,方寸大乱之下,梦境和现实全然不分,他往黑暗中爬去,“陆秉,不要走。”
被摔砸声惊醒的林木霍地坐起身,率先打了个哆嗦:“怎么回事?”
为何屋里这么冷?
林木霍然睁大眼,因为屋子里居然结了层霜雾,他拽外袍时,白衣被寒气浸透了。林木不管不顾穿衣下床,推门时用了几分力气,才将冰霜封罩的房门推开,差点被风霜掀个跟头。
满院子的雨水结成了冰,雨帘冻成条条冰柱挂在屋檐下,里里外外全被寒气侵袭了个遍。
“搞什么名堂啊,想冻死老夫不成?!”
这一番景象不用猜也知道是因为谁,林木没理会何长老,跑去推白冤那扇封堵得严丝合缝的房门。
只听“咔嚓”一声,门缝间的冰层裂开。
房门自内打开,白冤银霜披身,立在门前,一时间收不住那股外泄的阴寒气。
“怎么了这是?”何长老披着外袍出来,就见周雅人已经爬到门口,神色悲痛惶然,而室内桌椅东倒西歪,枕被也落到地上。
白冤来不及解释,踏着薄冰,三两步来到周雅人面前。
周雅人这才终于幡然醒悟般,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个梦。
只因那梦实在太真实了,以至于他久久缓不过来,心口的钝痛也从梦境延续到现实中,久久难消。
白冤蹲下身,端详他苍白的脸:“雅人。”
周雅人倚着冰冷的门框,有种精疲力尽地难过。
他目光聚焦,盯着冷霜一样的白冤,原本漆黑的世界终于有了抹颜色,可他安不下心:“我梦见陆秉来跟我道别……”
他安不下心,又伤得连这扇门都迈不出去,很多很多事,他都力所不及。
白冤当然清楚陆秉在周雅人心中的分量。
他们一路走来一直在寻找痋师和陆秉的下落,林木道:“陆捕头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听风知你别太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但他没办法预测陆秉究竟如何了,是否吃了很大的苦头,就像这个突如其来的梦境一样,正遭受着某种痛不欲生的折磨?
暴雨淋了小半宿,渗进本就阴暗潮湿的地窖,蓄成一座水池。
盘于地窖水池中的蟒蛇缓缓卷动,半边膨大的蛇腹浸在水中,它似乎极不舒服,腹尾极轻微地动了动,荡起层层水波,不断发出嘶嘶声。
蟒蛇昂头,吐着分叉的蛇信,盘绕几圈的蛇躯稍稍舒展,露出被它蜷在其中的人。
陆秉面色苍白无血,气息弱到近乎虚无,当蛇信舔过他侧脸,陆秉的头便无力地垂落下去。
蟒蛇瞬间焦躁起来,它用蛇头顶起陆秉的头,但稍一退撤那颗头又垂下去,再也不会奄奄一息地骂它畜生。
万物皆有灵性,哪怕它是只畜生。
蟒蛇反复拱起陆秉几次无果,俨然意识到什么,张开巨口发出几声可怖的嘶吼,继而骤然窜起,以蟒头去撞击窖壁!
几乎撞得头破血流之际,尽头终于有了动静,陈莺淌着积水赶来:“青芒!”
青芒卷着有出气无进气地陆秉,冲陈莺嘶声吼叫,巨大的蛇口张到极致,獠牙尖利如刀,几乎能吞噬掉陈莺。
陈莺脸色陡地变了,她朝陆秉走过去,探过鼻息,又按住其颈间,已经摸不到跳动地脉搏了。
“阿聪!”陈莺一把搂住陆秉,他的身体冷得像块冰,仿佛已经死过去,陈莺整个人失控大喊,“阿聪!”
“陆秉,陆秉!”陈莺拽着他晃动,但是陆秉毫无反应,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去,打在冰凉的积水中,陈莺瞬间就慌了,“陆小爷,陆捕头,陆秉!”
“醒醒。”她慌张地去掐陆秉人中,然而那颗头垂靠在她肩上,没有一丝醒转的迹象。
此刻铁面人终于赶至,陈莺蓦地回过头,心急火燎地催促道:“快,快点,他好像断气了。”
陈莺去捞陆秉,却被蛇身死死缠紧了,她又急又怒:“青芒,放开他!”
青芒缠着陆秉不肯松劲。
陈莺根本拖拽不动,气得一巴掌拍在蟒身上:“我叫你放开他!”
她死命往外拽陆秉的身体,然而青芒嘶吼着造了反,一口咬向陈莺的肩膀。
尖利的獠牙扎进骨肉,陈莺只觉一阵剧痛袭来,眼睛瞬间发红充血:“畜生。”说着她一拔发簪,朝着青芒扎去,厉声喝道:“我叫你放开他!”
发簪刺穿蛇鳞,青芒嘶吼着松开。
陈莺趁机将陆秉拽出来,交到铁面人手上。
“不是都挺过来了吗,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陈莺呼吸发紧,手脚不由得发凉,随着铁面人疾步朝外走。
青芒滑入池中,跟着他们浮水而行。
陈莺蓦地回头厉喝:“滚回去!”
吓得蟒蛇往后一缩,石门重重关闭。
陈莺心慌地不知所措,一路上碎碎念起来:“你知道他脾气多倔,成天跟我作对,我只是跟他生会儿气,今晚就不想管他,结果……是不是因为下雨受寒,我太大意了。”
阿聪默不作声,疾步把陆秉背进房间,轻手轻脚地放在软榻上。
“他不是命大得很,怎么这点雨水就受不住了。”陈莺心神混乱,去摸榻上的陆秉,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没有丝毫气息了。
陈莺脑中轰隆一声,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陈莺双目发直地看着陆秉,不敢置信地摇头,怎么会……
“他明明已经挺过来了,最难的时候都活下来了……”陈莺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不行,阿聪,他不能死。”
第136章 追魂符 原本阖家团圆,只余他独留人间……
陈莺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 盯着铁面人用尽各种办法施救,妄图将断了气的陆秉从鬼门关拉回来。
陈莺直勾勾盯着榻上已无生息的陆秉,满心焦灼和不安,她坐立难安, 只能一遍遍提醒阿聪:“他不能死, 他绝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熬了十多年, 下了这么多功夫,眼看就要成事了, 只差一点, 只差最后一步,陆秉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我们又要等到何年何月……阿聪!”
阿聪此刻也被她闹得格外烦躁,他霍然转身, 肢体用力地对陈莺比划起来,意思是:你既然知道不能出岔子,你还把他扔给青芒!
陈莺本就焦灼地无处发泄, 遭到阿聪这番质问, 猛地一耳光甩过去,厉声道:“救他!”
她打人从不留情面,阿聪早已习惯了她这种阴晴不定, 没有半句怨言, 只一门心思抢救陆秉。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陈莺又开始啃指甲。
阿聪几乎掐遍了陆秉各处穴位,印堂、廉泉、百会……力气大到在皮肤上掐住青紫来。
终于,陈莺似乎看到陆秉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滚了一下。
她扑过去,并指探摸陆秉的颈脉。
陈莺屏住呼吸, 细细感知,原本停止跳动的脉搏忽然在指尖下一跳。虽然极其微弱,但是,又跳了一下。
“有脉了。”说完,陈莺埋下头枕在双臂间,终于深深吸进一口气。
她像是要虚脱了般,顺势坐在床边踏跺上。
“他还真敢死啊。”陈莺觉得自己得缓缓才行,陆秉今晚这一闹,差点没吓掉她半条命去。
确保陆秉重新有了心跳呼吸后,阿聪直起身,原本僵硬支棱的肩膀松塌下去。
他沉默地注视着陈莺,半晌对她打手势:你很在意他?
“废话!”陈莺说,“我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他身上,功成与否,在此一举,你我都要指望他,他若这时候有个三长两短,我还得奋斗多少年?”
阿聪打手语: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好好照看他?
“怎么没好好照看了?!”
但凡她脾气上来,隔三岔五就把人折腾一顿,也叫好好照看吗?
阿聪时常觉得,可能痋术一门太过丧尽天良,所以干这个的痋师特别容易发疯,才导致陈莺的性情越来越丧心病狂。
因为制痋,她越来越没有人性。
陈莺则轻描淡写地表示:要那没用的玩意儿干什么,碍事吗?
对于痋师而言,人性是很碍事的东西。
她从不心慈手软,哪怕对沈远文,她也是快刀斩乱麻,眼睛都没眨一下。世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种鬼话从来不可能束缚住她陈莺,毕竟恩和怨,就是前后脚的事儿。
她不讲道理,不容世俗,历来特立独行,从不受人规训。
反正早就十恶不赦了,干脆随心所欲恶到底,做个十成十的恶人,起码快哉。
犹记曾经有个被她残害致死的人,指着她的鼻子咒骂:“你如此作恶,一定会遭报应的。”
嗯,此话可能不假,可是良善之辈就有什么好下场吗?
陈莺就问他:“那你呢?你是所谓的恶人还是善人呢,如果你是善人,你现在又得了什么好下场吗?还是说,你也曾经做过什么恶,现在这是遭到报应了?如果你是遭报应,那我今日之举,又算不算惩恶扬善?替天行道?”
回答她的,仅仅是声凄厉的惨叫罢了。
陈莺自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歪理,通常与世间的人情法理相悖,她好像天生反骨,偏要与人作对。阿聪也是拿她毫无办法,只好打手势告诉她,自己要去煎副汤药。
陈莺盯着陆秉有了起伏的胸膛,摆摆手。
她坐在踏跺上守了陆秉一宿,也是害怕刚把人救回来又出什么岔子。
陆秉现在太虚弱了,一副活不起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撒手人寰。
直到天明,陈莺昏昏欲睡,趴在床边迷糊过去,等她醒来时,发现陆秉双眼无神地睁开着。
他昨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父亲跟母亲携手朝他走来,就像陆秉儿时记忆里那般,恩爱如初。他的父亲终于不用独寄相思,梦境中,这对阴阳相隔了十余载的夫妻终于相聚相守了。
“秉儿。”
陆秉抬眼望去,就见祖母笑容慈祥地朝他招手。
“秉儿。”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朝爹娘和祖母奔去。
这一刻,他们一家四口终于可以团圆了。
陆秉很高兴,兴冲冲地奔向家人,可是他跑着跑着,发现自己的腿越来越短,离祖母爹娘也越来越远。
“爹!娘!”他急得大喊,“祖母,等等我,你们等等我,我追不上你们了。”
可是他们好像站在遥远到无法触及的地方,陆秉追着追着,身体越缩越小,竟然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时常追在爹娘和祖母身后要糖吃,哭鼻子。
曾经每一次,他都能追到爹娘和祖母,然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一把粘牙的糖果。这一次,他却无论如何都没能追上。
为什么他拼尽全力都追不上呢?
直到陆秉睁开眼睛,才清醒地明白过来,原本阖家团圆,只余他独留人间。
他是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找不到家。
哦,他没有家了。
“醒了。”那个毁了他家的罪魁祸首在耳边开口,“你差点死了知道吗,是我救了你。”
他说他怎么跑断腿都追不上祖母和爹娘呢,敢情是这个毒妇又不做人,再一次搞散了他和家人团聚。
陆秉想不通,人怎么能恶毒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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