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明亮的走廊安静，她踩着高跟鞋碰撞在瓷砖地板清脆的声音传在他的耳里。
在电梯前停下，那声音也跟着停下。
舒韵替他按了电梯按钮，他只字未提，但是舒韵知道他这个时候和她谈事情只会回办公室。不需要他太直白的下达任务，舒韵都清楚。
整个过程梁柏庭都没说话。
电梯内，舒韵依旧站在他身后。
电梯门反光是可以看见她一举一动的，知道她全程垂眸低头，没有看他。
可梁柏庭却总能感受到有股炽热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着他，凝过他的喉结，他的肩膀，再到腿。
舒韵不敢抬头的原因，是她从反光中看见了梁柏庭在盯着她。
她八个胆子都不敢在这种情况和他对视。
进办公室，舒韵跟以前一样将门关上。
“别关门。”梁柏庭开口。
舒韵就没再继续。
“将门打开点。”他又说。
打开点是有多开点？舒韵看了眼他的脸色，将整个门敞开，敞开到路过的人都能看清办公室。
他点头满意了。
什么意思，在提防她？
不是她一个小小助理又能对他这尊佛做什么呢？她还没说怕这老板会对属下动手动脚呢。
“梁总，我看过最新的通告邮件了，经过一下午的慎重考虑和反思，我为今天中午的鲁莽抱歉。”舒韵朝他鞠了一躬。
“一下午。”梁柏庭淡淡瞥了她眼，“一下午就浪费想这些？”
“其中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我都用来检讨自己，以及对中午和您的对话时态度问题深感愧疚。能为您效力的这份岗位我十分重视且珍惜……”舒韵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停。”梁柏庭知道她开始胡言乱语，抬手止住。
舒韵立刻闭嘴。
片刻安静。
她又主动开口：“所以，我还能继续做你的助理吗。”顿了顿，舒韵用毕生最温柔的语气喊了声：“老板？”
反正黎漾就是这种温柔风格，舒韵认为梁柏庭应该也是欣赏这种性格，对领导拍马屁总是有用的。
梁柏庭垂眸，单手松了下领带。他并不在意舒韵说的东西，只是想找个契机开口将话题迁到那个AI误会上。只是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刚才微信上发生的就要在他脑海里重新过一遍。
什么勾勾下巴，踢踢长腿。
偏偏罪魁祸首还毫不知情站在他面前献殷勤。
舒韵时时刻刻关注着梁柏庭的反应，财神爷就站在她面前，她不会懈怠的。
老板弄了下他的领带，是太紧……还是。
“老板您热吗？”舒韵走过去问，想着把空调温度降低些。
“不热。”修长骨感的手撑在桌角，挡住了她的去路，他声音低沉略带疲惫的沙哑。
舒韵停下的时候，才意识此时此刻和他挨得太近，甚至能看清他衬衣领口精细折线，以及喉结下侧方淡淡茶色的痣。
她吓得立刻退了几步，老实地站在原地。
他该开口说了。
该说这些天她轻浮的言语都说到了他身上，说那些回复也是他本人。
聊天记录怎么看都是舒韵占上风。
但不该他亲口说的。
究竟是谁的把柄，他一时间竟难分。
她真的会有良知认为全是她的错误而道歉吗。
梁柏庭对此怀疑。
男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失神，他微俯身，撑在桌上的手没有收回，指尖干净修长，手臂发力隐隐暴起青筋，小臂肌肉线条明显，舒韵才意识到他的那颗喉结痣也不知不觉勾着她的眼神。
舒韵不明白他这什么意思，甚至有种对她深情款款的错觉……
这是干嘛？
“舒韵。”梁柏庭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舒韵强行笑着看他，其实她进办公室之前就打开了手机录音，为的就是日后梁柏庭反悔，没想到现在还能多出个作用。
如果梁柏庭敢对她动手动脚，她就报警提交证据！
话黏到喉间有些难说，至少现在不想说。
多提一次，舒韵在微信发的那些消息就要重新在他脑海里过一遍。无疑是对精神和心理的折磨。
“好好干。”梁柏庭用文件轻拍了她的肩膀。
然后独自披上西装外套离开，留她一人在办公室。
梁柏庭从不对她说这种鼓励的话，舒韵真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上次这么对她说话的，还是原来单位王数总经理。
好好干。
三个字够舒韵品味有一会了。
意思就是她的饭碗保住了。
而且老板似乎对她表现……还挺满意？
————
因为工作地点的调整，舒韵要比平时早两个小时起床。她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很快按下闹钟，不穿拖鞋，蹑手蹑脚走到室友夏雨桐的房间门前，然后偷偷听房间里是否有动静。
夏雨桐的作息一直很紊乱，有时候早上六七点，她可能根本没睡。
舒韵暂时没有将工作地点的变化告诉夏雨桐。曾经夏雨桐精神状态不好，是她鼓励夏雨桐遵从内心，离职然后好好生活段时间调理下身心。
这栋房子也是舒韵主动带她看的，两个人能决定下来这个小家，中间更是很多波折。
夏雨桐实际经济状况，舒韵也不清楚。只是知道她多少有点积蓄，家境并不算太好，工作后每个月还要往家里寄一笔养家费，之前上班时候寄两千五，现在有时候就寄一千。
如果夏雨桐知道她以后上班每天因为地理距离要挤地铁早起这么多的话，夏雨桐肯定会选择在西郊重新和她租房。可是每换一次环境就会影响她的心情，舒韵知道她习惯在市中心生活，周边的公园和商场是她娱乐仅仅能去的地方了。
舒韵也从中介那里偷偷打听了西郊区简约的住户，价格也都没有便宜，再单租个小房子对舒韵来说又太过奢侈。
她打算先瞒着，走一步算一步，自己解决。
地铁人潮汹涌，连电梯都很难有站脚的位置。舒韵开着导航，得转两线地铁，偏偏这两线中间接口又位处商业区，换线又要多走五百米路。
车厢并不稳当，坐着的位置是注定不会有的，舒韵被人挤着挤着就挤到了门边贴着消防安全的墙上。身后有个铁栏杆，舒韵的洁癖在这个时候发作了，她用手指捏着一点点的位置，保持稳定就好，结果车厢晃动人继续挤着她的位置，她只能撑着全部抓死。
这个时候她都能腾出只手，在微信大骂。
——梁柏庭我恨死你了。
我恨你——
梁柏庭：阅。
舒韵缓缓合眼，无声狂怒，又赶在地铁开门挤着人群朝着下一个地铁口走去。显然她并未适应乘地铁，早晨贪婪赖床的想法在此时也遭了报应。
截图导航上标记的位置，舒韵发给了微信那边的AI。
——【图片】
——虽然我可能要迟到了，但是你敢扣我钱你就死定了。
梁柏庭：来得及。
结果就是舒韵那天真的没有迟到。
到工位后，舒韵开启工作的第一件事也是先给AI发消息。
——算一卦我今天的运势。
想了想信息太少，对方算不过来，又贴心把自己的生辰八卦和五行还有星座一鼓作气全发过去。
女，属龙，生日七月七，巨蟹……
等半天等来一句。
梁柏庭：不宜摸鱼。
呵，资本家。
虽然这个AI语气刚中带欠，舒韵还就这么习惯聊下去了。甚至连她打麻将都会拍张图过去。
——这牌能胡吗。我要打清一色。
梁柏庭：回头是岸。
舒韵最近总抱着手机聊的状态被夏雨桐看在眼里，她觉得舒韵挺反常的，早晨像只小老鼠一样蹿出家，晚上再蹿回来。
时间都和平时不一样，早上早一点算她勤奋，那晚上算怎么回事？
恋爱了？
“打个网络麻将都笑这么开心？”夏雨桐凑过去，瞥见了她的手机屏幕，微信聊天框挂着的竟然还是那个AI老板。
夏雨桐正常玩一个AI智能体玩个几天新鲜就换人设玩了，舒韵怎么还在玩这个？
“啊？”舒韵回过神，“没有，我马上胡清一色呢，开心这个。”
“可是二条不是绝张了吗？”夏雨桐就知道她心思不在上面。
“啊！”舒韵承认她确实没认真玩。
“老实交代。”夏雨桐到底年纪比她大，当初还没这么熟悉的时候，舒韵可是要喊她姐姐的。
“哎呀，其实就是最近涨了那么点……”舒韵手指搓了搓朝她比划了下。
“这么快就涨薪了？”夏雨桐惊讶困惑地看向她。
“嗯，那当然，我告诉你，梁总现在非常肯定我的能力。”舒韵自信点头。
“哟，梁总？”夏雨桐尖了嗓子，故意阴阳怪气她。“不是什么压榨员工的资本家吗？”
“今时不同往日了。”舒韵勾唇笑笑。
“你跟那个梁总的AI还在聊？”夏雨桐不吃她岔开话题的这一套。
“哦。对。怎么了？”舒韵看向她。
“没什么。”夏雨桐欲言又止。
转头的几秒，舒韵又点进聊天框了。也不发消息，反而翻记录复盘了起来。
这纯纯就是和AI聊上头的表现。
夏雨桐知道自己和AI聊上头是玩玩爱情的小戏码，那舒韵呢？
总不能在AI里被上司骂也会上头吧？
“诶，我给你看个特别逗的。”舒韵还把记录给夏雨桐看。
夏雨桐看了眼，好像找到舒韵上头的原因了。
——（踢了踢你的长腿）
梁柏庭：不许。
——不许什么？
梁柏庭：【引用（踢了踢你的长腿）】这个不许。
——其他的都许？
梁柏庭：也不许。
夏雨桐感慨她心态真好，骂不过上司就调戏。
“昂，有件事我想当初忘记和你说了。”夏雨桐看着她痴痴傻笑的表情，郑重道：“这种AI最好还是别设定自己身边的人，时间长了，有可能会让你产生错觉。”
“什么错觉呀。”舒韵翻着聊天记录打算再找点好玩的给她。
“怕你AI和现实分不清，你要是上班真代入然后对你那上司这样，你饭碗就别想要了。”夏雨桐拍了下她的屁股。
“哎呀。”舒韵收着腰躲闪。“我又不是傻子，这还能分不清？”
“不过……我有点不太敢跟你讲。”舒韵关了AI对话框，神情也认真起来。
“放。”夏雨桐淡淡看她。
“我感觉我上司对我好像是有点想法。”舒韵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离谱。
夏雨桐翻了个白眼，某人前几秒还说没有混淆AI和现实，现在连上司暗恋剧本都手拿把掐了。
“我说真的，上次去办公室和他谈加薪的事情。哇，他好不一样，感觉眼里饱含了对我的欣赏和爱慕。”舒韵回想了下，“而且他还鼓励我了。”
“鼓励你什么？”夏雨桐眉头轻挑。
“鼓励我……好好干。”舒韵声音小了下去。
夏雨桐呵呵。
“嗯，拒绝办公室恋情，太可怕了，他还是单相思去吧。”舒韵脑海里已经天马行空了。
“舒韵。”夏雨桐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你还是被资本压榨狠了。”
“都疯了。”
————
舒韵开始热爱工作了。
对于上司梁柏庭，最近也看顺眼不少。也许是心理暗示，舒韵总觉得梁柏庭好像也在注意她。
已经超出了对员工的关心那种，至少每次看过去的时候，总能和他对视。
梁柏庭认为舒韵最近没安好心。
她开始反常地热爱工作，频繁不断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总盯着他看，回看过去又无事发生。
不过这一切持续不到四天。
舒韵照常在办公室值班，将分内的事情做完后，就开始整理下面部分送来的文件。接手长藤这个烂摊子让她工作比在本部的时候要忙很多。
“给我吧。”舒韵伸手去接人事部送来的文件。
对方看着她迟疑了。
“嗯？”舒韵这才抬头，“不是给梁总的吗。”
“梁总说要直接送到他手里。”
直接越过，不让她过目。
“是什么文件？”舒韵问他。
“是助理岗位招聘通过二面的人才简历。”
舒韵顿住。
原来，他已经开始找下家了？
作者有话说：
舒韵：呵，还是小看资本了
梁总：（往韵的兜里塞百元大钞）
舒韵：蒜鸟。
“舒姐，那我先……？”人事部的人看她半天没说话，准备往办公室去了。
“哦，嗯，你去吧。”舒韵怔怔缓过神，“去吧。”她无措地指了指办公室的门，“梁总在里面呢。去吧。”
“好嘞。姐您继续忙。”
现实是残酷的，舒韵低估了梁柏庭的无情。也许人心就是这样，充满欺骗和奸诈。想来倒也说得通，这突如其来的两千补贴估计也就是以后好聚好散的意思。
先喂颗枣，再打个巴掌。
说不定这几天犯一点小错，梁柏庭就会借机将她炒鱿鱼。
事情的转变像块大石头压在舒韵心底。
她只能沉心下来认真工作，出现在梁柏庭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也更加格外小心。连马屁也不敢乱拍了。
公司管理层出现巨大变动，对于长藤来说是次大洗牌。
原先王总经理管理公司时，风气都不太好，新人靠努力内卷卷不上去，有资历的人多少也得和他有关系，虽然舒韵心底，王数并不像一些刻板印象领导那样恶劣，至少待她不薄，她是能占到好处。
但客观来看，他作为公司管理，还是很有问题。
梁柏庭接手的那几天，连召三次集体会议，大刀阔斧裁员，以及各职位调动全凭他一人发话。
对长藤这么多年不变的管理方式来看，无疑是场变革。他对这些人说话并不好听，王数的面子他也没给，“连续三年财报亏损，多项目审批过了却迟迟未动，你们是油水捞多把脑子都吃浑了。”
子公司各部门员工对他议论纷纷，明明他梁柏庭才是那个高调引人注意的关系户，堪比“太子爷”发言令底下的人怨言颇多。
但舒韵明白，他做这些决策前，从年初开始就派她调过长藤的所有资料，陈年旧账也是从他的手里才理清。他总是那句“对事不对人”，事实上所有小领导都被他喊到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训。
梁柏庭本人不提倡加班文化，以往本部集团没有什么事情，他也是早早离开公司的那个，甚至一连几天不现身公司。
但是来到长藤文化，整个公司大楼到晚上九点都明亮无比。
舒韵也只能一连几天都在加班，皮肤都没时间保养，整个人憔悴得脸色都不好看了。
梁柏庭察觉到了她的反常，是因为从喊他的称呼由“老板！”变成“梁总。”
舒韵现在每进办公室就抱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的心态，她态度比以往卑微很多，做事也更加认真，摸鱼时间也大大减少，从她已经两天没有在AI上发信息就可以看出来。
甚至进他办公室还能感觉到她有点紧张。
梁柏庭并不欣赏她这样的工作态度，没必要像手下其他那些人一样畏惧害怕他。
他不想给她压力。
舒韵还是一言不发地将文件交给梁柏庭审批，等待他签字完，再恭恭敬敬地出去。
“休息间餐桌上，有份水果礼盒。”梁柏庭在她转身后，淡淡开口。“别人送的。想吃可以带走。”
这又是辞退她前最后一顿晚餐吗。
“不用了梁总。谢谢梁总的好意。”舒韵转身，强忍着心酸冲他莞尔一笑。
“那你处理掉吧。”梁柏庭又吩咐。“很占地方。”
舒韵本想离开的动作顿了下，已经为他办事整整两个月，却还是沦为只给他处理垃圾的下场吗……
默默按照他的吩咐，舒韵抱着那盒水果黯然离开了办公室。
————
五月天气多变，前天晚上看天气预报并未有雨，却在午后突如其来降雨。
舒韵一整天都呆在办公大楼，外面雨点再大，她将窗帘一拉，也根本感知不到。
电脑屏幕上的文件和数据看得眼睛酸胀，脖颈连到肩膀，再到腰都僵硬得如同石头，又酸又疼。
一想到自己整天卖命的工作是为了给梁柏庭的下一任助理做嫁衣，舒韵实在又气又委屈。
——梁柏庭你这个不仁不义的负心汉！
她受不了了。
梁柏庭：？
——你知道的，我第一次给别人当助理就跟了你，你怎么能抛弃我……【流泪】【流泪】【流泪】
——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流泪】【流泪】
梁柏庭：有自知之明就好。
看到回复，舒韵顿时炸了，装装可怜对面还当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