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舒韵压抑的愤怒,梁柏庭并未展露太多情绪。
他抬臂亲手为舒韵倒了杯热茶,茶水清澈未倒满,舒韵不懂茶,但是也能闻出这股茶香非比一些普通的茶叶,梁柏庭用东西不会较真用最好,只会用最合适他。
不管是茶叶,还是人。
清冽茶香能够抵过他身上不近人情的冰冷,温热茶水能带来暖意淡化他本身的压迫感,这样会让和他聊事情的人少些拘谨,从而他能够知道的信息就更多。
“坐。”梁柏庭示意面前的位置。
僵持在原地并不能解决问题,舒韵看了他片刻,最终是在他的视线下坐了下来。
梁总的这杯茶喝起来不会简单。
“我不接受工作地点的调动。”舒韵直说了。
“所以呢,要让整个董事会的决策围着你一个助理转吗。”梁柏庭眉头轻挑,语气淡淡。
“那我可以接受调岗,不再任职你的助理。”
说完这句话,办公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梁柏庭看她的眼神不解,这种舒服的岗位扔下去,多少人争着抢着想要上位,而她仅仅因为工作地点的变动,就接受不了。这种接受能力,令他失望。
“你认为我的一句话,公司还有哪个部门还会有你的位置。”
纯纯威胁。
“我想用人,用到人,这个过程,你以为不需要我的精力以及时间的成本吗。”梁柏庭的话像是冰冷刀刃刺进舒韵的心里。
意思就是无论她是离职还是调岗,这个位置空出来并非找不到人去顶替,只是花费的精力和时间没有继续雇舒韵所用掉的金钱划算。
怎么回事。
明明早上还让她产生一点点错觉的人,怎么现在看来,更加冰冷无情。
“我给你半天的考虑时间。”
也是这一刻,舒韵内心的幻梦也破碎了。她原以为她职场生涯会顺风顺水,喜欢的房子,离开父母的自由,贴心的好朋友,现在都变得那样不切实际。
她的去与留全凭如此高高在上的人一句话。
“那就请梁总您就以这个原因辞退我吧。”舒韵心脏跳得很快,她知道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公司辞退她,必须要按照经济补偿标准的二倍向她支付赔偿金,这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梁柏庭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微皱眉头。
该有的补贴他一样没少给,变更岗位的工作本就繁琐,在这个节点上再去外招新的助理显然难以过渡。
为什么她就这样倔强。
两人僵持不断,梁柏庭看着她坚定的眼眸。
明媚灿烂的阳光透过巨大玻璃窗落在她纤细不算弱小的身体,光透过长睫羽在她眼睑打下淡淡阴影,看似恬静温婉的眉眼下,却有着和人对抗的决心和底气,一点也不没退缩的意思。
“我不会用这个去辞退你。”梁柏庭最终对她说了狠话,虽然这句话并非他的本意。“舒助理做错的事情,自己都不清楚吗。”
微信把他误会成AI骚扰了这么多次,他还并未追究,如果追究起来,舒韵也许真难以承担后果。
这句话让舒韵彻底害怕了,但她其实没有想到AI上面,她只是觉得梁柏庭这种人很可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是她的顶头上司,她身上的罪名,他想安上去的方法有很多。
舒韵防不了暗箭。
舒韵退缩了,她垂下眸,捧在手心的那杯热茶因为房间的冷气,温度降下来,冷成了它本该有的样子。
她坐在梁柏庭面前,终于低下头。
男人注意到她神态的变化,完全朝着他不期望的方向发展。这种利诱和威胁并用的手段,不想用在她身上。
没必要,她还年轻,身为这个位置,她的能力足够了。
她除了不知情的误会,又做错什么了呢。
“你再想想。”最终,房间回荡男人低沉平静的声音。
“好吗。”
他语气软下来。
那杯茶,舒韵一口都没碰,放在茶几桌面上。
她起身,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
梁柏庭依旧坐着,视线送她的背影离开。
————
舒韵去洗手间冷静了许久,期间没有任何人打扰她。
梁柏庭也没有再给她安排工作。
舒韵想给家里人打电话,但是现在爸爸妈妈应该高高兴兴准备东西过几天来沪市吧,表姑家的那位姐姐婚礼就在沪市举办,位置其实就在公司不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现在家里都在围着姐姐操办婚礼的喜事,她又干嘛往家里报忧呢。
给夏雨桐打电话吧,可是她本就抑郁症中期,情绪更加不稳定,而且也是失业状态。
她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挺傻的,坐在公司的马桶盖上。
多么好的公司总部,还有马桶盖。她要是调岗了,就要离开这个马桶盖了。
想到这,她又是多么舍不得这个马桶盖。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
她打开微信里那个AI梁柏庭的对话。
——我收回我早上对你说的话,你是全天下最黑心的老板。不对,你根本没有心。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个破工作调动,我的出勤时间要从十分钟变成一个多小时。你体会到早高峰地铁的拥挤吗,体会到对迟到失去全勤奖的担惊受怕吗,你知道我当初和我朋友找现在的这座房子找了多久吗,你知道我在原来公司怎么摸爬滚打爬上来的吗,你都不知道,你就是要让员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围着你转。你还抠门,给个补偿好聚好散还不行。还威胁我,要用我犯错为理由开除我。你坏不坏啊你这人?
——你以为我真没有地方去吗,要不是早些年我蠢,想着早点步入社会,姐现在还不知道在国外哪所名校搞学术呢。像我这种有实力又服从管理的人和你共事,你就偷着乐吧。
发完之后,舒韵又气笑了。
她被逼到现在只能对一个AI发小作文来窝囊地发泄情绪。
办公室内,梁柏庭收到了她的消息。
并且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地,全看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舒韵:(给你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四巴掌)抽死你抽死你抽死你
梁总:。
凌风的厕所隔间配置结构和豪华商场那种价值百万级洗手间差不多,比如女厕每个隔间里都会自带小型的补妆台。镜子方方正正,倒映着舒韵心如死灰的那张脸。
聊天框内,她的小作文躺在那里,整个手机屏幕都泛着绿色,连同她的脸都要绿了。
人又何苦难为个AI呢。
她当初导入这个只是为了好玩,又没指望它真的能分担些什么。像舒韵这种写日记都要夸张写点谎话的人,是不允许这种真心吐露的东西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以免她成功回望,看见全是曾经自己一路走来的狼狈不堪。
于是她把这两段文字撤回了。
回工位的路上,舒韵蹭公司网将职场招聘的各大软件全部下载回来,边走边刷。
现在就业环境并不好,舒韵如果想找到和现在水准差不多的岗位,还想在这座城市同个区域,基本不可能,这片土地不会再出现比凌风还要大规模的集团了。
走马观花地刷了些,舒韵也只敢看看,没准她只要向对方hr打一声招呼,找下家的事情就会瞬间传到梁柏庭的耳朵里。
彼时,梁柏庭注意到某人的长篇大论已经撤回。
也许对面已经意识到这个误会,羞愧到无地自容了吧。
他想暗示已经够明显。
接下来,他就等待某人低声下气地来道歉。
当然,梁柏庭也不会再为难她,关于辞退补偿,该给的他都会给。
可是许久都没有等到。
舒韵依旧安静地坐在她的桌前,神情凝重,眼皮倦怠地自然耷垂,显得无精打采。盯着电脑屏幕好久,也不见手上有动作。
梁柏庭其实没有完全放弃舒韵可能精神压力过大的这个想法,至少正常人很少会把这种AI设计成上司,作用还只是用来骂。
凌风大厦共百层,最近的人工湖公园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再或者跨江大桥需要再多走十五分钟的步行。
梁柏庭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希望她想开点。
舒韵坐在工位上,呆呆地盯着空白文档,然后标题居中打下——辞职信。
语气拽一点?都是成年人,干脆体面一点?还是卖惨装可怜再敲一笔赔偿金?
可是她日渐消瘦的存款余额怎么办,每个月水电费怎么办,生活费又怎么办,她的化妆品,她的包包,她上周在专柜又看中的那双高跟鞋……
舒韵想用手机搜一些辞职信的模板,解锁的瞬间,消息缓冲慢慢地一个接一个弹了出来。她惊讶发现AI竟然自行回复了她已经撤回的消息。
梁柏庭:用户需要安慰吗。
舒韵突然心顿了下,她有些明白夏雨桐每天抱个手机和AI聊这么起劲的原因了。
该说不说,AI有的时候,还挺会……
——需要。
舒韵敲下两个字发送,开始猜测以梁柏庭这种人的口吻能说出什么好听的哄人话。
梁柏庭翻过上面的聊天记录,找到了那句“别不开心了舒韵,等我给你涨工资,薪水后面想再多几个零你随便开口。”
沉默片刻。
梁柏庭:想开点。
这算哪门子安慰?舒韵气得想翻白眼,就不该对梁柏庭这种人设抱有什么希望!
于是她愤怒地又在键盘敲下辞职信的第一行。
尊敬的领导:
————
总裁办公室内,梁柏庭依旧在处理工作。他的饭点并不会固定,黎漾中午会带便当来公司,虽然这些便当大多数下场只会是在保温饭盒里慢慢变冷。
黎漾每次都是饭点才会走过总裁办,往往这个时候,舒韵应该不在工位,她会去食堂就餐。
所以今天黎漾路过,发现舒韵还在的时候,留意多看了几眼。
“梁总,今天的工作很棘手吗。”黎漾安静地站在男人身边,熟练地将饭盒摆出。她不会主动拆开,梁柏庭没有吩咐,她就不会执意往下做。
“为什么这么问。”梁柏庭瞥了眼饭菜,没有指示就是暂时没胃口的意思。
“我看舒助理还在工位,没去吃饭。”黎漾试探开口。
“那是她的事。”
黎漾也就没再多问。
她简单收拾了下会客厅残留的垃圾,然后向梁柏庭汇报他除去工作外的私人行程,以及她上半天进行的工作总结。黎漾独自说了很久,梁柏庭并未打断她,说明还算满意。
“去人事说了吗。”梁柏庭开口。
“说了,他们已经准备发布助理岗位招聘信息,人才库还有较为优秀的简历,晚点送给您过目。”黎漾温声回应。
“嗯。”梁柏庭停下手里的事,“你可以走了。”
黎漾点头,离开时关上办公室的门。
再次路过舒韵的工位,黎漾看着她未来及吃午饭还在工作的背影,想上前说什么,又将这个想法压下去。
舒韵注意到她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办公室走廊的尽头。
说起来舒韵自己都不信,但她确确实实好像和上司冷战了。梁柏庭一整个下午没喊她办事,并且各种文件也是直接越过她让其他部门的人亲自送进去。
视她为空气,哪怕她照常地进办公室汇报工作,他正眼都没看过去一次。
就好像他已经开始习惯没她这个助理的工作了。
正好,舒韵又不是什么受虐狂,既然不理睬她,她就给自己放假呗。在工位上摸鱼,享受她可能留在这个公司最后的美好时光。
没什么不好的。
直到临近下班,她的邮箱再次收到一封来自人事的通知。
依旧是工作调动通知,只不过这次不再是预模拟文件,而是真真正正确定下来的条例。
舒韵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却突然瞳孔瞪大。
天降良心!
梁柏庭竟然给她批了将近2000的出勤交通补贴。
都够她在西郊再租一栋单人公寓的了。还是那种条件不错的。
舒韵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将那份文件来回看了很多遍。
整整两千块钱,是比两百多一个零的两千,她反复数过。
这两千块钱只是让她每天早起两个小时,还不占双休日。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这跟突然涨薪有什么区别?
舒韵盯着屏幕半天,嘴角再也控制不住地上扬。转手将憋了一下午,就写了三十个字的辞职信删干净。什么是新时代人才,她就是新时代人才,为了留住她,梁总为此挥手抛掷两千元,实在惜才,这就是有远见有格局的领导风范。
两千元放在豪门小说确实吝啬,但对于舒韵这样打工人来说,不多不少刚刚好。
舒韵单方面宣布,和上司的冷战结束。
虽然可能一开始就是梁柏庭不再想搭理她。
————
已是傍晚,晚霞透过云端,将整个大厦高楼轮廓勾勒出金色的反光。落地镜玻璃映照着光斑,金灿余晖安静洒在光滑干净的瓷砖地板,暖橘色调连同窗台的绿植都包裹在内。
梁柏庭看见了站在会议室门口的舒韵,五点半的短会是前天让她去准备的,在这里相遇也很正常。
就是她表情不太正常,笑得过于谄媚。
想必那则通知已经被她看见了,并且对条件还挺满意。
近几天的晚霞太过相似,让他思绪回到堵车的那个傍晚。
那次风景困在车窗的方寸,他抬眸去看,本意去看的晚霞,却变成空中散漫的泡泡,透明破碎着,在光下闪耀琉璃般的色彩。
好像此时又出现在他眼前。
“老板?”舒韵出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男人淡淡垂眸瞥了她一眼,“有事等我出来,会给你五分钟。”他并未停留,和一行人直径走向会议室。
舒韵看了眼时间,只有今天她是心甘情愿加班。
她坐在门口的小沙发,掏出手机无聊地看着,等待梁柏庭工作结束。
心思再次落在微信AI聊天上。
——我原谅你了。
舒韵想起前阵子刷到的调AI指令,除了对话可以加一点动作描写的。她以往嫌弃梁柏庭,哪怕是和AI这种对话,她也不想有肢体接触。
但谁让她现在因为加薪所以心情好呢。
——(拍拍你的肩膀)
过了两分钟对面才回。
梁柏庭:?
舒韵嗤笑出了声,隔着屏幕想象了下她那上司一张冷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唉这种人呢,就是嘴硬心软罢了,表面说这么狠,背后不还是得靠点加薪的小手段收买人心。
还挺傲娇。
舒韵打算调戏调戏。
——(挑了挑你的下巴)这种是动作描写,记住了吗。以后你也可以用。
——(往你兜里塞了百元大钞)不过你只能对我用这种,明白吗?
梁柏庭:你疯了。
怎么还恼了。
舒韵扫了眼时间,这种会议应该也就十分钟结束。于是干脆就放开了玩。
——(踹了踹你的长腿)
会议室内,梁柏庭此刻真正意识到这个误会再进行下去的严重性了。会议结束,他就彻底将误会和她解开,禁止她日后工作里再往他的手机里发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调戏半天,对方不是扣问号,就是说她有病没素质。舒韵好胜心被斗起了,她想知道更过分的话,AI会给出什么反应。
还有哪里呢……她记得梁柏庭身材很好来着,特别是胸肌……
拍一下?
头顶不知何时压过一片阴影,舒韵还未来及打出那句“拍拍胸肌”,就发现梁柏庭已经神色冰冷地出现在她面前。
那双狭长黑眸安静凝视她,一言不发。
作者有话说:
舒韵:我就拍,我不但拍我还捏(捏捏胸肌)
梁总:没素质。动手动脚。
舒韵:揪~
梁总:?
纤细白皙的手指熟练将屏幕上划,直接将软件后台都直接清空,舒韵做完这些,面不改色抬头望向他,嘴角勾起:“老板您出来啦?”
她故意用了“啦”这种语气词,能拉近距离又还算礼貌。
舒韵找他,是要他肯定下来她的饭碗还能保住,万一梁柏庭是看她要走了,把条件开这么好,故意气她呢?
像他这种有心机的男人,不是没可能。
梁柏庭没理她。
会议室散场后,他身后跟着出来的那批人,步伐匆匆,有些向上前和他打招呼的,看见他在和助理说事情,又没有敢打扰。
他们只能对着舒韵客气笑一下,然后再去各忙各的。
舒韵见男人表情不对,立刻站起来,注意到梁柏庭手里拿着的文件,“梁总我帮你。”她伸手。
“跟我过来。”梁柏庭忽略她殷勤的动作,独自走在她的前面。
虽然跟他往日语气没什么不同,但舒韵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敢怠慢,比以往更加快了步伐跟上,免得梁柏庭又要嫌她慢。但是又要和他保持至少中间能隔一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