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解地看向他,晋竹言松开手指,说道:“人太多,我去。”
他和她同样关注着外面,伽芙有些动容。她一向见不得这样的事,但季澜霆总是再三叮嘱不许让她管,他对他划分范围之外的人和事总是很漠然。
伽芙私下里瞒着他制止过好几次,只是她运气好,没吃过亏,后来被他发现,挨了好一顿骂。可她本性难移,格外的倔。
晋竹言让她待在这里,然而伽芙永远不是会乖乖等在原地的人,当机立断地跟上他,“我和你一起。”
他知道拗不过她,无奈由着她去。
伽芙走过去,一把将那女孩护在身后,质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麻子脸一愣,见到伽芙,眼神中有垂涎之色,“美女,你误会了。我们跟她认识,只是打个招呼。”
“你没看出来她根本不想理你们吗?”
“我不认识他们。”女孩躲在伽芙身后,弱弱地说道。
“诶,徐小清你欠抽是吧?”麻子脸扬起巴掌,作势要打。
晋竹言眼疾手快地拽住他胳膊,反手一扭,让他吃痛地叫出声来。
“嘴巴放尊重一点。”他冷下脸,眉眼轮廓尤其深,沉沉压下来,很有威慑力。
“你……”麻子脸仰头看着晋竹言,本能地感到害怕,但想到自己身后还有两个小弟,气焰又滋长起来。
“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麻子脸用力挣脱,往后退了两步。
晋竹言向前,紧盯着他不放,“我也警告你,不要在这里闹事。警察局离这里也不过几百米。”
听到这话,他身后的黄毛小弟有些怂了,扯了扯他胳膊,“老大,要不我们先走吧?”
麻子脸仍有些不服气,对女孩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伽芙冷视着三人走远,转过头对女孩说:“没事吧?需要送你回家吗?”
“谢谢哥哥姐姐,我朋友很快就会来找我。”女孩神色感激。
“他们……知道你住哪儿吗?”伽芙想,那几个人的确是认识她的。
她摇摇头。
“回去的时候注意些,别让他们发现了。”
“谢谢姐姐,我会小心的。”
这地方是不能待了,两个人陪女孩等了一会儿,直到她朋友过来找她。
结过账后,伽芙和晋竹言准备返回桑戈。上了车,开出一条街区,又在路口处见到麻子脸三人,他们似乎还贼心不死,悄悄跟在一无所知的女孩身后。
伽芙怒从心来,正打算开门下去,又被晋竹言急匆匆拉住手臂。
“不必理会他们,前面要紧。”他皱眉劝道。
伽芙听进去了,打消了念头。
路过女孩时,邀请她和朋友上了车。
“他们一直跟着你,你家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女孩估计也没料到,仍有些后怕地看了看来时的方向,对伽芙更添了几分信赖,便将家中地址告诉她。
晋竹言避开三人,将女孩和她的朋友顺利送回了家,伽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可之后的路途中,他却沉默许多。
伽芙大概知道为什么,试探问道:“刚才,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他目视前方,嗓音有些压抑:“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也会这样做吗?”
她没说话,也没否认。
晋竹言叹气,“傻。”
“他们人多势众,你就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情况紧急,我没在意这么多。”伽芙有些没底气。
“可一想到,要是别人都不愿意帮她,我就更没办法坐视不理。”
“竹言,我做错了吗?”
伽芙转头,见他抿着唇,下颌线的弧度紧绷着,很是严肃。
她没见过他真正生气的样子,但她想,应该要比现在可怕许多。
“没有。”
他淡声说,脑海里却浮现着一次又一次地抓住她的情景。倘若他看不住她?又或者不在她身边。谁又能料到会发生什么?
坦白说,在从前他决计不会插手这种事,难道与她待久了,自己也变得善良了?他觉得有些可笑。
但不管怎样,在事情落定之前,他不容许出现任何意外。
“可是伽芙,在你无所顾忌地做事前,也该想想那些在意你的人。”
她垂下眸,将心比心地想到家人之前是怎样担忧她的,顿时没了分辩的力气。
“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鲁莽行事。”
伽芙习惯性地拧了拧手指,低声说。
晋竹言见到她笼在阴影里的侧脸,有点异样。很奇怪,跟她在一起,总疑心自己说了重话惹她伤心。明明他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
可尽管这样,他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你做得很好,伽芙。至少我所遇见过的人都不会这样想,这很难得。”
“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品质。”
伽芙眼睛温热,第一次有人在这件事上肯定她。
“但站在其他角度,我还是更希望你能自私一点。”
她揉了揉眼角,下意识接话,“什么角度。”
晋竹言带有试探意味地回答:“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伽芙闪着泪花笑,眼眶泛红,无端令人爱怜。
“那我们可以是好朋友吗?”
“当然。”
他也含着笑,心里却想,倘若当初没有选择来找她,她是不是也会遇见其他人?就算不是他,也会有人趋之若鹜地想要靠近她。
以后日子还长,她也难保不会找到自己真正中意的。
幸运如他,抢占先机。可她偏偏被他这样的人缠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
近在咫尺的一方天地中,两人心境截然不同。
共同经历这件事,伽芙发现自己对晋竹言多了种莫名的依赖感,像只从巢穴中滚落的雏鸟,恰好掉在摊开的掌心里,温暖的,坚实的,密不透风。
他们也才认识不到半个月,简直不可思议。
回到民宿已经有些晚了,大家各自认领东西便回屋休息,雨停了,明天还要早起。
谢邈他们屋里灯还亮着,晋竹言刚从浴室出来,看见他后仰着,双手撑在床边坐,像是早等着似的。
“这次出去,感觉怎么样?”
“如果你指的是帮你挑东西……”晋竹言边擦头发边说。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谢邈眉头微蹙。
“那就很好。”
他在心里又默念一遍,很好。
不知所指。
“但你快要离开这里了对吗?”
晋竹言不做声。
家里那位最近几年愈发老迈了,惶恐自己时日无多,更没耐心等到他尘埃落定。无非是看中她这个姓氏,能得季林两家助力。换做其他人,他不会给他自己挑选的机会,毕竟愿意和晋氏联姻的也不在少数。
要在从前,晋竹言并不在乎和谁结婚,因为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可是现在,他一旦认定目标,便不会轻易更改。
见他默然,谢邈忽然觉得无趣,翻身上床,双手枕在脑后,闲闲地说:“考察结束后,伽芙和我都会回南临工作,你也该回到你的世界。”
他闭上眼,“若是没可能,不如不开始。”
晋竹言垂头看他,眼珠子凉凉的,黑色曼陀罗的颜色。
啪嗒一声脆响,灯被关掉了,屋子瞬间变暗。
谢邈眯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晋竹言嗓音。
“决定权在她。”
“不管她去哪里,总是要回家的。到那时候,我们未必不能在同一世界。”
这番话在他迟钝的脑中过了两遍。
谢邈彻底清醒了,转头看向晋竹言,却发现他已然翻身睡去。
对面的伽芙仍然辗转反侧。
手机屏幕照在脸上,惨白的光。
她急需找一个人倾诉心事,在好友列表里划了半天。
都这个点,季澜霆估计已经睡了,他在工作日简直自律得可怕。况且伽芙并不想跟他讨论关于感情上的事,他对她的恋情一向保持消极态度。
伽芙想来想去,决定给表姐林子安发信息,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一定还在泡吧。
没过多久,消息便回过来。
[小小芙,听说你离家出走了?怎么样,在外面混得还好吗?]
[不过走了也好,姑父实在太过分,竟然逼着你结婚。我跟你说,婚姻就是坟墓,你可千万别妥协。]
[季澜霆说你给自己找了份工作,怎么这么想不开?趁着还年轻,多玩几年不好吗?刚好我下个月有时间,你把工作辞了,咱们一起去北欧玩一圈怎么样?]
[或者明年,去意大利或者西班牙也行。]
伽芙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连串消息轰炸,打断她道:[表姐,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林子安这才认真起来。
[你说。]
伽芙把这两个星期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她。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有了喜欢的人,但你不确定他是否和你有同样的想法。]林子安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伽芙的困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很简单,直接问不就好了?]林子安做事一向雷厉风行,野玫瑰一般的人。
[有时候主动并不是坏事,它能帮你快速筛选错误的人。]
[如果他给不了你明确答复,就是故意搞暧昧,给了你这样的错觉,懂了吗?]
[知道啦,我会看着办的。]
[但你也别太上心,难保他不会对你有所企图。]这是林子安在多段恋情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他不知道我家里的具体情况,我们是在路上偶然认识的。]伽芙解释。
[叫什么名字?家世如何?我找人帮你查查。]
[还没把握的事情……表姐,我明天还要上山去,先不多说了。]
伽芙将手机塞到枕头下面,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心里已经决定找机会问他要个答案。
她是急性子,一旦想好,便迫不及待地想去做。
这一晚上,翻来覆去像烙饼。
直到半夜,又迷迷糊糊拿起手机往对话框里发了条信息。
[对了,请一定不要告诉我哥。]
第10章 苹果花
两个星期,足以发生很多事情。考察团队里又来了几个新成员,伽芙她们的工作量顿时减轻许多。大家都很随和好说话,晚上的娱乐活动也丰富不少,为此,张院脸上的笑纹日益渐深。
伽芙终于可以空闲下来关注自己的内心,可事情并没有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晋竹言要回漓江了,按理说他已经不必跟着伽芙他们上山,但他总想着有始有终,于是决定和小队一起待到最后一天。
虽说每天都能见到,可是除工作之外的单独相处时间并不多,伽芙心焦,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说话时机,颠三倒四地过了几个日夜后,达孜山上又出了事——当初大家发现的濒危植物突然被大量盗采。
想到连碰一下都宝贝得不行的东西就这样被恶劣采摘,每个人头顶上都阴云密布。虽说已经向当地警方报案,但排查作案团伙还需要一些时日,弄得大家每次上山都胆战心惊,生怕又传来一次噩耗。
山上那边不能没人照看着,于是张院决定将轮流扎营的计划提前,好不容易喘口气,伽芙这几天又忙起来。
晕头转向地等到太阳落山,民宿还在准备晚餐,伽芙在楼梯上与晋竹言擦身而过,她顿了顿,转过身叫住他:“竹言。”
晋竹言看向她,眉目温和。
伽芙又一阶一阶走上来,无形之间缩小了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她扶着栏杆,喉咙动了动,犹疑地说道:“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一下秋千架吗?”
“乐意之至。”
伽芙心情却有点复杂,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实在难以预料,不知道过了今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还能维持现在的模样。
“那我先过去等你。”她将手放下来,正视着他。
“我放完东西就来。”
他没犹豫地道着好,看起来一无所知的样子。
伽芙在暗地里叹息,她终究还是没底气。
晋竹言上了楼,面色不显,动作却明显加快。他拉开抽屉,取出搁置已久的一方湖绿丝绒小盒子,神情凝重,顿时有种奔赴刑场之感,只是要由他来做刽子手。
他走在熟悉的小道上,觉得天空的暗色与水泥路混淆了,分不清真实与虚幻。路灯早早地亮了,像戏剧舞台上的聚光灯,冷酷地打在他身上,异常肃然。
那只叫菲多的黑狗仍然蹲在大门口,见了生人便吠叫不停。晋竹言漠然地瞥了一眼,目中无物地迈步往前。
她不在身边,自然不必演。
伽芙独自坐在秋千架上,脚尖点着地,晃晃悠悠地动着。她其实很紧张,心里总在复盘着一会儿该问些什么,但等着等着,脑袋反而放空了,整个人平静不少。
身后有脚步声,伽芙知道是他来了,刚想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肩膀。
“坐好。”他说道。
她不解地握住绳索,只见秋千再次晃动起来,他就站在她身后,一送一送地替她推着。
“在你小时候,你哥哥也是这样做的吗?”晋竹言问。
伽芙点头,不过又道:“他很无赖,每次推到一半就会抢我位置。”
她脸上挂着微笑。
“你们关系很好。”
伽芙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脸上表情。
“只是你没见过吵得厉害的时候,有次几乎快一个月没讲话,连我也没想到自己可以坚持这么久,虽然最后还是我忍不住先道歉。”
“我讨厌冷战。”那样的煎熬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晋竹言发现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类事,一旦关系出现裂痕,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切割掉。
他不允许任何事搅乱他生活的秩序,以至于他对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显得格外无情。
“那么你呢竹言,很少听你提起家里人。”伽芙对他是有好奇心的。
“我和他们并不亲近,目前他们都不在国内。”
他用了些手段,至少最近几年那些人都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伽芙注意到他语气淡淡的,莫名觉得他心情有点差,于是主动说起自己。
“其实我也很困扰该怎样和家人相处。我爸爸向来很固执,尤其是我妈妈去世之后,他对我们的掌控欲越来越深,似乎我和哥哥都必须按照他设定好的轨迹活着,一旦结果偏离他的预期,他就会想方设法地让它回到正轨。”
“他希望哥哥继承他的事业,于是他遵从他的意愿念了商学院,他希望我成为令他满意的女儿,所以从小到大我被逼着上了好多课,学了一大堆我一点也不喜欢的东西。我们好像根本没有叛逆的机会,连以后结婚的人选也都被安排好。”
“可是竹言你知道吗?当我收到录取邮件后偷跑出国的那天,我感受到无比的快乐,就好像我终于能够握住那根独属于我的风筝线。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竟天真地以为自己是自由的。比起我念什么学校,或许他更在意的是我能否成为听话的联姻工具。”
伽芙鼻子发酸,“我不能否认我因为这个身份所得到的优待,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也的确应该尽到应有的义务。可是这一切为什么要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他们只用了一个谎言就把我轻而易举地哄回家。”
晋竹言停下动作,默默立在她身后,问道:“假如他们一开始就对你坦诚,你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吗?”
“或许,我会的。”
伽芙双手在膝盖上紧握,离家的这些天,当初的意气渐渐消磨殆尽了。她也有想过放弃这个家庭给予她的一切,可是真正要做到割舍却是那么难。血脉相连的关系,她的每一寸血肉和神经都深深扎进这棵参天大树的脉络里,动一下,便要毁其筋骨。
那是她的爸爸和哥哥,她没办法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站在现实的角度上看,他们也从未对不起她。
可伽芙还是会觉得迷茫和难过。
这时候,一只略带安抚意味的手落到她肩上,温厚而有力。
“心软的女孩。”叹息般的语调。
“孩子的出生不能由自己决定,而那些由生养之人加注的责任与压力更是一种悲哀。既然决定有了小孩子,就不应该让他们承受任何带有目的性的期待而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管在什么前提下,每个人都应该拥有追寻幸福的权利。”
“伽芙,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是自私。”
“对于这件事,你至少也要给自己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
伽芙很隐秘地揩了揩眼角,慢慢抬起低垂着的脑袋,轻声说:“其实到目前为止,也只有这件事让我想要自己选一次。”
她站起身,面对着晋竹言,很郑重地出声:“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是我会错了意,那我们就当今天晚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