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罗朗高呼一声,这两天他画稿画得手都要废了,多次尝试多次修改,他这几晚做梦都在画稿,“那剩下的三台呢,型号一样吗?”
“不一样。”钱嘉树翻到一页,“我跟你们说,小地方人才辈出啊,这三台属于一个生产大队,是一个木匠自己做出来的,不过用的材料全是木材,脱粒的效果没有那么好。”
旁边几人好奇地看过去,图稿上画着的是一个和他们印象中完全不同的脱粒机,是一个细长方形的造型。
“那位大爷还挺好心,跟我解释了一下内部的结构。”钱嘉树指了指边上的构造图,“我按着他形容地画了出来,他居然能将这么多配件压缩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完全不留缝隙。”
“神奇!”
“不是,这两个配件是怎么叠在一块的?我怎么完全看不到间隙?”周洲有些奇怪,“难不成没做固定,就这么搭在一块?”
“当然不是。”钱嘉树拿出纸笔,当时他也提出了这个疑惑,大爷非常热心地跟他讲解过,“看到这几条印子没?一个凹一个凸,两个配件结合在一块,比用螺丝固定来得还要稳当!”
螺丝栓要是松了,固定的地方就会松动。
可这位大爷做的东西就不会,“他说那台机器做出来有七八年了,因为是常用的木制品,外表看着有些破破烂烂,但内部配件一直都没松动过,他说那叫……叫什么来着。”
“榫卯结构。”
“没错,就叫这个!”钱嘉树拍了一下巴掌,好奇问着江小娥,“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小娥没空回答他,而是抢过他的钢笔,翻开到某个型号的图稿那页,直接在上面的一些地方画“×”,略显激动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借用这个方法,改变一下固定方式,去除掉多余的固定板?”
一台机器为什么会用到那么多颗螺丝钉?
因为需要固定里面的配件,而每个固定的地方要么有个卡槽、要么有个隔板,又或者是支撑的夹具。
而这些固定的地方大多都是在边边角角,总会空出一些角落用不上,导致空间有些浪费。
那如果去掉呢?
本身就是因为空间不够需要重新规划位置,再将三块或者四块过滤网增加到里面,如果能将这些地方去除,空间就增加不少。
但配件还是得固定住,恰巧的是榫卯结构能弥补现有的短缺。
它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多变性。
它有近百种结合的榫卯,将过滤网填进去后,在剩下的空间里采用合适的榫卯结合,使得配件和配件之间固定住。
江小娥的笔突然停了下来,没继续往下画。
“虽然不是太懂,但总觉得可行。”
“那就试试?”
罗朗有些着急,“继续呀,我想知道下面该怎么做。”
江小娥抬眸看着他,耸耸肩膀,“我不知道啊。”
罗朗有些傻眼,“……啊?”
江小娥放下笔,“我又不懂木活,只是听说过一些榫卯结构,具体还是得找木匠师傅问问。”
她属于半知半解,知道归知道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操作,隔行如隔山,有必要请教下专业人士。
“我明天再去一趟大队。”钱嘉树有些激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我也去。”周洲跟着说,“正好我们没有其他头绪,行不行都得去问问,说不准突然冒出些想法呢。”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一块呗,总不能把谁落下。”江小娥挎上自己的小背包,“放学回家,明天八点直接车站见!”
挥挥手,转身就走。
决定回去后吃好喝好睡好,明天又是让人期待的一天!
刚走进巷子没多久,一旁的墙上又冒出一个小脑袋,“小娥姐!”
江小娥对着他挥挥手,从兜里掏了一把瓜子,“吃瓜子吗?”
“吃!”小杨采跳下凳子,光着脚将院门打开一点点缝,探出脑袋跟着又伸出手,给了小娥姐一个灿烂的笑容,“下回我请你吃。”
“行啊。”江小娥往他手里放了两把,搞得小杨采捧着手,双脚轻跺地,“满了满了,要掉出来啦。”
“行了,慢慢吃。”江小娥拍拍他的脑袋,就想转身回家。
而这时小杨采叫住了她,“小娥姐,你三姐回来了。”
“嗯?”江小娥挑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诧异。
算算日子,这才三天?
该说不说,她对蒋晨还是有点真爱的,这不,居然坚持了三天。
她以为第二天程芬就会吓得跑回来了。
小杨采一边将瓜子放进口袋一边小声说着,“老惨了,说是带去的两套衣服都被扒走了,不知道跟谁借了一套破破烂烂的衣服逃回来的。”
“……”
第30章
是真的很惨, 程芬刚进巷子时周边人还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讨饭的疯子,一个个盯紧着她,生怕她把自家小孩给拐了。
后来看她想进江家的门, 边上还有人拦了下,这一拦就发现面前穿得破破烂烂,头发凌乱、脸上糊着泥巴的居然是程芬……
就三天,程芬吃的苦头比这辈子都要多。
江小娥进了院子就听到程芬不住哭诉的声音,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他们太过分了!不给吃、不让好好睡,还想着让我去挣满工分,满工分呜呜呜我是能挣满工分的人吗?”
程芬眼泪是不住地流,满腔的委屈和身上的疲倦怎么都去不掉。
刚去的那天晚上她就没睡好,说是江家屋子不多,但为了招待她这个“贵客”江老头还搬出了自己的屋子和孙子住, 让她和江婆子住在一屋。
屋子环境就不说了,那一整晚耳边都是鼾声, 程芬是又饿又困还睡不着, 就在迷迷糊糊能入睡时就被身边的江婆子一巴掌拍在胳膊上,那巴掌印到现在还没消!
起来也不给饭吃,就喝了两碗清得不能再清的寡水, 然后就被拉着去干活。
她其实做了心理准备。
虽然没在农村生活过,但也知道干农活有多辛苦。
只是没想到……比她想象中还要累、还要可怕!!
那天上午, 她就被江婆子送去挖渠,要用铁锹撬开干燥的地面, 一铲一铲下去地面没撬开多少, 震得她两只手都发麻,旁边的人都挖了小半米她这边还堪堪破了点地面的“皮”……
大队长不知道跟江婆子说了些什么,江婆子气呼呼拽着她又去了边上的水沟, 骂她一点都没用,连满工分都挣不到。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那双说先前不说保养的有多好,但看着也是个姑娘家的手,可现在虎口破了皮,手背上好多划痕,掌心两三个血泡,指缝里全是污泥……
单单这双手,就能看出程芬这三天真受了不少罪。
这还不止,她还直接把脚上的破布鞋脱了下来……
这双脚被泥水泡得满是褶皱,再加上不合脚的鞋,双脚被磨出很多水泡,脚跟处都脱了好大一块皮,“她就是个恶婆子!挖渠挖不动她就送我去水沟里挖泥,还让我扛着三十四斤的泥筐……这是什么?”
说着说着,程芬发现自己腿上有一个黑东西,还不等她看清是什么,就见粘在她腿上的黑东西动了一下,而下一秒……
“啊!!!!!!!!!!!”
那瞬间她只感觉浑身发麻,无法控制住地大叫起来,因为惊恐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她很想动却发现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能无助大喊着,“妈啊啊哕……拿掉哕哕它啊啊啊……”
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黏上去的水蛭,把程芬吓得整张脸都白了。
那几声惨叫,搞得周边的人都凑了过来,不知道的还当发生什么命案了。
“别怕别怕,就一条水蛭。”
“别硬扒,弄点盐来。”
“啧,可真够肥的,看来吃得挺饱呢。”
周边人还在看热闹,程芬吓得整个人都虚了。
何泽兰将水蛭夹起来扔到装垃圾的篓子里,看着女儿这样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心疼,但她不后悔这个决定,如果不趁现在打消她的念头,以后可不是受苦三天,有可能受苦一辈子。
家里的事不好和外面的人多说,敷衍几句把邻居给劝回去后她便把院门给关上,没外人在她就说着,“现在知道苦了吧?早些听我的也就不会受这些罪。”
程芬抿着唇,什么都没开口。
何泽兰皱着眉头,“怎么,你还想跟那个混子下乡不成?这三天是没过够打算过一辈子?”
“这不同。”程芬想想蒋大哥的样子,还是不愿意放弃,“要不是那个老太婆欺负我,我的日子能有这么苦吗?”
这三天是真的很苦。
但她更觉得是因为江家老屋那边的缘故,如果不是那个死老太婆故意折腾她,她又怎么可能只坚持三天就跑回来了?
程芬这会满腔委屈,也不管屋里是不是有江家的人就直接抱怨着,“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恶,一大家子那么多人什么活都不干全推到我身上……”
她也不知道江家有什么毛病,不管是那两个老东西还是没比她大多少的成年人,一家六口人,居然没一个干活的!
她在地里挣完工分,回到江家还得帮着收拾洗衣,晚上想睡觉也睡不踏实,不是老太婆的鼾声就是江家吵吵闹闹,这三天就没消停的时候。
更离谱的是,大哥的那个大伯四十几岁的人了都好意思一个人悄悄吃独食,而她扛了两个月的粮食过去,每一顿都是稀的不能再稀的糊糊。
还有她带过去的衣服。
穿一套带一套,一套旧衣一套新衣,本想着带新衣过去显摆显摆。
结果倒好了,第二天起来老太婆就把她的衣服骗走,说什么干活不能穿得太好不然会把衣服弄脏弄乱,她也是傻,居然还真信了!
等她想回来时,不管是粮食还是衣服都被骗走,那老太婆还时时防着她,要不然她早就跑回来了。
可不管怎样,她并不觉得是自己承受不了,她微微抬起下巴,脏兮兮的脸上显得有些倔强,“要不是他们那群人故意为难我,我肯定能坚持两个月。”
“那你怎么就敢肯定你以后下乡去的地方没人为难你?”
“……”程芬回答不出来,她就算想的再天真,也知道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肯定会遇到一些心肠不好的人。
“有人故意折腾你也好,这不得让你先习惯习惯?说不准以后遇到的人比你阿爷阿奶还要难得对付。”何泽兰心疼自己的孩子,但就是因为心疼所以才不能妥协,“既然你坚持不了,等明天我就去找王媒婆。”
“我不要。”
何泽兰没搭理她,侧头对另一人说着,“那东阳,再麻烦你一次,现在就把她送回嘉田大队。”
“妈?!”程芬一脸的不可置信。
何泽兰没看她,狠心道:“要么你明天去相看,要么现在回大队,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坚持两个月,你以后想嫁给谁我都不反对,但你要坚持不了,那就听我的。”
程芬歇斯底里大喊着,“我不选,我哪个都不选!”
“那就滚出这个家,你都成年了我没义务养着你。”何泽兰同样也对着她大喊,“去找程家人,找你二姑找你阿爷阿奶,别再来找我了,我供你读书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对得起你了,我不欠你什么。”
大喊还不够,还推着程芬往外走,像是真的要把她赶出门一样,“出了这个门,你以后别再踏进这家门一步,我和你彻底没关系。”
程芬是头一次见妈这么生气,那怒吼的神色就像真的要将她赶走一样,心里恐慌的不得了,语气也不由害怕起来,“妈、妈你干嘛啊……你别这样啊……哥、二哥救救我,我不想不想嫁人啊……二哥!”
程华急得不行,无措地待在原地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荭一把拉住了她,“二哥,我们先进屋。”
她并不觉得程芬可怜,只会觉得她有够愚蠢,到现在还没看清自己的处境。
她为什么催着周娄上门做客?
还不是想着毕业后能结婚顺利留城。
小娥为什么突然转学,这段时间为什么突然这么忙碌?她不知道小娥在忙什么,但也能猜到小娥在为什么做打算。
她们两人,都不想在毕业后选择下乡。
所以得早早准备起来。
而现在妈一直在给程芬铺路,程芬却始终没看明白,不嫁人可以,不嫁人她除了下乡没别的路子。
要么嫁给那个花心的蒋晨,两人一起下乡,指不准哪天蒋晨玩够了一脚踹了她,她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到时候农活还得照样干。
要么她独自一个人下乡,今后的日子只能靠自己,这三天的农活她得干一辈子,但凡遇到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她更是有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
她明白,妈也明白。
唯独程芬不明白。
她只会觉得妈让她做不喜欢做的事,觉得她是在害她。
可程芬根本不知道妈只是在她能选的路子中选择一条最不受累的路,换作是她,她不会和程芬一样大吵大闹,她会听妈的话相看,不着急马上定下来,多相看几个多了解一些,担心自己嫁错人,那就多看看多问问,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
要实在是遇不到一个合适的对象,觉得自己嫁人比下乡干农活来得还要苦,那就跟江叔、跟妈聊聊,装可怜也好、假哭也罢,请他们多支援一些,想办法找个近点的地方,多拿点钱和东西下乡,这样以后的日子也会稍微舒坦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疯子似的大吵大闹。
哪怕是母女,越吵只会把感情吵淡。
程荭不在意她们是不是感情越吵越淡,反正她是真懒得管程芬以后过得好不好,过得好她也没想过去占便宜,过得不好她也没坏到去幸灾乐祸。
将二哥推回房间后,她轻声说着,“妈是为了程芬好,你加进去只会打乱妈的计划。”
“我、我明,我就就是担、担心。”
“不用担心,你听听外面,是不是不再吵了?”
院子里的声音是小了些,因为没人上前拉架。
院子里坐了不少人,刚进屋的两个还有江家四个,这么多人却没一个人上前拉劝,程芬发现自己不妥协就真的会被赶出去……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程芬咬着唇,她偏不放弃,她就要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
那两个老东西那么可恶,凭什么让她白白被欺负了?
她视线落在某间房,“我这就回大队,但我得带个东西回!”
程芬这一回待了没两个小时又被带回大队。
等人一走,何泽兰泄气般坐到椅子上,捂着额头有些烦闷,“她怎么就这么倔呢?”
“还是有收获的。“江湛生总算开了口,刚刚闹那么一场他待在边上是一个字都没说,就是担心越插手越弄得一团糟,现在人走了,自然就能出声了,“你看看,程芬这次都学会怎么反抗了,真要拦不住,人泼辣一些总比只会受欺负来得强。”
何泽兰却有些担心,“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不会,那把砍刀都钝了。”一旁的江小娥回着,程芬离开之前找她要了一样东西,要她那把磨得锋利的砍刀。
那她能借?
那把砍刀可是陪着她追了人家十条街,又是时不时拿出来磨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借出去?
所以拿了另外一把锈得都难砍动的旧菜刀。
切不开,最多拿着砸砸人。
“那就好。”何泽兰拍拍胸口,就像老江说的,泼辣一些总比只会被欺负来得强,也算……有收获吧?
不过她又有些奇怪,“老屋那边是怎么一个情况,大嫂是不是病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刚刚程芬说老屋那边一个干活的人都没她就觉得奇怪,她几乎没和公公婆婆接触过,但是和大嫂倒是来往过几次,人还是挺不错的。
就算东阳回去不薅点什么回来,每次大嫂都会拿一些蔬菜野果子之类的带回来。
那边要不是大嫂和两个侄子担着,日子怕真的过不下去。
现在听到那边没人干活,她就想着是不是大嫂他们出了什么事。
“没事,要真有什么事东阳怎么可能不跟我们说?”江湛生真不觉得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他估摸着应该也是东阳给大嫂出了些什么主意,要不然那母子三人不会“罢工”。
突然间想回大队一趟了。
大嫂三人罢工,他爹娘估计得发愁了吧。
没人当老黄牛替他们挣工分,他们的宝贝儿子不得饿肚子了?
那热闹一定挺有趣的。
和江湛生想的一样,老屋那边是真叫一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