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觉得有些丢脸,“我不过就多念叨了一句,你个死老太婆……”
“你再敢骂一句,信不信我让儿子女婿找你好好聊聊?”
“……懒得和你计较。”王二狗脸上有些不自在,转身就回了屋。
冯婆子就跟打了胜仗似的哼哼两声。
她虽然只是一个老太婆但架不住她儿子女婿孝顺,谁家要是敢欺负她这个老婆子,有的人帮她撑腰呢。
“冯婶子说得是太好了,一个大男人嘴还这么碎,真的是讨人嫌。”
“哎,也是苦了王娟两姐弟,跟了这么一个爸。”
“可不是吗?”边上的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如小杨采,哪怕就一个妈也比有他这个爸来的强。”
两家一对比,小杨采还真的比王娟两姐弟幸福多了。
别的不说,就说住的地方。
小杨采一个人整天被关在院子里,但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条件被困在院子中。
那么大一个院子供一个小孩玩耍,单单住房条件就比其他人来的强多了。
“算算日子,小谢两母子搬来也挺久了吧?”旁边一个大姐一边编着草筐一边好奇着,“她男人都走了有好几年,趁着还年轻,其实她可以给小杨采再找个后爸。”
“又不是没人提过,可小谢要求太高了,把人都吓跑了。”
“多高的要求啊?”
“她这院子她的工作,那以后都会给小杨采留着,说如果同意就去街道办签个声明,以后可没得反悔。”
沈大姐一听,“这也说得过去啊,这房子和工作都是小杨采他爸留下来的,归他不应该的吗?”
“那你可说错了。”冯婆子在边上搭了一句话,“不管是房子还是工作都是小谢自己挣来的,和她前头的男人可没关系。”
“她自己挣来的?”沈大姐倒觉得新鲜,她是这边的老住户了,倒是小谢两母子才搬来几年的时间,她还一直以为小谢是接她男人的班。
她好奇,“能耐还不小啊,单这栋院子可得费不少力气,冯婆婆,你给我们多说说呗。”
“说什么说,人家的事你那么好奇做什么?”冯婆子才不愿意多嘴,她倒不是嘴巴特别严。
这话要是换个人问她,她说不准就直接说了。
只是对比小沈,她更觉得小谢更值得多来往,没必要为了小沈坏了和小谢的交情。
沈大姐撇撇嘴,也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跟着又转头问先前说话的人,“单单那两个要求也不至于把求亲的人吓跑吧?”
“当然不止了,她担心再婚那边的人会亏待小杨采,所以就……咳咳咳咳今天这天气还挺好的啊,我去把被窝搬出来晒晒。”
“你怎么跑……是、是哦,我也回去搬点东西出来晒晒。”沈大姐还想着追问,结果眼睛一偏就看到向她们走来的小谢。
当事人都来了,她还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然而她的速度慢了一些,还没走两步一只手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紧跟着耳边传来了一声:“沈姐这么好奇我家的事就直接问我呗,这样吧,等会我就去你们家坐坐,咱们俩聊个一通宵都行。”
“不不不不不……不用了!”沈大姐吓得连连摆手,刚刚聊得兴起,倒是忘记了一件事。
小谢嘴里的聊个通宵那还真不是来虚的。
以前他们巷子也是有个多嘴的婆娘被小谢抓个正着,小谢没跟人争吵起来,那人也不怕小谢吵,论吵架没几个婆娘怵过。
可偏偏小谢和其他人不同,她不吵,她轻言细语和你聊。
你想聊什么都行,她能在你家待上几宿“畅聊”个痛快……
这谁受得了?
又不是谁家没事做,白天大把事等着做,晚上不睡觉怎么受得了?
小谢也是个狠人,她自己白天也有工作,可硬是拉着别人一起熬,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真要让她进了家门,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回,一大家子都得跟着受罪。
来了那么几回后,这片小巷子的人都知道了,人小谢虽然是个寡妇,平日里瞧着逢人就笑、细声细语的样子,但真要拗起来没人能受得了。
人家就上门唠唠,总不能真动手打人吧?
要真敢动手,小谢从不还手转身就去街道办唠,一坐就不挪屁股,也从不给街道办的人施加压力,她就是唠,轻声细语唠,到了下班的点也不走,有一回街道办的主任陪了她整整一宿,到了纺织厂上班的点,她才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主任困得不行还得接着上班。
一来二去,周边的人不敢惹,街道办也是能劝就劝,毕竟没几个人能像她这么熬。
那她是真的就特别能熬吗?
白天手不停歇地干活,好不容易下了工还得去人家家里坐一宿,谢绝娣哪会真的不累。
可她没办法,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要不有点手段,只会让日子更难过。
但对于一个力气不大又没人护着的女人来说,她只能走一些怪路子,就算自损一千伤敌八百也没关系。
没多说什么,便在众人的目光下回到自家院子里。
院门一关,小杨采迈着小细腿跑了过来,一把搂着妈妈的腿,昂着头道:“妈妈,你晚上又不回家吗?”
谢绝娣轻笑,“采儿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不怕。”小杨采脆声,“妈妈就在附近,我要害怕就大声唤你,你肯定会马上跑回来救我。”
谢绝娣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有些疼惜。
这是她以前教的,但从第一次出门“唠唠”到现在,采儿没有一次害怕地大叫过。
真不怕吗?
那又怎么可能。
有一回那家人实在是熬不住,都差点跪地跟她道歉,硬是好声好气把她半夜送回家,她进了屋子才发现,采儿是抱着她的一身旧衣服缩在床和柜子的缝隙里,狭小的空间更让人有安全感。
她心疼却也无奈。
不是大门一闭就能挡住所有的坏事。
她要不反抗,哪怕院门紧锁也挡不住外面越传越难听的流言蜚语,也拦不住想要翻墙进来的坏人……
好在一切还算值得。
这边巷子的街坊比她原先住的地方来得要善良友好,折腾过几次后也鲜少人找她麻烦,但像今天这样说出口的话她必须得做,不然怵不住外人。
谢绝娣摸了摸儿子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妈妈先去睡觉,等天色黑了记得叫醒妈妈。”
现在六点不到,还能睡两个小时。
睡觉很短,但好歹还能睡一会。
小杨采见妈妈回了屋子,他自己就乖乖坐在院子里,走路都特意踮起脚,生怕闹到屋里睡觉的妈妈。
妈妈可累了,不能吵到她休息。
在院子里等了那么一会,眼瞅着天色越来越黑,他跟着踮起脚尖跑到厨房,先是躬身往炉膛里塞木材干草,紧跟着舀了一勺子水踩在凳子上往锅里倒,一来一回特费力。
还不到炉台高的小杨采挺高兴的。
这是他争取来得活,妈妈得上班累,回家还得替他做饭,他挺想帮帮忙。
撒娇几次后妈妈不得不同意,不过也是和他说过,如果不小心受伤一次就不让他干了,所以小杨采特别小心,生怕以后帮不到妈妈的忙。
倒好水,将饭菜热好。
小杨采紧跟着又出了厨房,他小心翼翼走到妈妈门边,昂着脑袋一直看着天,他得等天黑,天还没完全黑他绝对不进去叫人,妈妈能多睡一会算一会。
等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昂着脑袋的小杨采脖子都有些酸胀了。
眼瞅着天彻底黑下来,他这才推开门去叫醒睡在床板上的妈妈。
谢绝娣这一觉睡得有些沉,缓了几分钟后走出院子,小杨采就端着热好的糊糊以及腌菜出来,“妈妈吃!”
“谢谢采儿。”谢绝娣轻笑着端了过来,她对着碗吹了吹就喝了一口,可紧跟着整个人就怔住了。
因为省电,夜里没开灯。
所以她并没有发现递过来的碗有什么不同,直到入嘴才发现今天的玉米糊糊有些奇怪。
不是难吃,而是……
谢绝娣顿了顿,开口道:“采儿,这里面放了什么?”
“没放,什么都没放!!”小杨采大声回答,小人儿这会显得特别忙,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抓抓这个、时不时扒扒那个,那心虚的劲一眼就看出来了。
谢绝娣也不瞎,月色下看不到儿子的脸色,但也能看到他心虚的假忙以及语气里的慌乱。
这碗玉米糊糊中,她尝到了肉的味道。
不单单有肉香味,还有一坨坨没有煮开的面团。
肉包子,掰开的肉包子煮在玉米糊糊里,什么都不放,就足够香了。
可一个整日关在院子里的孩子,手里倒是有钱,她怕遇到意外,会留一块钱给采儿,但采儿知道她挣钱不易,这一块钱拿到手到现在都没花一分。
那他从哪里来的肉包子?
谢绝娣微微抿唇,想到了什么后脸色有些变化,一时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化作为一声叹息。
“妈妈,不好吃吗?”小杨采听到有些着急,他这次什么都没放,难道也不好吃吗?
“好吃。”谢绝娣缓声回应,她问着:“你吃了吗?”
小杨采捧着肚子,“吃了,吃得可饱了。”
两个大肉包子,他一个妈妈一个。
就是他太馋了,馋得没等妈妈回来就吃了,而妈妈那份他又怕妈妈知道,就偷偷掰碎放到糊糊里,这是他的小秘密,得瞒着妈妈的小秘密。
掰到糊糊里,妈妈应该就吃不出来了吧?
谢绝娣没说什么,她将那碗糊糊喝完后,就回屋拿了两张肉票出来,递过去给儿子,她半蹲下来温柔地开口,“妈妈是不是说过,可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不过这是你们自己的交情,妈妈就不干预,你自己把钱票还回去好不好?”
“妈妈……”小杨采有些紧张,怕自己是不是做了坏事。
谢绝娣只是安抚着,“采儿和其他人交朋友妈妈很开心,但不能光只让朋友付出,你想收也得掏钱知道吗?”
她不愿意多想,只当这是采儿和他的交情。
叮嘱几声后,谢绝娣便出了院子,挺着背脊一路朝着沈大姐家去,那模样就像是要走进“战场”般。
沈大姐离她家不远,属于几家共用一个院子,院门也就没关上,她直接走到一处房门,抬手就敲门,“沈大姐沈大姐,我来找你唠唠了……沈大姐沈大姐,我知道你在家,你开门啊。”
江小娥第二天才听到隔壁家的热闹,等她去学校时,正好碰到沈大姐家的两个孩子,两个眼圈黑黑,走路都站不稳……
也难怪谁都不敢惹谢大嫂,这一惹一家人都不消停。
江小娥到了学校,将证书给了下一个回家炫耀的伙伴,头一个带回家的钱嘉树走来,他乐呵呵道:“是不是有一种光宗耀祖的感觉?我爸从拿到这本证书就一直夸我,等我睡了还坐在我床边偷偷抹眼泪呢。”
不过他孝顺,当作没看见。
不然他爸肯定恼羞成怒朝他屁股上来两脚。
今天带回家的是周洲,他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小心翼翼将证书放进背包后,说道:“我和家里都说好了,今天就去照相馆拍张照,洗出来后挂在我们家的厅堂里。”
中间的那间厅堂,平日里吃饭招待客人的屋子。
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谁走进来都能一眼看到。
江小娥轻笑着,“还真巧,我昨天就拿着证书拍了两张照,一大家子一张,我单独拿着一张。”
周洲挑了挑眉头,“对哦,我还能自己捧着照一张。”
他刚刚说的拍照,是只对着证书拍,这样证书上他的名字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要是能捧着证书照一张也挺不错的。
“这个法子好。”
“就是太贵了些,一张照片一两块钱,我宁愿拿去买胶鞋。”
“真羡慕你们,我啥都买不着,都怪我这张臭嘴,回家后没忍住我妈当场就把那十块钱给收走了。”
十块钱可是一笔巨款。
哪里敢让“孩子”拿在手里,万一没忍住花光了怎么办?方大牛的妈夸奖的同时手也那叫一个快,一下子就把他的钱给拿走了,嘴上还说着攒着以后给他娶媳妇。
说这话他可不会在小伙伴们面前说,一说准得打趣他,生怕他们多问赶紧换了一个话题,“机器一做完就感觉心里有点空,你说说我们要不要找点什么事做做?”
“不是说互助小组吗?”
江小娥摇了摇头,“这事不着急,卢老师还在替我们揪细节,怕是还得等等。”
这事也不能急。
有学校和卢老师帮着把把关,他们心里也会更安心一些。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活。”罗朗早就想提,正好顺着这个话往下接,“龚庄公社那边想找我们接个活,给他们现有的机器都安上过滤网,材料的钱他们掏,还愿意按照维修费来给我们报酬。”
“过滤网?”
“龚庄公社?你怎么和那边联系上了。”
罗朗嘿嘿一笑,“我昨天去了一趟龚庄公社,把先前弄坏的隔板给换了。”
说着他拍拍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现在心里可算不用藏着事了。”
从龚庄公社回来后,当天晚上他就睡了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要不是同屋的人把他叫醒,他差点睡过头了。
虽然这一去一回兜里少了三块多钱,但也是真的踏实多了,他已经做好了打算,拿四块钱买粮食再扯两块钱的粗布,让家里不用挨饿,也想着给弟弟妹妹做一身衣服,哪怕料子粗糙了些,也好过他们俩没衣服穿只能躺在屋里。
剩下的两块钱就留在身上以防万一。
他没有问过小伙伴们以后有什么打算,但他肯定他们和他一样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罗朗就怕以后要有什么事得凑钱时,自己掏掏兜却什么都掏不出来。
小伙伴们或许愿意替他凑,但人家是好心他却不能没良心,没道理自己的事却让其他人跟着为难。
“弄好了就好。”江小娥拍拍他的肩膀,这少年别看整日嘻嘻笑笑的,人却真诚淳朴。
“他们是想在所有机器上都安装一个过滤网?”
“包括那台电动脱粒机?”
“感觉有点困难哦。”钱嘉树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一个本子,上面记录着很多图稿,前面的一部分就是拆机过程中照着机器画出来的稿子。
江小娥点了点头,“想要增加一个配件,怕是得重新设置一下内部的结构。”
每一台机器内部结构都不是随便来的。
都是在设计之前规划好,确保每一个配件都应该在最正确的位置上。
而过滤网它是有特定的功能,必须把其中一部分的配件固定在过滤网某个方位上,才能起到过滤的效果。
也就是说必须打乱内部配件的位置,重新做一个规划。
“但进粮斗和出粮口是已经固定好的,进粮斗又连着滚筒齿轮……”江小娥点了几个配件,“也就是说,这些配件的位置不能动。”
难,很费事。
但也确实挺有挑战性的。
钱嘉树拿出笔,在外壳上画出延伸的一笔,“但我们也能走捷径,要实在是没法在现有的空间填满配件,那就开个小口,多给它增加一间‘房’。”
这是先前那台机器给的灵感,既然开了口子能散热,那现在也不是能再给它多开一个“房”,来填满装不下的配件。
江小娥轻笑,不管黑猫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
这个法子会改变机器的外观,或许改了后模样上没那么好看,但没其他法子时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她道:“先待定,我们在改动时有两个需注意的重点,一,尽量维持它的原状,人家做出这种设计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我们改动太大很有可能影响它长期的稳定性。”
一台机器能使用这么十几年,肯定是有原因的。
不管是做工还是用料,又或者是设计,都是原生厂商经过无数次讨论、研究出来的,他们能改,但最好改动不要太大。
跟着,江小娥伸出两个手指头,“二,控制改装的成本,安不安装过滤网都不影响脱粒机的使用功能,如果成本太高,公社那边不会接受的。”
总不能他们在外面接维修的活,还薅学校的废铁用。
现在不仅仅是百姓缺钱,公社也不见得能多有钱。
几台机器用了又用,要是兜里资金充足,谁不乐意买台新机器?
钱嘉树的提议很好,但他忽略了一点。
不管加多大的“房”,都需要用到铁,生铁一斤两角两毛,安装一个不影响脱粒功能的过滤网,就得为仓库里几台机器花费大几十块钱,她估计对方宁愿麻烦一点也不愿意花这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