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阳眼珠子一转,“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说不准让她歇了下乡的心思。”
“什么法子?”
江湛生一看就看出大儿子在打什么鬼主意,说不准借着这个机会故意坑人。
他看得还准,江东阳就是故意的,华子怎么说都是他兄弟,是一同打过无数场架的亲弟弟,哪里愿意他被人指着鼻子骂傻子?
大块头自己怂,面对程芬屁都不吭一声,本来他不想跟一个丫头计较,现在撞他手里,那就替大块头出出气呗。
他咧嘴一笑,“她想下乡那就让她提前体验体验呗,直接往乡下一送,让她干一两个月的农活,她要真能适应,下乡也不算一件坏事,可她要是适应不了,你就是哭着求她,她也不会跟着那个野男人下乡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对了,何阿姨那边是不是没亲戚在生产大队?那就送咱爷奶那里吧,相信阿奶肯定喜欢她。”
“……”江湛生看着憋笑的大儿子简直一言难尽。
他那老娘会喜欢程芬?
哦……估计是喜欢的,来个使唤的人哪里不喜欢,就是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老娘压过程芬一头,还是程芬能压过老娘一头了。
到时候老屋那边一定会特别热闹。
江湛生当年决定再婚, 强烈反对的就是他爹娘。
他们可不管他那会日子过得好不好,更不会在意他一个人是怎么带着三个子女又要工作,巴不得他扛不住要么灰溜溜回到大队, 把工作指标让给他们宝贝的大儿子。
又或者累死一了百了,让江弘图继承他所有的东西。
但那会他早已经不是因为爹娘一句怒言就吓得退缩的怂包,他们反对就反对,和他有什么关系?
日子是自己的, 他能选择自己的人生该怎么过下去。
老屋那边的人不喜泽兰几人,觉得对方一个寡妇带着子女是来占他便宜,但说起来,两人挣着一样的工资真说不上谁占谁便宜。
尤其是泽兰人细心温和,当年他生活一团糟时,是泽兰帮了他很多, 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心理上。
泽兰为这个小家付出了,那他自然不想他们被老屋那边的欺负。
所以这十来年他几乎没带泽兰几人回过大队, 儿媳妇常年不回, 这要传到外面去肯定不好听,所以每回他回去,都会在乡亲们面前唉声叹气, 说泽兰为了让公公婆婆喜欢,多做了哪些努力, 说爹娘有多不喜,骂得有多难听。
几次后, 嘉田大队的人都知道, 江湛生的再婚媳妇没上过门,是因为老屋那边的人容不下,为什么容不下呢?
因为老屋那边惦记江湛生的钱, 怕被再婚的媳妇弄走了。
江湛生从不怕自家的家丑有多难听。
反正丑的那个又不是他,没必要为了无关重要的人,让自己憋屈。
只是程芬要是被送到老屋那边,估计有得闹,他摇着头道:“不妥……”
“对哦!”
江湛生的话才刚刚开了个头,何泽兰就一脸兴奋说着,“我怎么没想到呢?她从小就是太顺了,也得让她吃吃苦才明白。”
以前太顺着,还不是因为她心疼。
当妈的又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家小孩?
可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就是因为太“心疼”了,才会让她那么地天真。
其实程芬要是真下决定不想结婚,又或者选一个她喜欢的人结婚。
何泽兰哪怕有意见,最后也不见得会阻止她。
毕竟程芬有自己的思想,她是她的女儿,但她也有权利决定自己的选择。
只是蒋晨不行。
说什么都是误会,她可不信。
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他可和不少女同志纠缠不清,闹到派出所都不知道多少回,要不然一些乐子也不会传到他们这边来。
和这样人待在一块,程芬的人生会彻底毁掉。
“把她送到嘉田生产大队?”程荭端着两个包子走过来,让妈趁热吃后,继续道:“好事啊,让她忙点也省得胡思乱想。”
去乡下,还是去江叔叔老家,她不用猜就知道那日子不好过。
但她特别赞同,程芬待在家里实在是太烦人了,同住在一间屋子里,时不时就突然哼了那么一声,要不就刺一句话,她宁愿去面对周家的人,也不愿意再和她一直待下去。
“好事是好事,不过她应该不会同意吧。”何泽兰皱着眉头,她倒是想让她吃吃苦,但程芬现在都不听她的话……
“同意,她巴不得同意。”江东阳给她出着怪点子,反正这事儿最后也不会落到他头上来,先坑了程芬再说,“你只用跟她说,只要她坚持在大队干两个月的活,你就不拦着她和那个狗男人好了。”
江湛生啧了一声,“咳咳,什么狗男人不狗男人,好好说话。”
“东阳又没有错,你说他干嘛。”何泽兰护着,她点着头道,“就是个狗男人,不对,连条狗都比不上。”
被他骗了的女同志都不知道多少个了,像这种人是真的连条狗都比不上。
不过她又有些担心,“万一程芬真坚持了呢?”
江东阳笑着回,“何阿姨,程芬要是真能为了这个男人在乡下干两个月的农活,我觉得你就没必要拦着她了,就成全她吧。”
别看现在已经过了秋收,但生产大队的活可不轻松, 挖渠、沤肥、伐木,一样样都特别废人。
他只用回去跟阿奶说一声,说程芬在大队挣的工分都归他们,他敢肯定阿奶一定给她报最苦最累的活。
谁让这类活工分高。
阿奶一定巴不得程芬多做一些。
如果程芬要是为了一个男人连这种苦都能吃,那她肯定已经做好吃一辈子苦的准备了。
人家心甘情愿,说不准他们以为的“苦”在程芬心里就是“甜滋滋”的。
那干嘛要拦着呢?
“大哥说得挺有道理。”程荭附和着,“她要是连这个苦都愿意吃,你要是再拦着她,她只会更怨你。”
江东阳跟着又补充了一句,“程芬去生产大队也好,正好这两个月也能避开那个男人,也省得她陷得更深。”
他还真不希望这两个人最后勾搭上。
倒不是有多担心程芬,而是他们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有个程芬就足够他们不耐烦了,要是又多一个品行不端的妹夫,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牵连到。
说实在的,都身为街溜子。
江东阳还挺看不上蒋晨,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品德就没有一个像蒋晨这样败坏的,骗女人的人渣,最好一辈子都别和他有交集。
何泽兰皱着眉头并没有说话。
不过她心中确实有些松动,她犹豫了一会,“那等明天我跟她提一提?”
江东阳继续挖坑,“尽快吧,程芬待在家时常往外跑,谁知道会不会被蒋晨骗了,还是尽快把她送到乡下去。”
何泽兰一听就着急了,起身就要往外走,“那我去找找她。”
“倒也不急这么一时半会。”江东阳将装着包子的盘子递过去,“何阿姨,先吃个包子庆祝庆祝。”
“庆祝……哎呦,我都气傻了怎么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何泽兰哪里顾得上吃包子,赶紧问道:“程华的事办妥了?”
“妥了。”江东阳嘿嘿笑了笑,想提醒何阿姨关于钱的事,结果当妹子把那张条子拿出来后,何阿姨看着条子是眉开眼笑,完全没看出他的示意来。
算了算了,等她高兴后再提吧。
跟着又将视线落到了自家妹子身上,看着她手上拿着黄嫩嫩的衣服,他忍不住开了口,“妹子,咱们俩换换呗?”
江小娥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他,“你穿?”
“这你别管。”江东阳将属于自己的那一套递过去,“颜色虽然老了些但码数大,你让你四姐帮着改一改,说不准还能多出一件小背心。”
江小娥不干,她现在是十八爱俏,就爱这种花花嫩嫩的颜色,“你又不是没钱,喜欢就自个去买。”
江东阳倒不是不舍得。
只是他自己对衣服的要求不高,只要有的穿,哪怕是破破烂烂他都没关系。
两季两套衣服轮着穿,他还真没添新衣服的想法,感觉自己添新衣服有些浪费,还不如换他想要的料子送人。
既能送人又不用花自己的钱,不正是皆大欢喜?
算了算了……妹子不换就不换吧。
她一个小姑娘也难得穿回新衣服,瞧瞧她,眼睛都看直了。
“东阳,真的是太谢谢你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跟程华说,他把你当亲大哥肯定替你搭把手。”何泽兰是真的松了一口气,“等他砸完煤回来,我就跟他说说这个好消息。”
程华要是下乡,她真怕他被欺负。
现在好了,哪怕只是拖延那么一两年,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急匆匆的,也能多叮嘱他一些,运气好说不准还能想到办法不下乡。
“好说好说。”江东阳笑眯了眼,指了指身边的妹子,“小娥也帮了不少忙,你们可不知道她干了件大事……对了,正好都有新衣服了,咱们把华子叫回来,一起去拍张照留念下吧?”
“有新衣服就拍照留恋?”江湛生轻笑着,“那你提的,钱你出。”
“嘿,这钱你还真出定了。”江东阳拍了拍妹子的肩膀,“拿出来给咱爹瞧瞧,看这钱他出不出。”
瞧什么?
当然是那本“五好社员”的荣誉证书呗。
五个小伙伴轮流把证书带回家,带回家还能干什么用?当然是让家里人高兴高兴。
这本证书那绝对是至高的荣誉了。
果然,江小娥从挎包里掏出红色的证书后,整个院子都沸腾了起来。
“五好社员?”
“老江,这可是本荣誉证书啊!”
“公社颁发的证书?”
“哎哟,咱们家小娥可真有本事……”
一人一句,整个院子那叫一个热闹,江小娥矜持地坐在椅子上,一脸微笑跟他们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落在大腿上的双手却一直紧紧攥着,很显然有些别样的情绪。
因为面前人的反应。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真心实意为她高兴,还带着些引以自豪的骄傲感,在上辈子她从没有在家人面前感受到过这种情绪。
不是说那时候的她不优秀。
甚至她得到的荣誉比这一个证书来得多得多,但家人们高兴之中还带着一些其他的心思。
没人主动解释过。
但是她看得出来,父母的脸上除了高兴还带着一丝遗憾,遗憾为什么这么优秀的是自己的女儿而不是小儿子。
江小娥就是一个反骨仔,他们越遗憾她越要做给他们看,她就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辛辛苦苦备孕求来的小儿子就是比不上他亲姐姐。
可现在不同,面前每一张脸上的笑容都很真切。
爸和何阿姨很骄傲,大哥脸上是自豪,四姐是由衷为她高兴,小弟那双亮晶晶的眼里满是崇拜。
搞得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鼻酸了。
“我得把这本证书拿给老贺看看,他老是在我面前炫耀自己儿子有多厉害,我得去告诉他,我闺女不比他儿子差。”江湛生拿着荣誉证书就往外跑,他在纺织厂干了这么多年的活,没评过一次先进分子,结果他没得到的,闺女给他挣回来了!
这会的他早就忘记,当初小娥转学他还挺不同意,尤其是学机械,要不是不想限制孩子们的天性,他都想拦着了。
毕竟周边没哪个女同志学这个,他既担心她能不能学好,又害怕她会不会受伤,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害,还是心理。
而现在看来,还好他没拦着,也还好小娥坚持着。
虽然听得不是太懂,但听着就觉得厉害!
“老江老江,不急这一会。”何泽兰将人拉住,脸上也是欢欢喜喜,“趁着现在还早,你们换上新衣服去照相,东阳说得没错,是得留个纪念。”
这是一本五个人联合的荣誉证书,不归属于个人。
谁知道最后落在谁那里,谁又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损坏,所以还是拍张照片自家留恋下,“快快,你们先换衣服,我回屋拿钱,程荭你把你二哥的衣服带上,等会让他直接换。”
一个个听着安排,可最后发现桌上的衣服数量不对。
何泽兰拿了钱走出来,“老江,你怎么还愣在那?”
江湛生指了指桌子,“泽兰,你的呢?”
先前衣服堆在一块,也就没数清楚。
现在一人分一套,发现除了还有一套粉嫩的褂子长裤之外,就没其他的了。
这套颜色太粉,估计是泽兰到底没狠下心,给程芬准备的一套。
而她自己,一件都没。
“我……”何泽兰见孩子们都回屋换衣了,她也就没编造借口,而是小声实话实说:“你是不知道哦,这掏钱掏得我心也疼肝也疼,我实在是下不来手给自己买。”
她买的还不算贵,一件上衣加一条裤子,大概也就是十块出头。
比起的确良的料子,单单一件上衣贵得都得二十几。
但她还是舍不得,给老江、给孩子们花钱可以,但落在自己身上,她是咬了又咬牙,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
江湛生轻笑道,“没事,明天我陪你走一趟,你下不了手我来下。”
家里条件是不够好,但没道理谁都有了偏偏落下她。
跟着走上前替她理了理衣领,“穿这套也行,你怎么穿都好看。”
“瞎说什么呢。”何泽兰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将人推开道:“赶紧着换衣服,别等会赶不及了。”
几人换好衣服,一同走了门。
隔壁家的人瞅着,好奇问了一句,“哟,老江你们一大家子干什么去呢?瞧瞧这一身身,这不会是新衣服吧?”
“中午才买,这就穿上了?”
“泽兰你们去哪啊?我刚看到程芬跑出来,不会是去找她吧?”
“不是。”何泽兰一脸笑意,“我们去照相馆拍照。”
“拍照?”
“今天是啥好日子,还去拍照?”
江湛生乐得眯眼,“大喜日子,必须得拍张照片纪念下,婶子你忙,等回头我们再聊。”
一大家子欢欢喜喜就这么走了,留下一群莫名其妙的人。
“冯婆子,你和他家走得近,是什么大喜日子这么高兴?”有人好奇问着,“上午看程华妈还气红了眼,怎么一回来就这么高兴了?”
冯婆子垂头织着毛衣,“我哪里知道?我又没闲着天天听他们家的墙角。”
这么一说,她突然朝着江家隔壁望去。
那边倒是住着一个爱听墙角的小家伙,好巧不巧,她刚刚抬起头就看到从墙上冒出的一个小脑袋,还不等冯婆子开口和他说话,就看到他突然“嗝”的一声……
冯婆子笑了,“小杨采,你这是吃什么都吃撑了?”
小杨采吓得双手捂住嘴,“没有,我啥都没嗝……都没吃嗝……”
第26章
小杨采越着急, 饱嗝声越响,实在是受不住外人的打趣声,“噌”的缩回脑袋回到院子里不吭声了。
“今天真是稀奇事多, 江家换新衣、谢家吃饱肚,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我家呢?”
冯婆子听不得这么阴阳怪气的话,瞥了他一眼,“王二狗, 你家是穷的饭吃不起呢还是衣服都没得穿?”
王二狗挺胸,“我家就是穷,怎么了?”
“那你不往自个身上找找问题?”冯婆子嘲讽一声,“人家小谢一个人就能让儿子吃饱,小江两口子供养着六个子女,但凡你平日里多干点活, 别整日偷懒扣工资,至于让子女常常饿肚子?”
她呸了一声, “王娟两姐弟跟着你这个爸, 真是倒大霉了。”
冯婆子其实看不上这个人。
王二狗有份搬运的工作,像这类体力活要是多下把劲,正式工加班加点下来一个月怎么都有三十好几块钱, 养活一家四口完全没问题。
可王二狗这个人就是太懒了。
累了请假、天气不好请假、心情不舒服请假、起晚了懒得去也请假,一个月下来拿到手的工资还抵不上人家临时工, 子女们跟着他哪里吃得饱?
像这种情况还不如让家里的小子接班,就算正式工变成临时工, 那也比王二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来的强。
可他偏偏不, 把子女们当作贼似的防着,怎么都不愿意把工作指标让出去,他儿女前些年想挣点钱, 偷偷去煤山上帮着挖煤,大女儿一不小心从上面滑了下来,腿摔瘸了没钱治,到现在走路还是个跛的。
摊上这么一个亲爸,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个婆家。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就凭王二狗挣的工资,指不准哪天就得被饿死。
他还在这阴阳怪气人家有新衣能吃饱,也不看看自己那懒样,总不能什么都不干躺在床上就有衣服粮食从天上掉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