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蛋、臭屁虫、竹虫蚱蜢……
蛋白质高着呢。
“姐!”江南阳冲了过来,没直接上手但也是贴着江小娥的手臂,昂着脑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姐姐!”
这遇到的也是江小娥,如果换作是江东阳,他敢直接上手从他嘴里扒。
难怪看到人,江东阳转身就溜了。
“只准吃一个。”江小娥将油包裹着的包子都递过去,“回去吧。”
“等会再回。”江南阳将五姐拦住,“家里来客人了,现在回咱们的包子就保不住了。”
“谁来了?”
“给三姐做媒的媒婆。”江南阳嗷呜一口,成年人巴掌那么大的包子就少了一大半,他吃得满口是油,满足地眯着眼,“家里没也就算了,现在拎着包子进门,肯定得分一些出去。”
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
不过他脑子里的人情世故都在“吃”上。
分给家里人,舍不得但也得舍得。
分给外人,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给程芬做媒?那不得又闹起来。”江小娥瞬间不想回家了,热闹是挺有意思,但也得看看是什么热闹,程芬的热闹让人又烦又无趣。
“没哦,三姐可喜欢了。”江南阳摇着头,“我都看到她脸红了。”
还真是。
这次媒婆上门,程芬一开始还挺厌烦,恨不得将人直接赶出去。
可听到对方是谁后,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得惊喜,人也没那么烦躁,反而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接受着媒婆的讨喜话。
“郎才女貌,要我说啊,他们就是天作之合,倒不如赶紧把日子定下来,也省得错过这么好的姻缘。”王媒婆嘴上说个不停,说过之后对着面带娇羞的程芬道:“程丫头你说呢?蒋晨你也认识,也不算盲婚哑嫁……”
“这事先不急。”何泽兰一手压在女儿手背上,“我想知道蒋家有个什么章程,他家是打算让他接班了?”
王媒婆张嘴笑了两声,“这事不着急,都说先成家再立业,咱们先把两家的事定下来,再谈接班的事。”
“那不成。”何泽兰直接拒绝,“王媒婆你今天不来我都打算这几天去找你,麻烦你帮着估摸估摸,我也不求家里条件太好,但最好一家子都和睦些,最重要的是男方必须有工作指标。”
“这……”王媒婆讪笑两声,视线偏移落在另一人身上,“程丫头,你的意思呢?”
很显然,她也知道何泽兰这条路走不通,想着从程芬身上下手。
程芬倒是想说话,却被何泽兰拦下了,“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我给闺女备上那么大一笔嫁妆,不是让她带着钱和男人一块下乡的,她要是不理解我这个当父母的,那我也得再重新考虑嫁妆的事。”
她是真的很后悔,早知道程芬这么藏不住事,她就不应该把分钱的事告诉她。
现在好了,寻上门求亲的都是一些打着歪主意的人。
蒋晨这个人她认识。
不是他们这片巷子的住户,但名气硬是传到他们这边来。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那一堆烂事。
蒋晨这人生的好看,说是比电视里的演员还要来的俊朗,也是因为有这张脸在,和他纠缠的女同志数都数不清。
前些日子还听说他和一个女同志纠缠在一块,最后被女方的家里人闹到了派出所,告他耍流氓。
后来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没消息了。
谁也没想到他家居然会上门来求亲。
而且听说蒋晨因为到处招惹女同志,整日里惹是生非,他家也就不愿意再管他,这次下乡更不可能把工作指标留给他。
这件事真要成了,难不成让程芬拿着一百块钱的嫁妆陪着蒋晨下乡知青?
何泽兰就算在对程芬失望,可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闺女,哪里愿意看到她掉进这么大一个坑里?
何泽兰知道蒋晨看中的是什么,程芬长得清秀但也不是天仙,他们家既没有人当厂长也没有人当干事,看中的还不是那一百块钱的嫁妆?
她不好直接跟媒婆说,本身就急着替程芬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得罪了媒婆还真不知道从哪里找人。
所以也就没提蒋晨的那些烂事,而是提了一些要求以及告诉媒婆那一百块钱的嫁妆也不是随便给的。
蒋晨想要,那也得她愿意掏。
然而有的时候何泽兰真的很无力,就比如说现在,她还没等到媒婆的回应,身边的程芬就迫不及待跳了出来,“我才不像你那么想,我找对象没那么多要求,只要他……只要他对我好就行。”
提到“他”,脸颊就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这个反应让何泽兰脸色瞬间难看,程芬绝对知道蒋晨这个人,甚至有可能和他接触过。
要不然不会表现得这么羞涩以及……主动。
“是嘛。”王媒婆笑得一脸开了花,“说再多还是得男人对自己好,甭管什么条件、甭管在什么地方,有个关心体贴的人在身边,日子又哪里苦得了?”
程芬抿了抿唇,她什么都没说,但是从表情上能看得出她也是这么想的。
何泽兰心里憋了一口气,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直接对着王媒婆说:“婶子,我突然想你家里还有一些事就不招待你了。”
王媒婆皱了皱眉头。
哪里看不出何泽兰这是在赶人?
心里有些不悦,不过想想她做的这个门婚事确实有些不厚道,别咧嘴笑笑,“行行行,有事你就先忙着,不过这门婚事你们母女还是好好商量商量,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蒋晨模样长得是真俊,好多女同志跟我打听他呢。”
这话还真不假,要不然那一张脸也不会哄得那么多女孩子凑上去。
但是吧,就蒋晨拈花摘草的性子,谁家也不愿意自己的闺女嫁给这么一个人。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王媒婆总不能逼着人家嫁,拍了拍程芬的肩膀跟着就出了门。
等人一走,何泽兰就厉声喝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她没问程芬是不是认识他,很显然,他们就是认识。
她在意的是,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是刚认识还是相处……何泽兰都不敢继续往下想,生怕程芬吃了亏。
“你想什么呢!”程芬跺了跺脚,脸上又是娇羞又是气恼,“没你想得那么龌龊,我是和蒋大哥认识,但我们两还没、还没在一起呢。”
“我龌龊?”何泽兰高声,“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初蒋晨的事传到他们这片巷子,程芬可是一脸嫌弃的样,不但附和别人的话说那不是一个好人。
“那都是误会,蒋大哥不是那样的人。”程芬着急为他解释,脸上还带着些愤恨,“都是那些不要脸的人自己粘过来的,蒋大哥待人极为有礼温和,要不是遇到他,我差点掉进湖了。”
其实她和蒋大哥接触的时间不长。
是在她回来住的第三天,家里人不搭理她,她也懒得和他们说话,在家待不下去就出门溜达溜达,在东边的小公园里她差点被一个小孩撞进湖里,要不是蒋大哥突然出现搂住了她,她差点回不来了。
那是她和蒋大哥第一次见面。
一眼就动了心。
可后来当知道这个人是谁时她心中不是没有失望过,但是蒋大哥也主动跟她解释过,当初的那些事和他没关系,她也亲眼看到过有人是怎么纠缠蒋大哥的。
反正那么一个好心又体贴的人,她不觉得是在骗她,“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要不我把人叫回来,你们接触接触就知道他好了。”
“程芬,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程芬皱着眉头,心里觉得很委屈,“我怎么就气你了?程荭的对象上门你们又是杀鸡又是杀鱼,轮到我就是惹你们生气啦?”
她双手一甩,坐在了椅子上,“反正我不管,蒋大哥喜欢我我也中意他,你不是一直盼着我嫁人吗?现在有个男人要娶我你怎么就不同意?”
“怎么娶?他没个工作指标以后是要下乡的。”
“那我就跟他一块去。”程芬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蒋大哥说过他在知青办有认识的朋友,只要走走关系,就能把我们俩安排到最近的生产大队,有个知心的人在身边陪着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何泽兰紧紧拽着拳头,“走走关系?婚事都还没定就已经盯上你的嫁妆了?”
“有什么区别。”程芬觉得妈真的太计较了,将来都是一家人,花他的钱还是花她的钱有区别吗?
她显得有些不耐烦,“这钱又不是花在他一个人身上,妈,要不你把钱先给我,先把路子走通了也省的……”
“不可能。”何泽兰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双眼显得无比失望,“这钱我不可能给你。”
程芬皱着眉头,“你凭什么不给?”
“因为这钱是我挣来的。”何泽兰再次睁开眼,眼里没有对女儿的心疼和忍耐,“我的钱愿意给谁就给谁,你要是一定要嫁给蒋晨,那这笔嫁妆我宁愿分给其他人,也不会给你糟蹋了。”
她倒是很想看看,没了这笔嫁妆,蒋晨还愿不愿意娶她。
程芬尖声大叫,“你太过分了!”
何泽兰没有搭理她,第一次主动转身离开,让程芬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这在以前,永远都是程芬先跑开,而她留在背后既担心又生气。
她出了院子,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隔壁一家门口,故意停了停,果然没多久有一个人就跟她搭话,“何姐,你怎么眼睛都红了,难不成你家老江惹你生气了?”
“怎么可能。”冯婆婆一边织着毛衣一边道:“我和他们当了这么多年邻居,还没见过两夫妻吵过架。”
谁家不是争争吵吵?
闹狠了还直接动手。
偏偏这江家就奇怪了,半路夫妻搭伙过日子,这都十来年了一直没见过他们争吵,每回江家闹出什么热闹,那肯定是下面的子女又开始打打闹闹。
“我是被程芬给气到了。”何泽兰抬起手擦了擦掉出来的眼泪,“我这颗心可真寒啊,你们说说我这个当妈的有什么对不起她?哪个当妈的像我这样给她准备了这么大一笔嫁妆?”
“哎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刚瞅着媒婆是从你家出来的吧,她又闹着不嫁人?”
“你赶紧说说,我们给你出出主意。”
何泽兰等的就是这一句。
她其实不是太喜欢和街坊邻居拉扯家事,不管是坏事还是好事都不想当作别人的谈资。
可这一次她不但说了,还说了很多很多。
说程芬哪里做得不好、又说程芬怎么惹她生气,说来说去就感觉是被她彻底伤了心,然后才带出了她想说的重点,“既然她这么看不上我这个当妈的,那我也没必要时时为她考虑,本身家里就过得拘谨,与其把钱给她都得不到一声好,倒不如用这笔钱给家里置办一身新衣服。”
既然这一百块钱嫁妆带来的是无尽的麻烦,吸引来的又是恶心的苍蝇,那就花了吧。
不花也是便宜一个外人,倒不如花在自家人身上。
何泽兰像是做了决定,“我和老江也就搭伙过日子的时候买了身新衣,这衬衣都穿了十来年了也该换换了,孩子们也都大了穿新衣有新气象。”
说着,她对着冯婆子道:“婶子,你能不能借我点布票,等过了年我就还你。”
“行吗,那有什么不行的。”冯婆子乐意借,她一脸欣慰的道,“你早该这么想了,把钱花了也省得招惹来一群乱七八糟的人……你等会,我这就去给你拿票。”
不单单冯婆子怎么说,周边的人也纷纷开了口。
“你家程芬是挺没良心的,指望她是指望不上,倒不如把心思放在其他子女身上。”
“上回我还听到她骂你家程华傻子呢,这当妹妹的心可真狠。”
“一百块钱把心都给喂大了,她不会不同意吧?”
“又不是她挣来的钱,她有什么资格同不同意?再说了,钱都花了她还能怎么办?”
其实听到这些话何泽兰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舒坦,但她没有替程芬反驳,这本身就是她想要做的事。
不是她这个当妈的狠心,要是不做点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程芬掉入火坑吧?
借着这几位街坊的嘴,她希望让其他人都知道,这笔嫁妆她不给了。
不但不给,她还得花掉。
只有花掉,才会让人都觉得她不是一时的气话。
这么想着,借到布票她就回屋拿钱,没去供销社而是去了远点的百货大楼,这一趟硬是把她手里的钱花光了。
等她回家时,手里拎着两大包东西。
江湛生瞧着,水都顾不上喝,问道:“你这是买得什么?”
“衣服,一人一套衣服。”何泽兰将衣服拿出来,小声问了一声,“程芬呢?”
“屋里呢。”江湛生将布包打开,等看清里面的东西,一口气都快提不上了,“咋买了这么多衣服?”
这一套套的,感觉有五六套?
摸着是那种特耐穿的料子,估摸着一套也得十几块钱,加在一块不得大几十?
江湛生知道他们两夫妻手里还有多少家底,花光了也买不下这么多衣服吧?
不过还没等他问出来,何泽兰就故意大声道:“我拿一百块钱买的,我自己的钱想给谁就给谁,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没道理我辛苦挣得钱便宜了一个外人。”
话音刚刚落下,从右侧的房间里就冲出来一个身影,直接就这么冲出了门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何泽兰绷着脸,哪里不知道她是在耍性子,但她这次就没打算退让。
一想到那个蒋晨,她心里就恶心。
“怎么,你们两母女吵架了?”江湛生哪里没看出来,他拿起一件深色的上衣,“你拿那一百块钱买的?”
何泽兰点了点头,家里的人都在,但都是一大家子她倒也不觉得这件事说出来丢人,便将下午的事说出来,并道:“那蒋晨盯上的就是程芬的嫁妆,既然招来的都是恶心人的东西,倒不如都花了。”
她将一件一件衣服递出去,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挺肉疼的。
她这辈子就没一下子花过这么多钱,哪怕是已经决定好的事,心里都疼得直抽抽,不过她没表现出来,而是道:“都试试,要是不合身我来改。”
“谢谢妈!”
“谢谢何阿姨。”
“哇哇哇,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又有肉包又有新衣服!”
“我也有啊?”江湛生接过一件深蓝的薄外套,笑眯了眼,“这都好久没穿新衣服了,等会可得好好试试,程荭,你给你妈把热着的包子拿来。”
“好。”程荭起身走去厨房。
何泽兰看着她的背影叹气,“要是她也像程荭这么懂事就好了。”
江湛生劝慰一句,“以后她就会懂。”
何泽兰可不这么想,伸手拍了拍胸口,她气道:“都二十一岁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她居然还想着跟那个人下乡,我真的是……算了,我才懒得管她。”
江湛生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给她倒了杯水。
嘴上说气,恨不得以后不管不问。
可哪里真做得到?
这就是当父母的无奈,再不好、再失望,那都是自己的儿女,是自己从那么一点点大抚养成人,看着她牙牙学语、看着她步履蹒跚、教她怎么学会叫“爸爸妈妈”。
现在说得再笃定,可以后真发生什么事,照样会担心、照样会心疼,也会想尽办法帮孩子跨过难关。
这……就是为人父母啊。
江东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的院子,一脸稀奇道:“程芬居然想下乡?”
这就有意思了。
在原先的计划里,程芬最有希望留下来,他和华子才是很有可能下乡的,结果这才多久?
华子有办法留城,他这边也有了法子,反而程芬想跟着人下乡知青,她真的是太异想天开了。
何泽兰很想放一句狠话,但到底还是没开得了口。
江湛生拍拍她的肩膀,“等过几天气消了再劝劝。”
“劝有什么用?”江东阳见桌子上有几件新衣服,乐得拿起来一件一件比量着。
这件小了、这件太花了、这件咦颜色黄嫩嫩还挺好看的诶,要不……
“这是我的!”江小娥伸手抢过来,她都好久没穿新衣服了呢!
江东阳遗憾撇撇嘴,继续接着先前的话,“何阿姨劝了也骂了,人家不还是不听?有些事只有自己吃了苦才知道教训。”
“嘁。”江湛生瞪了他一眼,让他别乱说话。
“东阳说得对。”何泽兰叹气,她不想懂也懂了,打骂根本就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