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橙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吓着你了。”
“那你呢？考上戏剧学院了？”
江烟雨点了点头：“嗯，我要去沪市了，舍不得你啊，小橙子。”
“没关系的江江，沪市离我们这里这么近，我随时可以去找你呀。”
周胜在一旁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可以跟你去沪市。”
目光汇聚，他有些得意地笑笑：“不出意外的话，音乐学院没问题的。”
几人分享完情报，将目光转向迟满：“你呢。”
迟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望着岑橙：“江大见吧。”
岑橙对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好，江大见。”
“太牛了啊，我们几个！”江烟雨欢呼道，“天啊，我到现在都不敢想象这是真的，小橙子你快打我一下，我没在做梦吧？！”
周胜起身去冰箱拿来几瓶可乐，放在他们面前：“来吧来吧，咱们庆祝一下。”
“噗嗤”，在屋外炎热夏季和蝉鸣的交响声中，冰镇的汽水被打开，消解了一份暑气。
这是一个经历过高考的学生都会铭记的日子。
在千千万万个平行世界里，或许会发生不同的故事，而此刻，他们四个人之间，却有着共同的回忆。
连蒲公英都能感受到高涨的情绪，竖着尾巴走来，喵喵叫着。
四瓶可乐碰撞在一起，铝罐发出轻微声响。
“恭喜我们。”岑橙笑着说。
这一天过得实在有些有些跌宕起伏，一直到隔日，似乎还让人有些没缓过神来。
梅雨季的通病，阳光时间不多，所以一早起来天空就阴沉沉的。
小猫趴在床边舔毛，迟满摸了摸她，吸了一口气，感受到空气中的一阵湿气。
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他装作睡觉没有接听，但对方似乎有些锲而不舍。
迟满从六点钟到现在其实并没有睡着，电话吵得人神经衰弱，就算是静音，也会忍不住想要关注，像是陈年累积而造成的一种PTSD。
他算了算时间，没有办法，只能接听。
对面是他爸，迟远山。
还没来得及开口，迟远山就率先问道：“怎么给你打这么多电话都不接听？”
语气不悦。
好在迟满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云淡风轻道：“在睡觉，没听见。”
迟远山“啧”了一声：“下次记得不要调静音，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要第一时间能联系上你，高中都毕业了，人情世故得讲究。”
“人情世故，呵，”迟满嘲讽地重复了一遍，“也是，只有迟述才是你儿子。”
“你说什么混账话？”迟远山语气带着愤怒，“我没时间跟你掰扯这些，成绩出来了，晚上我们一家人聚一聚，地址我一会儿让秘书发给你，这是你阿姨的意思，之前不懂事，非要闹着一个人住，我也忍了你了，这次你敢不来试试。”
迟满无奈地笑了声：“您何必把我想得那么坏呢，您自己也不好受。”
“放心，我会去的。”
他说完，挂了电话，叹了口气，揉着有些酸胀的眉心，将自己扔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迟满感觉自己要被潮湿包围，溺在水里，快要窒息。
实际上他一直搞不懂迟远山，平时对他不闻不问，像是巴不得没有他这个儿子一样。
但是一旦想起他来，就要求他随叫随到。
每次和迟远山打交道，迟满都感觉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他太讨厌这种感觉了，但是经年累月的生活让他明白，讨厌是没有用的。
因为没有能力反抗，所以只能被迫困在这种环境里，期待着一个遥不可及的“逃离”愿望。
然后开始渐渐麻木，开始习惯痛苦。
迟满闭上眼睛，但是这一次，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困意早就在这几个小时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越来越清醒。
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迟满有些烦躁地看了一眼，是迟远山助理给他发来的聚餐时间和地点。
他回复完“收到”，又一次躺了回去。
按照所说时间到达相应地点的时候，包间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
迟满脚步顿了一下，从门口往里面看。
很可笑，明明这场饭局是因为他组局，但此时此刻，好像他才是那个无关要紧的人。
迟满甚至有想转身就走的冲动。
可迟述看见了他，笑嘻嘻地跑过来，拉他的手：“哥，你终于来了！”
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总是这样，看见他就会开心，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黏着他。
迟满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迟远山和亲戚之间的比较不可避免对他产生伤害，但迟述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怪他，但是也做不到接纳他。
于是索性破罐子破摔，装作一副很冷漠的样子，想要将迟述推远。
就像现在这样。
他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下，进门，找了个位置坐下。
“对你弟弟客气点，”迟远山看着他这副样子就不爽，忍不住奚落：“明知道今天要在这种场合吃饭，还穿得这么随随便便。”
“跟你说了，你这种运动装平时穿穿不管你，但是今天我，你弟弟，还有你阿姨都在，应该穿正式些，你那些西装我都是专门让人给你定制的，为什么不穿？”
迟满轻笑了一声，有些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我今天就来个家庭聚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见什么领导。”
迟远山没想到他会这么顶嘴，气得拍桌子，但是很快又想起来自己现在正在公共场合，于是再气也只能收敛着。
他放低了声音，但语气中全是不满：“你太让我失望了。”
迟满依旧面无表情：“我还以为你对我没有过期待呢。”
迟远山简直要被他气死。
杜怀英见情况不对，慌忙打圆场：“好了好了，老迟你少说两句，今天不是小满的庆功宴吗，他是主角，当然他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她说完起身，举杯：“来，小满，阿姨恭喜你，680，考得很不错啊。”
迟满拿起杯子碰过去：“谢谢阿姨。”
还没等他将杯子里的酒喝下去，迟远山就冷哼一声：“才680，跟你弟弟比，还差得远。”
“都是我生的，以你弟弟的水平，将来申请常春藤不成问题，怎么你就这么不争气。”
“听说你养猫了？”
迟满拿杯子的手顿了一下。
"嗯。"
迟远山不悦：“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心思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我给你找个阿姨，帮你看着它，把那东西从你房子里弄出去，以后就不要再管猫的事了。”
第17章 第十七根猫条
迟满夹了一块鱼肉，慢条斯理地咽下，然后开口：“我的猫，关你什么事。”
“平时倒也没见你怎么管我，现在知道装装样子了？”
迟远山：“你！”
对面就像是一座即将要喷发的火山，气氛压抑，整个包厢里乌云密布，连着梅雨季的潮湿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但处于风暴中心的迟满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倒有些气定神闲。
吃完鱼肉还不忘评价一下：“挺好吃的，你们尝尝？”
他这副样子，彻底给迟远山气爆发，也不管不顾什么出门在外的面子，直接摔了筷子，其中一只落在迟满手边，前一刻正弹起来，差点戳到他的眼睛。
“你他妈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我妈？”他第一次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迟远山的视线，眼眶罕见得有些发红，“脏话里面带她，你配么？”
他语气生硬，带着冷调：“是她当初不要你了，不过还好你能放她走，她离了你能过得更好。”
“迟满！”
杜怀英慌忙站起来，拉住他：“好了好了，老迟，少说两句，过分了。”
迟远山：“我说他两句怎么了？”
杜怀英：“还在外面呢，小迟出成绩了，考这么好，江大肯定没问题，多争气啊。”
或许是这句“还在外面”，唤醒了迟远山的理智，他勉勉强强坐下来，不过面色依旧极差。
“你就勉强去江大读个金融，回来去集团干几年，到时候好帮衬你弟弟。”
迟述就算年纪不大，常年在这种家庭生活也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他看了看迟满，又看了看迟远山：“爸，你不要这么说哥哥......”
“是，我能力不行，”迟满将手里的杯子放下，缓缓开口，“你干脆别认我做儿子了呗，省得给自己添堵。”
“还有，谁说我要学金融了？”
他冷然丢下一句，推门而去。
“这顿饭，您就跟您选的一家三口吃去吧。”
迟满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哥！”
他转头，看见迟述。
迟满皱了皱眉：“你过来干什么？”
迟述没有回答，只是说：“哥，对不起。”
迟满扯了扯嘴角：“你道什么歉。”
迟述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我......”
“行了，”迟满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吃饭吧，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他说完转身离去，有点说不清楚的感觉。
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大块石头，沉重得可怕，离开了那个环境，就再也不用伪装，压抑的情绪一点一点释放出来，迟满后知后觉感到一阵钝痛。
他知道迟远山就是个完完全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越是表现出对他的话感到难受，他就越来劲。
长久以来在集团中当董事长而形成的掌控感，也让他不折不扣地用在了家人身上。
这么多年和迟远山打交道，让迟满领悟到，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对他的任何话都不在意。
但是装作不在意，不等同于真的不在意。
他也是人，所以也会难受。
迟满其实也能感受到，杜怀英和迟述在他身边过得也好不到哪去，但他实在也没有精力管这些。
应付迟远山一个人就已经够累了。
况且，跟着迟远山这么多年，也是杜怀英自己选的，她可以像自己的母亲那样转身离去，但是她没有，因为她对迟远山还有所求。
她毕竟不是迟满的生母，迟满也未曾想过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
人各有命，他没兴趣干涉。
走出餐厅大堂时，迟满收到一条微信消息，是迟述的，给他转了五千。
【迟述】：哥，看你没吃什么东西，对不起啊。
迟满眼神暗了暗，忽略了这条信息，撑开伞，只身进入雨中。
他到旁边的面馆里吃了碗面，不过很不幸，这碗面很贵，也很难吃。
囫囵将自己的肚子给填饱，迟满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
很少有人会选择雨天citywalk，除非有病。
就像现在，迟满觉得自己大抵是生病了。
不然为什么明明撑着伞，还是有种被淋了全身的错觉。
他往前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周围的景象开始渐渐熟悉起来。
刚刚的难受褪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全感。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岑橙家楼下了。
迟满有些惊讶，明明没来过几次，可潜意识还是领着他出现在这里。
他抬头，数着岑橙家的楼层，不出意外，灯是亮着的。
迟满撑着伞，移步到楼房墙边，轻轻靠着。
他点开手机，看着微信顶置上的那个人，忽然有些冲动。
他记得，当时岑橙为“绯闻女友”的事和他道歉的时候，岑橙说可以答应他一件事。
那时候他没有具体提出要求，主要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岑橙不欠他的。
但是现在，他承认自己好像有些任性。
任性地想要捡起那个已经被他放弃的权利。
迟满做了个深呼吸，点开聊天框：你还记得当时说的，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他闭上眼睛，点击发送。
一分钟，迟满对自己说，如果一分钟之后岑橙没有回他，他就离开。
权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没想到的是，睁眼的瞬间，手机屏幕里就弹出来了新的信息。
【岑橙】：记得呀，你是想到了想提的要求吗？
迟满反反复复将这句话看了好几遍，才缓缓敲字：嗯，我现在有点想见你。
【岑橙】：好啊，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迟满】：你家楼下。
下一刻，他就听见楼道里传来的关门声，紧接着，女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迟满！”
单元门被打开，她在叫他名字。
迟满看过去。
女生扎着丸子头，皮肤白皙，眼睛依旧是亮晶晶的，本来就很漂亮，笑起来则更甚。
他下意识低头，发现她手腕处依旧绑着自己送给她的那条猫爪手链。
细微的光线透进来，猫眼石反着夜光。
迟满由此追随着她的动作。
猫眼石的光点最终停下，岑橙站在他面前。
她问他：“你怎么来了？”
所有的情绪像是找到了支撑点，在这一刻彻底垮塌。
迟满才发现，自己心里的承重墙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不可摧。
他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他没有回话，而是将岑橙拉入了一个不会有人发现的视觉死角。
迟满收了伞，将自己和她一起淹没在黑暗里。
“你......怎么了？”
“没事，”迟满说完，扯着她的衣服袖子，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
岑橙没想过他会这么做，呼吸一滞，感受到男生透过布料传过来的温度。
不是不喜欢跟人触碰吗，现在怎么回事......岑橙忍不住胡思乱想。
而迟满也只是轻轻抵了一瞬间，很快就松开她，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种错觉，存在于两人共同的想象当中。
楼梯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旷又昏暗的环境将感官放大，岑橙听见了交叠在一起的呼吸声。
很奇怪，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声音，在此刻却有些意外得迷人，让人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迟满转身准备走了。
虽然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讲，岑橙还是能看出来他现在心情不好。
不知道出于什么，但是他不说，她也认为自己不该多问。
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于是拉住了他的手腕。
“来都来了，上去坐坐吧。”
门被推开，暖黄色的客厅顶灯照进来，俞琴兰看到来人是迟满，顿时神色高兴了起来：“小迟啊，快进来快进来！”
迟满点头，谢过了俞琴兰的好意，又和她以及岑川问好。
俞琴兰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好，这孩子真招人喜欢。”
说完对着岑橙：“你快给小迟倒点水喝，我去厨房给你们弄点吃的。”
岑橙点头，找来一只新杯子，给迟满弄了点茶，推了过去。
“我妈妈泡的梅子果茶，你尝尝。”
迟满接过，手指覆在杯壁上，缓缓将果茶送进嘴里，换来一股甘甜。
她后知后觉看见迟满的发梢有些湿，看起来淋了雨，而他刚刚额头抵过来时，让自己的衣服上也润了一小块，颜色有些发深。
岑橙抽了几张纸，示意道：“擦一下吧，免得感冒了。”
迟满愣了愣，放下喝了大半杯茶的杯子，接过。
他在岑橙的视线中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有些乖巧。
岑橙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想起了好多年前，在爸爸老家捡到的一只流浪小狗，也是这样湿漉漉地趴在门前，看起来有些可怜。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把它抱回了家，洗澡，喂食。
后来小狗依旧喜欢流浪，在某个她睡过头的清晨悄悄跑出去，再也没把这当家。
那时候村里人都说这小狗看起来乖，实际上凶得很，看到谁都要“汪汪”大叫几声，特别是晚上见到它，总是会被吓得不轻。
但只有岑橙知道，小狗从来没有对她叫过，每次遇见，它都会兴奋地朝她摇尾巴，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然后跟在她身后，直到目送她回家。
那时候岑橙只有五六岁，小孩和一只跟着她的小狗，可爱得像是两只Q版手办。
但之后学业忙，回老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再之后，就是奶奶告诉她，小狗死了。
不知道死因是什么，也或许没有被好好埋葬，反正它就是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岑橙的生命中，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来去都像是一场意外。
她和它没有什么太多交流，但彼此都知道是在互相陪伴。
这些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本来应该随着时间被逐渐淡忘，但是此刻看着迟满，岑橙莫名又想到了那只小时候喜欢跟在她身后的流浪小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