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芷眠知道，连翘进宫当医女，肯定是想干一件大事。
还是能害死很多人的大事。
“芷眠，你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连翘突然问道。
宋芷眠摇摇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能通过你的一些行为分析出来一些事情。
你要不要听听我分析的对不对？
当然，你要是不想听，我可以不说的。”宋芷眠笑问。
连翘却是认真的点点头。
“要听！”
“好，我只说我分析出来的，也许我分析的不对，分析的不对的话，你就当我是在说玩笑话。”宋芷眠笑了笑。
连翘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宋芷眠为了不让外面的 人看出来有什么异常，继续拿起了毛笔。
宋芷眠一面继续抄写内府条例，一面用轻松又有点平淡的语气和连翘说着话。
“你说过，你从小就学医，而且在这一批备选医女里面，你的表现是最出色的那个。
医女是给各宫的贵人们准备的。
因着男女大防的原因，宫里的贵人们身子不适，太医在诊治的时候是需要有医女的协助。
你的医术强过其他的备选医女。
等进学结束后，按照宫里贵人受宠的地位来分，你是最有可能分去荣华宫的。
医女每个月的俸禄是十两银子。
你要是在外面当个女郎中的话，按照你的医术，随便给哪家勋贵的夫人小姐们诊治一次，赏银也不止这个数。
所以，你进宫不是为了养活自己，而是有其他的目的。
至于说为了地位，出人头地……
那更不可能了，医女再往上面升，最多就是女医官。
女医官在太医院是最普通的，不可能再往上面升了。
更何况太医院的差事看着风光，实际上风险却大，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责罚。
出了差错的话，也是普通的太医和医官担责任。
所以，这点也不成立。
还有上次，我们还没分开上课的时候，岳司仪带着我们去熟悉内府的各处地方，你在赵王和武安侯府的蔡伯驹路过的时候，表现过于异常了。
当时我帮你找了个借口挡了过去，但在送你回去的时候，你又一次看向了赵王和蔡伯驹去的行商司。
当然了，你的目标不是行商司。
因为我们在讨论行商司门口的那两个大金斗的时候，你还和大家一样一脸兴奋。
你是在看到赵王和蔡伯驹的时候才有点不对劲的。
如果说你是对蔡伯驹有仇，你大可不必进宫。
按照你的医术，在京城能找一家不错的医馆坐馆。
虽然勋贵家主子生病了会拿帖子到太医院请太医，但是女医官却是不出去应诊的。
所以，京城里的女郎中都很抢手。
你要是想报复蔡伯驹的话，完全可以走那条路打入武安侯府。
武安侯府老夫人年事已高，每日都要请平安脉，你名声打出来了，武安侯府老夫人自然会请你。
但你选择了进宫。
想着你那日的异常反应，其实你的目标应该是赵王吧！
或者说，你的目标更大一点，是荣华宫最得宠的那位。
那日我故意在你面前说了入口的东西要经过多道流程才能入得了贵人的口中，你才发现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连翘，其实你很善良。
你是抱着必死的心态进宫的。
你觉得舍出一条命来，用你的医术要了那个人的命，即使把你自己的那条命填进去也无所谓。
但后来……
你听我说了那些之后，发现了好像难度很大。
即使让你成功了，也会有很多人因为这件事被连累的送了性命。
这也是你这两日消沉的原因，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翘，我说的对吗？”
宋芷眠不紧不慢的说道。
连翘非常吃惊只这些日子的相处，宋芷眠居然就能从一些小事中发现了她心里最大的秘密……
看着宋芷眠将新写好的一张内府条例吹干了墨放到了一边，连翘更吃惊了。
那张刚写出来的内府条例字迹娟秀，一看就是用心写出来的。
但偏偏刚刚宋芷眠却是一边写一边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来……
“你……会告发我吗？”连翘低着头问道。
宋芷眠这才看了她一眼。
“告发你？我为什么要告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我又不是备选医女，和你又没有竞争关系，为什么要告发你？”宋芷眠反问。
连翘……
“谢谢！”连翘只艰涩的说出这两个字来。
宋芷眠看着连翘的这样，想了想，再次放下毛笔。
“其实……机会是找出来的，你要直接下手肯定是不行的。
但是也不是没那个可能！
只是我劝你一句，再大的仇恨，你现在要做的是保全自己的性命。
要是没命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宋芷眠认真说道。
连翘勉强笑了笑，然后突然眼睛就红了起来。
“芷眠，你说，一个人要是看到了把自己全族灭门的仇人了，能做到无动于衷吗？”连翘轻声问道。
“大仇未报之前，当然可以！
要是我，我不止要做到无动于衷，我还可以做到对他强颜欢笑！
你和赵王有灭门之仇？”宋芷眠轻声说道。
“是！灭门之仇，永远不会忘的那种！”连翘咬牙说道。
“我们家世代从医，从曾祖开始，就经常施药救人，在民间口碑颇好。
芷眠，江南的惠民堂你知道吗？那就是我们家的。”连翘看着宋芷眠。
“惠民堂？那不是江南最大的药堂吗？但是……”宋芷眠有点吃惊。
惠民堂是江南最大的药堂不说，还是为大渝的驻军提供军中用药的药堂。
即使之前的宋芷眠足不出户也知道，惠民堂每年都会为军中将士准备各种常用的药材。
以前是内府让太医院准备，后来因为数量大，就交给了惠民堂去做。
惠民堂凭着在江南的名望，牵头让江南的所有医馆都参与进来。
带动了江南所有的医馆都参与到为大渝的将士准备各种药材。
这也减轻了内府和太医院很大的压力。
最重要的是，惠民堂带着江南医馆准备的那些药材价格低廉，基本上是一点利润都没有的。
加上惠民堂经常在民间义诊，还给买不起药的百姓赠药，经常给那些看不起病的穷人看病。
惠民堂的声誉在民间是相当好，连萧宣帝都赞赏过多次。
但就是这么好的惠民堂却遭遇了意外。
民间的说法是帮一个人解了不该解的毒，让别人人给惦记上，最后被人找了山匪灭门了。
当时消息传来的时候，连朝堂都震惊了。
那么大的惠民堂居然被山匪给灭门了？
后来刑部派人去查验，朝堂还派了驻军剿匪……
“但是……惠民堂家的人不是姓白吗？”宋芷眠问道。
连翘苦笑一声。
“我原叫白芷，五岁那年曾祖的一个老友来访，见我聪慧，五岁时就识得多种药材。
只要是我见过的药材都会记住。
他就收了我当徒弟。
我那个师父姓连，住在药王谷，我拜了师之后就跟着师父住在药王谷了。
一直到三年前，父亲身边的一个小厮满身是血的找来了。
他说白家被人给灭门了。
我问他是谁干的，他说不清楚，但是父亲说了，肯定和那些军需药材有关。
白家在被灭门前有人找上白家，想从中分一杯羹。
父亲拒绝了。
后来……白家被灭，军需药材供应成了民济堂的了。
再后来，师父帮我查出来民济堂背后那人就是赵王府的管家。
山匪是那个蔡伯驹带着人假扮的。
师父问我想怎么办，要是报仇的话，他可以帮我，我拒绝了。
药王谷有规矩，不得掺和到朝堂的纷争中去。
赵王的人这么做，肯定有所图谋。
而且赵王是吴贵妃所生，颇得圣宠，身后势力强大，哪那么容易报仇啊！
我告诉师父，仇，我要自己报。
后来我就随了师父的姓，姓了连，改名叫连翘，正好内府招医女，我就报名了。”连翘慢慢说道。
宋芷眠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现在就觉得连翘……也挺可怜的。
和自己一样可怜。
她想杀的是赵王的人，还是只是想杀蔡伯驹呢？
“你想毒杀贵妃还是赵王？”宋芷眠突然问道。
“本来想着进宫了，能接触到他的机会会更多一点，也许……
我不止会配药，识得各种药材，我还会用毒，无色无味的毒我也会下的。”连翘小声说道。
宋芷眠有点吃惊的看着连翘。
她还会下毒……
看起来不起眼的一个姑娘会下毒……
“你……不会对我下毒吧！”宋芷眠有点担忧的看着连翘。
连翘赶忙摆手。
“怎么会呢！其实我们学医的最信的就是阴司报应了，你和我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害你？
芷眠，我能感觉到，你是好人，你要不是好人的话。
就我之前的一些行为，你告发了我，对你都是有好处的。
但你没有！
我不会害一个好人的。”连翘认真说道。
宋芷眠看着连翘认真的样子，信了她说的话。
一个会医术，会下毒，看着还人畜无害的一个姑娘，她要是真的要对自己下手，自己肯定反应不过来。
“你报仇除了你自己之外，就没指望过别人吗？”宋芷眠突然问道。
连翘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师父和我说了，我报仇之后要是想脱身的话，可以去春不晚！
他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是拿出那块玉佩出来，管着春不晚的那个人肯定会帮我去任何地方的。
但我没有去找春不晚的人。
我知道，进了宫，我报仇了，动静肯定不会小。
那时候全城戒严，春不晚要是冒着风险把我送出去了，肯定会牵连春不晚的。
所以，我没打算和春不晚那边联系！”连翘小声说道。
宋芷眠……
这个连翘居然能和春不晚扯上关系……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看看人家报仇的配置……
会医术，还会不动声色的给人下毒，关键是人家把事情干完了，还能有人把她送走……
再看看自己这边……
呵呵，自己想脱身还要来当女官。
想当女官呢，还要把自己的嫁妆都给捐了。
同样是报仇，自己这边什么都没有，就靠自己一个脑子，还要不时的被人罚抄书……
宋芷眠第一次觉得自己很穷酸，也很可怜！
“芷眠，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我哪里说的不对吗？”连翘有点惴惴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她是可以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宋芷眠的。
因为她感觉，宋芷眠一个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跑来当女官，肯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宋芷眠叹了口气，将桌上的纸和笔都收了起来。
“没有，我就是想到了自己而已。
连翘，我和你一样，我也是想报仇才进宫的！
你能想象被亲生父亲逼着嫁给一个和父亲一样大的老头吗？
一个疼自己的长辈一家因为父亲的贪婪而被当做垫脚石一样杀了吗？
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没了，只有自己一个人。
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样，每天生活在恐惧之中。”宋芷眠轻声说道。
连翘……
宋芷眠这么惨吗？
她好像比自己还要惨吧！
好歹……自己不是被亲人抛弃的，但宋芷眠却是被最亲的人抛弃了的……
至少她还有亲人的眷顾，家中的亲人都疼爱着自己，而宋芷眠呢？
亲娘死了，亲姨母一家被自己亲爹的人给害死了，好像所有人都抛弃了宋芷眠……
最关键的是，最后要把宋芷眠推入地狱的那个人居然是她的亲爹！
这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道有多绝望呢！
但宋芷眠却将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底，一个人默不作声的进宫当女官了。
“芷眠，你好可怜！”连翘红着眼睛轻声说道。
宋芷眠……
她们好像不是在开什么比惨大会吧！怎么到现在都是我觉得你更惨了呢……
“好了！现在我们俩都知道对方的底了，也就是说都拿着对方的把柄了。
以后，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连翘，我们俩互相帮助吧！”宋芷眠笑道。
连翘忙不得的点头。
她肯定是愿意的。
她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目的。
两个人一起总好过孤身一人。
更何况宋芷眠那么聪明，有她帮着自己，也许自己真的能达成目的。
“好，我们俩相依为命吧！
芷眠，你比我聪明，我们俩一起，就当是最好的姐妹，我发誓，我肯定不会出卖你的，我以药王谷的祖宗令牌发誓。”连翘立刻说道。
宋芷眠拍拍连翘的手。
“以后，你不管做什么事情，一定要先告诉我一声，我别的本事没有，但我会分析这些事情可不可以做。
你不要擅自行动。
我们俩都没有证据，想告状都告不成。
但我们有时间，有脑子，你还有一身的本事。
连翘，你记住了，现在的你千万不可锋芒毕露，一定要谦卑一些，不能让人注意到你。
火是一点一点烧起来的，事情也是一点一点做出来的。
我们要慢慢找机会！千万不要急，知道吗？”宋芷眠认真说道。
连翘把这些话都记下来了。
她知道，宋芷眠非常聪明，她都不着急，自己为什么要着急呢！
机会一定会有的……
从这天以后，宋芷眠和连翘都有了共同的目标。
连翘不再萎靡不振，又开始跟着掌药姑姑和医官们认真研习医术。
宋芷眠呢，也认真的上着每位姑姑的课，将那些姑姑们讲的都牢牢的记到了脑子里。
虽然目标一致，但宋芷眠和连翘的来往并没有比往常更多一点。
在别人看来，两人只是和以前一样来往。
甚至连翘和其他的备选女官们来往的也不少。
今天给这个女官送一瓶滋润肌肤的脂膏，明天给那个备选女官送一点自制的口脂。
连翘将自己身份的优势发挥了出来。
半个月后，不管是备选女官还是备选医女那边，都已经像模像样了。
宋芷眠已经将宫规和内府条例背的滚瓜烂熟了，比任何人都熟。
没办法，谁让她是备选女官里唯一抄了两遍内府条例和一遍宫规的人呢！
宋芷眠很快就找到了前世的那种感觉。
前世的宋芷眠研究的是怎么当一个好牛马，伺候敷衍好甲方，给甲方画大饼，然后哐哐往里砸钱。
现在的宋芷眠研究的怎么当一个好女官。
干的还是伺候敷衍的活。
只不过现在是给贵人们画大饼，然后哄着贵人们哐哐给自己报仇添砖加瓦……
宋芷眠元气满满的在复仇的道路上慢慢挪着一小步。
“三日后，寿康公主在京郊外的别院有一场生辰宴。
陛下疼爱寿康公主，允许寿康公主自己办这场生辰宴。
到时候，皇子郡主们，还有京城的各家的公子们都会去京郊赴宴的。
内府这边人手紧凑，宫里的人不好随意往外面调动。
薛公公和崔大姑姑那里的意思是让大家先去寿康公主的生日宴那边伺候着。
具体的流程和该注意的事项，各个管事姑姑等会儿会告诉大家的。”
在一天的课程结束后，岳司仪给大家说了一件事。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就都有点紧张了。
那天贵人们肯定很多吧！要是出了差错是不会有崔大姑姑给大家求情的。
“听说是寿康公主借着这个机会提前给武安侯府小侯爷饯行呢！”
“那是你听说而已，我可是听说寿康公主并不满意这桩婚事的。
因为这桩婚事已经发了好多次脾气了。”
“其实闹有什么用呢！贵妃娘娘相中了这门亲事。”
“也是！公主嫁给谁不是下嫁啊！
偏偏寿康公主因着这件事已经打伤了十来个宫人了，现在公主那边伺候的人天天都是胆战心惊的。”
“哎，祈祷那天能顺利度过吧！”
宋芷眠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认真记着所有的掌事姑姑们让他们记下的注意事项。
“宋芷眠，明日和我去一趟京郊。
寿康公主的别院那里我们要提前看一下。
到手后宴客的桌子怎么摆放，客人怎么坐，都要好好研究一下。
那日，太子殿下会带着皇子们一起去，马虎不得！”
私下，岳司仪把宋芷眠找了过去。
在岳司仪眼里，宋芷眠话不多，稳重，是所有备选女官里礼仪和规矩学的最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