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主母日常(山尽)

【文案】
28岁的董玉婷一朝穿越,不仅大了一岁不说,还多了一个当二品大官的老公,外加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以及不省心的妯娌、笑面虎的婆婆、心怀鬼胎的姨娘......
既无金手指也无系统,董玉婷只好当起这个执掌中馈的主母,替原主照顾好三个孩子。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长子的媳妇儿名字那么熟悉?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穿越,而是穿书,并且她还是那个宅斗文里的恶毒婆婆......
宅斗,她可不奉陪!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宅斗 穿书 日常
主角视角董玉婷李凌川
其它:穿书,宅斗,轻松,种田
一句话简介:穿越成主母的日子
立意:学会爱自己

京城,李府。
冬雪还未化尽,堆在花坛中像一层厚厚的被子。秋荷领着小丫鬟,穿过朱红色精致的抄手游廊,抬头望了眼铅灰色云朵遮盖的天空,心想等找个时候让小厮把这些雪铲了给丢到外面去。
“秋荷姐姐,夫人醒了。”春月匆匆走到她身边,低声说。
秋荷回过神来,略一颔首,带着端着汤药的丫鬟们进入内院吟风院的梢间。
躺在床上的女子容貌昳丽,五官出众,因尚在病中,削瘦的脸颊苍白的仿若花坛里堆积的白雪。
浓郁苦涩的汤药气味钻进董玉婷的鼻中,还未喝下,舌头就一阵发苦。
虽说是药三分毒,可不喝,身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因此董玉婷还是捏着鼻子服下。
秋荷偷觑了夫人两眼,总觉得夫人自生了这场病之后就有些变化,好像变得......活泼了许多。
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灌入肚中,苦的董玉婷想要吐舌头。
春月忙接过夫人手里的碗,然后退下。
秋荷端起桌上的小碟:“夫人,吃颗蜜饯解解苦吧。”
话音未落,纤纤玉手就飞快的拾起两颗扔进嘴里,秋荷被她豪迈的吃法惊了一下,愣了片刻后,把瓷碟放回桌上。
董玉婷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样子绝对不会在原主身上出现,可她毕竟和原主是两个人,难道还能伪装成另外一个人一辈子吗?所以改变就从这些小事开始吧,想明白后,董玉婷也不在意秋荷的看法了。
只要不是从一个温婉贤淑的人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她就不会被当作妖魔上身。
董玉婷,曾经二十八岁,是一家公关公司的部门经理,专门负责为娱乐圈明星擦屁股,想方设法把黑的说成白的,旗下业务包括公关、下水军、爆黑料等等......许是作恶多端,老天把她送回古代,成了一个比她还大一岁,但已有一女两子,老公是正二品治河大臣的当家主母。
每每想到这件事,董玉婷就痛不欲生,她只是个帮人擦屁股的,怎么就把她扔回古代了?
前不久,原主的老公去往幽州治理水患,可惜未曾见到他平安归来的身影,反而等来他落入水中下落不明的消息。
原主虽然在后宅颇有手段,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昏了过去,加上近些天忽冷忽热,原主得了风寒一命呜呼,来自现代的董玉婷魂入体内,代替原主醒了过来。
靠在床上思索着这些天纷乱如麻的事情,夏晴走入屋中,带来一个消息:“夫人,王姨娘来了。”
虽然她穿越的并不是历史上的朝代,但和古代有很大相似之处,男人依然三妻四妾,女人依然地位低下。而原主的老公身为正二品治河大臣,没有小妾才是这个时代奇怪的事。
“让她进来吧。”
王姨娘是个温柔如水的女人,这是董玉婷见到她的第一印象。
她穿了一件莹白色菊花纹样的软缎,走起来路弱不禁风,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似的。进来先行了一礼,盈盈一拜,尽显风姿。
这要放到现代,她们这两个身份的人坐在一起,要不就是破口大骂,要不就是一起商量对付渣男,而绝对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一起讨论她们的老公......
王姨娘未语泪先流,哭了一会儿后,哽咽着说:“夫人,现在还没有老爷的消息吗?”
董玉婷点点头,回想着王姨娘的背景故事。
她从小侍奉在李凌川身边,是老太太给他安排那事的人,原主进府后替李凌川给了她名分,让她做了通房,后来生下一子,这才又抬成了姨娘。
“这,这可怎么办啊......”王姨娘大哭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董玉婷两条柳叶眉皱在一起,下意识的像教训她公司员工似的,语气带了几分严肃:“哭能解决问题吗?”
许是原主在府中积压的威严太深,王姨娘登时就不敢哭了,按着帕子在眼角抹泪,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董玉婷不禁想起原主嫁入府中后两年没有动静,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老太太就下令停了通房侍妾的汤药,可即使这样,嫡长子还是由原主所生,那些暗地里的手段让董玉婷打了个寒颤。
她说服自己:她是她,我是我,虽然如今我掌管这个身体,但这不是我做的。
王姨娘的听话让董玉婷微微一笑,前世公司招了一批实习生,各个意见大得很,说走人就走人,很是潇洒。不过作为管理层,她还是比较喜欢听话的员工。
董玉婷放缓语气:“我已经派人去幽州打听消息了,一有老爷的消息他们就递信回来,你在府中就放心吧,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身为治河大臣,哪里发生水患就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而他本人也并不是空有虚名,在治水这一方面也确实颇有才能。他常常实地考察,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听说这次是去实地考察的时候不慎落入湍急的河水中,一个浪花打过去,就不见了身影。
王姨娘闻言露出几分期望的光芒,眼中闪动的爱意不似作假。
“妾回去后吃斋念佛,一直等到老爷平安回来为止。”憔悴的王姨娘虚弱的说道。
“随你去吧。”董玉婷向来不喜欢插手别人做的决定,微微颔首,夏晴送王姨娘出去了。
屋中又恢复了安静,香炉中飘出的缕缕檀香令董玉婷心情愈加平静,春月为她倒了热水,轻柔的按着董玉婷的太阳穴,小声抱怨道:“夫人还在病中,这个王姨娘就来吵夫人,真是......”
董玉婷睁开了眼睛,屋中除了秋荷、春月以外,还有四个二等丫鬟站立一旁,她们低垂着头,不敢抬头乱看。
秋荷、春月、夏晴、冬枝是家生子,爹娘都是原主名下田庄里的老人。她们自小就侍奉在原主身边,等前面的丫鬟出嫁后,她们再顶上了这个名字。因着这层关系,说话也就无所顾忌些。
董玉婷叹了口气,闭着眼睛道:“她也是担心老爷。”
地上放着的银丝炭盆偶尔噼里啪啦的轻响几声,董玉婷享受着春月超高技艺的手法按摩,昏昏欲睡。
原主在府中虽有手段,但太过劳心劳力、操心事事不免的身体就会变得病弱,也难怪这一场风寒会夺去她的生命。
董玉婷默默的将多运动写在了她的计划上。虽然穿越并非她的本意,但她也不知道再死一次会不会穿越回去,她决定要好好珍惜余下的生命,就当做体验别人的人生了。
过了一会儿,夏晴又进来通报:“小姐和公子来了。”
董玉婷忐忑不安的睁开眼睛,一双凤目闪过心虚,来的人毕竟是和原主有血缘关系的人,见他们时董玉婷总少几分镇定。
李念瑶和李博翰进来后先行一礼,然后才走到董玉婷身边,李念瑶轻声问道:“母亲的身体可好些了?”
冬枝和秋荷忙搬来两个圆凳放到姐弟俩身后。
正在给董玉婷揉肩的春月发现手掌之下的身体变得僵硬,她也不好在母女俩对话的时候按摩,就先退到一边。
“比昨日好了些。”董玉婷道,“你们也坐下吧,别站着说话了。”
原主的规矩严苛,女儿儿子在她面前也不显亲近之意,这倒是让董玉婷稍稍放心,要真是亲昵的处在一起,会令她不知所措。
“那就好,父亲如今虽下落不明,但他也不希望母亲为他病倒,母亲要快点好起来才是,府里还需要母亲操持。”
听着一个十三岁的小女生这样说话,董玉婷总感觉不自在,她也安慰了李念瑶和李博翰一句:“我已经派人去找你父亲了,你们也不用担心,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们。”
李念瑶和李博翰松了口气,他们毕竟年龄还小,董玉婷病倒时真是吓了一跳,好在还有二房可以暂时操持府中事务,但二房那位心思忒多,短短几日,府中就一团糟。
“母亲也不必担心二弟,祖母照顾的他很好。”李博翰绷着张小脸道。
李念瑶十三岁,李博瀚九岁,李博睿四岁,前不久董玉婷病倒,担心将风寒传染给李博睿,老太太就命元香把李博睿接到她那里去,到现在还未曾见过他一眼,不知道是被人拘束着,还是忘了她这个亲身母亲。

第2章 老夫人来袭 天空阴沉了几天之……
天空阴沉了几天之后,终于放晴,屋檐上的雪水滴滴答答落下,汇成一片小水滩。
董玉婷坐在正院梢间朝屋外看,树上翠绿色的嫩叶蓬勃生长,花坛中名贵的花草含苞待放,阳光将正院的景象照的春意盎然。
秋荷笑道:“夫人,这几天天气好转,不如去外面走走吧。”
天气转好,董玉婷的身体也渐渐好了,不再像前几日头重脚轻,总想着睡过去了。
“也好。”她披上一件赤红色的狐裘,缓步往外走去,来了这么久,她还未能把整个李府逛遍。
李府是个标准的四进府邸四合院,由抄手游廊将外院、崇礼院、吟风院、兰竹院四个院子连接起来,因李家是个大家族,又分别建了东跨院和西跨院让二房和三房居住。
董玉婷前世赚的钱买不下一个一进四合院,就更别说更大的四进四合院了。现在忽然成了整个府邸的女主人,让她惊喜万分,算是给穿越到乾元朝的董玉婷一点小小的慰藉。
一口气逛了两个院子,累的董玉婷微微喘气,剩下内院兰竹院是老太太居住的院子,她现在不太想去,外院是家中男仆居住的地方,她不便出去,至于东西跨院,她也没力气再逛,慢步着就要回吟风院。
还没回到院中,就碰上匆匆来找她的夏晴:“夫人,老太太找您。”
董玉婷以前在电视上看到婆媳大剧,向来都是嗤之以鼻,想着以后结婚她绝对不会和长辈住在一起。一朝改变,不仅和婆婆住在一块,还有小叔子,妯娌等人,一大家人,热闹非凡。
她只能苦中作乐的想,还好府邸够大,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原主与老太太关系并不好,在生下李念瑶,老太太做主停了侍妾们的避子汤药的时候关系差到极点,后来原主生下李博翰后关系也没缓解,反而更加激烈,老太太一心想要抱养李博翰到身边,原主不愿意,于是拉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等到李博翰六岁,原主以这是长子为由,让李凌川悉心教导,还直接让李博翰住在了崇礼院的东厢房,想着你不让我亲近,你也别想亲近。
直到生下李博睿后,关系才有冰释前嫌之意,原主对次子没有望子成龙的重愿,加上老太太年事已高,她想亲近,原主也由着她去了。
但这并不代表两人能毫无芥蒂的相处。
回忆结束,董玉婷轻轻“嗯”了一声,转个方向往兰竹院走去。
崇礼院为正院,有间厅房放置了佛像与祖宗牌位,而老太太是个长斋礼佛之人,在兰竹院的厅房也安置了小佛堂。
屋中弥漫着缕缕线香,让人焦躁的心绪镇定下去。
小佛堂内虽乌泱泱的站着好些人,却安静的的一根银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老太太双手合十,闭目祈愿,保佑李凌川平安归来,身后的女眷各个噤如寒蝉,董玉婷放轻脚步,不动声色的站在最后,随着老太太礼拜的动作也跟着祈愿,不过她许的是自己能回去的心愿。
礼佛结束以后,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将手中燃烧的线香插进鎏金瑞云香炉之中,接着在元香的搀扶下,坐到明间的檀香木雕花圆椅上。
“你来了。”
董玉婷行了一礼:“见过母亲。”她比照着原主的样子,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其他女眷也向董玉婷行了一礼。
“都坐下吧。”老太太语气透着一股悲伤。
众人依次落座,老太太下首的第一个座位自然是董玉婷的。在她身旁的是二房的曾惠妍,再然后是三房的何静琳。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姨娘,其中柳姨娘与芸姨娘都是李凌川的妾室,她们一个是老太太娘家远房的亲戚,另一个原本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不用想,都是用来对抗原主的。
不过老太太再偏爱她们,这种场合她们也没资格坐下,垂手站立在一旁。
董玉婷默默看了一眼明间内站着的众位妾室,就算是老太太的侄女曾惠妍那儿,她也安排了自己曾经的丫鬟去做姨娘,董玉婷暗自腹诽道:这老太太对三个儿子的掌控欲可真强,三个儿子的后宅都要安插眼线。
老太太大概是哭了很久,声音沙哑沧桑:“我叫你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事,凌川下落不明,已经让林大带人去幽州寻找,我们不能在府邸光坐着,所以我想请空明大师来府上做一场法事祈福,保佑凌川能平安回来。”
老太太顿了顿,对董玉婷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吧,你办事,我放心。”
董玉婷在她悲伤的眼神中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有空让和尚来府上祈福,还不如多派点人去幽州找李凌川。
不过她也知道古代人有多迷信,接下了老太太交代她的任务。
秋荷抬头看了一眼小口喝着茶的曾惠妍,欲言又止,可董玉婷已经接下了老太太的安排,想说的话便又咽回了肚子里。
离开兰竹院的时候,身后跟着柳姨娘和芸姨娘,王姨娘,前面两个并排走着,始终慢董玉婷两步的距离,而王姨娘则沉默的跟在最后。
原主因她们的身份,待她们都淡淡的,董玉婷也与她们没有话说,一路上沉默的气氛蔓延,直到步入吟风院,三人行礼告退,柳姨娘扭着曼妙的身姿进入东厢房。芸姨娘和王姨娘也去了西厢房。
“秋荷,你想说什么?我看你在路上都快憋不住了。”董玉婷坐到椅子上,夏月便殷勤的为她端茶倒水。
秋荷焦急道:“夫人,如今中馈还是二房管着呢!”
董玉婷不得其解:“那又如何?”
“可是老太太不是才给您安排了事吗?”
她这一说,董玉婷终于明白了。
既要请空明大师,少不得要花银子付香油钱、做法事的钱、以及僧人来到府邸吃的斋饭的钱,还有这位空明大师德高望重,在京城素有名声,需要她亲自带人去请,到时外出还要通知车马司给她准备马车,马夫,随侍的护卫等等......
整个府邸就好比一个公司,里面的学问也大着呢。
她现在要替老太太做事,哪里都有用到钱的地方,她可不想花自己的钱,得从公中走账。就好比前世公司安排出差,住的宾馆、路上的车费、饭费都由公司报销,花她的钱,没可能!
董玉婷不禁揉了揉脑袋,引得秋荷还以为她头又痛了。
难怪在兰竹院的时候,曾惠妍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她,这是不想把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权力给交出来?
春月听了一嘴,心直口快道:“老太太也真是的,既然交给夫人事情去做,何不让二夫人把中馈交出来,还要让夫人自己想办法。”
秋荷稳重,向来不在背后说他人是非,但眼中闪过赞同的神色,显然她觉得春月说的对。
董玉婷慢慢啜饮温茶,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不喜欢茶的味道,这样的苦涩,她是品不出其他的味道。杯中微微发黄的茶水底部,静静的浮着几片泡的舒展开来的深绿色茶叶,她凝视良久,重重叹了口气,罢了,既然被一道雷劈到了这里,占据了人家的身体,就负起相应的责任,府邸事务,子女的未来,她就照看一下吧。
打定主意,董玉婷霍然起身,信步朝外面走去。
秋荷紧随其后:“夫人,您要去哪?”
“清风院!”
那不是二夫人的东跨院吗?秋荷虽不解,但还是飞快的拿起董玉婷脱下来的狐裘小跑着跟上。

第3章 不按常理出牌 曾惠妍离开兰竹……
曾惠妍离开兰竹院,身侧跟着贴身丫鬟珠儿,身后跟着老太太曾经的二等丫鬟,如今的香姨娘。
起先还慢悠悠的走着,后面越来越快,几乎是在跑着,像是躲什么人似的。
“夫人,您跑这么快做什么?”香姨娘清丽之姿,此时累的气喘连连,毫无形象可言。她原先虽是老太太的丫鬟,现在已经完全成了曾惠妍的人。
笑话,老太太现在还能插手府邸的事,能当她的靠山,可以后呢?她还不是要仰仗二夫人的鼻息生活。
她深觉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脸上的讨好谦卑之色愈加明显。
曾惠妍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嘴中说道:“没过来吧?没过来吧?”
香姨娘也跟着往外头瞧,除了几个在院中清扫的丫鬟,别无他人。
珠儿替她往屋外走了一趟,吉祥的脸上漾起笑容:“夫人,没来!”
曾惠妍这才松了口气,惬意的靠在放了绣了海棠花纹样软垫的文椅上。
香姨娘好奇的问:“夫人,您和珠儿打什么哑谜呢?”
曾惠妍白了香姨娘一眼:“你没听刚才老太太说的吗,让病刚好没多久的大嫂去请空明大师,放着我不用,让大嫂去,分明是想让我把中馈给交出来。”
香姨娘讪讪道:“老太太应该没想那么多吧......”
“是你太蠢笨,什么都看不出来。”
香姨娘低垂下头,手指头用力的绞着帕子,仿佛那帕子是曾惠妍,她把曾惠妍随意揉捏一般。
珠儿只当没看到,轻轻的按着曾惠妍的肩膀:“夫人一大早就陪着老太太礼佛,可真是白陪了,奴婢给您按按肩。”
曾惠妍放松自己的身体,享受着珠儿的按摩,只觉酸痛的肩膀泡进了热水中,舒服的想要她睡过去。
“我虽然是她侄女,可以前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她不疼我也不奇怪。”曾惠妍懒洋洋的说着,香姨娘被晾在一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大夫人那里......”珠儿忧心忡忡的说道。
大夫人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性格,自家夫人与大夫人对上从没占过便宜,偏偏还数次去招惹,这还不是仗着老太太是她姑母。
曾惠妍身体抖了一下,珠儿不小心按到了她的锁骨,疼的她吃痛叫了一声。
“嘶——”
珠儿连忙收回手,请罪道:“奴婢不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曾惠妍抬眼看了一眼香姨娘,“你也回去吧,不用在这待着了。”
香姨娘依言行礼告退,只是刚出了屋子,就见到董玉婷来势汹汹的步入院中。
香姨娘上前行礼:“见过大夫人。”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语气暗含了一丝兴奋。
董玉婷只当这是公司里见了老板点头问好,朝她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香姨娘的目光追随着董玉婷的身影走入明间,在丫鬟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的沿着抄手游廊离去。
站在屋外的丫鬟见到她来,一个迎上来,另一个飞快的闪身进屋中。
“大夫人,您怎么来了。”丫鬟笑着行礼。
“我找二夫人有事。”董玉婷单刀直入,径直往里走去,丫鬟拦不住,只得跟上。
“大嫂怎么来了。”松懈下来的曾惠妍又重新紧绷起身体,小碎步的走了过来,“珠儿,快给大嫂倒茶。”
珠儿不敢耽误,忙倒了茶端到董玉婷手边。
“我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事,这一个月辛苦你管着家里了,既然我病已经好了,就不劳烦你再管了。”董玉婷笑道,说的话直白的很。
曾惠妍脸上的笑容僵住,很快又反应过来:“怪我怪我,母亲早上说这事儿的时候,我就想着把账本给大嫂送去的,结果回来忙来忙去的,就给忘了。珠儿,去把账本拿来给大嫂吧。”
董玉婷喝了一口茶,慢慢品味,入口醇厚,回味甘甜,再看杯中,茶水通透明亮,如一汪碧玉镶嵌在杯中,清晰的能数清杯底翠绿色茶叶上细嫩的毫尖,一口下去,董玉婷只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连她一个不懂茶的人,都要叹一声:“好茶!”
她脸上笑意更盛,叫住往外走的珠儿:“顺便把车马司、回事处、厨房、库房、内外院管事都叫来,毕竟之前的一个月都是你在管,交接的得仔细一点才行,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还要再麻烦你过来解决。”
董玉婷定定看着愣住的曾惠妍。
她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任何为难曾惠妍的意思,实在是习惯了这种做法,以前在公司里和别人交接事情,哪儿没说清楚就要重做,自从她吃过一次亏之后,以后和别人交接事情就要小心再小心。
曾惠妍咬了咬嘴唇,脸色难看阴郁:“不必这样吧,大嫂,我这一个月也没让他们做其他事,都是按照你原先的安排吩咐的。”
“这样自然最好,交接的时候也能更快一些。”董玉婷笑盈盈的,灵巧的避开这个话题。
李府家大业大,设置了四个部门共同管理,车马司负责出行车马以及随侍护卫;回事处负责与别府的书信往来,送礼收礼;厨房负责府邸吃食,外出采买事务,也是能捞到油水最多的部门;库房负责管理府邸器物。
内外院管事则负责管理府邸下人,外院管事管小厮,内院管事管丫鬟。
大家各司其职,曾惠妍接手也不会搞得太乱。
没过一会儿,几个管事就都来了,进来后问了好,各拿着账册簿本,递给秋荷,秋荷再放到董玉婷面前。
见到这一幕的曾惠妍气的咬牙,她想看账册簿本的时候这些管事推三阻四的,怎么到了董玉婷这里就这么乖觉?
原主喜欢事事掌握在手中的感觉,每次看账册簿本都要认认真真看个两三天,这样操心劳神,身体能好才奇怪。
董玉婷翻开随意看了一眼,就合上揉了揉太阳穴,满页笔画繁多的黑色大字简直要把她的视野塞满,读起来的顺序也与她的习惯天差地别,再看下去,董玉婷只怕会晕头转向。
于是她不打算看了,而是问几位管事:“这一个月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二夫人交代你们做事,你们却还没有完成的事?”
如无意外,每天发生的事应该都是一样的,像哪个丫鬟小厮偷懒,谁被挨罚,谁打扫院子不干净之类的小事,几位管事心里都有数,不会挑出来讲。
曾惠妍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厨房的管事率先回答:“二夫人说厨房人手不够,又调了几个丫头来厨房做事。”
这话说的显得曾惠妍做事自作主张了。
曾惠妍僵硬的笑道:“前不久不是派了府里好些人去幽州寻找大哥了吗,就从牙婆那儿又买了些人,我看着有几个伶俐的丫头,就都买了,忘了我院子里丫鬟够了,便让几个去了厨房做事。”
董玉婷点点头,不置可否。
接着是车马司的管事,他道:“二夫人下月初三要去昭信王妃的生辰宴,提前让小的备好了流云轩瑞祥马车。”
曾惠妍急急忙忙道:“说起这个,昭信王妃还邀请了大嫂你呢,还好大嫂病已经好了,到时候我们能结伴前去。”
接着便是内院管事,她说的话和厨房管事说的一样,无非就是曾惠妍往她们手底下塞了人。至于库房、外院、回事处则没有禀报。
董玉婷淡淡道:“我知道了。”
命秋荷把账册簿本还给他们,董玉婷起身道:“辛苦弟妹了,若没有事我就先走了。”
“宝儿,去送送大嫂。”曾惠妍笑着道。
门口侍立的丫鬟应了一声,毕恭毕敬的送董玉婷离开。她可是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二夫人在大夫人面前像鹌鹑似的呢。
众位管事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纷纷告退,随着董玉婷离去。
沉默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像只无形的大手攥着珠儿的心脏,她偷觑了眼曾惠妍笑容淡去,又青又白的脸,小声道:“夫人......”
“砰!”
青釉莲纹的瓷杯被曾惠妍用力挥到地上,碎裂成一片一片,珠儿吓了一哆嗦,大气都不敢喘,只余屋中曾惠妍愤怒的喘气声。
“她什么意思?!如此不给我面子,带着人找上门来找我要账本!”曾惠妍攥着拳头,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
珠儿也不敢叫人进来,亲自去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
“夫人,那咱们的人......”
曾惠妍横她一眼:“让他们安分点,就像我说的那样,她们只是我买回来的伶俐人,除此之外,再无关系。”
珠儿弱弱的点了点头。
曾惠妍越想越气,将桌上放的一盘香甜软糯的青团塞进嘴中,大口嚼着,仿佛是在嚼董玉婷一般,每一口都咬牙切齿的。
关于曾惠妍怎么想的,董玉婷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
回到吟风院,厨房管事朱月如和车马司管事钱坤跟了进来。
而其他管事则回去了。
细想一下,刚才告状最积极的好像就是他俩。
搜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董玉婷明白了,这两个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为人机灵忠心,在她的插手安排下,他们各当了管事。
朱月如忧心忡忡的问:“夫人,二夫人趁你不管家的这一个月,在府邸里安插了不少人手,特别是厨房、车马司,如今我们要怎么办?”
至于其他地方,二夫人想插手也不太敢。
库房的管事曾经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跟了老太太多年;回事处的管事曾经是已故太爷身边的贴身长随,李凌川见了他都要给几分薄面;外院管事的儿子是李凌川身边的小厮;内院管事则认了老太太身边的王妈妈为干娘。
李府府邸就如同一棵参天巨树,底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下人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背后定然都是有关系的。原主嫁进李府,费尽心思才让自己的人成了厨房和车马司两个部门的管事。
董玉婷深深赞叹,即便是深宅妇人,也自有她的本事。董玉婷欣赏她的能耐。
“就正常安排好了,不必过分优待,也不必排斥。”董玉婷又不做什么私密的见不得的人的事,不怕曾惠妍的人进来。
于她而言,有本事的人就要收归己用,现在她正是缺人的时候。
朱月如心下疑惑,这不像夫人的作风啊,但看董玉婷已然决定好了,便应一声是。
在清风院发生的事,犹如一阵风似的传到了各个院子。
西跨院翠微院。青葱玉指在古琴琴弦上翻飞,一曲《清泉流水》自何静琳手下倾泻而出,一旁的丫鬟听得如醉如痴,一曲罢了,拍手称绝:“夫人的琴技越来越好了。”
何静琳微微一笑,让人将琴抱走,缓步走到花园的石凳边坐下:“再好又能如何,也不会像大哥大嫂那样琴瑟和鸣。”
妙双安慰道:“三老爷只是不擅此道,但在读书一道颇有天分。”
何静琳怅然叹气,伸手抚摸斜从花坛斜斜生长过来的花苞,还未盛开,就已经能想象到之后的娇艳美丽,只是花朵之下的根茎,却长着能刺破皮肤的尖刺。
“嘶——”
“夫人小心点。”妙双赶忙走过去看,嘴中忿忿道,“奴婢早就请二夫人派个修剪花草的师傅来,可二夫人一直忘,分明是故意的。”
何静琳轻柔的劝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春天修剪也只是为了让花草长得更旺盛,我也能做,你去给我拿把剪刀来。”
妙双顺从的去拿了,在何静琳修剪花草的时候,她轻声道:“夫人何必亲自做这些,大夫人管家之后,必是不会像二夫人那样的。”
“是啊,她是最会顾全大局,在意名声,让人挑不出错处的人。”何静琳微微蹙眉,“今天为何会大张旗鼓的带人去索要账本,还在众管事面前下二夫人的脸面?”
同一个问题,在兰竹院礼佛的老太太也在疑惑。
听到库房管事和内院管事来禀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讹传,派元香亲自去问了一遍,才知道这事儿是真的。
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老太太这次是真没想给董玉婷添堵,她大儿子都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她哪里还有空去管府里的事。
本想着让她们俩自己去交接,谁知曾惠妍却起了自己的心思,舍不得手中的权利,还要让董玉婷亲自上门,不过这可不像她的风格。交手了几次,老太太对董玉婷的行事风格也有所了解,和她一样都是面上功夫做的极好,任谁挑不出错处的那种人,怎么会这样张扬的上门讨伐似的?还让管事当着曾惠妍的面把她这一个月的所作所为交代的一清二楚。
这和当面打她耳光有什么区别?
是因为凌川的事情令她感到焦躁,心里无处发泄,曾惠妍正好撞到了枪口上?还是她这一个月没有管家,急于立威,就拿曾惠妍开刀。
这倒像是她以前的性子。
老太太皱了皱眉,转动手腕上长宁祥和菩提念珠,闭着眼睛吩咐道:“元香,你去告诉二夫人,让她明早来我这里抄写佛经。”
就算她再不喜这个大儿媳,也不得不承认她管家有一套,比曾惠妍的能力强的太多。
元香应声去了,王妈妈轻轻用镊子夹起一块沉香,放进掐丝瑞云香炉中,袅袅的升起的淡薄烟雾氤氲在屋中,老太太紧锁的眉头在令人沉静的沉香气味中逐渐松开。
董玉婷尚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在府邸引起轩然大波,不仅老太太和何静琳讶异,下人们也在暗中讨论这件事,不过他们的关注点不是在董玉婷不给曾惠妍面子,而是董玉婷的雷霆手段。
如果董玉婷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一定会大呼一声“冤枉”,她对曾惠妍安插自己的人手这件事不置可否,甚至觉得无聊,说白了,她管的不就是家庭琐事吗,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被曾惠妍知道吗?
前世她是公关公司的一把手,主要负责娱乐圈业务,一但帮一个人明星公关了,后续那位明星的公关业务就基本和她的公司绑定了,因而有竞争公司试图派人进她们公司打探消息,一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曝光,不止那个明星身败名裂,她们公司也别想在这个行业混下去了。
所以,董玉婷是真不在乎曾惠妍往厨房和车马司安插人手。

第4章 心生种种法生 董玉婷在府中本……
董玉婷在府中本就威望颇深,又来了昨天那一遭,府中下人风声鹤唳,生怕这把火烧到他们身上。
车马司的下人一听董玉婷要出去,连忙牵了最矫健的一匹骏马出来,为它套上车架,趁着董玉婷还没出来,将马车停在李府正门口,骏马拴在瑞兽拴马柱上。
钱管事又选了几个还算孔武有力的护卫同行。
他们往那儿一站,管事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没办法,武艺高强、高大威猛的护卫都被派去了幽州找大老爷的下落,这没被派去的,就是歪瓜裂枣了。
担心董玉婷会生气,钱管事忧心忡忡,不时的往那扇朱红色的瑞祥广亮大门上看。
门口的醒狮雕像极具威严,怒目圆睁,露出一嘴锋利的牙齿,仿佛能听到它在耳边嘶吼的声音。但在管事眼中,却还不如不怒而威的董玉婷来的吓人。
巳时,董玉婷携秋荷春月出了精致的垂花门,转过影壁,跨过门槛,踏出大门。
钱管事身体一抖,忙笑着迎接:“夫人小心。”
董玉婷目不斜视,踩着上马石进到马车,秋荷春月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坐到她旁边稍矮一点的榻上。
管事放下绣着竹林松鹤纹样的车帘,暗暗松了口气,给站成一排的护卫使了个眼色,他们一溜儿烟的骑上马车后的四匹马上。
车夫憨厚的声音响起:“夫人,您坐好了。”
董玉婷淡淡的“嗯”了一声。
到宝光寺要花上一个时辰的时间,董玉婷闭目养神,思索着事情。
李家兴盛靠的是李凌川做官,原主家兴盛则靠的是世袭的爵位。
原主祖上随开国皇帝建功立业,封了永乐侯和二品大官,可随着一代不如一代的子嗣,永乐侯渐渐只剩下了空有名声的爵位。
在外人看来,永乐侯府已经没落,而在他们本人看来,却并不这么觉得。自开国以来,封爵位的除了陪开国皇帝打下江山的那些人就再无其他,因而这些人一直以有从龙之功为荣,自觉与他人不同。
原主在这样的环境中养成了孤高自傲、十分要强的性格,因此一嫁进李府,便迫不及待的要把持中馈。
李府虽不是百年世家,但老太太能养出做了二品大官的李凌川,自然也并非等闲之人。
原主吃了几次暗亏,不敢再小瞧老太太,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原主就此服输也是不可能的。
她就像一颗有棱有角的砾石磨成了圆滑的鹅卵石,原主后来表面的性格可以说是老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
董玉婷又想到了请空明大师这件事,忽然发觉这件事还真只有她能做。
乾元朝佛教盛行,这位宝光寺的空明大师更是去过皇宫,给皇帝解惑过。
相传他无父无母,生于荒野,幸得人所救,后长到五岁时才开口说话,说的第一句便是佛家真理,养他之人大惊,带他去寺庙相看,被高僧说是佛子转世,自此留在了寺庙之中。十岁时他编写《无量众生十方法界清净妙法藏经》,名声大噪,引得皇帝召他入宫,一番对话之后,皇帝大有所悟,称:“佛子大智,名不虚传。”
自此,空明大师的名号响彻京城,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拜佛必去宝光寺,若能得空明大师解悟,便再好不过了。
当然,空明大师也并非谁都见,以他的话来说,就是讲究一个“缘”字。
董玉婷不屑的想道,你的缘分都只在这些达官显贵的人之中吗?
而之所以老太太让她去,是因当初救这位空明大师之人,乃是原主的祖父。老太太让她去请空明大师,未尝没有暗示她挟恩去请的意思,毕竟先前老太太也未能见空明大师一面,与他“无缘”。
脑袋里想着事情,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宝光寺山门口,秋荷春月先行一步,在地上放了个小杌子,扶着董玉婷下马车。
董玉婷是个无神论者,但到了寺庙这种地方也会象征性的拜拜,保佑事业顺遂,家人身体平安健康。
宝光寺曾经并不起眼,门可罗雀,哪里像现在这样香客络绎不绝。
还未进去,就听袅袅钟音回荡在山间,激起林中鸟儿腾飞。
董玉婷抬头望去,山门之后,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在大雄宝殿青灰色的琉璃瓦片上,显得宝光寺金碧辉煌、流光溢彩。一缕淡薄的烟雾从寺庙中直冲天际,线香点燃后的气味扑面而来,将身上用桃花制成的香露气息淹没,她不禁严肃了几分,抬腿踏上石梯。
佛家要普度众生,平民百姓也可前来,不过身份显贵之人不愿与他们一起礼佛,住持特意开辟VIP服务。
眉清目秀的小僧人瞧见一行人簇拥着董玉婷而来,连忙上前,有模有样的说了句:“阿弥陀佛,施主可要去清净的地方礼佛。”
董玉婷用一样的动作,手掌立起,回复他:“嗯。”
小僧人转身为他们带路,带他们穿过大雄宝殿,这里是所有人都能进来的主殿,释迦摩尼佛像庄严的矗立其中,虽然人人都很安静,但人一多未免就显得拥挤。
大雄宝殿后是其他配殿,虽然修葺的不如大雄宝殿宽阔,但胜在清净,里面也摆放着佛像,来往的香客并不多。
春月和秋荷是土生土长的土著,一进配殿,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似的,嘴巴绷成了一条直线。
董玉婷磕头三次,照旧许了自己能回去的心愿,然后让秋荷添了香油钱。
小僧人面不改色的收了放着银裸子的钱袋,温和的说:“施主心怀善念,佛祖必会保佑施主阖家平安。”
董玉婷笑笑,接受了他的祝福,随后问道:“不知空明大师现在是否在庙中?”
小僧人一天到晚能听到这个问题十几次,熟练的回答道:“若施主与空明大师有缘,自然而然的就会见到。”
他这句话敷衍过很多人,其他人听了这话也不会再追问。
董玉婷保持微笑道:“麻烦转告空明大师一声,就说永乐侯府董玉婷来了。”
多的也不肯再说,要是这位空明大师知道感恩,不用再请就会来见她,要是冷心冷肺,那她也没有办法。
她如此自信肯定的说,小僧人也迟疑了下,莫非她大有来头?他暗暗猜着,嘴上答应了董玉婷的话。
趁着小僧人去请空明大师,董玉婷带春月秋荷走出配殿。护卫手中持着刀剑,不便跟随进入,一直在外面等候她们。
宝光寺经工部修葺过,建的庄严肃穆又气势恢宏。庙中除去大雄宝殿和其他供奉神像的配殿,还造了一处风景别致的园林。
董玉婷站在园林之外等小僧人。
秋荷抬头望了眼明媚的春光,劝道:“夫人,不如回配殿等空明大师。”
董玉婷先前养病,在屋子里闷坏了,就算府邸很大,可也只是大一点的牢笼,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董玉婷自然不想再进那小配殿,吩咐道:“春月,你在这里等着,若是空明大师来了,你再来寻我。”
小僧人迟迟不回来,董玉婷便想四处转转,和秋荷一起往园林中走去。
曲折的鹅卵石小径蜿蜒至重岩叠嶂的假山深处,两旁种植的花草树木生机盎然,掩映住园林中精致的亭台。
董玉婷慢步走入园林中心,一个用青砖堆砌起来的宽阔水池出现在她的视野,还未靠近,水中的金鱼便像炸开了锅一般争先恐后的浮出水面,张着嘴巴等待食物投递。
金鱼向来有好的意头,秋荷看到这一幕,脸上绽放出愉悦的笑容,但听到董玉婷的一句话,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真是肥大。”董玉婷赞叹道,“回去让厨房做道鱼羹好了,里面再放些新鲜白菜和虾米。”
秋荷谨慎道:“夫人,佛家重地,在这里提会不会不太好。”
董玉婷朝她眨了眨眼睛道:“我心中有佛,佛祖不会和我计较的。”
几个家仆打扮的小厮一人捧着一个赤铜瑞麟盆走到池边,将盆中的东西倒了进去,瘦小的鱼苗流入更宽大的水池,自在的徜徉而去。小厮又取出一把鱼饵,扬手一抛,星星点点落入清澈的水中,水面顿时沸腾起来。
“这是在做什么?”董玉婷疑惑道。
“这是放生池。”
董玉婷转头看去,一个老僧人手中拿着一个扫把,和善的给她解答。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他们不忍鱼儿为人所食之命,便将它们放生,为自身积攒无量功德。每年佛诞日的时候,信众就不在这里放生,而是在烟霞湖放生,施主到时可以一去,做些善事消除自身业障。”
董玉婷勾起嘴角,瞟了眼几个离去的小厮,问道:“不是我亲自放,功德也能算在我头上?”
老僧人微微一笑:“心中有佛,是不是自己放的又如何?”
董玉婷噎了一下,不曾想她和秋荷的对话被老僧人听了去,顿时生出一种打自己耳光的感觉。
老僧人长叹一声,目光扫过董玉婷不以为意的脸:“施主听我一句劝,若有空闲,多做善事,好消除身上业障。”
“大师,您这话什么意思?”秋荷听了这话,紧张兮兮的问老僧人。
董玉婷眉心微蹙,任谁也不想听别人这样诅咒自己,她刚想张口驳斥,忽然愣住,莫不是在说原主?毕竟以她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原主做过的恶事也不少。
狐疑之际,她注意到老僧人的眼神一派清明,并非像老人的浑浊眼神,看的她为之一愣。
那目光仿佛能直击灵魂,看透人心,任何心思都无所遁形,她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在那种眼神之下,她想起前世自己那份算是恶迹斑斑的工作。
董玉婷抿着嘴唇,安慰自己这老僧人不过是乱说罢了,人生在世,怎么可能一件错事没做过?老僧人这番似是而非的话,不过是想引起听者的心虚,最后让她多添香油钱才是目的。
“前生种种,犹如千丝业障将你缠身,若再不潜心向善,恐遭轮回之苦。”
老僧人一双锐利的眼神紧锁在董玉婷身上,声音像远处宝殿里传来的钟磬之声,不断回旋在董玉婷的脑海。
秋荷听出一丝不对劲来,皱眉凝视着老僧人:“你这人胡说什么呢?为何要咒我们家夫人!”
董玉婷冷冷道:“我不信这些,前生的因果前生已报,今生的我是个全新的开始。”
老僧人沉默良久:“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愿施主能恒持此心。”
“三天后,我会去往府上行法事,为李总督祈福,保佑他平安回来。”
说完这句话后,老僧人便悠然离去。
秋荷望着他的背影:“夫人,他这话什么意思?”
董玉婷也是一时没想明白,可她想到此番前来的目的,连忙问道:“秋荷,你见过空明大师的样子吗?”
秋荷摇了摇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夫人,难道他就是空明大师?”
“或许是吧。”董玉婷控制大脑不去想老僧人的话,转身朝园林外走去。
春月从屋檐下小跑着过来,撅着嘴巴道:“夫人,刚才那小僧人说他没找到空明大师!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温暖的春光照耀在董玉婷的身上,一股寒意却从她心头升起。
这时,刚才领她们进来的小僧人跑了过来,兴奋道:“施主,小僧刚才找到空明大师了,他说三天后会去府上。”
他是怎么知道的?她还没有说过自己来的原因。
空明大师见的人不多,会去府上做法事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小僧人是空明大师的头号迷弟,连带着对董玉婷一行人都有了几分好感,能和空明大师有缘的人,定是福泽深厚之人。
可他却忘了,高僧除了会见福泽深厚的人,也会见业障缠身的人。
董玉婷勉强笑道:“三天后,我会派人来接空明大师。”

第5章 法事 李府马车浩浩荡荡的从宝……
李府马车浩浩荡荡的从宝光寺驶入京城。因这次有“佛子”称号的空明大师,早就听说了消息的百姓一大早就来到街上,等着一会儿沾沾空明大师身上的佛气。
李府众人也齐聚一堂。
老太太阖着眼睛,转动手里的如意菩提念珠,底下鸦雀无声,无一人敢说话。
孙辈中最大的也才十三岁,是曾惠妍所生的长子李博辉。
曾惠妍进门比原主晚一年,却先生下嫡长孙,这件事让她得意不已,没少拿这件事刺原主。
几个孩子正在院中玩儿,李博睿笑的最大声。
他出生于原主和老太太关系最好的时候,便没养成李念瑶和李博翰小小年纪就沉稳的性格,最是天真烂漫。
那天董玉婷从宝光寺回来,就见他委屈巴巴的扑上来:“母亲,你都不来接我!”
董玉婷的身体登时就僵硬住了,尴尬的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最近很忙,一时间忘了。”
李博睿虎头虎脑的道:“好吧,那睿儿不乱母亲!”
年龄小有个好处,就是说什么信什么。
听他说“接”这个字,想来是心里还是有原主的,觉得吟风院才是他住的地方。
董玉婷眼神闪了闪,摸着李博睿光滑柔嫩的脸颊道:“我之前不来接你,睿儿也可以来找我啊。”
李博睿晃着脑袋道:“祖母说母亲生病了,让我乖乖自己玩儿,等母亲病好了再来找母亲。”
照看李博睿的是原主曾经身边的秋荷,后按她自己的意愿,嫁给了田庄上的一个管事,生了孩子两三年后,李博睿也出生了,她又被原主指到李博睿身边照看,原主很信任她。
因着这层身份,她现在在府邸被被小丫鬟唤一声赵妈妈。
赵秋荣紧跟着接话道:“五公子听老太太说夫人病好了,就立刻来找您了。”她说立刻两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董玉婷秒懂她的意思。
果然如此,这老太太还真是......董玉婷撇了撇嘴,要说她生病不让李博睿来找她也是正常,可是她的病早就好了,老太太还是硬留了一段时间,生怕和她太过亲近。
只是她不知道,她早已不是离了孩子不行的董玉婷了。想帮忙带孩子就带孩子,她还轻松呢。
虽是这样想着,心里对老太太的警惕度又提上了一层,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太太又给她挖了个坑,她还不知道。
曾惠妍瞧着气定神闲,姿容比以往更盛的董玉婷,心里很不是滋味。
总觉得她是把好处都捞到了手里,才变得这般气色红润。
殊不知董玉婷是因为这些天吃好睡好,每天在府邸散步运动,心里也不操心事儿,跟提前过上养老生活似的,自然而然的气色就越来越好。
虽说穿越来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但也不能忽视种种好处,没有了手机电脑等产品,她每天睡眠充足。饭食方面也顺心如意,厨娘手艺极好,每天变着花样儿给她做,并且还不像后世有各种添加剂,会担心吃出毛病。
门外忽然进来一名小厮,给众人行了礼,低垂着头道:“老太太,咱们的马车被堵到路上进不来了。”
马车上坐着今天的主角空明大师,现在人过不来了,法事又怎么进行。
董玉婷没想到空明大师的名气这么盛,堪比前世她接触过的明星了。
曾惠妍眉目闪动,笑道:“大嫂,你怎么安排的,空明大师过不来,一会儿误了法事可怎么办。”
这件事本就是董玉婷负责,现在由她处理也合情合理。
她偏头对跪在地上的小厮道:“去让车马司的人再派一队护卫,把空明大师接过来。”
曾惠妍被无视掉,心中气急,转头向老太太告状:“母亲,你看大嫂安排的什么事啊!”
老太太淡然道:“空明大师慈悲和善,又是佛子,百姓想要沾染佛气也是理所应当。”
她叫住要出去的小厮:“对那些百姓说,可来我李府外参加法事祈福。”
董玉婷暗暗惊讶,老太太这话竟然有帮她的意思。
曾惠妍谄媚道:“还是母亲行事周全,既让空明大师来了府上,也不会让那些百姓心生怨怼。”
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目光停留在董玉婷身上,似乎是在疑惑她怎么会这么鲁莽行事。
“你让护卫过去,难免有威迫百姓之嫌,于我李府名声不利,下次行事要再周全一些。”
老太太平和的语气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董玉婷头皮一紧,莫名的想起她高中的班主任,也是这样看不出情绪,但该罚你的时候毫不留情。
董玉婷起身道:“儿媳明白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曾惠妍见这件事轻轻揭过,不觉气恼,一双杏眼暗自瞪着董玉婷。
因一会儿外人到访,众人坐在崇礼院。旁边就是正院的佛堂,袅袅檀香从东边的厅房飘进这间聚事厅内,但也不及几位夫人姨娘的身上香。
董玉婷特意派人去问过法事的流程,法事前需要沐浴,老太太便干脆让府中所有人都洗了澡。
曾惠妍身上最香,她爱用一种名为“花间露”的香膏,里面掺了各种各样的花卉,涂抹在身上,香味久久不会消散。董玉婷就坐在她身边,鼻子里全是“花间露”的香气,冲的她有些头晕。
几位姨娘刚见了二夫人给大夫人使绊子,站立后方,忍不住偷瞧。
二夫人面有忿色,大夫人却是一脸平静,想来没把二夫人的手段放在眼中。
董玉婷把周全两字默念数遍。先前她让护卫过去,也是忘记这里不是她生活的时代了,在这里行事必须在乎一个词——名声。
名声在这里似乎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因她前世那份工作不算光明磊落,她连同祖宗十八代都被人骂过,说是声名狼藉也不为过,她听的多了,看的多了,也就无所谓了,总之最后达成目的就行。但是在这儿行事又多了一层,不仅要达成目的,还要给自己一个好名声。
她之前习惯让别人做好人,现在让自己做好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马车停在李府门口,钱坤忙上前迎接空明大师,引他进去。
身后还乌泱泱的跟了一群百姓,瞧见空明大师下来,兴奋的喊他名字。
钱坤没管他们,使了个眼色让小厮将他们拦在外面,虽说朝大门里面看,只能瞧见一面迎祥纳福影壁,但主人家可不想被外面的人窥探。
百姓们被拦在离大门十步的距离,也不恼,往常他们连这条街道都不曾来过。
小厮将车架从马身上取下,牵着马从角门进入,进门右手边就是马厩。
厮养接过小厮手里的棕色骏马,把它们牵到里头,摸了摸它们油光顺滑的鬃毛,往马槽添了草料和糠麸。
此次前来的僧人共有十几名,有老有少,穿着一模一样的僧服。
钱坤满脸堆笑的在前头带路。
要是换做其他僧人,他才不会来做那引路的,但这可是空明大师,他也想想沾沾佛气,好保佑他吉祥如意。
进入垂花门,老太太带着众女眷前来迎接。
“空明大师。”老太太身上有诰命,先前去宫中的时候,远远见过空明大师一眼,这次是第二次。
连老太太都这么尊敬,其他人不敢慢待,各个绷紧了脑中的一根弦,生怕在这时候犯错,惹老太太生气。
祈福法事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鲜花、瓜果、酒茶、糕点一一摆在崇礼院佛堂前的供桌上。
空明大师随十几位僧人进入佛堂,他们各个都跟木头人一样,眼神直立前方,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僧人手持木鱼、佛经、经幡,其中一位僧人来到崇礼院内准备好的用青铜打造的梵音醒世钟旁。
空明大师微微颔首,对老太太道:“可以开始了。”
崇礼院内站着众位女眷,老太太站在最前头,随后是几位夫人,公子小姐,姨娘通房,众管事,丫鬟们站在最后一排。
此时垂花门大开,可以看到外院的小厮也有秩序的排成几行。
僧人得到空明大师的示意,撞响梵音醒世钟,老太太率先跪下。
董玉婷早就命人备好了蒲团,所以不用担心膝盖跪的青紫。
“咚——”
低沉的钟音远远荡去,由李府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站在外头的百姓听见这声响,连忙朝李家府邸跪下,双手合十,诚心诚意的叩拜。
董玉婷跪在第二排第一个蒲团上,耳边交杂着钟声,敲响木鱼的声音,以及众僧人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和《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的声音。
这些声音仿佛带着股无形的力量,跪在蒲团上的董玉婷心绪沉静下去。
《心经》简短,《药师经》却很长,僧人们念了又不止一遍,即便膝盖下放着蒲团,董玉婷的腿还是酸痛起来。
曾惠妍的碎碎念一直未停歇下去,董玉婷微微偏头,去辨认曾惠妍在说什么。
“佛祖......保佑......我再生个孩儿......”

董玉婷听完默默的又跪直了身体。
府中孙辈共有九个,五男四女,曾惠妍生下了嫡长孙后便再无所出,眼见儿子都快要到娶妻的年纪,她肚子还没有动静,难道她这辈子就只有一个亲儿?
二房的一个通房倒是肚子又大了起来,就等着二老爷回来给抬成姨娘。
想起这个,曾惠妍就心里不高兴,更加虔诚的求佛祖保佑。
董玉婷嘴角微微抽搐,这个应该拜送子观音吧?
僧人念完了佛经,又开始念愿文,是老太太亲自写的,写了三天三夜,整整十张纸,密密麻麻的字。大意就是祈祷李凌川能平安回归之类的话。由空明大师这个“佛子”念,大概能更容易让佛祖听到吧。
长达十页的愿文念完,空明大师带领众人对着佛像三拜九叩首,法事算是稍稍进入尾声。
只听钟音,敲木鱼的声音缓慢下去,像是天地归于寂静,院内听不到任何嘈杂的乱声。
李博翰拽住想要起身的弟弟,捏了捏他的胖手,李博睿还觉得哥哥在和他玩儿,便跪在蒲团上捏回去。不过总算是不起来了。
一位小僧人打开院内放着的鸟笼,里面的鸟儿扑腾的飞出去,转眼就化为了黑点,消失在众人视线。董玉婷朝身后看了一眼,秋荷收到她递来的眼神,默默起身退到外院,给一名小厮说了句话,那小厮便飞奔去烟霞湖,让早就在湖边等候的李家下人将鱼儿放生。
这便是法事的最后一步。
董玉婷理解为若要让佛祖保佑,就要行善事,积功德来换取。
老太太在王妈妈和元香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身,感激的对空明大师道:“多谢大师。”
王妈妈拿了钱袋塞到空明大师身边的小僧人手中。
先前董玉婷问了老太太,从公中划了两百两当作做祈福法事的钱,有空明大师做法事,不能给的太少。
这会儿添的钱不是代表李家,是老太太自己的心意。
小僧人接过,对王妈妈道:“佛祖定会保佑施主所求一事。”
王妈妈闻言一笑,连连说道:“若老爷平安回来,我们老太太定要去还愿。”
法事结束后,下人们开始收拾起院子。外院管事谭斌领着僧人们暂时到崇礼院东耳房休息,一会儿午饭时再叫他们。
董玉婷特地吩咐过厨房做素斋,今日不止僧人们要吃素斋,连府中其他人也要吃。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跪了这么久有些头蒙眼花,董玉婷便和曾惠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穿过过厅回兰竹院。看她这样子,等会儿午饭也直接在兰竹院用吧,董玉婷暗暗思索着。
做完法事,老太太明显心情变好了许多。
几个小孩子打打闹闹,董玉婷也没管他们,反正身边都有人跟着。
李念瑶作为大姐姐,带着妹妹们回屋。
李博翰自幼就被教导以后要肩负起撑起李府的重任,没跟其他人一块儿玩,打算回屋练字去。
董玉婷唤来丫鬟,让厨房先上点糕点给李博翰垫垫肚子。
李博翰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多谢母亲。”
进了兰竹院,还没坐稳,钱坤大汗淋漓的闯了进来,跑的太快,直接摔在了地上,连头发都散了。
正要通报的丫鬟默默的又退下了。
王妈妈生气道:“钱管事,什么事这么急。”
钱坤语无伦次,说话颠三倒四,还是王妈妈呵斥了他一句,钱坤才把话说明白。
“外头,外头有个清倌,说是,说是来找......”钱坤跪在地上,抬头飞快的瞟了董玉婷的方向一眼。
站在董玉婷身边的曾惠妍焦急的追问道:“找谁,你快说啊!”
“找,找三老爷的。”钱坤说完,就低垂下头,看着自己指头上因为摔倒撞青的手指头。
曾惠妍恍若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找三老爷的?”
钱坤答应了一声:“对,是找三老爷的。”
“还好,还好,不是来找二老爷的。”曾惠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脸色霎那间变得苍白的何静琳。
她这样子没有丝毫的掩饰,看在眼中的众人有些无语。
老太太三个儿子,李凌川最有出息,二老爷李凌昊成天招猫逗狗,花天酒地,无所事事,三老爷李凌骏倒是爱读书,但是却爱读诗词歌赋,自觉与他人不同,觉得官场上都是同流合污之辈,比真正出身书香世家的何静琳还清高。
董玉婷忽然觉得,老太太也没多疼她这个侄女,要不然怎么会让她嫁给李凌昊呢?这不是把人推火坑里去吗?
因此大家刚听到清倌来找,就下意识的以为是来找二老爷的。
没看曾惠妍都急迫的询问吗,就怕是来找李凌昊的。
没想到结果却是来找三老爷的,大家都有些不可思议。
老太太的好心情瞬间沉了下去。
俗话说小儿子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话不假。李凌骏作为老太太最小的儿子,还是老来子,从小就受宠长大,事事依着他。
要不是当时有老太爷压着,李凌骏长大也不过是下一个李凌昊罢了。
“来找骏儿什么事,可问清楚了?”老太太的脸上风平浪静,可谁都不敢说老太太没生气,脾气暴躁的人固然可怕,可藏着情绪不表露的人更不是好惹的。
看着那张冰冷似冬月风雪的脸,董玉婷忽然想起老太太才对她说的“于李府名声不利”,现在瞧瞧到底谁让李府名声差了。
钱坤擦着额头上沁出的冷汗道:“问清楚了,问清楚了,那清倌说三老爷这个月要帮她赎身,可直到今天三老爷都没去,望春楼的老鸨拿不到钱,要她......接客,她没办法就找上门来了。”
曾惠妍叫道:“哎呀,老鸨让她接客,又不是我们让她接客的,来找我们做什么?是不是母亲。”
饶是这些年经过大风大浪的老太太,这会儿也有点心烦意乱,将曾惠妍晾在一边,问道:“外面的百姓都走了没有。”
钱坤咽了口唾沫,紧张的回答道:“那清倌来了府外就哭,当时小厮丫鬟都在府中收拾院子,没注意外头,等发现的时候,清倌已经把事情告诉了百姓。”
老太太闭上眼睛,倒抽一口气,无力的靠在檀香木雕花圆椅上。
王妈妈还以为她昏过去了,慌忙扣住她的肩膀:“老太太?老太太!”
一时间,屋内人仰马翻,夫人姨娘们立刻围了过去,丫鬟们手足无措,但还是伸长了脑袋往里面瞧。
“秋荷,去请大夫来,春月,倒点水来,还有你们都让开,别堵在这里,王妈妈,你也让开!”董玉婷迅速反应过来,吩咐下去一连串命令,碍于她平日的威严和现在严肃的语气,众人不敢耽搁,纷纷作鸟兽散,曾惠妍也被她冷酷的模样吓了一跳,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后退了两步。
董玉婷没学过医术,只能尝试性的掐老太太人中,若是不醒,那她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请大夫来看了。
董玉婷用的劲儿够大,疼的老太太睁开眼睛,一把推开董玉婷的手。
“我没事。”老太太刚才就没昏,闭上眼睛是无法接受这件事,但是被忠仆王妈妈看在眼中,却还以为她气昏过去。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老太太是真没想到,做这件事的人竟然是她疼爱的小儿子,如果是二儿子她都不会这么生气。
曾惠妍窜了过来,哭哭啼啼道:“母亲,您没事真的太好了,刚才真是吓到我了。”
老太太听着耳边的叽叽喳喳,心中厌烦不已:“你安静一会儿。”
曾惠妍何时被老太太这样说过,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即就涨红了脸,不敢扭头看其他人的表情。
她讪讪的坐了回去,面上不敢露出其他情绪,袖子里的手使劲儿攥紧了拳头。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何静琳双眼紧闭,身子压在妙双身上。
老太太才缓过来没多久,三夫人又昏过去了,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董玉婷只能尝试再去掐何静琳的人中,但这次却没能成功,便只好让何静琳先躺在正房梢间,等大夫过来。
老太太又指了两个丫鬟去跟妙双一块儿在梢间候着,照看昏迷不醒的何静琳。
钱坤跪了一上午了,这会儿掀开裤腿,恐怕膝盖都肿的青紫了。但他不敢起来,也不敢擅自做决定,怯懦的道:“老太太,那外面......”
曾惠妍怒道:“还不快打发了去!什么人都能来找我们李家了!”
钱坤冲她讨好的笑了笑,却跪着没动,偷看了一眼没说话的老太太,他知道这事儿最后做决定的是谁。
老太太长呼一口气,转着手中的菩提念珠,坚定之意在眼眸中凝结,她掷地有声道:“去把她带进来,我有话问她,不能不明白就让她污蔑骏儿,毁了我李府的名声!”
钱坤忙不迭的站起身,快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犹豫着问:“老太太,那些百姓怎么办?”
老太太微微皱眉,沉默着没有开口。
董玉婷想了想道:“母亲,不如让下人去厨房拿点米面蔬果送与他们。”
“大嫂莫不是想收买他们?”曾惠妍嫌弃的道。
“怎么,你还有什么好办法不成?”老太太这时候实在没空和稀泥,冷冷的扫了曾惠妍一眼。
“没,没有......”
董玉婷笑着道:“今儿不是才做了法事,弟妹给忘了?等会让下人给他们送东西的时候,就提一句“空明大师说了,法事上得放生鱼鸟积攒功德,我们李家想多积些功德,让老爷平安无事,就再行布施一事”,这放生和布施都是积攒功德,我们做布施也没什么不对。再说帮我们做法事的可是空明大师,他可不是谁都见的。那些人既然相信空明大师,又收了我们送的礼,就算说出去,也是帮着我们说话。”以空明在这儿的影响力,想来那些百姓还是会相信李府的。
一个人要是加了主观意愿,完全能把一件事说成另一个意思。
“你这不是在利用空明大师吗!”曾惠妍道。
老太太沉吟片刻,点头道:“暂时也只能这样了,秀莲,这件事你亲自去办。钱管事,你快去把那清倌带进来。”
王妈妈和钱坤连忙去了。
曾惠妍又受了冷落,不敢瞪老太太,只敢瞪董玉婷。
“我看弟妹也是累了,在这儿也帮不上忙,还是快些回去吧。”董玉婷迎着她瞪来的目光露出挑衅的笑容。
老太太难得和董玉婷站在一边,刚才曾惠妍的表现太让她失望,便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去吧。”她环视了一眼屋中的姨娘。
曾惠妍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老太太居然让她和这些姨娘们都回去,她身为二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母亲......”
“还要我说第二次吗?”老太太毫不客气的说。
曾惠妍愤恨的转过身,快步往清风院走去,珠儿一句话都不敢说,沉默的跟在后头。
香姨娘也不敢离她太近,生怕她把气撒到自己头上,便转了个弯去找丽姨娘说话去。
董玉婷翻了个白眼,没理她还蹬鼻子上脸了。

第7章 眷恋岁岁年 钱坤到了外面去,……
钱坤到了外面去,趁王妈妈给百姓分送食物的时候,他将那清倌从角门带了进去。
他脸上的表情客客气气的,但眼神透露着鄙夷。
于霜儿在望春楼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不难看出钱坤对她的嫌弃。她攥着手中的绢花,想到以后自己也会是李家的主子,这些人还不是得对她点头哈腰。
她昂了昂头,冷冷的扫了钱坤一眼,像只高傲的孔雀般从角门踏入。
钱坤怔了一下,到底不敢再露出鄙夷的神色,走在前头给她带路。
进了角门往旁边一拐,穿过拱形的月亮门、和厚重的朱漆垂花大门,就来到了宽敞宁静的崇礼院。
抄手游廊下丫鬟低着头行事,见到钱坤问了声好,然后目光停留在于霜儿的脸上。
于霜儿没看到她们的神情,此刻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院子里。
李家是近些年的新贵,府邸少了几分历史的气息,不过在于霜儿这样的人眼中,哪里都透露着好。
院中铺着十字形的青石板路,四个角种植的翠柏长出了嫩绿色的叶子,风一吹,先是听到哗啦啦的响声,而后鼻尖钻来翠柏的清香。
正房的过厅之后是吟风院,隐约可见繁盛的花朵和阳光直射下仿佛熠熠生辉的琉璃瓦。而于霜儿却不能光明正大从那里进入,只能沿着旁边的抄手游廊继续往后院里走。
就像李府府邸大门和角门只有几步的距离,她却只能从角门进入。
钱坤知晓事急,一路上都没停留,丫鬟们给他问好,他也只是敷衍的嗯嗯两声。
兰竹院正屋是李府府邸的后罩房,在最后面,于霜儿一个清倌女子,走的有些气喘。
钱坤把她带到明间,屋中只剩下老太太、董玉婷,元香。
“老太太,人带到了。”钱坤说完,就低着头倒走出去了。
虽然他很想听,但也知道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于霜儿打量着老太太和董玉婷,同时她也被二人打量着。
她穿了一件翠绿色的海棠纹样绫罗裙,身姿清瘦,五官清丽,脸上略施粉黛,倒有出水芙蓉之姿。
老太太没说话,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
于霜儿在那逼迫性的目光中,渐渐的头上流出冷汗。
这老太太的气势,竟然不比那些有权势的男人差。
董玉婷左看右看,谁也没说话,难道让她先张口?
于霜儿盈盈一拜:“奴家于霜儿见过老太太,夫人。”
老太太也没喊她起来,冷冷的问她:“你说李凌骏要赎你,可有什么证据?若只是口说而无凭,你还是趁早回去吧。”
于霜儿微微一笑:“证据自然是有的,不过老太太,什么样的证据,您才会相信?是亲手写的要赎奴家的字,还是三老爷的贴身衣物?”
董玉婷脑中铃声大作,不自觉握了握松木方桌的边沿。
她转头看向老太太,于霜儿这话明显是有备而来,老太太可别掉进她的坑里。
“你还是先拿出来再说吧。”老太太不接她的话,冷笑着道。
“既然你有证据,就拿出来三老爷最贴身的物件好了,免得谁都能攀咬三老爷一嘴!”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董玉婷暗道不妙,转头看去,悠悠转醒过来的何静琳撑着病弱的躯体,从梢间走了出来,眉眼间染上一层冰冷似的阴影。
老太太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立刻道:“妙双,你怎么伺候三夫人的,还不快扶她进去休息。”
老太太的话妙双不敢不听:“三夫人......”
何静琳推开妙双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削瘦的身影立着没动,坚决道:“母亲,既然是和三老爷有关系,儿媳又怎能不听?”
老太太张了张嘴,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这个三儿媳。
于霜儿攥着绢花的手指慢慢松开,弯着嘴角,一边从怀中拿东西,一边笑道:“不知这个,能不能证明呢?”
她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块温润的玉。
那块羊脂玉被精雕细琢成瑞兽的样子,身边更有祥云伴随。玉石质地通透,以于霜儿的身份想来是拿不出这种好玉。
何静琳看到那玉,快步走过去,不敢置信的拿在手中瞧,接着便如遭受了无法接受的打击一般往后倒去,好在有妙双接着,才没摔在地上。
于霜儿抬起玉手掩住因为惊讶张大的嘴巴,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姐姐怎么了?这是三老爷送给我的玉呀,你可不能不认!”
董玉婷打量着那块玉,在脑中搜寻这块玉的记忆,似乎是在李凌骏生辰上,何静琳从外面寻来的好玉送给他当作生辰礼的。
现在却到了于霜儿手中。
董玉婷和老太太都变了脸色,虽然不知道于霜儿的玉佩从何而来,但至少能证明她确实接近过李凌骏。
何静琳和李凌骏成亲才一年,房中还有一个通房,这样了还要再去外面找。不是说新婚夫妻最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吗?
董玉婷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了李凌骏一通,坐到了何静琳身边,轻柔的拍着她的背。
何静琳睫毛微微颤动,脸色愈发苍白,董玉婷看在眼中,心里不由的升起一丝怜爱之意。
“什么姐姐不姐姐的,你就算进了府中,也得叫夫人,更何况你还不见得会进府呢。”董玉婷冷嗤一声,毫不客气的说。
于霜儿像雨水打过的白花一样,眼眶蓄起了泪水,怯懦的垂下了头:“奴家出身不好,不懂规矩,还望夫人以后多多教导。”
何静琳缓了过来,坐直了身体,神色冰冷淡漠:“我不会教导你的,将来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于霜儿低低的应了一声,眼角藏不住的喜悦。
董玉婷暗暗着急,朝妙双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三夫人扶进去。”
一边说着,她也一边站起来,半推半拉的把何静琳关到梢间,出去前,她低声在妙双耳边道:“她要是还想出来,你就拦住她,就说是我吩咐的。”
妙双忙不迭的点头。
老太太四平八稳的坐在圆椅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底下的于霜儿。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证据?”
于霜儿咬了咬牙,从进了这间屋子开始,这个老太太没露出什么情绪,这让于霜儿无法招架。
刚才的三夫人不必多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那个说话直白的夫人,她也能应付,唯有这个老太太,自始至终都不被她的话挑拨。
于霜儿从袖中掏出几张纸来,脸颊薄红:“还有三爷给我写的诗。”
元香接过那几张纸,转身交给老太太。
董玉婷回来后,就看到老太太将几张纸揉成一团,砸到了于霜儿身上。
那些纸上写着“人比桃花娇”“柳丝牵魂梦”“眷恋岁岁年”,情情爱爱的诗看的老太太浑身发麻,更要紧的是那分明是小儿子的字体,这才一时没忍住,将纸砸向了于霜儿。
“老太太是见到三老爷的字迹激动了?奴家那儿还有很多三爷给奴家写的诗。”于霜儿迎着老太太锐利的目光,轻笑着说。
言下之意是你随便扔,我那里还有。
老太太冷笑:“玉佩可以造假,笔迹可以伪造,你莫不是以为有这些东西就能进了我李府吧?”
于霜儿怔了一下,煞白了脸,喃喃道:“你、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笑道:“那你尽管去说好了,看看别人是相信我李家,还是相信你这个青楼女子!”
董玉婷坐到椅子上,只恨没有爆米花和可乐在身边,只能求其次,吃两块软糯的青团算了。
事情的发展和于霜儿想的不太一样,她后退了半步,说道:“既然证据摆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不认,那我也没有办法,就此告辞!”
老太太厉声道:“来人,给我拦住她!”
话音刚落,门外就冲进来几个仆妇,七手八脚的将于霜儿按住。
“你们干什么!我要报官!”于霜儿尖叫着,却挣不开仆妇们的手。
“把那块玉佩给我拿过来,让你拿在手里,还不知道要去哪胡说八道!”
这些仆妇都是干粗活的,力气大,一个积极的仆妇掰开于霜儿的手指,抢过玉佩,讨好的递到老太太面前。
“行了,让她走吧。”老太太厌烦道。
几个仆妇松开了手,于霜儿愤恨的整了整衣服,沿着来时的路怒气冲冲的走出了李府,站在府外,她转过身,抬头看着偌大的广亮大门,像是要记在心里似的看了许久。
守门的小厮望着她看来的眼神,抖了抖胳膊,总觉得一股寒意侵袭过来。
“钱坤,立马派人跟着于霜儿,看她去了什么地方,见了哪些人!”于霜儿前脚刚离开兰竹院,老太太就唤来钱管事,交代他去跟踪于霜儿。
钱坤知道此事耽误不得,连忙去了。
过了一会儿,秋荷也带着大夫回来了。
老太太让大夫去梢间为何静琳看病,自己则揉着脑袋,一副劳累的样子。
董玉婷想了想,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给她倒了杯茶:“母亲别担心,儿媳已经让春月去查那个于霜儿什么来头了。”
别人都敢单枪匹马的上门来,总得知道什么背景吧,所以早在于霜儿没进来之前,她就吩咐春月去查明于霜儿的底细。
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手掌放在董玉婷的手背上:“李府还好有你。”
不管以前如何,她现在说的这句话有七分真情实意。
董玉婷虚假的笑了笑,像面试时说大话一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第8章 未必想让我插手 于霜儿步步生……
于霜儿步步生风,越走心里的气劲儿就越大,现在她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找到那人,质问他为何骗自己!
京城区域划分严苛,做生意的不能到住宅区,所以她从东头走到西头,两条腿都快使坏了。
钱坤带着一机灵的护卫,跟在于霜儿身后,见着她离开李府,就头也不回的往街市上走。
最要紧的是,还不止他们跟着这于霜儿,还有一拨人在跟着她。
两人又怕跟丢,又怕被发现,一路上提心吊胆。
好在跟着于霜儿的人也不是什么武艺高强之人,没发现他们俩。
七拐八拐的,于霜儿走入一家酒楼。
钱坤指使那名护卫:“你跟进去,别被发现,她见过我的脸。”
护卫点点头,走入那间开在街市中央的酒楼。
于霜儿径自穿过酒楼前厅,去了后院,让跟在身后的护卫踌躇不前。
小二上前招呼他:“客官要点儿什么?”
护卫只好先坐下:“来碗素面好了。”他摸出六个铜板,放到小二手中。
“好嘞,马上就好。”小二抓起肩上的抹布,随意擦了擦木桌,就转头去厨房报菜了。
于霜儿还没有从后院回来。
她此时正怒气冲冲的质问:“你不是说那老太太不谙世事,慈悲和善吗?怎么把你们伪造的字迹全都拿走了,还把我赶出来了!她根本就是没心没肺,冷血无情!”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懒洋洋的挠了挠耳朵:“你在李府没见到三老爷?”
于霜儿没好气道:“李家大老爷不是失踪落水,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去了幽州吗?京城百姓都知道,怎么你不知道啊?”
男人歪着头:“这么说,你没看到咯?”
“没有!只见到了老太太,和两个夫人,一个是三夫人,另一个不知道是谁。”于霜儿道,“你问这个干什么?现在我可怎么办啊,老太太不让我进府,等三老爷回来后,我就更不可能进府了。”
“三老爷只说帮我赎身,也没说要迎我进府,他是写了诗是没错,却不是给我写的,是和他那些朋友玩乐时所写,三老爷要是知道了,说不定都不会帮我赎身了!”
于霜儿越说脸色越难看:“不行,你们得帮我,我可是豁出去了才去找李家的,现在京城百姓恐怕都知道我的事儿了,要是我没进到李家,别人还怎么看我。”
“还有那个老太婆一直盯着我呢,我要是再拿不出银子,她就要把我送给裕丰伯了!”
男人轻轻哼了一下,望着于霜儿愤怒的背影,心里暗想:你一个清倌,还怕别人怎么看你?
“裕丰伯好歹也有个爵位,进了他府里,你有什么不满意的?”男人笑着说。
“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就算有爵位又能怎么样?就算我给他生了儿子,这个爵位也落不到我儿子头上。你要是喜欢,你就自己去。”于霜儿翻了个白眼道。
男人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知晓她在李家受了气,也没还嘴,嘻嘻哈哈的道:“你放心,你既然为我们做了件事,我们当然会帮你,你就回望春楼安心等着有人来给你赎身吧。”
窗外吹进来一阵微风,将放在桌上的一株兰花吹得摇曳不停。于霜儿沉默良久,说道:“你们要是不来,我就把你们让我诬陷李家的事说出去!”
男人好声好气道:“行行行,最迟三天,我保证你风风光光从望春楼出去,让你脱了贱籍。”
于霜儿这才冷着脸走了。
酒楼后院就是一个小四合院,三面都是屋子,厨房、住房、杂物间。
于霜儿气消了大半,虽说有了男人保证,但她心里还是担心,她明白男人也只不过是一个手底下的卒而已,说的话还得上面的人同意。
转过拐角,一时恍惚就和人撞上了,于霜儿刚消了大半的气又窜了上来:“你没长眼睛啊!”
撞到的男子连连低头赔罪:“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没看见。”
身后追来的小二高声道:“客官,茅厕在那边!”
于霜儿往旁边横跨一步,远远的离开这男子一步,并捏住鼻子,仿佛男子身上有什么臭味似的。
男子弯着腰,捂着肚子,往小二指的方向跑去了。
于霜儿没有多想,自顾自的离开了。小二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
听说她是望春楼的清倌,弹得一手好琵琶,也不知道她来找那位大人说什么。
于霜儿离开酒楼后,在天黑的时候回了望春楼,若是今晚她不回去,那个老太婆绝对会报官的!
望春楼里莺歌燕舞,花枝招展的女子在男人之间流连,于霜儿上了二楼雅间,没过一会儿,林老鸨便带着龟奴进来了:“听说你被李家赶出来了?”
于霜儿勉强笑道:“妈妈从哪儿听来的?”
林老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大家都这么说的。”
“妈妈不会相信了吧?”于霜儿轻轻一笑,风姿尽显,亲昵的拉住林老鸨的胳膊,“妈妈就早早的把霜儿的卖身契准备好,等着拿百两赎金吧。”
“要等几天?”
于霜儿肯定道:“最迟三天。”
林老鸨的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在看到于霜儿那张娇嫩的脸上后,同情之意化为了贪婪,她摇着头道:“行,那我就等着拿赎金。”
离开了屋子,林老鸨低声对身边的龟奴道:“看好了她,别再让她出去了。”
望春楼外,钱坤和护卫看着于霜儿和跟着于霜儿的人进了望春楼后就再没出来,一直等到宵禁,他们二人才打着哈欠回了府。
春月比他们先回来,将打听来的事儿告诉了董玉婷:“奴婢请了两个帮闲,让他们走了一遭望春楼,打听清楚了那个于霜儿的消息。她爹原本是个县令,后来犯了错,家中男子砍头,女子流放,不知怎么的,她就成了望春楼一名清倌,因为长得好,又会弹琵琶,京城里有些名气。三老爷和他那些朋友聚会,有时就会花钱让望春楼的清倌去弹琴唱曲。”
“啧。”董玉婷食指敲着桌子,“你去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太吧。”
春月有些犹豫:“那三老爷的事儿要不要说?”
“如实告诉老太太。”
跟着于霜儿这件事是老太太交代的,所以他先去禀报了老太太,再来的吟风院。
董玉婷让他坐下说,冬枝给他倒了杯茶。
“夫人,于霜儿离开李府后,先去了百香酒楼,然后才回了望春楼。就是小的无能,不知道她在百香酒楼见了什么人,但是那酒楼一定有问题,于霜儿进酒楼后,就直接去了后院。我们跟着她的时候,还发现还有两个人也在跟着她,那两个人跟着她进了望春楼就一直没再出来。”钱坤仔仔细细的说道。
董玉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我记得你喜欢喝茶,等会让秋荷给带几包老君眉回去。”
钱坤忙笑着道:“不辛苦不辛苦,多谢夫人。”
秋荷送走了钱坤,回到董玉婷身边,给她揉着脑袋:“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夫人累到了吧。”以前原主看完账本就头疼,得有人替她按摩才好受一些。
董玉婷笑着道:“你今天不也忙前忙后,行了,坐这儿休息一下吧。”
秋荷脸色通红:“这,不合规矩。”
“坐下吧,这里又没有旁人。”董玉婷不以为意道。
秋荷心想:这也是夫人信任她的表现,于是才坐到了椅子上,不过只坐了一点点,像蜻蜓点水似的,如果有人突然把她椅子抽走,秋荷都不一定会倒下。
董玉婷随口问道:“三夫人那边如何了?”
秋荷恭敬的回答道:“三夫人已经服了药睡下了,奴婢离开之前,看三夫人比白天好了许多。”
董玉婷想起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子,就叹了口气:“你明天去翠微院,让下人好好照顾三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需要什么药材就去库房取就是了,不用再来多问我。”
春月去了兰竹院禀报完后回来,董玉婷问了问老太太说了什么没有,春月回忆着说:“老太太什么也没说,只说知道了。”
董玉婷略微颔首,也让春月坐下,一直站着给她说话多累。
春月活泼直率,没多想就坐下了,她见董玉婷没再提这件事,忍不住问道:“夫人,现在可怎么办啊?”
董玉婷挑着放在框里的线,从中选她喜欢的颜色,最近她想培养一个爱好——绣花。这放在前世,她哪里有时间去悠闲的绣东西,今世却无聊的想找些事情来做,好把时间打发过去。
“什么怎么办?”董玉婷头也不抬的说。
“就是于霜儿上门来的事儿啊,现在京城的百姓恐怕都在说这件事。大老爷生死未卜,结果又闹出来这事儿,不知道有多人看咱们李家的笑话呢。”春月唉声叹气。
董玉婷好笑道:“你操心这个做什么,也不会少了你月钱。这事有老太太解决,咱们就等着看吧。”
秋荷关切道:“夫人,天色晚了,您要想挑线,明天再挑吧。”
董玉婷想了想,这平白得来的视力可不能再给毁了,于是将挑好的线放在一边,剩下的放回框中,再一并交给了秋荷,由她放好。
春月小声道:“那夫人不做些什么吗?老太太会不会对夫人有怨言?”
“老太太未必想让我去插手。”董玉婷微微一笑,“再说了,三老爷还没回来,他惹出来的麻烦,让别人给他去解决?”
秋荷和春月面面相觑,不再说这件事了。
兰竹院里,老太太将于霜儿拿来的纸一一铺开,她当时气急,揉成一团,上面的字迹有些变形。
在于霜儿拿来的写有情诗的纸边,还放着一摞纸,没有皱巴巴的痕迹,上面的内容也是前朝诗人称颂风景的诗句。
她把这些纸和玉佩一起交给王妈妈:“去找个信得过,有眼力的师傅,看看这两样东西是不是真的。”

第9章 于霜儿之死 昨天兰竹院内发生……
昨天兰竹院内发生的事情下人们略有耳闻,私底下交谈着,却不见大夫人有所行动。
不管别人是怎么说的,董玉婷安安稳稳的坐在吟风院抱厦内,晒着太阳,挑着竹筐里各色的线。
黄分橙黄、鹅黄、藤黄、金黄,红分朱红、胭脂红、枣红,各色的线董玉婷挑的眼花缭乱。
秋荷和春月坐在她身边,将她挑好的线收起来,等开始绣的时候用。
“夫人,你要绣什么花样儿啊?”女红方面,秋荷比董玉婷懂得多。
“还没想好。”董玉婷笑笑,“有什么简单的吗?”
秋荷纠结的想了想:“要不,让春月从绣房拿几个花样儿来,让夫人自己挑挑。”
“也行,春月,你去绣房挑几个绣花的简单花样来。”董玉婷说道。
春月将手里收集好的线交给秋荷,起身带上夏晴,往绣房去了。
李府的衣服都由外面的绣房专门订做,绣娘会上门量体裁衣,不过有时候不小心划破,哪里开了线,这些简单的事也不至于再送到绣房去,就在府内设了一个小绣房,由内院管事管着。
春月和夏晴去的时候,绣房里的管事和绣娘正在说着于霜儿的事儿。
“听说三老爷看上一个清倌,还要把她赎回来呢,我看咱们马上就多一个主子咯。”管事啧啧的说。
绣娘缝着一个荷包,除开领着府里发的月例,她们也会绣些东西托管事放到外面去卖。
“可不是听老太太把她赶出去,还发了好大一通火吗?我看她是进不来的。”
另一个绣娘也加入话题:“就是,那清倌女子,怎么能入府呢?咱们老太太最在意名声了。”
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春月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笑什么呢?”
管事吓了一跳,起的太急,桌上的茶杯都被她给碰到了,顾不上去扶,慌忙走到春月身边:“姑娘怎么来了?是您有衣服要修补吗?”
绣房看着是为府中主人所建,但他们又不干活,把衣服划破的次数一年也屈指可数,反倒是下人们经常把衣服搞破。
这时候下人们就会拿点钱,让绣娘给他们缝缝补补。
像春月这种大丫鬟,绣房自是不会收钱。
春月斜眼看着她:“哪能每次来都是我们这些下人的事儿?我们是府里的下人,领着月钱,就要好好为主人家做事,你说是不是?”
听着春月意有所指的话,绣房管事白了脸,讪笑着说:“是,春月姑娘说的是。”
春月往里走去:“我来给夫人挑几个绣花的花样儿。”
绣娘也不敢再坐着,纷纷站起身。
管事忙引着她走到木架子旁:“绣房的花样儿都在这儿了?夫人要什么样儿的?有‘松鹤延年’‘荷塘月色’‘竹报平安’‘福寿双全’......”
管事一连说了三十多种,说的口干舌燥。
春月一一看过,都不太满意:“有没有简单点的?”
管事弯下身子,从木架子底下翻出几种花样儿:“这些简单,‘云纹’‘回纹’‘方胜纹’。”
她又蹲下身,从木架子倒数第二层捡了几种花样:“还有稍难一点的,就‘梅兰竹菊’。”
春月看了一眼,稍难一点的花样上就一朵梅花、一朵兰花......她露出笑容:“行,就这些吧。”
管事殷勤的问道:“夫人要不要线?绣房的线可多了。”
春月拿了花样儿,交给夏晴。
“不用了,夫人那儿也有。”
管事又道:“春月姑娘再喝杯茶走吧。”
春月有些不耐烦,冷了脸:“夫人还在等我呢,下次吧。”
管事笑容依旧,一张老脸笑的皱纹堆在一起,又亲自送了春月出了绣房,才直起腰来,往地上唾了一口。
董玉婷在阳光下摸着春月送来的花样,每一个她都爱不释手,摸来摸去,最后选了方胜纹样的花样,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她决定从最简单的绣起。
李念瑶来请安的时候,就见自己母亲正专心致志的在一面素净的布上绣方胜纹样。
“你来了,快坐。”
秋荷和春月连忙让开,给她端来糕点,倒上热茶。
“母亲怎么开始绣花了。”自从母亲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她与母亲的关系突飞猛进,每天会一起在府邸散步,沿着抄手游廊走一圈,还会坐下关心她的生活起居,以前都是直接问她身边的冯妈妈。
阳光斜斜的照进抱厦,她身上愈发暖和。
董玉婷一边绣着,一边说:“无聊,想找点事做。”
如果是以前事事操心的原主,绝对没有这个空闲,不过她现在七天让管事们汇报一次,就有了很多空闲时间。
李念瑶道:“母亲之前太过操劳才会病倒,现在能闲下来绣绣花倒也好。”
董玉婷赞同道:“是啊,除了绣花,也要多运动,这样身体才能好,你瞧睿儿,每天上蹿下跳的,身体多强壮。你可别整日待在屋里,在院子里多走走。”
冯妈妈,也就是曾经原主身边的春月,她笑着说道:“小姐想和夫人一起散步哩。”
李念瑶嫩白的脸上染上一抹薄红,眼中饱含着期待和忐忑之意。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董玉婷不由得心一软。
熊孩子她不喜欢,但乖孩子她喜欢。
“行啊,等我绣一会儿,咱们就去走走。”
李念瑶浅浅一笑,脸颊上的酒窝甜的人心头暖。
“母亲,这方胜花样朱红、赭石、胭脂红颜色的线绣的,你怎么选了湖蓝和玉白色的线?”
董玉婷兴致勃勃的回道:“干什么一定要选一样的?都用红色的线,像血似的,我觉得不好看。没准儿等我绣完,比这花样更好看。”
李念瑶倒是没想过这个,她的生活里处处充满了规矩,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有人教导,她严格的按照着学就好了,可听了母亲这话,她又觉得母亲说的是对的,便也拿起一旁的筐挑线:“那女儿也绣几个花样吧。”
不像原主不擅女红,李念瑶能静下心,沉住气,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女红比董玉婷要好很多。
母女俩坐在一块儿绣着花,钱坤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李念瑶心里微沉,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注视着擦着汗的钱坤。
董玉婷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还没到七天一次的汇报时间,外院的人没事儿也不能常来内院,钱坤来吟风院,就是为了别的事儿了。
她不由得想起上次钱坤这样慌张的进来,是告诉老太太外面来了清倌,那这次呢?
“怎么了?”董玉婷问道。
钱坤看了看李念瑶,咽了口唾沫,缓缓说道:“于霜儿死了。”
李念瑶和秋荷春月皆是一惊。
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董玉婷接受过亲人的死别,像她妈妈就是在家突发脑梗,昏倒后就再也没醒来。原本以为以后就要跟她爸相依为命,谁知没过多久,他就娶了新老婆,还带着一个四岁的男孩儿。
原来他早就出轨了。
她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家,但这并不是她爸出轨的理由。
或许是家庭的缘故,也或许是遗传到了她爸的基因,她骨子里其实透着薄情。
董玉婷眉心微蹙:“你给老太太说了吗?”
钱坤道:“还没说,小的在外面听说了这件事就立马赶来给您说了。”
董玉婷食指一下一下敲着从屋内搬出来的小木桌,这是她思考时的一个习惯。
李念瑶放轻了呼吸,静静的坐着。
“你跟我去兰竹院,瑶儿先自己玩一会儿吧。”
李念瑶站起身:“知道了,母亲。”
董玉婷和钱坤秋荷来到兰竹院,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太太,却见她不是很惊讶的样子。董玉婷心里便了然,老太太在外头也有自己的人,恐怕比她还早知道这件事。
王妈妈抢在元香前面给董玉婷倒了茶,这让她有点诧异,王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对她虽恭敬,但给她倒茶这种事她从来不会去做。
“老太太,您看夫人多有心,一得知这件事,就立马来了。”王妈妈道,“夫人来的真是及时,老太太正发愁这件事呢。”
董玉婷看向平静的老太太,没看出她在发愁。
“老太太愁什么?这又不是我们做的?”董玉婷的眼神紧盯着老太太的神情,任何的不对她能捕捉到眼里。
她自是不会做这件事,但不敢保证老太太不会做。
好在,老太太脸上没有一丝不自在,这让董玉婷稍稍放心,要真是老太太做的,这兰竹院以后她都不敢来了。
“是啊秀莲,那于霜儿的死与我们李家又没有什么关系,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老太太慢悠悠道。
王妈妈讪讪的笑了两下,后退到一旁。
老太太又道:“不过我们自个儿明白,外头的人却是不明白,恐怕人人都在说这于霜儿是我杀死的。”说着,她冷笑一下,手中用力的捻着佛珠,珠子撞到一起,发出“哒哒”的声响。
王妈妈道:“怎么会,老太太的仁慈外头的人皆知,我看谁敢说老太太的不是!”
董玉婷和老太太的想法一样,要不然也不会带着钱坤来兰竹院。
她分析道:“于霜儿刚回去才一天就死了,不是自刎,就是被别人杀的。咱们知道于霜儿回去之前还去过一个酒楼,得查查那个酒楼有什么问题才行。如果于霜儿真是被别人杀的,恐怕会冤枉到我们头上,我们得先找出人证明她不是从李府回去后死的,是从酒楼里回去死的。”
老太太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的样子。
钱坤叫来昨天跟他一块儿跟踪于霜儿的护卫,问他有什么线索没有。
护卫跪在地上,细想昨天的事儿,想了一会儿,他大叫起来:“有!昨天酒楼里一个人急着上茅厕,去了后院!他前脚刚去,于霜儿后脚就从后院回来,他一定见到于霜儿了!”
老太太道:“那人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子?”
护卫点点头:“记得,他一张方脸,身材不高,一对招风耳......小子见了他一定能认出来。”
老太太欣慰道:“钱管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将那个人找出来。”
现在不像后世,除了千金小姐,女眷夫人,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天天宅在家中,所以他们找个人不算太难,只是时间问题。
王妈妈双手合十,对着小佛堂的方向默念:“佛祖保佑。”

第10章 京兆尹来了 不知不觉,董玉婷……
不知不觉,董玉婷在这儿已经生活了两个多月,她适应的不错,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
她跟李念瑶、王姨娘、李念薇坐在一块儿,绣着花样,李博睿在和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乳兄玩耍。
他的乳兄就是赵秋荣生下的儿子,比李博睿大上两岁,却已经很懂事了,说是一起玩,其实更多的是在陪着李博睿玩儿。
李博翰则去上课了,原本董玉婷以为他会去学堂,却没想到到李府这样的家庭,都是请老师来府邸上课。
教室就在外院倒座房的一间屋子。
上课的只有李博辉和李博翰。
她如今有两个亲儿子,一个亲女儿外,还有一个庶子一个庶女。
老太太远房亲戚的柳姨娘,就是这位庶子的生母,或许是这两层关系,她在王姨娘和芸姨娘面前很嚣张。
李念瑶身边坐着的李念薇,就是王姨娘的女儿。她们母女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的,一样的小心谨慎,一样的柔顺谦卑。
自从李凌川下落不明后,老太太就免了儿媳的晨昏定省,一大早开始静静礼佛。
董玉婷也干脆免了姨娘们的请安,唯有王姨娘,还是日日来。
董玉婷便在见她的时候多打了几声哈欠,王姨娘第二天来的时候就晚了一个时辰。
她发现这三个人的女红都比她要好,便干脆一起坐下来绣花,还能请教她们。
王姨娘自是愿意,她还指望着夫人能给薇姐儿指一门好亲事,就是在这儿的时候,女儿像个闷葫芦一样,讨好的吉祥话也不会说,就只能她出马了。
“夫人这颜色配的真好,绣完定比这花样儿好看多了。”王姨娘道,又看看李念瑶绣的,“瑶姐儿小小年纪,女红就这样出色,不知道以后哪家公子会有福气娶到咱们瑶姐儿。”
李念瑶羞涩的笑起来。
董玉婷恍然想起,这个时代,女孩子家都出嫁的早,她不禁有些局促起来,想着以后要不要留李念瑶多待在家一些时间。
钱坤的出现,打破了这片祥和的氛围。
每次他出现,都没有什么好事,像是一个不吉利的象征。
钱坤紧张道:“京兆尹大人来了。”
王姨娘下意识的看向董玉婷。
京兆尹负责保卫京城的安定,来李府必然是有原因的。董玉婷想到了于霜儿的死,一边猜着对方这么快就下手了,一边往兰竹院走去。
王姨娘等人没去,李念瑶绣了一会儿花,就没那个心了,淡淡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回去吧。”
即便董玉婷不在身边,王姨娘也不敢拿乔,乖乖的带着李念薇回了西厢房。
京兆尹是个方脸,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站如松,坐如钟,一张脸上没有表情,看的极为唬人。
京城繁华偌大,发生的案件京兆尹不可能事事过问,只有在牵扯到官员的时候,他才会带上从事,亲自去查案。
自老太爷死后,老太太让几个庶子都搬出了府,接了他们的亲娘各自生活,所以李府现在没个男人在,只能老太太主持大局。
众丫鬟给京兆尹、从事、捕头上了茶,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到墙边。
老太太问道:“林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林朗道:“老太太可知道外头有个清倌女子死了的事情。”
“这我自是知道的,她不久前来了一次我李府,与我家那个不成器的骏儿有些误会,不过已经解开了,她便回去了。”老太太斟酌着语言,轻声道。
曾惠妍拧着眉头:“林大人,她死了可与我们没什么关系,为何要来找我们?”
林朗迎着老太太投来的疑惑目光,回答道:“在那清倌身边,发现了一些东西和李凌骏有关,这才来李府,找老太太要点东西。”
“什么东西?您只管说,只要能找到真正的凶手,我李家一定配合,但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林大人一定答应。”老太太恳求道。
林朗目不斜视,没有直接应下:“什么事?”
“那清倌一死,城里闹得风风雨雨的,我李家行得正坐得直,却难保其他人不这么想,还望林大人查明真相,让百姓都知道,还我李家一个清白。”
林朗颔首道:“这是自然。”
老太太笑道:“那就先谢过林大人了。”
林朗身旁的从事八字胡飞起:“老太太,我们这次来是想拿点三老爷写的诗词。”
“这简单。”老太太扭头道,“元香,你跟这位刘从事去三老爷书房找一些拿给林大人。”
“是。”元香应了声,带着小丫鬟和刘从事去往翠微院。
董玉婷暗自观察着,见老太太和王妈妈脸上的笑容不似作假,心中也放心下来。
王妈妈小声在丫鬟旁边耳语几句,那丫鬟得了令,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就端上了糕饼放到林朗手边。
“林大人查案辛苦了,尝尝这花糕饼,是在面团儿上抹上一层油膏酱料,反复摔打,来回扭转足足九次,让每个面儿都沾上酱料的咸香,这样蒸出来后香气四溢,好似一朵盛开的花,故名花糕饼。”王妈妈在他跟前介绍。
林朗拿起一块,很给面子的尝了一口,评价道:“不错。”
王妈妈又道:“再尝尝这银生,都是新鲜采摘的,掐了最嫩的地方泡出来的,喝一口啊,回味无穷。”
林朗面不改色的在众女眷注视的目光下喝了一杯,惜字如金道:“好茶。”
王妈妈可惜道:“今儿不是时候,改日林大人闲来无事,定要来我们李府尝尝厨房酿的梅子酒,前年三夏摘了酸甜可口的梅子酿的,埋进地里有一年多了。”
林朗微微一笑:“等府中三位老爷回来,我再来上门尝尝这梅子酒。”
老太太眼角深邃的细纹随着她的笑容抖动起来:“我家那个骏儿啊,最爱喝这个梅子酒,家里头酿的,他一坛坛的拿出去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喝,一喝多了,就好写诗,弄得外面到处都是他落下的诗句。”
“三老爷有才,京城里都知道的。”林朗又喝了口茶,身边站着的丫鬟见杯中没有了,上前去倒。
“什么有才,不过是会写几句诗罢了。”
“京城王家的秀才公子,也写的一手好诗,在京中颇有才名,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以后会做出那等浑事儿。”林朗淡淡道。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曾惠妍一双灵动的眼睛向林朗探去:“林大人说的可是秀才王澜?听说他和坊正家的女儿私奔,抛下妻子和儿子。”
从兰竹院步行去翠微院,往返也要花上十分钟左右,主要沿着抄手游廊,转折的路线太多,就多花费了些时间。
趁着元香和刘从事还没回来,董玉婷听着这两人意有所指的对话,瞬间觉得回到了曾经的公司,恨不能捂着耳朵逃离这里,好在曾惠妍没听出来,有她插科打诨,反倒听了一嘴八卦。
林朗正色道:“二夫人从哪来听来的?那王澜分明是见色起意,见坊正家的女儿貌美,便拐了去,藏在了他的一座田庄里。”
“竟然是这样,那王澜也太不是个东西了!”曾惠妍狠狠敲了下桌子道,“我是从下人嘴里听说的,下人也是从外头听来的,想来是一传十,十传百的时候,人人添油加醋,就成了我听来的那个样子。”
“王澜犯了‘略人罪’,已被判了死刑,二夫人不必动怒。”
这时,元香和刘从事拿了李凌骏写的诗回来了,厚厚一沓纸,刘从事小心翼翼拿着。
林朗站起身:“老太太,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老太太点头道:“秀莲,你去送送林大人。”
王妈妈带着小丫鬟们将林朗送出了大门,才转身回去。
刘从事和林朗上了马车。
“大人,这份是从李凌骏书房中拿的,这份是咱们在望春楼于霜儿屋中发现的,这份是差役在李凌骏之前喝酒的酒楼里收来的。”刘从事恭敬的说。
林朗瞥了一眼:“嗯,你放好了,不可混淆,等回去让书吏仔细辨认,看看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写的。”
林朗走后,老太太借口要休息,让董玉婷和曾惠妍两人回去。
王妈妈对屋里的两个二等丫鬟道:“你们也出去吧,这儿有我来伺候。”
小丫鬟出去的时候带上门,王妈妈走到窗边,左右看了看,关上了铺着棉纸的窗户。
“这林大人还真是如外面传闻的一样公正不阿,咱们好生招待着,还说出那样的话儿来。咱们三老爷可是表里如一,断不会做出那种糊涂事来。”王妈妈气愤的说着。
老太太合上了眼睛,靠在圆椅上闭目养神:“刚正不阿有刚正不阿的好处,至少不用担心他被别人给收买了,不会冤枉了我李家。”
王妈妈道:“老太太,那老师傅说了,于霜儿拿出来的诗信不是三老爷写的,是有人伪造的,三老爷是被人冤枉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那玉佩呢?那总归是真的吧,掌眼的师傅给我们做事多年,我信得过。”
王妈妈一时讪讪,又道:“肯定是那于霜儿偷了去。”
“就算要偷,也得接近才能偷。”老太太面色沉下去,“等他回来,定要把他拘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董玉婷和秋荷回到院中,她的绣花搭子们已经各回各屋。
秋荷给她收拾好床榻:“夫人,您来休息会儿吧。”
董玉婷有些疲惫,依言躺了下去,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听到明间传来一声响。
原来是春月不小心将一话本摔在了地上,董玉婷靠坐着,将秋荷唤了过来:“秋荷,你去帮我打听打听那个坊正家女儿的事儿,看她如今怎么样了?”
秋荷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她的话去打听了。
她们打听也不是像无头苍蝇似的乱飞,而是去找几个帮闲,这些人只要给钱,不违背律令的事情都做,因此知道的事儿比别人多,认识的人也多。

第11章 管家二三事 近来天气愈发好了……
近来天气愈发好了,董玉婷不愿待在屋中,有什么事儿都在外头的抱厦做。
转眼就是七天汇报一次的时间,众管事齐聚吟风院。
丫鬟们从屋里搬出来圆凳让他们坐下,董玉婷一边翻看一边问:“没什么事儿吧。”
朱月如率先说道:“没有,没有。”其他管事跟着附和。
看字的顺序仍然有些不习惯,但比之前要好很多了。董玉婷食指不自觉的在方桌上移动,如果画过路线的痕迹显现出来,就会发现她画了一个表格。
几个管事喝着茶,看似随意,实则都在偷偷打量董玉婷的神情。
以往他们每三天就要递一次账本,现在七天一次,虽是清闲省事了,却也更怕担心出什么问题。
时间短有时间短的好处,能时常管着府里事务,时间长了,却也容易让下人滋生心思。
账房的事儿由库房管事管着,是个爽利的婆子,人人叫她葛管事。
几个管事递来的簿本,也就账房记得多,各处要花银子都要来找库房,短短七天,记了二三十页,小到一支毛笔,大到修葺东跨院的墙,花费的银子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除开厨房,其他处用银子的地方就少了。像钱坤交来的簿本,也就记了几次出行花费的钱。
董玉婷看这些簿本,主要负责检查一下李凌川的俸禄、田庄、铺子里收来的银子,和支出的能不能对的上。
银子先放入账房,各处用银子去账房去取,取了多少都要一一标明。董玉婷看这些银子都是有来无回,想起以前公司给她们出差报销限制,她和同事一定要全部把报销费用花完才行。
就好比买个菜拿去了十两银子,其实只花去了八两,剩下的二两怎么办?难道要还给账房?还不是塞进自己兜里,再往账本上写个买菜花了十两。
那时是觉得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钱,现在别人花她的钱,她就有点心疼了。
不过她也不会让这些人把偷吃的都给吐出来,记忆中原主也是知道这些的,默许了他们的行为,只要不太过分就是了。
以原主的话来说,就是别人给你做事,总要给点好处才能诚心诚意。
这些小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笔横财,对原主却是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
董玉婷不懂外面食材的价格,就比照了下之前的采买情况,见花费的银子差不多,就把厨房递来的簿本暂时放下。
“你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拿簿本。”
几个管事纷纷告退,钱坤却留下了。
“夫人,人找到了。”
董玉婷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找到就行,这几天先派人看着他,别让他出事。”
钱坤满脸喜色:“夫人,他已经被京兆尹大人问过话了,咱们身上的嫌疑洗清了。”
看来这京兆尹也不是吃白饭的,难怪这几天府内都风平浪静,原来是京兆尹有了新的线索。
董玉婷想了想:“还是派两个护卫盯着吧,要是半个月后还是没事儿,再让他们回来。”
钱坤道:“是,夫人。”
院子里重归清幽,董玉婷刚想拿着簿本回去算账,夏晴过来通报:“陈大家的和齐二家的来了。”
“让她们进来。”她现在总归当了夫人,一天到晚的有什么事儿都来找她。
等她从记忆中翻找出这两人是谁的时候,无聊的情绪霎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董玉婷有些激动的朝着院门口看去。
原主作为永乐侯的嫡长女,出嫁时母亲为她添了一些嫁妆,其中就有铺子和田庄,这些是她自己带来的,不归入府中,挣来的银子,就算是她的私房钱。
董玉婷立马把李府的银子抛之脑后,虽说她身为掌管中馈的当家主母,可支取银子账房也会一笔笔的记下来,算不上是她的,而她自己的田庄铺子挣来的钱,才真正是自己的。
“见过夫人。”
“快坐。”董玉婷对她俩释放了更多的善意。
齐二家的和陈大家的与各自的丈夫都是董家的家生子,后随着董玉婷的出嫁,成了她的陪房,一同过来了。
她出嫁的时候,永乐侯府已经没落,那六十四抬嫁妆,也就是看的好看,除去大一点的床、八仙桌、箱柜等家具外,箱子里面装的金银珠宝、丝绸织物、书画器具都不满,随便打开一抬,恐怕都只装了一半。
永乐侯夫人私下里又悄悄给了她两百亩地的地契,三间铺子,和一座田庄。
其中有一间铺子租出去了,另外两间经营着布庄、糕点的生意。
原主也是实在,上门让人做衣服,从来不叫自己手里的铺子绣娘来,都是叫李家以往一直给他们做衣服的铺子。
“夫人,这是这个月的租金和赚来的银子。”陈大家的递给春月钱袋和账本,春月再将这些放到董玉婷面前。
从屋里搬出来的小方桌转眼间就放了满满当当的东西,秋荷怕她弄混,将府中管事拿来的账本摞成一摞,摆在一边。
董玉婷打开钱袋看了一眼,估摸着有十五两左右的样子,其中有八两是租出去的那间铺子的租金,剩下的就是糕点铺和布庄的收入。
放在京城这繁华的地界,赚得实在不算多。
齐二家的管着田地里的事儿,恭声道:“夫人,如今开春,地里已经播了种,全都妥当。”
原主带来的陪房没那么多人,且也不是都愿意给她种地,她便将地让附近村子里的村民给她种,收获之后分他们三成。
之后原主一般会让田庄上的管事将收获来的米面卖出去,换成银子,再交到她手里。
这是她随意支配的银子啊。
董玉婷把钱袋握在手心,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齐二家的举起脚边的罐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罐酱腌菜是王二家的孝敬您的,夫人吃个粥的时候可以尝尝,要是夫人吃着喜欢,改天再让她亲自给您送来。”
董玉婷看了春月一眼,后者接了过去。
“你明天再过来拿账本吧。”董玉婷打算晚上苦战一下,两个婆子行礼告退。
她俩一走,春月就迫不及待的掀开了罐子,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顿时从罐子里飘了出来。
春月心直口快,直捂鼻子:“什么味儿,放坏了吧。”
夏晴跟着笑起来:“这酱腌菜就是这样的,春月姐姐是跟着夫人吃好东西吃惯了,受不了这味儿。”
春月撇撇嘴:“我是受不了这味儿,夫人肯定也受不了。”
董玉婷臭豆腐、榴莲都吃过,怎么会在意气味的不同寻常。
齐二家的也不敢拿坏的给她。
董玉婷便带着几分期待道:“先放起来吧,晚上让厨房给我做皮蛋瘦肉粥,我配着尝尝。”
春月不敢置信道:“夫人,你要吃这个。”
秋荷瞪了她一眼:“多嘴什么,还不快去放好。”
秋荷是大丫鬟,在董玉婷面前一向得脸,春月不敢不听她的,忙闭上嘴把罐子送去了厨房。
董玉婷让冬枝几个三等丫鬟把账本抱到屋里,秋荷拿起钱袋道:“这银子还放在夫人的八宝镶金丝的盒子里吗?”
“你拿过来吧,我自己放。”董玉婷坐到屋内,接过秋荷递来的盒子,打开里面瞧,金子银子,首饰珠宝晃瞎了她的眼。
她又抽出放在最底下的一叠银票,心中算了算,大概有四五百两的样子。
董玉婷将陈大家的给她的银子小心放好,把盒子放进一个放在床尾的箱笼里,外面再落一层锁。
有了这些银子,她才安心。
做完这些,她就开始算账,她不习惯用算盘,还是觉得自己演算更为方便。
坐在屋中,一坐就是一下午,期间李念瑶和李博睿过来,在外头听见秋荷说夫人在看账本,就自个儿回去了,临走前嘱咐秋荷:“每隔半个时辰就让母亲歇歇,给母亲倒点茶,上些糕点,免得母亲劳神。”
秋荷笑道:“是。”
董玉婷忙碌的时候,几个丫鬟不敢捣乱,便坐在一旁绣些东西,等着董玉婷喊她们。
“夫人,该歇会儿了。”秋荷关切的对揉着眼睛的董玉婷说。
“难道以后每七天就要这么算一次?”董玉婷自言自语道。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才多少日子,她就彻底懈怠了,连七天忙碌一次都不肯了,以前她可是连周末都没有,生怕她们公司的VIP客户爆出一个黑料来。
“夫人说什么呢?”春月瞅见董玉婷伸了个懒腰,就上前道,“奴婢给夫人捏捏肩吧。”
她当年就是靠这一手按摩的功夫才入了夫人的眼,从三等丫鬟晋为了二等丫鬟。每月的月例也从五百钱变成了七百钱。
“嗯。”董玉婷惬意的放松了身体,春月走到她身后,一双手放到董玉婷的肩膀上,用力又带着巧劲儿的揉捏起来。
“哎,夫人这是写的什么?不像个字,可又挺有章法的。”春月看见董玉婷的演草纸,马上嚷嚷起来。
屋中的几个丫鬟听见了,纷纷好奇的去看。
她们探着头的模样像几只好奇的小猫,董玉婷顿生教学的意思,当着她们的面道:“这是数字,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我也是在书上瞧见的,这道竖着的,就是壹。”
几个丫鬟们都不识字,春月快言快语道:“这倒是比那个笔画多的好记。”
董玉婷脑中灵光闪过:“你们想不想学,我教你们,学会了,你们以后好为我做事儿,为我做事儿的,每月月例再多一吊钱。”
丫鬟们不约而同的笑着道:“愿意。”

第12章 怎么赚钱 “待会儿你进去,直……
“待会儿你进去,直管说就是。”秋荷站在丘小石身边,笑着说道。
“不行,秋荷姐姐,我,我紧张。”丘小石舌头打结,心脏跳的像是擂鼓。
秋荷和春月一同笑起来,春月道:“你成日在外面见这个贵人,那个贵人的,怎么见了我们家夫人,就开始紧张了呢?”
丘小石赧然道:“那,那些人怎么比的上夫人身份尊贵。”
春月笑的更大声:“你一会儿要是在夫人面前还这样说话,夫人保证会重重赏你。”
秋荷安慰道:“放心吧,夫人人很好,你不必紧张,到了夫人面前,实话实说就是,但要是有半句谎言,以后我和春月还是找别的帮闲吧。”
丘小石惶恐道:“两位姐姐别啊,小子在夫人面前绝无半点谎言,要是有,就让我下十八层地狱去。”
秋荷和春月掩面笑起来。
春月道:“行了,快走吧,夫人等着你呢。”
丘小石是京城城尾的帮闲,帮了秋荷春月几回,便熟悉上了,这回他特意用攒下来的钱,给两位姐姐买了两支银簪,希望她俩能带自己见见世面。
进了李府,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变得格外渺小,仿佛变成了一只蚂蚁似的。他的头越发的低,平日里每天都要走上许久的路,走的步步生风,快如闪电,今日却像腿上绑了两个铁球,迈不开腿。
从角门进来,一路走到吟风院,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路过多少个景,只觉得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经过的小丫鬟们笑盈盈的给秋荷春月问好,然后问丘小石这是谁。
春月笑骂道:“夫人的事儿你也敢问了?”
小丫鬟吓了一跳,捂着嘴巴摇头道:“不敢不敢,春月姐姐可别告诉大夫人。”
秋荷无奈的看了一眼春月:“行了,快走,一会儿管事还要来呢。”
春月一拍脑袋:“对啊,我给忘了,小石头咱们快走。”
秋荷摇了摇头,小跑着往吟风院去。
丘小石不敢落下,赶忙加快脚步,小碎步似的紧紧跟在她俩身后。
夏晴瞧见她们进来,连忙朝她们俩招手:“你们怎么才来,管事们都进去了,冬枝在里面伺候着呢,一会儿再进去吧。”
几位管事轮流看着冬枝送过来的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框架。
朱月如问道:“这上面画的什么?”
冬枝站到她身边给她解释,其他管事好奇的凑过来:“夫人说了,以后记账这样记,左边这列写日期,中间这列写拿钱做了什么,右边这列写拿了多少银子,最后这一列谁拿了签个名字。”
朱月如和钱坤最先应和:“这个主意好啊,以后再记账可就清楚多了,不再会看的眼花缭乱的。”
葛管事笑道:“都当了管事这么久,怎么还不习惯啊?夫人是看你伶俐才让当你了厨房管事,你这不是辜负夫人的苦心吗?”
朱月如将纸还给冬枝:“不习惯是不习惯,但夫人既然给了更好用的办法,为何不试试呢?”
董玉婷淡淡道:“我今天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后记账方法的改变。起先肯定会不习惯,但多写几次,也就习惯了。”
“第二件事就是账本我看了,没什么问题,我算了算,七天厨房一共花了二十六两左右,每天一笔一笔的拿太麻烦,葛管事,以后你七天给厨房一次银子,给三十两,其他处不用每天找你拿银子,就还按原来的法子,有需要的时候再取。”
葛管事心里觉得不对,但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朱管事,虽说一次给你七天的钱,可如果你要在饭菜上糊弄,我可饶不了你。”董玉婷半真半假的威胁道。
朱月如忙道:“不会啊,夫人,我朱月如最是不会儿干那儿事的人了!我以后天天盯着厨娘做饭,谁要是敢瞎糊弄,我第一个捉来她送夫人这儿。”
她眉开眼笑的,斜眼偷偷打量变了脸色的葛管事。
“夫人,我不嫌麻烦,还是按原来的法子吧。”
董玉婷怎么可能是真的心疼她,她精简一下,是给自己省麻烦。
“就这么办吧。”董玉婷笑着,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她说,“这银子只是平日的花销,逢年过节的少不了做好一点的席面,给各处送礼打点,到时只要理由合理,葛管事还是有的忙呢。”
葛管事再不愿意,也没办法反对。
“第三件事就是明日昭信王妃的生辰,钱管事,车马都已准备好了吗?”
钱坤应道:“好了好了,夫人坐那辆黄花梨木金丝绣帷马车,二夫人和三夫人坐那辆雕花梨木如意绣帷马车。”
董玉婷管家也有些日子了,哪里听不出来钱坤的不同安排在有意凸显自己的地位,可她已经握着管家大权了,这些细枝末节又何必分给高低?
便道:“都坐一样的车吧,免得别人还以为我们不是一家人呢。”
钱坤满口答应:“是,我回去就换成一样的车架。”
管事们领了自己的簿本回去,在外面站如松的丘小石眼见屋内走出来一群人,心想莫不是结束了,平静下来的心脏又跳的像是在打鼓一样。
春月好笑道:“再等会儿吧,还有呢。”
丘小石就见两个妇人弯着腰进去了,他小心翼翼的问:“春月姐姐,夫人每天都这么忙吗?”
“哪有,也就管事们来对账的时候才会这么忙。”春月给他解释道,“刚才前面那伙儿人是府里的,后面两个婆子,是夫人的陪房,给夫人管着铺子和地里的事儿。”
丘小石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
对自己的生意,董玉婷就不怕麻烦了。不过她穿越前既不是什么糕点师,也不是什么服装设计师,让她把两间铺子搞得风生水起,实在是难如登天。
说不准还不如把铺子租出去赚得多呢。
董玉婷就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也不是最后的资产,大不了赔了就赔了,也不会从此就变成穷光蛋。
有这份底气在,董玉婷决定尝试一下。
她问陈大家的:“如今京城什么布料、成衣卖的最好?”
陈大家的思考了一会儿,回道:“要说卖的好的料子,那还是丝绸衣物卖的最好,如今儿天越发热了,大家小姐们都愿意穿些清爽的。最近京城时兴南边的襦裙,穿在身上越发显得身姿曼妙,走在路上,长裙拖曳,仿佛仙子似的。”
“南边的衣服是不是卖的都好?”
董玉婷说的这个话题在陈大家的专业领域上,她不用多想,即刻说道:“夫人想的不错,南方的襦裙、纱衫、袄裙、裘皮衣物卖的都好,南方的衣服好看,穿起来又轻盈,夫人小姐们都爱穿,就是南方离京城远,送来的衣服不多,每次还没两天,南边送来的衣服就全都卖光了,那些夫人小姐都是抢着买的。”
董玉婷不懂得设计衣服,但饥饿营销却是懂得。
虽然可能并非故意为之,却恰好造成了饥饿营销这个结果。
“你说,要是我也从南方运些衣服布料送来京城,能不能赚到钱?”她是当不成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当第二个吃螃蟹的人总可以了吧?趁着这时候南方送来的衣服少,她也趁机捞一笔,说不定能获利不少。
董玉婷美滋滋的想。
陈大家的兴奋道:“一定能啊!”
董玉婷要是想做,陈大家的自然会支持,要真是能挣了钱,她作为管着铺子的人也能从中获利。
“那运一次货得多少钱?”
问起这个,陈大家的就不知道了,猜测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应该要花费不少银子。从京城到江南一带,光往返就要花上三四个月的时间,听说走水路会快上一些,但也得三个月。”
董玉婷一听那么长时间,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这个时代出行不便,去远一点的地方,动辄就要一个月。
“要那么久啊......”
董玉婷不自觉的拧着绢花,心里纠结的像麻花似的。
要是这里有飞机,火车就好了,出行便利一些,天南地北都能去。她的糕点铺子也能上些南方的新奇食物,可惜交通实在不便,送到京城,可能都发霉了,食物必须是现做的才好吃。
董玉婷忽然有了个主意:“既然路途遥远,那为何不直接请南方的绣娘来京城?”
陈大姐的怔怔的说:“绣娘恐怕不愿意来吧。”
这里的人讲究落叶归根,那些百姓如无意外,都会在一个地方生老病死,董玉婷以现代的想法去揣测她们的想法,根本行不通。
不过,若是多给点利呢?
“这件事让我再想想,你们先回去吧。”
丘小石看到两个婆子出去,为之精神一振,这下终于该他了吧。
秋荷朝他挥了挥手:“你先在外面,我叫你进去你再进去,进去后先给夫人行礼。”
丘小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秋荷进入屋内,在董玉婷耳边低语几句:“夫人,您之前让奴婢打听坊正家女儿的消息有眉目了。”
“是怎么样?说吧。”
秋荷把丘小石叫进来,他弯着腰,低着头,进来先行了一个大礼,响头磕的响亮。
董玉婷道:“这是做什么呢?还没过年呢。”
春月几个笑出声来。
丘小石红着脸抬起头:“小子见过夫人。”
“是你打听的消息?”
“正是小子,秋荷姐姐和春月姐姐赏脸把这件事儿交给小子,小子不敢耽误,马上就去打听了。那位坊正家的女儿叫韩慧,现在在姑子庙带发修行,她爹娘说她不堪名声受辱,是自愿去的,如今已经有三个年头了。”
董玉婷眉间显出一个川字,姑子庙就是尼姑庵,那些名声受损的女子都被家人送了去,对外说的好听,常伴佛祖身边,为家人祈愿,其实堪比一个女子监狱,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又不像宝光寺香火鼎盛,吃穿住行肯定不好。
“秋荷,我想给这个姑子庙上点香油钱,你改日替我去一趟,就拿我自己的银子......拿五十两吧。”
李府生活条件优渥,吃穿住行样样都要好,可到了外面,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农户家庭花一年。
以前董玉婷在路上遇见想帮助的人,总是爱莫能助,现在有了这个能力,就能帮则帮。
瞧着这帮闲又低下了头,董玉婷想了想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叫丘,小石。”
“这件事你做的不错,辛苦你了,春月。”
春月上前,拿出一吊钱给他。
“你在外面走动,可拣些有趣的事儿记下来,每七天来一次府上说给我听,每个月付你一吊钱。等我还需要帮闲的时候,以后也第一个找你,做的好了,会额外再给你奖励,你可愿意?”董玉婷觉得内宅中她已经有了人,外头也得有人,钱坤虽然在外头,但也只是在外院,丘小石才是真正的在外面。
钱坤的事儿也得别人说给他听,他再说给自己听,一来二去的,等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就晚了。
丘小石喜得眉飞色舞,跪下来给她叩谢:“小子愿意!愿意!”

第13章 这不是分您的权吗 “快点快点……
“快点快点,三位夫人马上就出来了。”看大门的李老头吆喝着,让小厮赶紧把大门打开。
今日是昭信王妃的生辰,府上三位夫人要前去赴约。
这位昭信王妃是个喜好热闹之人,两个多月前就给李府下了帖子。
这次前去的多是夫人小姐,董玉婷便没带两个儿子,带了李念瑶过去。
不知道老太太给何静琳说了什么,她的状态比以前好了许多,不过仍然能看出心情不佳。
秋荷拿上董玉婷从自己嫁妆里挑的礼物——一件青云缠枝莲花瓶。
瓶身细长优美,上方绘画的缠枝莲花清新盎然,插上一枝花,放在哪里都能当个点缀。
不出挑也不庸俗,中规中矩,正是董玉婷想要的结果。
“大嫂,瑶姐儿。”何静琳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一抹很浅的笑意,像是平静的湖泊,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消散。
“身体怎么样?大夫的药可按时吃了?”董玉婷和她并排往外走去。
“已经好多了,大夫的药也有按时在吃。”
“那就好,不过是药三分毒,你还是得多锻炼一下身体,平常闲来无事就在院子里走个几圈,你看我,现在身体多好。”董玉婷谆谆教诲,“妙双,以后看着你家夫人每天走走,别整日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是,夫人。”
“三弟妹,我可让妙双监督你了,你可别偷懒。”董玉婷打趣道。
“知道了,大嫂。”何静琳温柔的笑道。
“大嫂,弟妹,你们怎么不等我!”
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董玉婷站着没动,等她走过来。
曾慧妍穿了一件粉色的长腰襦裙,外头穿了一件湖蓝色的褙子。头戴珍珠花钗,碧玉簪子,珠翠玲珑步摇,走起路来,头上叮铃作响。
曾慧妍笑盈盈,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哦”,一个字转了十八个音:“大嫂一定是太想去昭信王妃的生辰宴,才走的这么急,只是可怜大哥如今生死不明,大嫂还有闲心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参加宴会。”
何静琳蹙眉不快道:“二嫂说的这是什么话,去生辰宴这事本就在先,都答应好了。大嫂去也没有什么不对,难道大哥不回来要一直郁郁寡欢的待在家才行吗?”
何静琳家中多是读书人,叔伯都在朝为官,其父亲虽是四品文官,但她祖父曾是从二品翰林掌院大学士,天子近臣。她的哥哥年纪轻轻已经是进士,前途不可限量。
曾慧妍瞥了她一眼,轻轻笑起来,头上的步摇花钗随之摇晃,发出悦耳的声音。
“说到郁郁寡欢,三弟妹前些日子可不是郁郁寡欢吗?哎呀呀,现在是想明白了?可惜了,那于霜儿已经死了,要不然你还能大度的让三弟把她抬回来。”
何静琳家风严苛,谁在家中这么阴阳怪气说话早被祖父赶出门了。她嫁入李家早就知道这个二嫂是什么性子,以前不愿意理她,今天得了董玉婷的关心,又听曾慧妍这样讽刺,她才忍不住反驳曾慧妍两句。
“你怎么那么多话,你要是心疼老爷,你就待在家好了。我跟静琳去就行,还有你说我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看看你自己,你不嫌脖子酸吗?”董玉婷冷声道,“静琳,我们走。”
不等曾慧妍再开口,董玉婷一把拉住何静琳就走。
不走难道还等着她再回怼吗?
在网上争吵的经验告诉她,骂完以后就要把对方丢进黑名单,要不然只会吵个没完坏了自己心情。
“大,大嫂,这样行吗,二嫂会不会找母亲告状?”何静琳又呆又傻的问。
她进到府里,就知道两个嫂子水火不容,不过她不愿插手她们之间的事情,从来都是在一旁隔岸观火,据她的观察,一般都是二嫂嘴欠,再被大嫂刺回去。
像今天这样直白的骂回去,还是第一次见。
何静琳往府外走去,余光偷偷打量着董玉婷。
刚才那一幕在脑海中浮现,以往她们嘴上打机锋,但也是兵不见刃,可刚才大嫂仿佛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剑,露出了她的锐利锋芒。
“告就告呗,我才不在乎。”董玉婷不以为意道。
原主原先在永乐侯府的时候其实就是这么个性格,后来到了李府,才慢慢变得圆滑。面对曾慧妍,碍于她是老太太的侄女,原主不敢太过分,董玉婷就不怕了,老太太要真为了曾慧妍找她麻烦,那董玉婷势必不会忍让。
“这……好吧。”何静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踩着上马石上了马车,一行人朝着昭信王府出发。
李老头笑眯眯的望着马车远去,背着手让小厮关上了门,自己溜达回了屋中。
“咦?你怎么在这儿?”李老头想着喝点小酒,忽然发现床上躺着个人。
葛管事噌的从床上坐起来,一脸郁色的坐到了桌边,不高兴道:“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李老头腆着脸:“喝点嘛,又没事,夫人小姐都出去了,现在府里除了老太太,就剩几位小公子了。”
葛管事眼神闪了闪:“大夫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李老头自顾自的倒了杯酒,酒香钻进他的鼻子里,香的他晕晕乎乎的。
“我说大夫人是不是很高兴?”
李老头回忆着说:“好像是挺高兴的,我看她跟三夫人有说有笑的。你不知道,今天三个夫人穿的那叫一个漂亮,二夫人头上跟什么似的,珠宝簪子差点晃瞎了我的眼,不过到了大夫人面前,马上就逊色了,大夫人没带那么多首饰,可她往那儿一站,瞬间就把二夫人给比下去了,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高下立判!那身上的气质,一看就是府里的大夫人!我离得远,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不过我看她们脸上都带着笑容,不过真高兴还是假高兴咱们怎么知道,这府里头啊,各个脸上还贴着一张皮。”他递给葛管事一杯酒。
“又在胡说了。”葛管事冷笑,推开李老头递过来的酒杯,“她能不高兴吗?分了我的权,她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李老头悻悻道:“怎么又提这件事,大夫人这不是怕你太忙了吗?况且你之前不还每天说自己太累,这疼那儿疼的,怎么大夫人一帮你减轻负担,你就生龙活虎了呢?”
葛管事横了他一眼,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胸,李老头连忙控制住手,恼道:“别碰别碰,差点洒了。”李老头一口啾住杯壁,含住流出来的酒。
“你到底站在哪边儿的?”葛管事狠狠掐住他胳膊上的肉,使劲儿拧了一把,“你可记住,我们是老太太的人。”
李老头吃痛的叫了一声:“记得了,记得了。”
葛管事这才罢休,冷哼着转过身。
李老头把一杯酒推到她面前:“你真不喝点儿?今儿可是昭信王妃的生辰,咱们虽然去不了,但是也可以私底下同乐。”
“喝什么喝,人家过生辰跟你有什么关系?”葛管事一拍桌子,站起身道,“不行,我得告诉老太太去,让她给我做主!”
李老头对着敞开的大门的摇了摇头,唉,他这个老妻怎么就想不明白呢?现在能倚仗老太太,可以后呢?这个家还不是大夫人说了算。
发生在府邸门口的口角一事马上就有人告诉了老太太。
王妈妈看着跪在蒲团上的老太太,试探着说道:“大夫人这性子,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屋中静悄悄的,只有放在暖阁的西洋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那是李凌川做了治河总督之后,皇上赏给他的,李凌川拿回家又转送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很喜欢这玩意儿。
老太太闭着双眼,闻着清雅的檀香,缓缓说道:“罢了,不管她什么性子,只要不让府里出现问题,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王妈妈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小丫鬟掀开绣着“龟鹤齐龄”的帘子,脆生生道:“葛管事来了。”
王妈妈皱眉:“老太太这会儿正在礼佛,让她……”
“让她进来吧。”老太太要起身,王妈妈连忙搀扶住她。
葛管事恭敬的给老太太行了大礼,哽咽道:“老太太,我知道您没心情管着府里,可有件事我必须给您说。”
老太太抬了抬眼,转着挂在手腕上的菩提念珠道:“什么事?”
“是大夫人,她最近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让我以后每七天给厨房一次银子,这看着事不大,可咱们府里的规矩一直都没有变过,她这样一变,有许多事不习惯,再者,我怕大夫人是先从厨房下手,到时候回事处、车马司这些个地方都变成和厨房一样的规定,这府里不每天看着,他们定然会乱花钱,到时候没了钱,就只能敷衍主子们了。现在是每七天给一次,以后说不定就是一个月给一次,半年给一次,一年给一次!到那时,我这个管事不也是形同虚设。”葛管事声泪俱下。
“这府中谁都知道我葛春花曾经是老太太的丫鬟,大夫人这样做,不是在分您的权吗?我今天来这儿,只求老太太做主,让大夫人改为以前的规矩。”葛管事痛心疾首道,似乎真的在为老太太考虑。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必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老夫人,谢谢老夫人!”葛管事喜道,刚才哭哭啼啼的模样全然不见。
葛管事离开后,王妈妈嗤笑道:“怎么人人都想拿老太太当枪使?都把老太太当傻子。也不想想大夫人怎么说也是老太太的儿媳,被她们说的好像老太太和大夫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老太太轻轻笑道:“说白了,她们是为了自己的‘利’,才借我这个‘利’。”
“那葛管事那儿?”
老太太想了一下:“我记得她有一个儿子,跟他爹一样看门,他爹看大门,他看小门。等川儿回来,让葛管事的儿子去帮川儿跑腿吧。”
王妈妈又道:“那大夫人那儿,要不要提醒她两句?”
老太太含笑道:“儿子还下落不明,做母亲的,怎么有闲心去管府里的事,你说对吧?”
王妈妈跟着笑起来:“是,老太太说的是。”

路上,董玉婷回忆着这位昭信王妃。
提起她,得先说起她嫁的人,昭信王。皇上的第十子,其母乃是四妃之一的容妃,自小活泼机灵,但大了,就显得顽劣不堪,在如今对太子之位的激烈斗争中早早出局。
昭信王妃,其父亲只是个四品官员,是昭信王软磨硬泡容妃求娶来的,容妃对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极其宠爱,心里再不愿意,还是同意了。
昭信王妃处事周全,为人落落大方,嫁给昭信王后把容妃哄得服服帖帖,容妃还曾言:“若没嫁给我儿子,我只恨你不是我女儿。”
马车停在了昭信王府门口,立马便有丫鬟小厮上来迎接。
小厮去牵马,将马架脱下,马匹牵到马棚,李家的驭夫跟着过去,他今天要随着昭信王府的下人们一同吃饭。
小厮往马槽中扔了几块豆饼,让温顺的马儿先吃着。
驭夫惊讶道:“你们王府里的马都吃这么精细的食物?”
李家都是喂马吃一些谷物、草料、麸皮,而王府却是喂马吃豆饼。
别看豆饼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却需要先将豆类清洗干净,上锅蒸熟,再添加一些盐,大麦小麦、苜蓿等食物,糅合成饼。做好后不仅马能吃,连人也能吃。
虽然简单,却并不是人人会特意给马多做一步,毕竟马怎么说也只是牲畜。
小厮笑道:“哪能啊,我们府里的马给外面的马吃的一样,今天也就是王妃生辰,各家贵客上门,我们王妃才特意吩咐我们做的,人不能怠慢,马儿也不能怠慢。”
另一边,董玉婷在丫鬟的引领下步入垂花门,
进到二进院,走过穿堂,偌大的花园如同一幅画卷徐徐展现在她的眼前。
李府虽然也很大,却并没有一个这样大的花园,李府的花园在院子中,只能称其为小花坛,而昭信王府的花园却占了王府将近一半的面积。
花园中景致盎然,山石林立间有枝繁叶茂的树木点缀,清泉流水缓缓淌过青石板铺成的桥下,清新的花香馥郁迷人,让董雪婷觉得仿若来的不是王府,而是山清水秀之地。
“夫人在落花亭等着各位。”
一路上她们看到的丫鬟都笑盈盈的。
穿过小桥,沿着蜿蜒的小路来到建在湖泊旁的八角亭中。
鲜花花果,糕点茶水摆放在花园的石桌上。
周围聚集着京城中的夫人小姐们,她们个个都精心打扮了一番。
“你们可来了。”昭信王妃说着话,余光瞥到董玉婷一行人,笑着走过来,亲昵的拉住董玉婷的手,往亭子里带。
昭信王妃眉眼间满是笑意,从身旁的侍女托着的金花银盘上拿起一个缂丝莲花锦香囊,递到李念瑶手中,“送给你的。”
金华银盘上还放着几个香囊,想必是来的人都会送一个。
昭信王妃又拉住李念瑶的手,不动声色的将自己手腕上通透温润的玉镯推到她的手腕上。
李念瑶为难的看了一眼董玉婷。
“这怎么行?今天是你的生辰,该是她送你礼物的。”董玉婷道。
“生辰是生辰,见面礼是见面礼,又不一样。”
董玉婷迟疑了一下,戴在手上的,必定是贴身之物,她难不成给每个人一个香囊,一个玉镯?这也太大方了点儿吧。董玉婷不大相信,再者金花银盘上并没有多余的玉镯,昭信王妃她,可能独独送给了瑶姐儿玉镯,可为何要对瑶姐儿这么好。
缂丝本就是珍贵之物,是用金线、银线、孔雀羽线、蚕丝交织而成,给每个女子送一个缂丝香囊便尽显大方,多添一件玉镯,反倒显得奢靡了。
她瞧着昭信王妃脸上的认真之色,迟疑的说道:“那念瑶,还不快把你准备的礼物送给王妃。”
她说这话的时候,暗中观察着昭信王妃的脸色,她没有露出一丁点的不愉快。
李念瑶收下这只玉镯,从贴身丫鬟手中接过她准备的礼物,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香囊。
昭信王妃伸手拿了起来,抚摸着上面的刺绣。
“瑶姐儿和我,可真是心有灵犀。”
董玉婷说道:“这是她自己做的香囊,无论是里面的香料还是外面的刺绣,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
“真的?”昭信王妃露出惊讶的目光,将香囊放在鼻下轻轻嗅闻,“这是什么香?”
李念瑶恭敬道:“这是‘春樱露’,是小女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取春樱、沉香、檀香、甘松等香料,再加入晨间的露水凝练成丸,外面的香囊则用轻柔的绢缝制而成,能够让香味完全散发出来,花样则是用了‘喜鹊登枝’,祝王妃万顺如意。”
“李夫人,你可真生了个好女儿,瞧瞧,多贴心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好的绣工和制香技艺,还有一个玲珑心,改天我再办一场香席,念瑶是一定要来的。你以后可要时常带她来府上玩。”昭信王妃将香囊挂在腰间,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念瑶如此心意,我可得日日带着才好。”
李念瑶被夸的脸颊绯红,羞涩的不敢抬起头。
曾慧妍在后方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不过知晓是在王府,不敢闹事,只是想着如果她有一个女儿,一定比李念瑶还要出色。
董玉婷随之将她们的礼物交给昭信王妃,这次她没有看,让身边跟着的丫鬟们一一接过。
这时,有个丫鬟到她跟前说:“武烈王妃来了。”
“你们先坐着聊聊天,吃些茶果,我去去就来。”昭信王妃转头对董玉婷一行人说道,“萍儿,好好招待几位夫人。”
董玉婷和何静琳找了个位子坐下,曾慧妍去找了她以前相识的好友说话。
董玉婷看着那边有几个年轻女子坐在一起说着话,便对李念瑶道:“你要不要去找她们说说话。”
李念瑶迟疑着摇了摇头,董玉婷便也没强求。
她目光注视着花园中的人,来者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女眷,不过也有一些出身小门小户的,这些人在宴会上算是边缘人物,在谈话中只能在一旁陪笑迎合。
今天宴会上地位最高的,莫过于昭信王妃与武烈王妃。与昭信王不同,武烈王是太子候选人之一,因其骑射出色,被皇上赐封号“武烈”。
她怎么会来?难道昭信王自知自己没有成为皇帝的希望,不想以后只是个只有封号的王,就投靠了呼声很高的武烈王?
董玉婷好奇的打量着她们,但昭信王妃待谁都那副喜笑颜开的样子,所以她看不出什么。
待所有人都到了宴会,昭信王妃与武烈王妃坐到了主位。
这位武烈王妃一副好样貌,坐在上首盛气凌人的样子,嘴角挂着一抹很浅的笑容,与何静琳的强颜欢笑不同,她的笑容更多的是不耐烦。
她的五官出众,是会让人感觉有攻击性的美貌,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把闪烁着寒光像月牙一样的小弯刀。
几位夫人只敢和昭信王妃说话,在武烈王妃面前却不敢言语。
不过董玉婷觉得,也有武烈王妃爱搭不理的缘故在。
“各位,你们来参加我的生辰宴,我很高兴,今天我们就不必在意那些虚礼,只管吃好玩儿好!”昭信王妃站起身,举起一杯酒,“我先敬大家一杯,先谢谢你们送我的生辰礼。”
一直关注着武烈王妃的董玉婷,发现她在昭信王妃说完这些话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很快,但董玉婷还是捕捉到了。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来?
园中摆放着几张桌子,靠两位王妃最近的,自然地位很高,位置靠在最末的,是那些出身不显的人。
董玉婷往前数了数,在她们前面只有四个人。
“萍儿,快把我准备的字谜拿过来。”
萍儿捧着一个木筒来到桌子中央,对众人解释道:“各位夫人,有谁愿意借自己的丫鬟一会儿?等会儿让她从木筒中抽纸条,我来念上面的谜语,谁要是答对了,就把纸条拿走,最后谁答对的最多,就能得到夫人的赏赐。”
马上便有人道:“王妃,今儿是您的生辰,怎么好让您再赏赐东西?”
昭信王妃摆手,无所谓道:“我今天得了你们这么多礼物,送出去一件怎么了?”
几个想讨好王妃的夫人们纷纷举荐自己的丫鬟,就连曾慧妍也在其中,说她的丫鬟最是聪明伶俐。
萍儿为难的看着她们,最后选了和武烈王妃一起来的杨夫人的丫鬟雪燕。
雪燕和萍儿站在桌子中间,两个丫鬟都在主子面前得脸,身上穿的不比坐在末尾的夫人小姐们差。
雪燕把手伸进木筒,随意捡起一张纸条,递给萍儿。
萍儿对着上面的字脆生生的念道:“弯弯藤儿架上爬,串串珍珠上边发,秋天摘下珍珠串,家家户户乐哈哈。各位夫人小姐,还请猜一猜这说的是什么?”
萍儿念完,众人陷入思考,不过没有一个人回答。
萍儿不免有些着急:“夫人小姐们想到了就直接说出来便是。”
然而底下依然鸦雀无声。
“是葡萄。”昭信王妃道。
萍儿松了口气,笑道:“王妃答对了,那这张纸条就是王妃的了。”
有了王妃演示了一遍,众人也敢回答了,这次来的有许多才女,回答这个手到擒来。
“远看像个亭,近看没有门,处在水中央,四面不见村!”
“是井!”
萍儿将纸条拿给何静琳:“这位夫人说对了。”
何静琳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从她喜悦的眼神来看,这个活动她玩的很开心。
董玉婷不像她们经常玩这种游戏,等她想明白上一个谜语为什么是那个答案的时候,别人已经回答到下下个谜语了。
就连李念瑶和曾慧妍也各得了两张纸条。
董玉婷只好装作没想回答的样子,静静地看她们回答。

等雪燕把木筒中的纸条抽完,这项活动就结束了。
萍儿使了个眼色,马上便有几个小丫鬟上前去数各位夫人小姐面前的纸条。
董玉婷摸了摸鼻子,坐在她身边的人面前都有纸条,唯独她没有,好在她不是真正的古人,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羞愧的。
偏偏曾慧妍不觉得,拿着两张纸条对董玉婷挑衅似的甩了甩。但是在看到董玉婷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之后,曾慧妍愣住了,这人怎么能在这儿做如此粗鄙的行为?
小丫鬟们数完之后,就聚在一起对照。
萍儿高声道:“王妃,李府三夫人和白府杨夫人一样,都是十三张。”
董玉婷只瞧着何静琳玩的很开心,没想到她能拔得头筹。
“这样的话,不如让她们再比一场,好分出个胜负。”武烈王妃目光流转,笑盈盈的说道。
昭信王妃道:“那就按姐姐说的办吧。”
萍儿为难的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木筒:“可是王妃,纸条已经没有了。”
武烈王妃轻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悦耳动听:“这有什么难的,让她们俩互相出一个谜语,谁要是答不出来,就算另一个人获胜。你们可愿意?”
话音刚落,随着武烈王妃一起来的杨夫人起身道:“愿意。”
她朝着何静琳露出一个如沐春风般的和煦笑容。
何静琳深呼吸一口气,起身道:“我也愿意。”
武烈王妃道:“那这一题,我多一个要求,谜底需是一个字。你们谁先来?”
何静琳和这位杨夫人互相看了一眼,杨夫人说:“你先来吧。”
何静琳谦让道:“还是你先来吧。”
杨夫人没再推脱,婉转悦耳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千条线,万条线,落入水中看不见。”
等她念完,宴席上诡异的安静下来,仿佛鸟叫流水的声音也被隔绝了。
董玉婷忽然发现有几个人朝她看过来,她确信不是看身旁的何静琳,因为她们之间的眼神对视上了,只不过她们一接触到自己的眼神,就慌乱的扭过了头,装作喝茶吃果的样子。
“砰!”曾慧妍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吓了董玉婷一跳。
“你什么意思?”曾慧妍怒气冲冲道。
“这位夫人,我怎么了吗?”杨夫人无辜的看着她,眼睛瞟到她身旁的董玉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捂住了嘴巴,一脸歉意道,“啊!我忘记了这件事。”
董玉婷默念了一遍她出的问题,品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难怪刚才她们都这样看自己。
“落入水中看不见”,这说的是李凌川吗?
董玉婷大脑飞速运转,并没有想起和这位杨夫人有什么过节。
她是无意,还是有心?
董玉婷看不出来。两种都有可能,其一李凌川落入水里一事本来就不是秘密,再加上请了空明大师做了一场法事,京城中更是无人不知。
其二,在这个迷信的时代,逢年过节都要避讳一些不吉利的字词,她真的会不小心说出这个谜语吗?
但她们之间也没有过节,董玉婷不愿意把人想的太坏。
难道是因为何静琳和她一样的纸条数量,引起她的不满所以要开口刺她两下。
不对,如果那样也应该针对何静琳,她这番话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下所有人明目张胆的盯着董玉婷看了,作壁上观看她的反应。
作为她名义上的丈夫,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小发雷霆一下?
杨夫人满眼真诚的歉意,愧疚的看着她。
董玉婷道:“既然不是有意的,就向我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
武烈王妃冷哼了一声:“李夫人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了吧?”
咄咄逼人?谁?我吗?
董玉婷一脸懵逼的看着她,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就是故意的。这下她也不管杨夫人脸上的歉意多真诚了,在她眼中都像是带了一层虚伪的面具。
“李夫人只是要她为自己说错话道个歉,又不要求她做别的,姐姐何出此言?”昭信王妃笑着看向武烈王妃,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对不起,李夫人,是我说错了话,还望夫人不要记在心里。”杨夫人上前微微福身。
董玉婷摇头道:“我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怎么会记在心里呢?”
听了昭信王妃的话,武烈王妃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去,身上散发的低气压让人想忽视都难。
来参加宴会的女眷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她们赴宴,是想和昭信王妃搞好关系,虽然昭信王当上太子的希望不大,但毕竟也是皇亲国戚。
令她们高兴的是,此次赴宴的还有武烈王妃,这位可是呼声最高的人之一。
于是在宴席上,她们极尽所能的讨好武烈王妃,但现在谁也不敢再说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刻武烈王妃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在此时凑到她面前,生怕她将气撒到自己头上,如此一来就得不偿失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昭信王妃好似没有察觉到宴席上气氛的凝固,微笑着说,“李家的三夫人,你要是答不出来,可就算输了哦。”
何静琳想了一下:“是雨字。”
杨夫人道:“的确是雨字,三夫人答对了。”
“那该三夫人出题了,和杨夫人一样,需要出一个谜底为一个字的谜语。”萍儿从刚才的诡异气氛中缓过神来,重新掌握起这个游戏的节奏。
何静琳沉吟片刻,一字一句的念道:“身居高处不自傲,默默付出为他人,虽是无形无影物,却能润泽天下民。”
她的声音温柔不失坚定,更含有一分尖锐,董玉婷心里忍不住为何静琳拍手叫好。
难道只有你会出谜语刺人,咱三弟妹也会。并且可比你有气度。
李凌川身为治河总督,治理过的大大小小的河流不下十条,多少人因此受益,落入水中又怎样?润泽天下民的事情不会因此改变。
昭信王妃赞许的目光落到何静琳身上,与之相对的,是武烈王妃难看的脸色。
杨夫人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明白似的,脸上的笑容没有一分变化:“是雨字。”
董玉婷不由得惊叹,好强的心理素质,要是她,一定做不到这样镇定自若。
何静琳道:“杨夫人答对了。”
萍儿本以为这一题过后,这个游戏就结束了,却没想到看着柔弱的李家三夫人,竟这么厉害。眼下的局面不仅没有消融,反而是迎来了一场更猛烈的风雪。
饶是给昭信王妃做事多年,萍儿面对此刻的情况也有些不知所措。
昭信王妃爽朗的笑起来:“好了好了,我看你们两位都一样聪慧,今天就打个平手。萍儿,去把我那支绿玉葫芦簪拿来,和原本备好的琉璃蝴蝶如意簪一块儿送给两位夫人。我看三夫人今天穿了一身翠绿色的衣裳,就给她那支绿玉葫芦簪吧。”
萍儿应道:“是,王妃。”她临走前让小丫鬟将这里收拾了。
武烈王妃冷笑了一声:“既然这样,刚开始怎么不直接都送?”
昭信王妃揽过她的肩膀:“好姐姐,我这不是忘了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昭信王妃这副模样,让武烈王妃产生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时,有丫鬟通报:“王妃,戏台子搭好了。”
昭信王妃点点头,对众人道:“咱们去听戏吧,我派人请来了梨园班,让他们特意安排了一出戏。”
戏台子搭在假山隔起来的另一边,面对着听雨轩。
董玉婷等人跟在王妃身后,落座在听雨轩中的椅子上,身前的桌子上摆放了糕点茶水。
听雨轩四周开阔,四面通风,位于抄手游廊的转折处,不过此时都被桌子给占据了。像公路上堵了一截似的。
董玉婷对于听戏不大感兴趣,但是在这个娱乐设施不多的时代,看戏是许多人的爱好之一。
台上戏子的声音婉转清亮,坐在听雨轩中的女眷听的入迷。
而董玉婷则是吃的津津有味,今天她来赴宴,特地早上没吃饭才来的,谁知道活动项目这么多。
不知不觉间,她把这出戏完整看了下去。这一出戏名为《鸿雁传书》,讲的是一位汉朝使者苏武本想修复与匈奴的关系,却被他们给擒制住,匈奴谎称苏武已死,来解救苏武的汉朝使者说:“汉皇射下的大雁的脚上有苏武的信。”
匈奴的谎言不攻自破,只好放苏武回去。
董玉婷偷偷打了个哈欠,视线扫过昭信王妃时,忽然发觉她正看着自己。
等一下?不看戏看她干嘛?
有了刚才那一遭,董玉婷觉得这里的人做什么都别有深意。
她回想着昭信王妃说的每一句话,认真思索起来。
然而今天发生的许多事情都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无论是杨夫人绵里藏针的恶意,还是武烈王妃的针对,亦或是昭信王妃莫名其妙的善意,一切都如同一张细密的蜘蛛网,把她紧紧包裹起来。
思绪绕成了杂乱线团,董玉婷决定还是不为难自己了,或许在老太太那里能寻到一个答案。

第16章 儿子生病了 看完了戏,众人纷……
看完了戏,众人纷纷给了他们赏钱,戏子自是千恩万谢,知道是昭信王妃的生辰,说了很多吉祥好听的话。
接着众人到花园正房里吃了饭。来的人多,桌子都摆到了外头的抱厦里,今儿天气不热,日头正好,旁边又有树荫遮盖,在外面吃也没事儿。
董玉婷几人的座位在屋中,正中央摆着一张很大的黄花梨木八仙桌,四周的桌子则较小。昭信王妃请了京城百香楼里的大厨来府上做的席面。饭菜丰富多样,凉菜、热汤、糕点、水果应有尽有,就连怎么摆到盘中都用了心。
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一桌人吃着饭,丫鬟站在身后给她们布菜,不必站起来自己夹菜。
武烈王妃坐在昭信王妃旁边,平静的吃着丫鬟给她夹到碗里的饭菜。
倒是杨夫人与昭信王妃谈笑风生。
“原来是那百香楼吴墉做的席面,这般丰盛美味,别出心意,瞧这萝卜雕成的花,栩栩如生,让人不舍得吃了。”杨夫人赞叹道,“下次我府上做席,也请他来,上次请的那个人实在不好。”
有人问道:“是哪家大厨做的,快说与我们听听,免得我们也吃了亏。”
杨夫人笑说:“告诉你们怎么行?你们几个都是大嘴巴,告诉你们等于告诉了京城里所有人,那还让不让人家做生意了。我说他做的菜不好,是因为他做的是北方菜系,但我偏爱南方菜系,并不是因为他做的难吃,没想到昭信王妃和我一样偏爱南方菜系,下次我做席,您可一定要赏脸来。”
“那可真是巧了,我口味清淡,又爱喝汤,偏偏王爷是个重口的人,平日里都依着他,今儿是我生辰,他可管不到我。你们谁要是请了厨子做南方菜系的席面,尽可来邀请我。”昭信王妃对一桌子上的人说道。
武烈王妃在她说完后轻轻哼了一下,对她这种自降身份的行为很是嫌弃。
今儿虽是昭信王妃的生辰,不过她并不在意那些虚礼,吃完了饭让人拿了叶子牌,与众人打的尽兴。
武烈王妃在吃完饭后就带着杨夫人离开了。
玩了一个时辰,这场宴才算结束。
董玉婷上了马车,靠在软垫上,在席上吃了酒,这会儿哈欠打个不停。
李念瑶贴心道:“母亲睡一会吧,等到了府里我叫你。”
“不了,又不远,等到了府里再睡。”
一场席端坐了几个时辰,曾慧妍也没空挑事儿了,回了府中,就各回各院。
走过穿堂,步入吟风院,一个小牛犊般的孩童朝她冲了过去。
“弟弟慢些,母亲刚吃了酒。”李念瑶提醒道。
李博睿扑到董玉婷腿上:“母亲,姐姐你们可回来了,睿儿等了你好久。”
跟在他身后的秋荣笑着解释道:“五公子做了礼物想送给夫人。”
“哦?是什么?”董玉婷边问边往屋中走去。
李博睿噔噔噔跑到前面,从那张方桌上拿起一个用草编成的蚂蚱,献宝似的递到董玉婷面前:“母亲,给,这是我特意做给你的。”
电光火石间,董玉婷想到了什么,这个念头让她恍然明白昭信王妃似乎想告诉她的一件事,只是这件事还需要验证。
“送给我的?”董玉婷接了过去,放在手心,虽然样子有些丑陋,但孩子送她的,怎好嫌弃。
李念瑶摸了摸他的头:“我的呢?只送给母亲,没有我的?”
李博睿赧然道:“我学的太慢,只做了一个,等我做好了再送给姐姐,哥哥也有。”
李念瑶也不是真稀罕他的礼物,就是自己好歹也照看他好些天,没有她的不免有些吃味。
“那我等着咯。”
李博睿重重的一点头,小脸儿红扑扑的,拉过他身后穿着布衣的男孩儿:“母亲,平安可会做这个了,就是他教我的。”
秋荣心里紧了一下,平安就是她的儿子,从她管起李博睿身边的事后,她就计划着等李博睿长大,让她的儿子平安当李博睿的长随。
平安大声道:“见、见过夫人!见过大小姐!”
喊着,他就要往地上跪,董玉婷连忙道:“快起来。”
身边的秋荷过去拉他,平安不好意思的红着脸。
那草编的蚂蚱他们庄上的人都会做,谁知道五公子看了特别喜欢,还说要学来送给夫人。
“秋荷,给他拿点糕点让他吃。”
秋荣松了口气,喜不自胜道:“夫人给他做什么,都糟蹋了。”
秋荷拿了一盘,往上面又放了两颗果子,一并给了平安。
“什么糟蹋不糟蹋的,食物就是用来吃的。”董玉婷在冬枝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手,刚才摸了摸那个假蚂蚱,手上都是草汁的味道。
秋荣连忙在背后推了平安一把:“还不快谢谢夫人。”
平安便慌忙又要跪下。
“行了行了,快带他们回去吧,我和瑶姐儿也要休息了。”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除了府里几个公子身边的小厮,其他小厮没有事情不允许进入垂花门后的二进院,就更别说三进院的吟风院了,所以这小厮定然是哪个公子身边的。
“夫人,二公子昏倒了!”
听到这个消息,董玉婷一下子从酒醉的状态中彻底清醒,即刻去了崇礼院的东厢房。
“怎么回事?”董玉婷进去后,劈头盖脸的询问管着李博翰屋里事的木莲。
“夫人别担心,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大夫马上就来。”木莲不愧是曾经原主身边的人,没有惊慌失措,先将董玉婷安抚下来,“公子今天和往常一样上完了课,就在屋中温习,中午的时候,公子说有些头昏,奴婢劝他要歇息,可公子还是执意要念书。”
而那时董玉婷又不在府中,李博翰自小又有主意,木莲不敢深劝,就在一旁细细照料,谁知一个愣神的功夫,李博翰就从椅子上直直的倒在了地上,可把木莲吓了一跳。连忙让小厮去请大夫,和去吟风院看夫人回来了没有。
脸色苍白的李博翰躺在床上,明明还是个少年,眉目间的忧愁却像烙印一样久久无法消散。
董玉婷压抑着心中无端的怒火:“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不在府里,就去请老太太。”
原主和老太太关系不好,连带着下人也同仇敌忾,遇上这种情况,董玉婷不在府中,也不会想着去找老太太。
难道老太太还能害自己孙子不成?
木莲哆嗦着点了点头:“奴婢记住了。”
李博睿害怕的攥住李念瑶的手,一句话也不敢说。
小厮几乎是拽着大夫就来了。
董玉婷忙起身让开床边的位置:“都站远点,别耽误大夫诊病。”
众人不敢不听,作鸟兽散去。
另一边得到消息的老太太迈着脚步也赶了过来。
小厮要出去请大夫,这件事就必然瞒不住。
不过她进来时,身旁还跟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女孩。
“这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也是劈头盖脸的询问董玉婷。
“大夫正在诊病,我也不知道。”董玉婷心中已然决定替原主照顾好她的孩子,却出现了这种事情。以她看来,李博翰就是小小年纪太过辛苦,这才累倒,而她竟然无所察觉。
老太太身旁的妇人柔声劝道:“母亲,咱们先坐下来等等大夫怎么说。”
怒火中烧的老太太在妇人的安抚中暂时放下对董玉婷的不满,坐到一旁看大夫诊治。她虽对董玉婷有些不满,但是对孙子却是疼爱有加,尤其是李博翰是长房长子,将来要撑起李府的门楣,万万不能出事。
屋中一下坐了两座大山,下人们身上冷汗像瀑布一样不停的流,都默默隐藏自己的身形,不想这时候入了主子们的眼。
大夫看过以后,问了木莲近日李博翰的生活起居,对老太太道:“这位小公子脉象细弱,面色萎黄,眼下青黑,加上这些时日休息少,忧虑深重,造成气血亏虚之象。不是大病,只是需要静心修养,养好精神,切勿太过操劳。等会我写一副方子,调养身体的时候每日喝三碗,不出七天,身体就好的差不多了。”
董玉婷和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
董玉婷仔细问道:“那调养身体的时候有什么忌口的?有什么要多吃的?”
大夫摸着下巴上长长的白胡子:“多吃些清淡的食物,比如米粥、红枣、莲子等。但是最重要的,还是静心休息,此为上上之策。”
董玉婷感激道:“多谢大夫。”
秋荷带着一小厮陪大夫去拿药给钱。
老太太冷声道:“你是怎么看翰哥儿的?能让他累的病倒!”
董玉婷诚恳道:“是我这些日子疏忽了。”这些天她光顾着想该怎么赚私房钱,对李博翰的关心大大减少。
李念瑶和李博睿因为时常来找她,董玉婷见了就会关心几句,而李博翰因为要上课,很少来她那里。
李博翰勤勉好学,除了上课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在屋子里学习,董玉婷也不好多打扰他,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你要是忙,就把他送去我那里,不像有些人自己去外面吃酒,儿子在家里累的病倒。”老太太火力全开,一字一句像针一般刺董玉婷。
“母亲,如今大哥不在府中,大嫂又一个人管着府里上上下下,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母亲就别责怪大嫂了。”妇人轻轻拍着老太太的胳膊。
发怒的像老虎一样的老太太,冷冷哼了一声,到底疼爱自己的女儿,给她面子,嘱咐了王妈妈管起李博翰屋子里的事儿。
木莲脸色一变,但不敢说什么,低着头接受了这个安排。

第17章 还记得你这个妹妹吗 “祖母,……
“祖母,不是母亲的错。”李博翰睁开双眼,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老太太上前道:“好孩子,祖母没有怪你娘,你快躺下休息。”
董玉婷道:“你祖母才不会怪我呢,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儿就是养好身体,知道吗?”
李博翰轻轻嗯了一声,虚弱的道:“我想喝水。”
王妈妈眼疾手快,一个步子迈过去,给李博翰倒了杯清水:“这水温热的,公子快喝吧。”
李博翰道:“谢谢王妈妈。”
“哎呦老太太,您看您孙子可真是好。”王妈妈拍了拍手掌,恭维着说。
老太太就喜欢别人夸她儿子,夸她孙子,脸色这才稍微放晴,不过在看到董玉婷的时候,仍旧没有好脸色。
董玉婷郁闷的想到:明明前些日子相处的还算不错,难道都是装的?
见李博翰清醒过来说话,董玉婷到底没那么担心了,这才观察老太太身边的妇人和女孩。
妇人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而女孩儿则是七八岁的年纪,脸上洋溢着天真与活泼。
董玉婷搜寻了记忆,记起她们是谁。
这位妇人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在家时就很受老太太的喜爱,给她挑夫家的时候,老太太更是都不满意,换了好几个说亲的媒人,硬是让李瑾华在家拖了两年。
最后老太太选了正三品大理寺卿的儿子。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太太精心选来的女婿,却因其父陷入一场冤假错案而一家被贬到了偏僻的芜州,每每想起这件事,老太太都自责的吃不下饭。
如果当初她选的女婿不是这个人,李瑾华就不会跟着去那么穷苦的地方。
而这个女孩儿,也不是李瑾华的女儿,而是她小叔子的女儿。
她那个小叔子的妻子生下女儿后没多久便撒手离去,小叔子从此郁郁寡欢,生了场重病,落下病根,被贬去芜州的途中,小叔子也撒手人寰,以后他的女儿就一直由李瑾华管着。
柳婉清一双眼睛灵动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李博翰,自她上次来李家已经过了几年,但那时她家中尚未被贬,这次却不一样了。
她想起那些曾经来她家打秋风的穷亲戚,进了门就磕头讨好的笑,下人们守规矩不敢明面慢待,可流露出的眼神让她记忆犹新。
仿佛那些眼神在看着此时的自己。
柳婉清脸色沉了沉,莫名的烦躁起来。
李瑾华笑说:“翰哥儿,这是你婉晴妹妹,可还记得,她前几年来过府里一次。”
李博翰看着她的面孔,点了点头:“记得。”
董玉婷心里念着“婉清”两个字,总觉得有些熟悉。
老太太摸着李博睿的头道:“你把婉清带来,怎么不把阳哥儿和耀哥儿也给带来,把他们带来,也能和睿哥玩一阵。”
“阳哥儿今年就要秋闱,在家温习功课,怎好带他过来。等他过了秋闱,春闱来京城的时候,再让他来拜见您。”李瑾华解释道,“耀哥儿还小,路途奔波辛苦,等他再大些我就带他来。”
她公公那事不过是受了牵连,虽然被贬,却好在没禁止家中子孙入仕,不然柳家没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满,但也不能让她此时回去带两个外孙回来。
李瑾华道:“母亲,我们回去吧,翰哥儿需要休息呢。”
老太太站起身:“睿哥和祖母一块儿回去吧。”
面对董玉婷时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你要是照顾不好翰哥儿,就把他送到我那里来。”
李博睿坚定的摇头:“不,我要在这里陪哥哥。”
“睿哥儿关心兄长,耀哥儿要是有睿哥儿一半懂事就好了。”
老太太瞪了李瑾华一眼:“耀哥儿比睿哥儿还小一岁呢,哪里懂这些。”
王妈妈留在了这里,去院外警醒丫鬟小厮,让自己带来的丫鬟去熬煮汤药。
董玉婷掖了掖李博翰身上的被子,说道:“头疼吗?等会儿喝了药再睡。”
“不疼。”李博翰满脸自责,“让母亲费心了。”
“胡说什么呢,我是你娘,还有什么费心一说。我知道你勤勉好学,可也要注意身体才行,你看累倒了,有半个月的时间不能学,所以还不如每天学的有计划,回头我们一起制定一个计划表,你按照上面的时间来学习。”
“母亲,什么是计划表?”
董玉婷耐心的给他解释:“就是把一天时间分成几个小部分,比如早上醒来,我们先去院子里散步,随后吃早饭、上课,吃中午饭,午休,温习功课,把一天中要做的事情写下来,严格执行,这个就叫做计划。”
李博翰眨了眨眼睛,被子里的手指画着圆圈:“好。”
李博睿央求道:“我也要写计划表,母亲,我也要!”
“好好好,你们三个人都有。”
董玉婷看着李博翰服了药,这才带着李念瑶和李博睿放轻脚步离开屋子。
院中王妈妈等一众下人站在外头,除了王妈妈之外,各个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似乎被王妈妈教训了一遍。
王妈妈站在最前面,背挺得老直。
董玉婷道:“木莲,你和王妈妈这几天辛苦一些,照顾好翰哥儿,别让下人吵着他了。”
站在第二排的木莲上前,恭敬道:“是,夫人。”
“王妈妈,翰哥儿就麻烦你和木莲了。”董玉婷转头道。
“夫人放心,我和木莲保证把翰哥儿照顾好。”王妈妈再不满,也只能听董玉婷的。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她接管木莲的事务,董玉婷的意思却是她俩平级,想越过木莲是不可能的事。
木莲展现出一抹微笑,低声道:“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得意人,许多事想必比我懂,还望妈妈多多教导。”
王妈妈牵过她的手:“什么教导不教导的,也就是多吃了几年饭,才有了那个资历。你以前是夫人身边的人,有夫人调教,怎会需要我教导呢。”
木莲笑而不语。
她说起这个,本就是想提醒王妈妈自己曾是夫人身边丫鬟的事儿。
董玉婷回了吟风院,让李博睿和李念瑶回去了。
“秋荷,你去让丘小石去打听一下,这个梨园班,一般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生辰庆典都唱什么戏?让他问清楚了。”董玉婷给了她一个荷包,“这银子先去拿给他使。”
秋荷接过,记下董玉婷交代的,便出门去找丘小石去。
“春月,我睡一会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先别叫我了,等我醒了再说。”
春月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让在院子里打扫的小丫鬟离屋子远些,别吵到了夫人。
武烈王府。
杨曼柔小心翼翼的给武烈王妃倒了一杯茶,偷觑了一眼她的脸色,轻轻笑道:“王妃怎么如此动怒?”
“我为什么动怒你不明白吗?我这般给她脸面,去参加她的生辰宴,竟然处处帮李家说话。”武烈王妃的指甲在桌子上磨出难听刺耳的声音,“昭信王一定是投靠了永明王,不然不会这样对李家的那几个夫人那么好。”
她冷冷嗤笑了一声:“要不是为了昭信王的母族,我怎么会去她夫人的生辰,可惜啊,是个没眼光的。”
杨曼柔慢慢饮着茶,不急不缓的说:“容妃娘娘的父亲擅明哲保身,并不见得会参与这场太子之争,很可能是昭信王一意孤行。”
武烈王妃没好气道:“一意孤行又怎么样?昭信王是容妃的儿子,容妃还能不帮他?罢了,他既然愿意帮永明王,也别怪我明天让父亲参他一本。”
杨曼柔劝道:“昭信王的为人圣上知道的一清二楚,若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圣上也不会重重罚他,王妃若要出手,还是需一击毙命才好。”
“王爷让我去探昭信王妃的口风,你让我现在怎么说?”武烈王妃拽着放在窗台上花盆中的一株兰草,忧心忡忡的问。
“王妃实话实说便好,王爷想必不会太在意昭信王。”
武烈王妃将那株兰草拽的秃掉,嘴角扬了扬:“也对,昭信王那个蠢货,投靠谁又能起什么作用?若让圣上知道,恐怕还会觉得和他在一块儿的人都顽劣不堪。对了,于霜儿那事儿怎么样了?”
杨曼柔眼神闪了闪:“京兆尹大人还在查,他发现那家酒楼的老板是秦家曾经放出去的一个老仆。”
武烈王妃咬了咬牙:“二弟也真是的,找谁不好,偏偏找了山上的匪徒,结果被那匪徒摆了一道,拿了我们的钱不说,还把于霜儿给杀了,虽然伪造了遗书,但京兆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现在我秦家可被林朗那只狗给盯上了,你回去让二弟这些天别再出来了,给我待在家里,不然就让父亲把他关禁闭。”
“老爷也没想到那匪徒会这样做,他本意是怕用咱们的人被发现,谁知那匪徒暗藏祸心,拿了我们要赎于霜儿的钱,还把她给奸杀了,听说第一个发现的裕丰伯当场就给吓晕了过去。”杨曼柔给自己丈夫辩解了两句。
提起这件事,武烈王府脸上的嘲弄之色更加浓郁:“裕丰伯那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花天酒地,你可别让二弟和他混在一起。”
“我知道的。”杨曼柔压低了声音,“只是今天生辰宴上,我总觉得那出戏有些奇怪,谁生辰宴要看那么一出戏,我怀疑是昭信王妃想借着这么一出戏告诉李家李凌川还平安。”
“要真是这样,那为何王爷那边还没有李凌川的消息,他的二弟三弟又为何还不回李府?说不定,这只是昭信王妃给李家的一个好意头罢了。”话虽如此,武烈王妃也起了疑心,唤来丫鬟吩咐道:“昭信王妃今儿生辰宴上请了梨园班唱了一出《鸿雁传书》,你去打听打听,梨园班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第18章 平安符 董玉婷醒来的时候天已……
董玉婷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安安静静,家具物什全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暗纱。一抹忧愁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她似乎是做了个梦,但梦的内容已经想不起来了。
坐了好大会儿,她才缓过神来,下床去倒水。
门外的冬枝听见响动,敲门进来,急忙上前点上烛火,又翻出一件单衣给董玉婷披上。
“夫人可要用饭。”
董玉婷一口气灌下三杯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冬枝道:“约摸戌时了。”
睡了一觉,中午吃的都消化完了,董玉婷还真觉得有点饿,便道:“上饭吧。”
冬枝去院外叫了一名三等丫鬟去厨房端饭,随后回到屋中对董玉婷说:“夫人,丘小石来了,秋荷姐姐和春月姐姐让她在西耳房待着。”
“让他过来吧。”
冬枝去西耳房把丘小石叫来,看着他和春月也一块儿回来了。
“秋荷呢?”
春月道:“秋荷姐姐去崇礼院看二公子了。”
丫鬟们提着食盒回来,将饭菜摆到桌上,诱人的食物香气引得董玉婷胃口大开,一边吃一边让丘小石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
丘小石只敢坐半个屁股在凳子上,捂着肚子,眼睛瞄着自己的脚尖,紧张道:“小子问过了,这个梨园班在京城中很有名,只给那些贵人家里唱戏,端午的时候一般会唱《白蛇传》,中秋唱《嫦娥奔月》,七夕《牛郎织女》,若是办喜事,就唱《牡丹亭》,白事上唱《长生殿》,要是过生辰,就唱《蟠桃宴》,有些老人家还喜欢听《刘巧儿》,《穆桂英挂帅》,这些梨园班都会唱。”
“没有《鸿雁传书》?”
丘小石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听梨园班给人唱过。”
这么说,那出戏还真是昭信王妃特意为她准备的。
“行了,你做的不错,春月冬枝,你们也别在这儿了,去厨房拿点吃的,和丘小石一块用晚饭吧。”
丘小石打听完消息就赶来了李府,只是董玉婷在睡觉,丫鬟不敢叫醒,就让他在外面等着。春月看天色渐渐暗去,就把丘小石叫到西耳房。
秋荷和夏晴从崇礼院回来,见董玉婷正在用饭,上前给她布菜。
董玉婷晚上喜欢喝粥,厨房晚上就给她煮各种粥,什么皮蛋瘦肉粥、薏仁红豆粥、银耳莲子粥、八宝粥。今天厨房得知她去吃酒,晚上便做了加了蜂蜜的山楂粥给她喝,酸酸甜甜,缓解了胃的不舒服。
董玉婷到了这里,也不用自己做饭,一句话下去,就有人顺着她的心意做。不像她之前赶着上班,早饭草草解决,午饭和晚饭点外卖。
于是她在这里可以贯彻早上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吃少的习惯。
不过厨房可不敢吃熬一碗粥给她喝,还做了菠菜豆腐、酱黄瓜、凉拌豆芽配着粥吃,还有一罐春笋炖鸡。
夏晴给她盛到一个小碗中,又夹了几筷子搭配的小菜
“你们也快去吃饭吧,不在这儿伺候我。”
夏晴道:“原本这些应该姨娘做的,夫人心善,免了她们到前面来,旁人却会觉得姨娘不把夫人放在眼里。”
“夏晴!”秋荷瞪了她一眼。
夏晴委屈的撇了撇嘴。
这番忠心耿耿的话,令董玉婷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她语重心长道:“那你觉得她们有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没有,可,可是。”夏晴观察了董玉婷的神色一眼,鼓足勇气道,“可是奴婢听见有人这样说。”
“下次再听到,你就罚他们一个月月钱,第二次就把说的人带到我这儿来,可好?”
秋荷算是报喜不报忧的类型,夏晴则是为她打抱不平,不管怎么样她们都是为她好,董玉婷不觉得夏晴做错了。
夏晴重重的点了点头,眼眶里冒出一股炽热的火焰。
董玉婷转移话题道:“翰哥儿怎么样了?”
秋荷嘴边浮起一抹笑意:“二公子看着精神了许多,晚上也用了不少饭。”
“那就好。”董玉婷指了指桌上那一罐还没喝的春笋炖鸡,“你们倒一半拿去和春月冬枝喝了吧,这么多,我喝不下。”
这道菜用了新鲜的春笋、鲜嫩的鸡肉,姜片、枸杞、葱段,一并放入陶罐中,撒入一点的胡椒粉、盐来调味,放在火上小火慢炖,将近一个时辰,等到鲜香之味从罐中溢出,这道春笋炖鸡才算做好。
汤汁浓郁鲜美,鸡肉炖的软烂,咬一口就化在嘴里似的,再一吃一口爽脆的春笋,中和掉鸡肉的腻。
曾慧妍就很喜欢吃春笋炖鸡,过个几天就要让厨房做一次,尤其现在是春笋生长的时节,最适合吃这道菜了。要是其他时节,这道菜吃起来就没那么鲜美了。
秋荷和夏晴乐滋滋的拿勺子舀了三分之一,便端着碗去了西耳房和春月丘小石用饭了。
崇礼院和外院只有一道墙之隔,因李博翰生病,王妈妈特意跑到外院嘱咐他们这几天动作小心点,别吵着二公子了。
木莲看在眼里,也没阻止,要是她就不会有这么大威风,不过王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和她是不能比的。
“哎呦,柳小姐,您怎么来了?”王妈妈迎了上去,接过她身边丫鬟打的灯笼,带柳婉清走到屋檐下。
“我来看看翰哥哥,他还在睡吗?”
王妈妈把灯笼放到地上,笑着道:“二公子刚用了饭,小姐是来看二公子的?”
“嗯,伯母跟老太太说着话,让我来看看。”
她跟李瑾华住在老太太的兰竹院,正是从那边过来的。
柳婉清和丫鬟走入屋中,李博翰正靠在床上看书。
“柳小姐怎么来了。”李博翰放下书,起身下床。
常丰在他身上披上一件宽衣,又去给柳婉清和她的丫鬟倒水。
“病还没好,翰哥哥怎么在看书?”柳婉清眼神微楞,轻轻笑着,坐到檀木圆椅上。
雀儿接过常丰手里的壶:“我来吧。”
她动作优雅,将常丰拿来的花茶掷入杯底,高高的举起水壶,流出的热水像瀑布一样进入杯中,花茶的香气瞬间激发出来,倒到七分满,雀儿停了下来,双手把茶杯举起,递到柳婉清面前。
常丰挠了挠头,只觉她倒茶的样子和自己天差地别,说不定冲泡出来的茶水也比他冲泡出来的好喝。
“柳小姐可别告诉祖母和我母亲。”李博翰急忙说道。
柳婉清纠结着:“可是老太太和夫人也是关心翰哥哥,你这样身体何时才能好?我不告诉老太太她们,岂不是包庇你了。”
“我知道了,这几天好好休息就是了,你别告诉她们。”
“这样就对了。”柳婉清拿出一个香囊,交给雀儿,“这里面是我在芜州时,去明慈寺求来的平安符,现在送给翰哥哥。”
雀儿把香囊递给常丰,常丰愣头愣脑的把香囊转交给李博翰。
那香囊用的宝蓝色布料,外头绣着“竹报平安”的花样,闻起来一股松木的冷冽香气,里面应该是除了平安符,还放了其他香料。
“这怎么行?既然是你求来的,我怎么能要?”李博翰拒绝道,把香囊放回常丰的手心。
常丰便又还给雀儿。
雀儿没接,看向自家小姐。
“翰哥哥可是嫌弃这平安符?虽然明慈寺不比宝光寺有名,但也很灵验,芜州当地的百姓常常去明慈寺供奉香火,小时候我生了一场病,便是大伯母带我去了明慈寺求来了这平安符,日日佩戴在身上,病才好了。”柳婉清笑容不变。
“我怎么会嫌弃,但你既然说的这么灵验,我就更不能要了。”李博翰再次拒绝,常丰拿在手心,不知该如何是好,现下两边都不肯拿,只能他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
“可我现在并没有生病,应该给有需要的人才是,等到翰哥哥病好了,再还给我就是了。”柳婉清说道,“明日我和伯母老太太要去宝光寺,到时候再求一个就是了。”
李博翰还是不肯要。
“那不然等我明天求来了新的平安符,再送给翰哥哥怎么样?”柳婉清歪了歪头。
李博翰觉得一直拒绝太不给柳婉清面子,想了想说道:“这样可以。”
他让常丰把香囊还回去。
李博翰解释道:“里面的平安符既然是你从小就佩戴的,就不能轻易送给别人,万一送给别人,你生了病怎么办?”
柳婉清将香囊拿了回去,摸着平滑布料上凸出来的竹节纹样:“我知道了,那我明天求来平安符再送给你。”
离开了崇礼院,雀儿打着灯笼,和柳婉清沿着抄手游廊回去。
“二公子可真是,那香囊是小姐在路上特意与他做的,他还不要。”
“雀儿,不要在别人背后说这些话。”柳婉清不高兴道,“翰哥哥是为了我好,等明天求来了平安符,放进香囊里翰哥哥就收下了。”
雀儿人小活泼,被柳婉清训斥了几句,闷闷不乐了一会儿,思绪又飘向了明天。
“小姐,听说宝光寺有佛子,明天可以祈愿大公子秋闱考中,最好当一个解元。”雀儿兴奋的说。
“解元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只求哥哥考中便皆大欢喜了。”

第19章 原来你都是装的 一簇簇竹子生……
一簇簇竹子生长的高低不同,看似毫无规律却又恰到好处的点缀在院中,把兰竹院渲染的如同一个清幽的避世之地。从院门口到正屋,鹅卵石小路蜿蜒曲折,每次来到这里,董玉婷的心情总会平静下去。
“老太太,给你们准备两辆檀香木雕花高蓬马车,再备两盒如意斋的八宝糕点、一壶花茶可好?随行护卫选了四个,驭夫选了两个,都是老手。”董玉婷说着她的安排。
窗外吹来一阵裹着竹子清香的风,老太太弯着嘴角道:“你办事,我放心,不过马车准备一辆就够了,我和瑾华、清姐儿坐一辆就够了,她们难得来一次,我在路上与她们多说说话。”
话中并没有要董玉婷也去的意思。
“好,路途遥远,老太太既然想说说话,那就再拿几个软垫。”董玉婷乐得不用去,贴心的吩咐下人再去拿几个软垫放到马车上,她自己都被自己快感动哭了。
“你有心了。”
董玉婷微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也快到端午了,这次瑾华和清姐儿留在府里过,你好生安排。虽然凌川不在家里,可也不能太难看。”老太太望着窗外沐浴在阳光下的青竹。
董玉婷应下,这不就相当于老板把年会交给她去做一样,从最初的统筹策划、分工采买,预算规划、现场管理都要由她去做,里里外外还都要有过节的影子。不过好在有前些年的例子在,董玉婷倒是不怕出什么错。
端午在这时候也是个重要的节日,董玉婷不免也跟着激动起来。
“昨日去了昭信王妃的生辰宴,她请了梨园班唱了一出《鸿雁传书》,她说是特意为我准备的。”董玉婷话题一转,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老太太的神色。
老太太愣了片刻,喝茶的手悬在半空中。
董玉婷继续说道:“老太太觉不觉得,昭信王妃是想告诉我们老爷现在平安无事?”
老太太无言的注视着董玉婷,眸中的冰冷怀疑渐渐凝结,僵持了好大一会儿,她说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别人?”
语气中透着股森然的冷气。
董玉婷被她看的坐立难安,讪笑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怎么会告诉别人?”
老太太这才收回怀疑的目光,呷了口茶:“罢了,你是凌川的妻子,告诉你也无妨,只一点,听了当做没听过。”
董玉婷好奇的靠过去。
老太太压低声音说:“凌川现在确实平安无事,但他让我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我便没有告诉你们。”
董玉婷心想:果然如此,这老太太之前哭哭啼啼的样子原来全都是装的,演技可真好,要是她那个时代,保证得拿个最佳女主角。
“那昭信王妃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朝堂的事儿我也不懂,听说昭信王最近与永明王一派走的很近,或许是投靠了永明王,而咱家是支持永明王的,想来昭信王不会害我们,你放宽心就是。”
董玉婷点了点头,又再三说自己不会说出去,老太太才放她离去。
出院子前正巧和李瑾华、柳婉清撞上。
“今日出行,麻烦大嫂安排了。”李瑾华浅浅一笑,她长得与老太太有些相似,一样的柳叶眉,笑起来嘴边有个梨涡。
“小事。”董玉婷道,“还要麻烦你今日多照顾老太太了。”
“等我们去了宝光寺,我和老太太给翰哥儿求个平安符,保佑他身体快快好起来。”
董玉婷已经习惯这些人遇事不决求神拜佛了,只要不是让李博翰喝香灰水,做些神神叨叨的事,其他就由着她们去吧。
“那我替翰哥儿谢谢你们了。”
董玉婷离开了兰竹院,去崇礼院看望李博翰。
木莲迎她进去,常丰给她倒茶,举得茶壶太高,让水溅了一桌子。
木莲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回事?倒个茶都不会了。”
常丰脸色又红又白,哪里敢说他是想学雀儿,低着头支吾不语。
木莲急道:“你下去吧。”然后亲自给董玉婷倒了茶。
“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日里做事不错,今天这样毛毛躁躁,许是见到夫人,他有些紧张。”
董玉婷没当回事,看向躺在床上的李博翰,他枕头底下压着本书,被她瞧见了。
“刚才在看书呢?”
李博翰的小脸儿霎那间变得通红:“我,我有些无聊,母亲别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你还能看书,说明你现在精神不错,要是哪日我们翰哥儿连最喜欢的书都不看了,那我才该慌张。”
木莲也笑着道:“二公子的老师都说二公子聪慧刻苦,说不定二公子就是那文曲星下凡!”
李博翰含羞不语。
“在屋子里无聊,就去外面转转,整日待在一处,身上都要长蘑菇了。”董玉婷说着,就站起身,“我们在外面走走。”
李博翰拘谨的嗯了一声,整理完身上的衣服,亦步亦趋的跟到董玉婷身后。
这时,李念瑶拉着李博睿从吟风院来了,于是两人散步的队伍便成了四人。
李博翰尚在病中,董玉婷也不敢让他多走,就在崇礼院,沿着抄手游廊慢悠悠的转了两圈,就让李博翰回了屋中。
厨房那边也熬好了大夫开的药,李博睿闻到这味道,鼻子跟嘴巴就皱到了一起,舌头跟着发涩,他躲到李念瑶身后,怕这药让他喝。
等他看到李博翰面不改色的将药喝下,他惊奇的凑上前,瞥了一眼一干二净的碗,心有余悸的问道:“哥哥,不苦吗?”
“苦啊,不过喝了药感觉身体好多了。”李博翰拉了拉袖口,顾忌着姐姐和母亲也在身边,他又放下手。
董玉婷拉着他坐下:“静坐一会儿就不热了,可不能穿少衣服了,要不然病就更重了。”
李博翰不好意思的说:“药有点烫,身体里感觉像有火炉在烧。”
李博睿瞪大了眼睛,往哥哥的胸口瞧。
“下次等不烫了再喝,不差这一会儿。”董玉婷点了点他的额头。
又坐了一会儿,董玉婷带李博睿和李念瑶回吟风院,临走前吩咐王妈妈和木莲仔细照看李博翰,两人有心比较高低,却不敢牵扯到李博翰身上,在董玉婷面前更是老老实实。
“夫人,您就放心吧,二公子由我们看着,保证身体康健。”
拉着两个孩子回了吟风院,董玉婷想起老太太交代的事儿,就让夏晴走一趟,把几个管事叫来。
李博睿年纪小,是个坐不住的,东张西望的外面瞧,李念瑶大些,行事稳重,规规矩矩的坐着。
董玉婷叹了口气,李念瑶留在府里也没几年了,她是嫡女,将来不会嫁给庶子,若是嫁给嫡子,那还轻松些,要是嫁给别家的嫡长子,府中的中馈也该由她操持。
这样想着,就让李念瑶留了下来,命春月带李博睿去外面玩儿。
几个管事都是人精,算算日期,马上就是五月初了,就知道是商量端午的事儿。
逢年过节,除了主子的赏,还有丰富的油水可捞,管事们哪能不高兴,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便来了,先在外头见到李博睿,行了礼,又在里头见到李念瑶,又行了礼,哪怕是庶出的,那也是小主子,更别提这俩还是嫡出的,他们只有讨好的份儿。
李博睿拿着根木棍逗弄草里的虫子,春月就替他让管事们起来,进去回夫人的话。
她心里头还是挺满意的,哪怕李博睿不懂,他们也不能慢待。
李念瑶一一记住管事们的脸,以前年纪小,也只是偶尔听说过府里有这号人,但不认得脸,这次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端午不只是过一天,从初一一直到初五,街上都热闹非凡。除了要去寺庙拜佛,驱逐瘟神,她们也会去街上逛。
“今年端午和往年一样,朱管事,到时你支了银子去采买,就不在外面买粽子了,我们自己包粽子。老太太喜欢吃蜜枣的,你多买些,另外再包几个肉馅的。这些你心里都有数,我就不多交代了,哪里拿不准的再来问我。”
董玉婷手痒痒,想试试自己包粽子,以前放假累的只想躺在床上一天,哪里有闲心自己包粽子,如今时间充裕,便想亲自动手尝试。
到了初一那会儿,街上卖什么的就都出来了,就跟赶庙会似的,老太太年龄大了,大概是不会出来,几个小的却是会闹着出来。曾惠妍和何静琳不知道会不会想出去,到时再让人问她们吧,反正董玉婷是一定要出去的,在家里她都快闷坏了。
“钱管事,到时候街上人多,咱们家孩子也多,你多派些护卫小厮跟着,免得到时候他们出了什么事儿。”
钱管事笑着答应:“夫人只管交给我。”
“嗯,还有府中人一人多发一个月月钱,葛管事你记得支银子给内外院管事。”
葛管事上次找老太太告状,一直等着董玉婷被教训,可直到现在,董玉婷和老太太都相安无事,葛管事算是想明白老太太不会给她做主了,只能试试来讨好董玉婷,不过董玉婷对她不冷不热,除了七天一次的汇报,其余时间若无要紧的事儿,想见董玉婷一面都难。
董玉婷交代完一通,就让他们退下。
回事处的何管事提醒她:“夫人,那给各府送礼,也照着往年的例?”
回事处管着送信收信、送礼收礼,平时不忙,逢年过节就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并且还特别重要,毕竟要给别人送东西,要面子上好看才行,尤其是今年李凌川出了那事儿,不知道其他人背地里怎么样说李府。她自己是知道李凌川没事儿,可别人不这么想,要是送出去的礼少了或者不好看了,都成了李府落败的证据之一。
董玉婷觉得和人打交道最麻烦,便道:“就按照往年的例,朱管事,粽子还是要买,去如意斋买的粽子当作礼送给各府,咱们自己做的粽子自己吃,你到时候和何管事商量着来吧。”

第20章 过端午 五月又称恶月,从这月……
五月又称恶月,从这月起,气温开始增高,蚊虫滋生,人生病的也变多,因此除了烧香拜佛,还会张贴“五毒符”和“张天师符”来寻求庇佑。
到了初一这一日,丫鬟小厮早早的起来,先把符贴上,又把菖蒲和艾草挂到门楣和窗户上,内院季管事吩咐绣房把艾草编了几个花样,这样挂在府里还不会显得单调。
有了这些,过节的气氛也就油然而生。
李博睿站在门口,拍着挂在门楣上的艾草,秋荣半拽半央求的把他往后面带:“小祖宗,这个可不能玩儿。”
李博睿怎肯依她,挣扎着要从她怀里出来,拽那个被编成剑形状的艾草。
秋荣心里骂绣房编什么花样不好,偏偏编个剑的样子惹得睿哥儿好奇,眼下也只能转移李博睿的注意力:“公子,夫人她们快要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不然睿哥儿就只能留在家里了。”
挂起来的艾草和菖蒲不是为了装饰,而是用来取辟邪之意,秋荣怕李博睿犯了忌讳,硬是不让他去拽下。
一听要留在家里,李博睿撒开手蹬蹬蹬的往外面跑去。
秋荣抹了把额头的汗,李博睿吃得好,长的也快,像个小牛犊子似的,只怕再过一两年,她就没李博睿的力气大了。
“公子慢点儿,小心摔倒,平安快护着公子。”
平安老实巴交,立刻拔腿跟了过去,他看着精瘦,速度却一点不慢,不一会儿就跑到了李博睿身边,护着他,万一他摔倒自己就当个人肉垫子。
自打来了这里,董玉婷以前不怎么接触,现在接触很多的便是烧香拜佛了,有事无事都来烧个香拜个佛,像散财童子似的添个香油钱。
这次除了府中的姨娘,可谓是全家出动,几个小的也要去宝光寺。李博翰这些时日还病蔫蔫的,去宝光寺路程远,又不像汽车四平八稳,她就让李博翰留在了家里。
她和李博睿、李念瑶坐一辆马车,老太太和她女儿、清姐儿坐一辆,李家的马车和护卫全都用上了,随行在马车身边,浩浩荡荡往宝光寺出发。
李念瑶和李博睿甚少出去,李念瑶到底年纪大,懂事,在马车上端坐着,李博睿却扒着脑袋往外看。
路边的食肆小摊生意兴隆,卖饮子的、果子的、水团子的应有尽有,还有端午时节才会卖的桃枝、柳枝、蒲叶、粽子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博睿闻着街上香喷喷的气味,只觉肚子又饿了:“我们什么时候去逛。”
今日端午,马车上备的糕点也变成了粽子,董玉婷给他拿了一块儿,让他先垫着肚子,又给了李念瑶一块儿,外面坐着的秋荷春月各一块儿,驭夫一块儿。
董玉婷和李博睿、驭夫吃猪肉粽,李念瑶和秋荷则爱吃甜粽。
肥瘦相间的猪肉和糯米和在一起,咬一口汁水四溢,还加了调味腌制,口感丰富,董玉婷吃了一个就半饱了。
李博睿则是吃完一个还想吃,眼巴巴的看着秋荷手里的蜜粽。
他虽然无肉不欢,但甜粽也不是难以下咽。李念瑶手里的甜粽香气扑鼻,里面加了切碎的红枣和磨成豆沙的红豆,味道香甜。
“等拜完佛,街上还有好多吃的呢,你现在饱了,一会儿可就吃不下了。”董玉婷接过秋荷递来的帕子,擦去手上的油污。
李博睿摸了摸小肚子,放弃了再吃的打算:“好吧。”
宝光寺山门下人群熙熙攘攘,做生意的都到这里来了。去拜完佛,正好可以在这里逛。
小僧人将她们迎到后面的配殿,避开前头拥挤的宝殿。后头人少,仿佛与前面是两个世界,众人簇拥着老太太,往配殿里走。
今天这样的日子,不只她们一家来烧香拜佛,老太太德高望重,一路上有许多人来给她行礼问好。
一会儿要进去,免不了要安静,大一点的孩子还好,小一点的李博睿、李博轩、李博铭被各自身边的乳娘小声嘱咐:“待会儿进去不要吵闹。”
老太太跪在前头,其他人跪在后头,这次来的人多,挨个往前跪,几个乳娘都和自己伺候的小主子站在一条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怕他们这时候犯错,在耳边小声提醒了一遍又一遍。
“待会往前跪,磕三个头,睿哥儿做什么你也跟着做就行了。”乳娘在李博铭耳边说道。
来之前柳姨娘就揪着他的耳朵说了,在外面要听乳娘的话,李博铭胡乱点点头,照着李博睿的动作做。
等到主子们都磕完了头,下人们上前去磕头,跪在前面得脸的丫鬟婆子膝盖下有蒲团,后面的没有,但也不像主子金贵,待会起来拍拍就完事了。
等她们全都磕完头,王妈妈上前给了一百两香油钱,小僧人把准备好的辟邪符袋给她们。
老太太微微笑道:“原今天我家九个孩子都要来的,只是不巧,有个生了病,就让他留在了家里,小僧人可否再给我一个辟邪符袋,好给他带上驱逐身上的瘟神。”
小僧人哪里会拒绝,连忙再拿出来一个,寺中早就开始准备辟邪符袋,就是为了今天准备的。
“是谁生了病?”
忽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挽着云髻,穿着浅绿色花鸟纹襦裙的女子缓缓走进配殿中,她容貌清秀,一双眼睛却灵动非凡,直奔老太太身边,亲昵的挽过她的手:“老太太,可还记得我。”
老太太认真瞧了她一会儿:“可是兮娘?我老了,记不太清了。”
齐若兮掩面一笑:“老太太眼神真好,我就是兮娘!上次一别,已经有三年未见,真巧在这儿遇上了您,我还说改日要上门拜访呢。”
“你这次回来,要留下住几日,我让玉婷给你下帖,让你来府上陪我这个老家伙说说话。”老太太握住她的手。
“这几日端午,家里忙得很,要是有空,不用下帖,我就上门去叨扰。”齐若兮明亮的眼睛扫过几个孩子,脚步轻移至李念瑶身边,“这是瑶姐儿吧,都这般大了,再过个几年,就该挑个好夫家了。”
老太太笑骂:“你这兮娘,净在这儿胡说!我们家瑶姐可要在家多留几年。”
“也是,我要有这样好的女儿,我也要多留在家里几年。”齐若兮又看了眼这里最大的李博辉,“这是翰哥儿吧。”
曾惠妍道:“是我们家辉哥儿。”她把李博辉往自己身边拉过去。
齐若兮转头看向了董玉婷:“翰哥儿怎么没来?”
董玉婷道:“他不巧前几天生了病,正留在家里养身体呢。”
“原是这样......”
“哎......”李博铭的乳娘一把抱住他,讪笑着对向她看过来的主子们道,“四公子想出去了。”
老太太并不生气:“我们已经拜完了佛,就不打扰你了,几个孩子坐不住,还等着一会儿去街上逛,我们改日再说说话。”
离开了配殿,老太太脸上的神色冷淡下去许多。
“秀莲,我看几个孩子跟我们一起也觉得无聊,你带他们去逛吧,带上护卫小厮,看好他们。”老太太吩咐道。
这么多人陪同,董玉婷也就不担心了,只是曾惠妍和何静琳都还陪在老太太身边,她现在也跟着去玩儿,会不会不太好?
几个孩子走了,她们的队伍少了一大半人,曾惠妍这才说出她的疑惑:“这个兮娘子的夫君不是任平洲知州,怎么回来京城了?端午放官假也不足以他们回来吧,光是路上的时间,就要耗费半个月了。”
齐若兮夫君官职不大,她倒是凭着一张巧嘴,在一众夫人中混的风生水起,和谁也能说上几句话。不过老太太不喜欢她的处事作风,说她不稳重,于是连带着曾惠妍几个对她也没有什么好感。
她的问题其他人自然也不知道答案,老太太往寺外慢慢走着,其他人也跟着放慢脚步跟在身后。
董玉婷还是没忍住,说道:“老太太,那几个孩子小,各个主意大,发起脾气来,下人难免管不住,不如我过去管着他们。”
老太太未曾料到董玉婷稳重的性子底下有颗贪玩的心,还真的以为她是担心几个孩子,便挥了挥手让她去了,自己则被二夫人、李瑾华搀扶着,走向那抽签的摊子。
“夫人,小姐公子好像去那边了。”秋荷扶着董玉婷的手,指了指人多的方向。
董玉婷马上转身往相反的路:“放心,他们身边那么多人,我们就不过去了。”
李念瑶身为嫡长女,在几个妹妹面前一向很有威严,这次因还有柳婉清在,她分出更多的心思照看柳婉清。
李念羽和李念姿都是二房所出,关系要好上一些,挽着手走在李念瑶身后,互相对视一眼,朝柳婉清的背影露出鄙夷的神情,在她们看来,柳婉清就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李念薇观察到了她俩的神色,却不敢多说什么,害怕的低下头,亦步亦趋的跟在李念瑶身后。
“大姐姐,我们想去那边玩儿。”李念羽娇俏的说着,神色像极了她的亲生母亲。
隔着一房,李念姿打小就是李念羽的跟班,跟着央求道:“大姐姐,就让我们去吧。”
李念瑶无奈道:“行吧,你们去那里玩儿,不可跑远了。”
说完,她对着跟着三小姐、四小姐的丫鬟小厮冷声道:“看好她们,别让叫花子拍了去,要是三小姐、四小姐出了什么事,唯你们是问。”
她说的话像锤子敲在丫鬟小厮的心头,众人不觉一抖,仿若看见大夫人在面前,连忙笑着保证。
这边刚和三小姐四小姐分开,那边几个小子就在街市上疯跑起来,跟着的丫鬟小厮急忙大喊:“四公子、五公子别跑啊,这里人多!”
李念瑶见幼弟也跑出去了,不免着急,柳婉清温言道:“瑶姐姐,我们快跟过去看看。”
于是带上李念薇,三人快步追了过去。
李博辉和李博楷留在原地没动,小厮长庆在他身边说:“大公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他们自己跑了,关我什么事。”李博辉从小就听曾惠妍在他耳边唠叨,与大房不说产生敌意,但也没好感,在府中时就和李博翰处处比较,可李博翰勤奋刻苦,李博辉远远比不上,他爹一个纨绔,不曾管过这些,却少不了曾惠妍的一通唠叨。
每次被曾惠妍说教,心里对大房的不喜就更深。
李博楷不像大房的李博铭从小养在姨娘身边,在他还在襁褓中时,曾惠妍就把他带到自己房中,因此李博楷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见李博辉不去,他也就不去。
李博睿和李博铭仗着身量小,在人群中四处躲避,见下人们追不到,乐的哈哈大笑,光顾着看后面,就一头撞到了前面。
“这是谁家孩子?”

第21章 主母不是那么好当的 李博睿捂……
李博睿捂着脑袋,抬头望见一群不认识的人,他微微弯腰,作了个揖:“对不起,我跑的太快,没有看见你们。”
跟在他旁边的李博铭照猫画虎,不伦不类的作揖道歉。
柳姨娘常说李博铭是个傻的,她成日在李博铭耳边说董玉婷几个孩子不好,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第二天李博铭仍旧跟着李博睿混在一起玩儿,要不是柳姨娘就他一个儿子,早就把他丢给董玉婷教导了。
被撞到的妇人只觉这孩子玉雪可爱,做错了事也落落大方的道歉,心底的不高兴也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再者这男孩儿身上细腻的衣服布料,脖子上的刺眼的金丝项圈,无不显示他家庭的优渥,定是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孩子,又不是将她撞翻在地,何必为了这事儿与人生气。
齐若兮笑容满面的从后面挤上前,拉着这位气度雍容的妇人说道:“这是李家的孩子。”
世家贵族中庶子都养在嫡母身边,但吃穿用度却有着明显差距,这也是为何齐兮娘能在几个孩子中分不出李博辉和李博翰,却不会把李博楷认错成李博翰。
同样是穿的宝蓝色绸缎长袍,李博睿的袖口和领口却用金丝线绣了繁复的云纹,腰带上也多了三块温润通透的玉石,这些在李博铭身上都找不到,更何况李博睿脖子上还带着明晃晃的项圈,一看就是在家中受尽宠爱。
那项圈是老太太拿了金子融了打造的,纯金的,要不是李博睿体格壮,还真带不动它。
妇人听了齐兮娘的话,上扬的嘴角弯了下去,收回了摸李博睿脑袋的手,淡淡道:“原来是李家的孩子。”
秋荣和李博铭的乳娘带着丫鬟小厮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见到齐兮娘一伙儿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了礼。她们在府中生活,眼力劲儿还是有的,虽然不知道是哪家的人,但这时候万万不能辱没了李家的门风。
“见过夫人,我们是李总督家的。”
妇人微微颔首,却什么也没说。
李博睿指着齐兮娘:“你是刚才跟祖母说话的人。”
他尚且不知道什么叫说话平和,声音洪亮,哪怕在吵闹的庙会上,妇人也听得一清二楚,她转头看向齐兮娘,不动声色的抽开自己的手臂,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往前面走去。
齐兮娘愣了一下,像被人在街上用力打了一个耳光,不过片刻,她脸上又浮现起笑容,往妇人那里追了过去,只是秋荣和白乳娘都看出了强颜欢笑的意思。
李博睿和李博铭没什么反应,秋荣和白乳娘变了脸色,她们两个在府中能混到这个位置,也是半个人精,哪里看不出那夫人是因为齐兮娘和老太太说了话才冷眼相看。
“秋荣妹子,你说那是什么人?怎么瞧着好像不喜欢咱们似的。”
秋荣以前是董玉婷身边的丫鬟,不像白乳娘以前是庄子上的人,运气好被挑走做了李博铭的乳娘,见识自然比不上秋荣。
她做了李博铭的乳娘,自然而然的就和柳姨娘划在了一条战线,哪怕柳姨娘只是个姨娘,在大夫人的压制下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顽强抵抗,白乳娘也不能不帮她,不然这个乳娘她也做不成了。
白乳娘竖起耳朵听秋荣的话,打算把听来的消息回去告诉柳姨娘,好讨个赏。柳姨娘不像其他姨娘丫鬟出身,是老太太的远房亲戚,有些自己的家底,赏白乳娘一点银子花还是很容易的。
却只见秋荣的眼神从迷茫变成惊讶,张大了嘴迟迟说不出话,白乳娘急道:“秋荣妹子可是想起那人是谁了?”
她见秋荣这样心里愈发好奇,扒着她的胳膊急迫的问。
秋荣回过神来,看了一下李博睿身边的小跟班李博铭:“我哪里认识那些贵人,你可太抬举我了,我们快回去吧,万一老太太知道了这事儿,我们两个少不了挨罚。”
白乳娘撇了撇嘴,知晓她是不想告诉自己,可她也怕被罚,急忙拉着李博铭回去了。
离开的妇人中,辈分最高的便是礼部尚书的妻子秦老太太,小心扶着她的,是她的儿媳杨曼柔。
“那么好一个孩子,怎么不是我们家的呢。”秦老太太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杨曼柔。
她这辈子顺风顺水,没吃过苦,却在子嗣运道上有些曲折。她成亲没多久便怀有身孕,生下了龙凤胎,当时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妇人羡慕,还央求着拿她孩子的衣物回家,好沾沾福气。谁知儿子六岁时遭人陷害,落入水中没救回来,养了六年的孩子比自己还先离世,秦老太太只感觉天都塌了。
但身为主母,没有儿子是不行的,母亲还到她家里,话里话外说想把家中庶女送到她身边,说什么生了儿子还不是养在你身下,秦老太太不愿意,想尽各种办法吃药求子,终于在家中庶子下地跑的时候,她有了身孕。
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秦老太太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因而长大成了一个纨绔。
秦尚书虽然理解妻子对来之不易的儿子过分宠爱,却无法接受自己的嫡子是这个模样,还不如他的庶长子有才华。
秦老太太心里头明白,但是每当小儿子给她求饶的时候,她就立马心疼了,她心里想着儿子不行,那孙子总可以了吧,结果儿媳杨曼柔管家是把好手,生的儿子却病蔫蔫的,还没她身体强健。
杨曼柔脸上的笑容多了苦涩,修剪整齐的指甲刺入掌心,她低着头,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齐若兮随丈夫去任上几年,对京城中的关系认知还停留在几年前,哪里晓得如今这样尖锐了。想起她这次回来的缘由,齐若兮咬了咬牙,追上去解释她只是碰巧遇上了李老太太。
杨曼柔不想婆婆一直说子嗣这件事,便帮着齐若兮说话。
李念瑶拽到他俩胳膊,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不过再不敢让他俩跑了,一手拽着一个慢慢往宝光寺走去。
凝雨在她耳边道:“大公子和三公子没跟过来。”
李念瑶眉头轻蹙,很快又松开:“不用管他们,大公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曾惠妍三番两次与母亲作对,她能对二房的孩子好才怪呢。
等她带着两个弟弟和柳婉清遇到董玉婷的时候,她母亲正和秋荷春月毫无形象的吃着黄冷团子。
李博睿登时就大叫着跑过去:“母亲,我也要吃。”
李博铭虽说是哥哥,却像是李博睿的小跟班,在他身后乖乖的喊了一声:“母亲。”眼睛盯着董玉婷身前的小碗。
“行行行,你们都有,秋荷,给他们都要一碗去。”
几个跟来的下人也都得了一碗黄冷团子,忙给董玉婷道谢。
李博睿坐到放在边上的椅子上,扒着头吃碗里的团子。
一碗六个,团子用糯米粉做的,吃起来香甜软糯,雪白的皮儿透着红色、浅粉、黄色,正是蜜枣、红豆、桂花的馅料,滚圆的躺在一碗冰冷甘甜的糖水中,吃起来又甜又凉,身上的热意立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秋荣心不在焉,想把刚才的事儿告诉夫人,但这会儿人多眼杂,想了想她还是没有这会儿说。
李博睿一口气吃了两碗,董玉婷不肯再给他要了,任何东西都过犹不及。
那边老太太抽到了支上上签,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李博铭和李博楷也愿意亲近她了。
众人上了马车,前往烟霞湖,这里的人比宝光寺只多不少,团团围在湖边。
一面堵得水泄不通,后方的百姓还硬是往前挤,另一面则比较空荡,贵人们悠闲的坐在精致的八角亭下,吃着果子,喝着茶水,下人们则机灵的站在树荫底下,躲开头顶的烈日。
李家一行人直奔这里,找了空着的亭子坐下,小厮忙着去牵马带到不碍事的地方,丫鬟则鱼贯进入亭中,给夫人小姐们收拾起亭子。
石凳上放上软垫,石桌上摆上茶水糕点,还有拿着团扇的丫鬟站到老太太身边,轻轻扇着风。
碧绿的湖水上停着几艘精妙绝伦的龙舟,顺天府尹拿着一根大毛笔,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三艘龙舟点睛,穿着红、蓝、绿三色衣裳的男人们整装待发,就等铜锣敲响,同时挥动强有力的胳膊,拨动船桨使龙舟像鱼儿一样迅速窜游出去。
岸边爆发出一阵欢呼,为他们呐喊助威。另一边的贵人们则矜持的多,小声的讨论着这三支队伍谁会赢。
“那是哪一家的?”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划得最快的红色衣服队伍。
董玉婷便发现众人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我也不清楚。”
老太太微微皱眉,似乎是很不满意。
曾惠妍娇俏的说:“珠儿,你去打听打听这三支队伍都是哪家的。”
董玉婷摸了摸鼻子,难道以前的原主还知道这些细微之处的小事儿?也太负责了吧,看来主母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22章 送瘟神 珠儿很快就打听清楚了……
珠儿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划得最快的穿红色衣裳的队伍,是武烈王组建的,穿蓝色衣裳的队伍,则是昭信王组建的,绿色衣裳的,是贤康王组建。
一如武烈王在朝堂上的呼声,他组建的划龙舟队伍也是拔得头筹,第一个抵达了终点。
好巧不巧,秦老太太就坐在李家人旁边的亭子下,武烈王妃是她的女儿,武烈王组建的队伍得了第一,她与有荣焉,高兴的吩咐丫鬟去给这些人赏钱。
两位老太太对视一笑,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看完了赛龙舟,老太太有些累了,被簇拥着上了马车,回了李府。
从初一到初五,府中一直弥漫着过节的氛围,每天早上,都有丫鬟将挂在门楣窗上的艾草取下,换上新的。老太太年纪大了,没有精力这几天都出去,其他人就和老太太一样,都待在府中。
走到哪个院子,都能闻见一股浓郁的独特的香气,像是药香,曾惠妍并不想喜欢这种香气,但这几天还是乖乖的没有抹她最爱的“花间露”。
端午沐浴兰汤是习俗。浴盆中会放菖蒲、艾草、泽兰等药材,因此算是泡药浴,有利于身体健康,对于一个曾经熬夜是常事,垃圾食品当饭吃的人来说,养生、健康的字眼牢牢将她吸引住了。这几天每天都要泡一次兰汤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身体像是洗精伐髓了一般,充满了活力。
初五这天,她蜷缩着腿靠在用柏木造的浴桶中,滚烫的热水让她全身的毛孔都像是打开了一样,一股药香在她鼻尖萦绕,第一次闻的时候她皱了皱鼻子,不过这几天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气味。
“夫人,夫人!”秋荷在门外敲门,声音带着股焦急。
董玉婷洗澡还是不习惯别人伺候,她以前虽是北方人,去过澡堂,但自从上了初中开始起,她就坚决不再去了,赤裸着身体,还要被其他人注视,董玉婷只觉的万分尴尬,所以她洗澡的时候,就会让屋中的丫鬟都退到外面去。
秋荷一向沉稳,此时却这么焦急,一定是有大事发生,她朝外面问:“怎么了?”
“是二公子,他的病更严重了!”
崇礼院内灯火明亮,李博翰躺在床上,脸上一层虚虚的汗水,他的神情痛苦,断断续续的喊着:“好疼......母亲......”
老太太心疼的坐在榻边,问道:“大夫还没来吗?”
王妈妈往院子外看了一眼,没瞧见常丰那小子的身影,倒是看到了董玉婷匆忙赶来的身影。
“夫人慢点。”王妈妈扶住险些摔倒的董玉婷,有些湿润的头发贴过她的手臂,王妈妈嗅了嗅空气中兰汤浴的气味,恍然明白董玉婷为何这种打扮就过来了。
“怎么回事?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董玉婷进入屋中,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木莲,厉声质问道。
木莲紧张的回答道:“晚上二公子喝了药就睡下了,是常丰起来给二公子掖被子,发现二公子病的难受。”
“你的意思是翰哥儿无缘无故就病的更严重了?”老太太冷冷的看着她,语气无比阴森,“定然是你们这些下人没照顾好翰哥儿,才让他病的更厉害!”
老太太用力在木桌上拍了一下,响亮的声音令木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去请大夫了吗?”
“当然去请了,不然让翰哥一直这么难受下去吗!”老太太斜眼看着董玉婷,语气和刚才没什么两样。
每当出现与孩子有关的问题时,她们之间脆弱的关系就会破裂。董玉婷忍不住想:难道她这个做母亲的,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王妈妈尽量缩在后方,若不是她陪了老太太几十年,现在跪在这里的必然还有她。
“我看这些下人也照顾不好翰哥儿,干脆全都换了吧。”
木莲等人惊慌失措,看向站在床边一脸严肃的董玉婷。
元香正帮李博翰擦着脸上不断流出的汗,以往总是一本正经的脸上充满着痛苦,嘴里喃喃着:“母亲......好疼......”
董玉婷鼻子一酸,咬紧牙关忍住眼眶的泪意,转身道:“换人的事等翰哥儿好了再说吧。”
老太太怒目圆睁,冷哼道:“怎么,你还舍不得她们了?翰哥儿都被照顾的生病了,还能留着她们?我没把她们发卖都是我仁慈!”
木莲等人吓得直摇头,眼眶涌出泪水,一个个磕头哀求着:“老太太,您饶过我们这一次吧......”
董玉婷和她们关系没多好,但老太太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她本能的产生了拒绝之意,似乎是觉得老太太这个行为侵犯了她的利益。
老太太盯着董玉婷不放,看来是势必要董玉婷给出个答案。
“你们既然照顾不好二公子,也别在这儿待着了。”董玉婷顿了一下,“明天去吟风院,让我瞧瞧你们平日是怎么照顾翰哥儿的。秋荷,翰哥儿如今还在病中,离不开人,等明天你带着吟风院的人来照顾翰哥儿。”
董玉婷又堵住老太太的话:“这些人自小跟在翰哥儿身边,是去是留让他自己做主。”
木莲等人抽抽噎噎,于她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李博翰是长房嫡子,在府中的孙辈中地位超然,曾惠妍和何静琳两人也从东西跨院赶了过来。
迎面香风阵阵,老太太脸色更不好看,像看一件物品似的从上到下打量曾惠妍。
曾惠妍连忙解释:“云绣坊晚上才送来的衣服,我刚才在试呢。”一颗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直到老太太的眼神从她身上移开,她才悄悄松了口气,来看热闹的心思也没有了,沉默的坐到一边。
王妈妈深知这件事她也有责任,老太太没在众人面前罚她已经是给了她情面,脑子不断思索补救办法。
忽然灵光一闪,王妈妈说道:“老太太,二公子好好的,病忽然更严重,该不会是冲撞了瘟神吧?”
董玉婷眉头上挑,不赞同的看向王妈妈,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看大夫吗?
然而府中都是迷信之人,老太太觉得王妈妈的话挺有道理,吩咐下人去拿雄黄酒、艾草、菖蒲等物。
下人们不敢耽搁,没过一会儿,屋中就挂满了艾草菖蒲,将曾惠妍身上的香气给压下去了。
王妈妈扯了一名丫鬟一名小厮到身边,让丫鬟拿着沾了雄黄酒的艾草到门口挥洒,嘴中念:“今朝端午,送走瘟君。”
小厮则拿着桃木剑在院子里使一套剑法,嘴中念:“带走病魔,永不复返。”
“记住了吗?”王妈妈严肃的说道。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尊敬了手中的艾叶,小厮则为难道:“我不会剑术。”
“又不是让你和别人比武,在院子里耍耍就行,重要的是让你们说的话。”
小厮鼓起勇气,珍惜这来之不易在主子们面前表现的机会:“小的记住了。”
董玉婷默然注视着她们在屋中行动,直到王妈妈拿着蘸了朱砂的毛笔走近李博翰。
“你做什么?”董玉婷拉住王妈妈的胳膊,不让她再靠近分毫。
“夫人,这是让二公子装成老虎,好骗过瘟神。”王妈妈另一手拿出准备好的虎头帽。
董玉婷却不放手,冷冷的看着她,那眼神看的她心里发凉,好像拿着一把刀在她面上刮似的。王妈妈没办法,只好回头求救的看着老太太。
“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想不想让翰哥儿好了?”老太太厉声道。
“做了这些翰哥儿就能好了吗?”董玉婷可以忍受她们把这屋子装扮的跟野外似的,也可以忍受丫鬟在院子里挥洒雄黄酒,小厮拿着桃木剑乱耍,但不能接受她们对李博翰身上做什么。
老太太哪里敢保证做了这些就能好,一时被怼的哑口无言,竟忘记了自己的儿媳在她面前这般说话。
曾惠妍和何静琳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董玉婷这般不顾老太太的脸面。
曾惠妍又紧接着窃喜,希望她们吵得更激烈才好。
“大夫来了!”
常丰气喘吁吁的将一名大夫带进屋中,如今还在端午官假中,大夫不好找,他去了常去李府请平安脉的大夫家中。
这大夫好似没察觉屋中的紧张气氛,无言走到李博翰身边为他诊病。
其余人悄无声息退到后方。
在这种安静的气氛中,董玉婷的心绪紧张起来。
待大夫看过之后,众人来到隔间,老太太迫切的想知道孙子如何了,又怕是不好的结果,好在董玉婷替她问出了问题。
“大夫,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大夫示意她稍安勿躁,从药箱中挑挑拣拣,配了一服药,随手递给一旁的丫鬟:“去将这服药熬了,等水开之后下,熬一个时辰,半个时辰掀开盖子搅动一次,并加一碗水。”
那丫鬟愣着没动,王妈妈斥道:“还不快去。”
小丫鬟这才急急忙忙拿着药去了厨房。
大夫摸着下巴上的白胡,掰着指头算了算,不紧不慢的说:“这几日李公子可有按时服药?”
老太太心烦意燥,罚了木莲等丫鬟跪在外面,这里只有王妈妈知道平日的情况:“有的,公子每日都有按时服药,一日三次,端午前还去了药馆拿了一次药。”
大夫大约五十岁左右,头发早已花白,却精神矍铄,此时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狐疑着说:“按理说服药的第七天便差不多好了,怎么会这样?”
王妈妈发出一道尖细的声音:“这,这一定是冲撞了瘟神啊!”
董玉婷才不信什么冲撞了瘟神。
大夫的话在她脑中不断回响,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浮现,像滚开的热水一样,不断的冒出来。她心跳的如擂鼓,转过身,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大步朝屋外走去。

第23章 药有问题 董玉婷的这番举动出……
董玉婷的这番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猜不到她到底要干嘛去,秋荷愣了一下,迅速做出反应,小跑着跟了上去。
在院里洒雄黄酒和耍木剑的两个人见到身后仿佛有烈火燃烧的董玉婷,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谁是给二公子熬药的?”
跪在院子里的人中,一个丫鬟怯怯的抬起了头。
“回夫人,是我。”
董玉婷道:“你跟我过来。”
老太太先前被王妈妈嗷的那嗓子给扰乱了思绪,这会儿反应过来,心神不宁的说:“若翰哥儿喝的药出现了问题,会不会病的更严重?”
大夫颔首点头。
王妈妈一张脸霎时间变得苍白,她双腿一抖,害怕的瘫坐在了地上。此刻她只觉得冲撞的神仙是她自己,要不然为何做什么事都这么倒霉?
董玉婷带着熬药丫鬟匆匆去往东厢房的梢间。
既然有按时服药,怎么会好不起来?董玉婷在路上一直想着这个问题。那些腌臜的宅斗手段在她脑中不断浮现,像掉进水里的一颗小球,按下去后没过一会儿就又浮了上来。
“把大夫先前给翰哥儿开的药拿出来。”董玉婷面无表情的进来,一脸严肃的吩咐。
丫鬟战战兢兢道:“药一直是木莲姐姐收着的,只有熬药的时候她才会给奴婢。”
董玉婷扬了扬下巴:“去把木莲叫过来。”
秋荷立即去院中,把跪在院子里的木莲喊了进来。
院子里铺着的青石板整齐划一,条条缝隙有规律的穿过院子,虽没有石子坑洼,坚硬冰冷的青石板却也足以让木莲跪的膝盖酸痛。
从地上站起来时她往后踉跄了两下,顾不上站稳,她惶惶不安的问秋荷:“夫人叫我过去做什么?”
曾几何时,她也是夫人身边的得意人,有着这层关系,就是现在的秋荷几人都要给她面子,今天却如此没脸,不仅被老太太当众教训,还被罚跪在院子里让众人看了去!崇礼院和后院相连,来来往往的丫鬟众多,她这狼狈模样,不知道有多少人知晓了!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浇灭主子们的怒火才行。
秋荷含糊不清道:“木妈妈过去就知道了。”
木莲心里气她不肯和她多说,沉默的跟在秋荷身后进了梢间。
待听到董玉婷让她把药拿出来,木莲忙打开柜子,一边伸手从里面拿,一边暗示自己的负责:“这药平日都由奴婢放着,只有熬药的时候奴婢才会拿给她,怕药材放坏,奴婢特意放在了檀木百草盒中。”她双手捧着木盒,讨好的奉给董玉婷。
这盒子原本放在库房,存放人参、灵芝、鹿茸等药物,木莲借了李博翰的名头来使。
老太太看似偏疼二夫人,但对待孙辈,还是更宠大房的孩子,毕竟将来要支撑起李府的,不会是二房的人。
在下人们心中,勤勉好学的二公子在府中显然没有竞争对手。
葛管事一听是为了李博翰,二话不说就把这檀木百草盒拿给她,原本里面的人参、鹿茸等药材则先放到了瓷罐里。
盒中时刻保持干燥,能令药材长时间存放,久而不腐。
董玉婷打开木盒,掀开层层包裹的桑皮纸,露出里面的药材。
“夫人放心,奴婢每日都看着,药材绝对没有腐坏。”木莲信誓旦旦的说,董玉婷却只是看了一眼,就带着木盒往明间走去。
“大夫,你看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木盒摆在大夫面前,他伸手拿起,又看又闻,指头摸索,久久才放下:“夫人,这正是我开的药,没有问题。”
跟过来的木莲这才明白董玉婷的意思,不禁松了口气,这样看来,她是没有问题了吧?
“既然药材没有问题,难不成还真是撞了瘟神?”老太太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跟来的丫鬟,狐疑又威严的眼神看的她们缩起了脑袋。
董玉婷的心情像落入水中的铁块般沉了下去。
“翰哥儿今天喝的药还有吗?”
常丰咽了口唾沫,他比李博翰大了三岁,比起在场的其他人,他还是个半大小子,这会儿紧张的心脏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有。”常丰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结巴道,“丫鬟端上来的药很烫,公子一边看书一边小口喝,但是公子看书看的入迷,剩了一点点没喝完。”
董玉婷原本没抱希望,结果却峰回路转,她激动道:“还不快端来!”
常丰拔腿跑到东梢间,去将桌上那碗孤零零的,已经完全凉了的药端来。
常丰一路从东梢间穿过明间,再来到暖阁,他走的很急,但身体稳如泰山,手里的药硬是没撒出来一点。
董玉婷示意他把药端给大夫。
她看着大夫对那碗药嗅闻,用手指头沾了一点浅尝,咂巴了两下嘴就是不说话。她那颗沉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若是药没问题,难道她只能接受冲撞了瘟神这个结果?
“这药,确实有点问题。”
木莲惊恐的抬起头,一张脸瞬间没有了血色。
“大夫,您刚才不是说药没有问题吗?怎么现在又说药有问题了?”
大夫示意她别急,徐徐说道:“这盒中的药没有问题,但这碗药却有问题。我给你们开的方子上写了,药材有柴胡、升麻、甘草、桂皮......可这碗药中,却没有桂皮,而是换成了肉桂。”
他只尝了一口,就能分辨出药中的不同,可见其医术之高。
老太太勃然大怒:“是谁给翰哥儿熬药的,给我带过来!”
那熬药的小丫鬟未曾想自己会趟进这趟浑水,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有人在她耳边拿着铜锣用力的敲了一下,繁琐的事情被这响亮的一击激荡出脑外,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一点声音,周遭的人纷纷指认她,王妈妈像只见到食物的老鼠,迅速的把这小丫鬟按倒在地,而小丫鬟仍没有回过神来。
“是不是你偷换了药材。”王妈妈有心表现,狠辣的按着这丫鬟的背脊,将她当作面团一样死死按住。
在这样的力道之下,小丫鬟感受到背上莫大的痛苦,委屈的眼泪滚滚而下:“不是我......我没有......”
她太过害怕,都忘记了自称奴婢。今日主子们明显心情不好,这些得脸的丫鬟也不敢亲昵的称我,一个个都换成了奴婢。
于下人们而言,主子们心情好时,在她们面前称我,无可厚非,心情不好时,这一个字便可能招来祸患。
董玉婷问道:“是因为药中多了这个肉桂,翰哥儿才变成这副模样?”
“正是,肉桂和桂皮相像,这丫头搞混也在情理之中。肉桂的药性比桂皮猛多了,公子身体正虚弱,不易于这类猛药,便给他开了桂皮,至于这肉桂从何而来,我也不得而知。”大夫淡淡说道,他见惯了府邸的阴私一事,而让他如今还能好好的为这些贵人诊病,除了他医术高明,还有他嘴巴牢靠的原因。
王妈妈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还敢狡辩!”
丫鬟面色通红:“真的不是......奴婢......咳咳!”
“秀莲。”老太太瞥了王妈妈一眼,只一眼,王妈妈便退了下去,垂手站到老太太身后。
这大夫还在这儿,做这些事只会丢尽李家的脸面。
“秦大夫,今日多谢你了。”
元香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交给了秦大夫。
他也不推拒,顺从的收进怀中,他估摸着荷包的重量,大概得有五十两,给这般多,定然是包含了封口的费用。
秦大夫拱手道:“老太太,明日我再来看贵公子。”
不必吩咐,元香便主动送他出去。老太太看在眼中,不觉点头,王妈妈到底是老了,随着她在府中关系日益错综复杂,当初一腔只为自己的心,恐怕也长出了分枝。
董玉婷走到跪在地上的丫鬟面前:“你是给二公子熬药的丫鬟,若不是你这儿出现了问题,还能是谁?”
丫鬟的脸色惨白惨白的,她想将怀疑推到其他人身上,可是不敢,最终就变为了嘴边的一句:“真的不是奴婢......”
下人们各司其职,在院子里打扫的丫鬟绝不会去屋里打扫,端茶倒水的,不会站门口通报传事,去厨房端饭食的,不会管着主子的衣物首饰。
熬药的丫鬟既领了这个活儿,其余事就轮不到她做。
“你好好想想,你熬药的这期间,还有没有人接近过药炉?”董玉婷领着她去思考,“你可想清楚了,这是在救你自己。”
丫鬟脸上的冷汗混杂着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空白的大脑在董玉婷的话语中逐渐回忆起事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喊道:“有,有,奴婢给公子熬药的时候,肚子突然很痛,就让厨房的桃衣帮奴婢看了下炉子!”
老太太眼神微冷,指了一名丫鬟即刻去厨房把那名叫“桃衣”的丫鬟给带过来。
王妈妈愣了一下,元香在这儿也就罢了,可她不在这儿,老太太都不愿指自己去做事了吗?

第24章 报复 天空像一碗打翻的墨汁,……
天空像一碗打翻的墨汁, 只有浓郁的黑色,看不到一点星光。
桃衣和朱月如并肩从厨房走去崇礼院,心里惶恐不安, 叫她们的小丫鬟什么也不说, 像哑巴似的,让她们两人更加急躁。
进了崇礼院东厢房的暖阁,像进来庄严的寺庙中,几座大神安静的坐在那里, 一句话不说, 自有一番威严。
“见过老太太,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朱月如和桃衣挨个行礼, 动作比以往更加虔诚,希望这些细微之处的举动, 能让她们心情好些。
董玉婷话不多说,直接问那名没见过的丫鬟:“桃衣是吧, 今天给二公子熬药的时候, 你是不是看了药炉一段时间?”
桃衣谨慎的答道:“是,奴婢替声儿看了一小会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声儿就回来了。”
董玉婷话锋急转,逼问道:“那么,你是不是在看药炉的时候,将药材中的桂皮, 换成了肉桂?”
“奴婢,奴婢没有!奴婢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帮声儿看了下火!”桃衣大感冤枉,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这个时代厨房用火没有天然气灶, 都是烧柴火干草,难以控制火苗,稍不注意火候就会太大或熄灭,大了火苗会窜出来,将灶壁沿熏黑是小,烧着人就是大事了。所以厨房会有烧火丫头或小厮专门看火。而熬药需小火慢慢煎熬,火候不能太大,并且还是给二公子熬药,更不能离开人了。
董玉婷狐疑的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很可惜她没有这方面的才能,看不出来桃衣脸上的表情是真是假。
老太太则干脆利落的吩咐人去搜桃衣的房间。
她没指名道姓,王妈妈便积极的领命过去,这一次她万不能再出差错了!
丫鬟的房间也在外院,只不过小厮的寝房在南边,丫鬟的寝房在北边,与兰竹院接近。
王妈妈要去桃衣的房间搜查,得了消息的内院季管事忙带了四个粗使婆子过去帮忙。
内院丫鬟们的事儿都是季管事在管,她清楚桃衣的房间在哪。
“干娘,就是这间了。”季管事道。
桃衣是烧火丫头,也就是三等丫鬟,自然住不了太好的房间,她和其余七个丫鬟住在一块儿,睡在通铺上,房间里只有一张柜子,一张桌子。
刚一进去,一股难闻的霉味就飘了过来,这间房晒不到太阳,屋子里有些暗,王妈妈不敢耽误时间,立马让她们去找。
她也没闲着,把通铺上的被子掀开,势必要把药搜出来。
季管事见她干娘都在找,自己也不好干站着,就跟着翻柜子。
粗使婆子把丫鬟们的东西找出来丢到一边,空荡荡的房间没一会儿就变得杂乱。
王妈妈把通铺上的所有东西卷成一团,随手扔到了地上去。她好像是领了圣旨的大臣,任何阻挡她的东西,她都气势汹汹的碾过去。
身后只有婆子翻箱倒柜的声音,却没有一声喊她的声音。
“找到了没有?”
屋内鸦雀无声,王妈妈停了一会儿,继续在屋子里找,她的视线搜寻着各个角落,恨不能变成一只老鼠,钻进狭窄的,人无法进到的地方去寻找。
不停歇的找了半个时辰,任何疑似药材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几个粗使婆子灰头土脸,柜子下面、后方、通铺后不知道是不是老鼠打的洞里,她们都找过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这屋子就这么点大,三等丫鬟的月例不多,不在主子们身边,得到的赏也不多,自然她们拥有的物品也不多。其实她们早就找完了,要不是王妈妈不死心的一遍遍问“找到了没有”,她们不会一直在这里找。
“还是没找到吗?”王妈妈盯着她们的脸,迫切的希望得到不同的答复。
然而婆子们还是沉默不语,低着头互相看了一眼。
王妈妈顿时像苍老了几岁一样,肩膀塌了下去。
季管事安慰道:“干娘,说不定那桃衣真没换药材呢。”来的路上她就旁敲侧击的打听了崇礼院的事儿,王妈妈心情不佳,简略跟她说了一下,季管事从中脑补了许多细节,不过大体上大差不差。
季管事虽管着内院的丫鬟,但毕竟桃衣是在厨房工作,怪也怪不到她头上。要真是因为这件事连着罚了朱月如,季管事只会更高兴。她原就是李府的人,不像朱月如是大夫人带来的人,与她之间还隔着一层。她们这些李府的老人,向来和朱月如、钱坤不对付。
王妈妈心烦意乱,只觉得没完成老太太交代的事情,但季管事说的不无道理,她们都这样找了,就差把这间屋子翻个底朝天了,还是没有,说不定桃衣真没做这件事。
季管事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会不会是那声儿做的,她故意让桃衣帮她看药炉,好让别人怀疑桃衣,其实这件事是她自己做的。”
王妈妈眼光大亮:“走!带我去那个声儿的房间,别告诉其他人!”
将近一个时辰,王妈妈等人才灰头土脸的回来。这期间,大夫开的药已经让李博翰服下,董玉婷亲自喂的他,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真的管用,李博翰躺下休息的时候,五官放松了一些。
“找到了?”老太太强撑着身体,抬眼瞥了一下王妈妈。
跪在地上的桃衣忍不住在地上扶了一下,让已经没了知觉的膝盖短暂的腾空,就是这一会儿,她也得到了片刻的舒适,好在其他人只顾着看王妈妈,没功夫注意她,要不然此时怒气冲天的老太太定要狠狠罚她。
“没有。”王妈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奴婢带着婆子丫鬟把桃衣、声儿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像药材的东西。”
“真是可笑,两个人屋子里都没有证据,难不成是鬼换了药,还是说你们把药已经用完了。”老太太凝望着二人,语气平淡的说道。
声儿和桃衣抬头,急忙辩解,即使她们已经口干舌燥,声音沙哑,却还是要说。巨大的委屈充斥在她们心间,生怕她们少说一句被老太太坐实换药的行径。
董玉婷讶然转头,听老太太的意思,竟有把错强压在她们身上的意思。
这事儿闹这么大,若找不到最后是谁干的确实不好收场,老太太一向顾忌脸面,或许真有坐实这两个丫鬟犯错的想法。
“桃衣,你在看药炉的时候,还有没有人来?”
桃衣眼神闪烁,支吾不语。
董玉婷冷声在她耳边道:“你可想清楚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桃衣咬着嘴唇,头慢慢转向一旁看热闹的曾惠妍。
“你看我做什么!”曾惠妍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愤怒的指向桃衣。
她的怒火不像老太太藏于心中,向来都是表露在外,桃衣吓了一哆嗦,慌忙低下头去。
董玉婷见有戏,闪身挡在曾惠妍身前,隔在她与桃衣之间:“你说吧,有我在这里,我保你平安无事。”
桃衣小声不安的说:“二夫人身边的圆儿在奴婢看火的时候来过,说是二夫人想吃枣糕,让奴婢拿点给她。”
老太太怀疑的眼神看的曾惠妍如坠冰窖,珠儿在她旁边拉了一把,曾惠妍勉强稳住心神,给自己解释:“母亲,我是让圆儿去给我拿了些枣糕,可我没让她换药啊!母亲,你知道的我什么人,我可不会去做这事儿。”
她说完,便发现老太太的眼神温和了一下,只是仍带着些许的怀疑。她忽然想到,她比跪在地上的桃衣、声儿更有理由去害李博翰。
董玉婷一直相信做事必有理由,桃衣和声儿为什么这么做?她不清楚,而曾惠妍这么做的理由,却显而易见。李博翰若是病死,依照现在贪玩的李博睿,恐怕也难成气候,而原本就是府中孙辈第二人的李博辉,就成了当之无愧的第一。
虽有嫡长为尊,可若二房比大房有出息,将来府中还不是要听二房的?
曾惠妍摸了摸胳膊,身上温度骤然降了几分,暗中仿佛伸出了一只大手,攥的她无法呼吸。
“珠儿,快去把圆儿给我带来!”
曾惠妍此人要比董玉婷干脆的多,等圆儿一被带进来,她就上前给了她一耳光:“你是不是给李博翰换了药!”
那一巴掌可谓是用尽了全力,直接把圆儿打的耳边一阵嗡嗡声,她的左脸颊登时就红肿起来,像一颗红通通的桃子似的。
“没有,奴婢没有做。”圆儿捂着脸哭道。
董玉婷皱了皱眉,难不成真不是曾惠妍做的?或者想逼迫她认罪?
曾惠妍可不会心疼丫鬟,立马让珠儿去搜她的屋子。
一听见这个,圆儿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曾惠妍察觉她的心虚,恶狠狠的说:“要是被我查出来,不仅你会被发卖,你的家人也别想好过!”
圆儿猛地大哭:“是芸姨娘让我这么做的,不关我的事啊!”
此时已亥时三刻,已经习惯早睡的董玉婷强压下身体的浓浓困意。她有种预感,事情将要结束了。
芸姨娘这个人,董玉婷至今只见过几次面,对她的印象不过是老太太的人,她和王姨娘不同,她原先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后被指给李凌川分原主的宠爱。
但老太太会让她害自己的孙子吗?恐怕这事儿还有的说。
芸姨娘被带过来时头发散乱,粗使婆子早已困乏,又听圆儿说是她让做的,心里就把她钉在了罪人的柱子上,所以便把气撒到了她头上,连拖带拽的将她带到老太太面前。
“是你把翰哥儿的药给换了?”老太太死死盯着她。
芸姨娘是她指给儿子的,现在害自己的孙子却是芸姨娘,这不亚于在她脸上重重打了一巴掌。
芸姨娘没有说话,眼神像毒蛇般缠绕在董玉婷身上。
王妈妈从老太太身后跨出,一巴掌将芸姨娘扇倒,力道比曾惠妍这个养尊处优的夫人要大,直接将芸姨娘的嘴打出血。
谁都知道芸姨娘是老太太的人,现在却做了这样的事儿,王妈妈此举,是撇清她和老太太的关系。
“还不快说!”
芸姨娘趴在地上,冷冷的笑着:“为什么你们母子俩都这么好运,凭什么!”
她从地上爬起来,向董玉婷冲去,然而身旁的粗使婆子一直盯着她,在她起身的那一刻,便七手八脚的将她按回在地。
她阴狠的声音响彻在院中,听的人浑身战栗:“从你杀了我儿子的那天起,我就无时无刻在想着今天,你如此心狠手辣,凭什么还能有三个孩儿?而我却再也无法生育!”
院中吹起一阵风,像是带着断断续续的哀怨,听得人心烦意乱。
董玉婷听清楚了她的话,心神骤然清醒,尘封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第25章 恒持此心 董玉婷从梦中惊醒,……
董玉婷从梦中惊醒, 闻到熟悉的淡淡的檀香,又躺回了床上。柔软的绸缎被子垫在身下,她不由得想席梦思和这有什么区别。
她就这样躺着没动, 直到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悉数风干, 才从床上下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夜深人静,茶早已经凉透,但对于此刻心绪尚且焦躁的她来说, 这杯凉茶很好的压住了身体中的火气。
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中她并未回到原来的世界, 还是在这里, 以一个灵魂的姿态,游荡在“董玉婷”身边, 她看着丫鬟悄然禀报,说西厢房的芸姨娘最近食欲不振, 总是想呕吐, 并且月事也推迟了......
“董玉婷”心高气傲,并不觉得一个姨娘生下的孩子会对她造成威胁,奈何身边自小跟随她的乳娘却在耳边絮絮叨叨, 话中之意便是芸姨娘决不能生下这个孩子。
“董玉婷”命这丫鬟继续看着,过了一个月,芸姨娘肚子大了,也瞒不住了。
丫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芸姨娘爱吃酸的,这个信号不得了,“董玉婷”的乳娘立马坐不住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决不能让芸姨娘先生下儿子。”
但要“董玉婷”下手, 她也做不到,敷衍着乳娘说以后再说。
但这事又怎么能以后再说?等芸姨娘把儿子生下来再解决就更棘手了。
这乳娘一心想维持“董玉婷”在李府的地位,即使芸姨娘只是个姨娘,她也不能容忍。她看着“董玉婷”从小长大,感情自然深厚,即便是贴身大丫鬟,在乳娘面前也要恭敬有加。
“董玉婷”在乳娘不间断的撺掇下,点头同意了。
她身为府中夫人,纵使中馈还没拿到手中,但对付一个姨娘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要做的不被人发现,还需要一番布局。
指过去跟着芸姨娘的丫鬟便派上了用场。
乳娘将这事处理的干净,那名丫鬟虽然折损了,但并未被人发现这事的主谋是“董玉婷”。
梦中,不认识的男孩儿来到她的院中,哀怨道:“为什么杀了我。”
他的眼眶流出血泪,惨白的皮肤发青,万分恐怖的样子令董玉婷惊醒。
秋荷走进屋中,点上烛火,微小的光亮映照着董玉婷惊魂未定的脸庞。
“夫人,这茶凉了,奴婢再去烧一壶水吧。”秋荷体贴的说。
“不用了,都这么晚了。”给她烧壶水,不知道要令多少酣睡的丫鬟从梦中醒来,董玉婷还是不习惯麻烦别人。
“我吵醒你了吗?”
以往秋荷就在梢间打地铺,方便原主晚上起来伺候,但董玉婷一想到自己睡在床上的时候,地上还有个人,就再也睡不下去了,于是她就强硬的让秋荷睡在暖阁里,虽然和东梢间就隔着一个明间,但起码不在一个空间了。
秋荷摇了摇头,轻声道:“夫人还在想那件事吗?要不然让大夫开点安神汤喝。”
那天,在芸姨娘说完董玉婷杀了她孩子的时候,老太太就当机立断让人堵上了她的嘴。倒不是多爱护董玉婷,而是维护上位者的面子。芸姨娘看似是老太太的人,但细究起来,老太太和董玉婷才有着共同利益。
不过当时有很多人在场,都听见了芸姨娘的话,包括二夫人和三夫人,何静琳和以往一样,很平淡的对待府里上下所有人,无事就坐在屋中看诗词,倒是曾惠妍,有点躲着董玉婷的意思。
怕是觉得董玉婷有一天也会对她下手吧?
至于芸姨娘,先是被关了起来,命两个粗使婆子看着她,不给她饭吃,足足饿了她两天。
老太太是不会把她交给官府,还是为了李府的面子,而董玉婷也不想造成人命,便给老太太说:“不如把她送到姑子庙,再派两名婆子去看着她。”
当时老太太欣慰的朝她笑了笑,似乎就在等她说这句话。
“你能这样想很好,咱们李府可不是草菅人命的人家,就将她送到姑子庙给翰哥儿祈福,她不是想害翰哥儿吗,我偏偏让她一辈子都给翰哥儿祈福。看她的婆子就让我来挑吧,你这几天好好照看翰哥儿,别再让他出了事。”老太太轻轻拍着董玉婷的手背,温和的说道。
董玉婷才被芸姨娘爆出杀害孩子的猛料,老太太又说咱们不是草菅人命的人家,这其中到底有没有讽刺的意思,董玉婷不得而知。她也不愿意去深究了。
原本她是怕老太太发卖了芸姨娘,才提出了这个建议,派两个婆子去看着她,也是为了防止她乱说话,让老太太挑人,自己也乐得轻松。现在想来,只怕她们还怕自己对芸姨娘动手呢。
说不定她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形象,已经从一个冷酷的女魔头摇身变成了心狠手辣的杀人女魔头......
董玉婷苦笑着道:“等明天让大夫开一点吧。”
秋荷点点头,记在心里,等天一亮,她就去医馆抓安神汤的药材,从熬煮到端来她要亲眼看着,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圆儿怎么样了?”芸姨娘是半个主子,圆儿只是个丫鬟,就没芸姨娘这样的好下场了,等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府中就没了她的踪影。
提起这个,秋荷忿忿不平道:“夫人管她做什么!要不是她换了药,公子又怎么中了招。还好夫人和公子都得神佛庇佑,没能让芸姨娘如愿。”
当时芸姨娘说她们母子俩好运,并非是口不择言,圆儿交代完才知道,早在董玉婷生病的时候,她就用了这招偷天换日,将董玉婷的一味药材换成了猛药。
董玉婷听完瞬间想到,或许原主不是因为这场来势汹汹的病而离世,而是芸姨娘换了一味药材才离世。这样想来,芸姨娘也算是报复成功了。
只是她并知道。
芸姨娘在成为丫鬟之前,父亲是个郎中,后来因为掺和进来府邸的一些阴私事情,被主人家报复,芸姨娘才成了一个丫鬟。所以她懂得一些药理知识,董玉婷又想,说不定因为这些知识,她能把自己的孩子照顾的很好。
至于圆儿,帮芸姨娘换药也很简单,就是为了钱。当然,她也并非想闹出人命,芸姨娘对她说,这种药只是让二公子多吃点苦头,病再多缠绵几日,并不会让二公子死,又说大夫人当时生病,她也换了药让大夫人病的更严重,现在大夫人不还活的好好的。
圆儿在利益的驱使下,帮芸姨娘换了药材,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但老太太并不会心慈手软。
秋荷眼神闪了闪,低声道:“夫人,要不然明天去寺里拜拜,夫人这样做噩梦,说不定......是那孩子缠上了夫人。”
董玉婷忽然就想起空明大师对她说的话:“愿施主能恒持此心......”
是啊,归根结底,做这件事的人也不是她,她为何要感到内疚?更何况,若真按照芸姨娘的想法,一命换一命,那她也成功了。
董玉婷的心绪渐渐平静,想通了后,浓浓的困意又席卷而来。
“睡去吧,我已经没事了。”董玉婷温言道。
次日,董玉婷精神良好,和李念瑶坐在院中赏花。
夏晴进来通报,说:“陈大家的来了。”
李念瑶拿着剪刀,在一枝花的根节转折处利落的剪了一刀,随后将它插进丫鬟拿来的青色玉瓶中。
“她怎么来了?”李念瑶随口问道。
府中管事七天来一次,而陈大家的和齐二家的,则是一个月来府上一次,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她怎么来了?
“让她进来。”董玉婷道,将自己剪下的花束也插进这只玉瓶里,高一点的花是浅粉色,低一点的,则带着一点青色,这只玉瓶原本就釉色精美,又有了花的点缀,更显高雅。
秋荷将玉瓶捧起,放进暖阁的架子上。
陈大家的进来行礼,她在外头为董玉婷做事,并不清楚府里前几日发生的事儿。
“可是找到了南边的绣娘和做糕点的师傅了?”董玉婷问道。
陈大家的满脸堆笑:“绣娘没有找到,不过找到了一个做糕点的师傅,她们一家来京城投奔亲人,正要找活儿干,我一听她说会做糕点,就留了下来,想着夫人什么时候见见她。”
“她现在在哪?”董玉婷想起自己经营惨淡的铺子,连忙问陈大家的。
“就在府外,夫人要是见她,我现在就带她们进来。”
来的是母女二人,行了礼,有些拘谨无措的站在一边,年长的妇人频频回头看陈大家的,很是紧张。
她和丈夫女儿投奔亲人,那亲人虽在京城,却也只是九品校尉,主要负责在京城巡逻,家里也住在胡同坊,是个一进院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哪里像这座府邸,穿了三四个院子,还没有走完!
董玉婷道:“你叫什么名字,都会做什么糕点?”
妇人小声道:“我叫方兰,这是我女儿王明月,南方的一些寻常糕点我都会做,像桂花糕、云片糕、枣花酥......我都会。”
董玉婷微微颔首:“那你现在做一些给我吃吧,春月,你带她去厨房,需要什么食材都给她。”
方兰脸颊微红:“夫人,我能叫我女儿帮我一起做吗?”
王明月大概十三四岁,已经能帮着家里做事了,董玉婷本想着让王明月留在这里,问一下她的家庭境况,但方兰这么说了,她决定先尝尝做的怎么样,若是味道不错,再进一步询问。
来到这里,这就是人家的技艺,厨房的厨娘不好帮她,有她女儿帮忙也能快些把糕点做出来。
“可以,让她去吧。”

第26章 方兰大显身手 李府和京城百年……
李府和京城百年世家权贵比起来, 府邸要逊色一些,但在方兰和王明月眼中,这里处处透露着贵气。一边怕碰到哪里给玷污了, 一边又好奇的四处张望。
方兰还能忍住, 王明月就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心,一双猫一样的眼睛灵动的打量着那游廊、花园、苍柏......
“娘,你看,那里有秋千!”王明月兴奋的指给她娘看。
方兰瞥了一眼, 就迅速的收回视线, 还拉了拉女儿, 把她的头往下按, 低声道:“别乱看。”
王明月委屈的撇了撇嘴,不敢再抬头, 盯着自己的脚尖,紧紧跟在她娘身边。
春月偷笑了两下:“看就看吧, 又不会少了什么。”
方兰见她微笑, 心里松了口气。这丫鬟身上穿的比她们好,看那样子也不像是做过粗活,在那位夫人身边应该很得脸。
她细鼻凤眼, 看着很不好惹,这会儿笑起来,倒是让方兰没这么怕她了,便连忙问起夫人的喜好:“这位姑娘, 不知夫人喜欢什么口味?”
春月想了一下,说道:“夫人喜欢吃咸口的糕点多过吃甜口的,还喜欢吃酥脆一点的。”
方兰记在心里,有些慌张, 南方糕点多为甜口,她会的咸口糕点不多,也甚少做。
王明月也想到了这一点,不安的望着她娘。
“多谢姑娘。”方兰从袖中摸出一钱银子,肉疼的塞给春月,“钱不多,姑娘买水喝。”
京城物价昂贵,她们一家如今还暂在亲戚家中,虽是亲戚,但不免还是觉得低人一头,已经计划着攒钱买一座一进的小院。
春月是二等丫鬟,一个月就有一吊钱,哪里看的上这些银子,若是给她打个簪子,她可能会收下,给她钱,春月就看不上了。
“你做是做什么,快拿回去。”春月不由分说的把这一钱银子放回方兰手心,“你做的让夫人满意,才是真谢我。”
方兰微笑:“定不会辜负姑娘期望。”
春月又笑起来:“什么辜负我的期望,是不要辜负夫人的期望。”
方兰点头:“对,对,是我想差了。”
“咱们快去吧,最好能赶在午饭之前做完,我们家夫人中午胃口好,会多吃一些。”春月领着母女二人进到厨房,对众人道,“她要给夫人做糕点,你们没事的,就先出去吧。”
方兰讪讪笑着,这春月姑娘和她想的一样有些不好惹。
厨娘丫头婆子们早就听闻过夫人身边的春月脾气大,不敢多说,鱼贯去了院子里,偌大的厨房就只剩下了春月以及母女二人。
王明月傻傻道:“这厨房比我们家院子都大。”
春月得意的一笑。她从小就长的一副生人勿进的脸,面无表情时,旁人总以为她在生气,实际上她就是个直性子,脾气虽大,但去的也快。
“行了,你们快做吧,要是需要帮忙,就去外面喊婆子进来,她们都是做饭的好手。”
方兰直点头,又是惶恐又是激动,她心里想着:只怕京城最好的酒楼后厨也就是这样了吧?
春月交代完,便离开了这里。
偌大的厨房里,母女二人说话仿佛都能听见回响似的,引得王明月不敢大声说话:“娘,夫人喜欢吃咸口的甜点?我们要做什么?”
她掰着指头细数娘给她做过的糕点:“菱粉糕、豆沙糕、绿豆糕、桂花糕......可这些都是甜的,不合夫人的口味,娘,我们得做的合夫人的心意才行。”
方兰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不,甜口的糕点和咸口的糕点我们都要做,我来之前问过陈婶子了,夫人是想找个铺子上的糕点师傅,不是府中的厨娘,光合夫人心意可不行,得大多数人喜欢吃才行。”
她唤来院子里的一个婆子,询问她食材都放在何处。待婆子把她需要的食材全都摆放好,方兰稍稍松了口气,笑着道:“多谢你了。”
婆子摆了摆手,好奇的问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以前没有见过你。”
方兰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下来,不好把夫人带她来的原因告诉她,就敷衍的应付了她几句。
婆子知晓这些有手艺的师傅做饭,不让旁人在一边偷学,就知趣的离开了厨房。
“明月,咸口的糕点我们做萝卜糕、椒盐胡饼、鲜肉饼,甜口的糕点做青团、柿子酥和玉兰酥,每样咱们只做一点,让夫人尝尝味道便可。”方兰看着桌上的食材做出决定。
“行,娘,我帮你和面!”
方兰开始做的时候,又犯了难,李家厨房的灶大,一个灶开了四个火眼,能同时蒸、炒、煮。她女儿帮她和面,底下的火候自己忙不过来,于是她只能去外面求助。
那几个听到消息的婆子满面含笑的上前,一听说是烧火,立马变了脸色,让原本就是烧火丫头的进去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方兰问。
“我叫桃衣。”
“我叫小红。”
“桃衣姑娘,小红姑娘,麻烦你们帮我看火了。”方兰诚恳道。
桃衣经过上次的事件,没有挨罚,但也没奖赏,老太太说她被冤枉不错,但她没看好药炉也是真的,不过鉴于她没有坏心,便没罚她。
董玉婷私下里给了她五两银子,她觉得桃衣算是无妄之灾,谁能想到别人会害李博翰。
桃衣和小红笑道:“不麻烦,婶子尽管吩咐。”
方兰先做椒盐胡饼。相比咸口糕点,她更擅长做甜口糕点,这时候临时抱佛脚也不起作用,她打算把甜口糕点放到后面来做,让夫人吃刚出炉的,再加上她的手艺,或许夫人会喜欢也说不定。
因她要做六种糕点,每养便不必多,做三四个能让夫人尝尝味道就行,王明月和一次面便足够了。
虽然女儿学了她的手艺,已经能独自做糕点了,但方兰这次却不敢让她去做。
王明月将糯米粉和盐、椒盐、蜜汁、黄酥油揉成面团,再由方兰放进蒸笼,等到裹挟着咸香的白气热腾腾的溢散出来,面团已经蒸的软乎乎的,颜色也变为了奶黄色,方兰再用筷子夹住,放进热好的猪油中油炸,油锅里登时冒出一阵小气泡,刺啦刺啦的声响伴随着更加诱人的香气,令桃衣和小红肚子叫了起来。
经过油炸,原本就蒸好的饼子外皮变得酥脆,轻轻碰一下,外皮便簌簌落下,方兰最后撒上一层芝麻,这道椒盐胡饼才算是做好。
桃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禁问道:“这做的什么呀,闻起来真香。”
方兰一边说手上的动作不停:“这是椒盐胡饼,是我家那里的美食,等会儿我留几块让你们尝尝。”
桃衣和小红婉拒道:“这怎么好,这不是给夫人吃的吗。”
“没事,给夫人拿过去的多着呢。”
桃衣和小红喜笑颜开,干活更加卖力,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炉灶。
方兰将椒盐胡饼小心放到盘中,就赶快做下一个糕点。
一连做了五种,食物的香气逐渐飘到了院子里,外面的厨娘扒着头往里面瞧。桃衣和小红的肚子叫的愈发响亮,方兰拾了些边角料递给她们吃,因一直在火边,几人出了一身汗,王明月拿着帕子,在她娘身边小心给她擦拭着。
最后一道玉兰酥,是方兰经常做的一种甜糕点,她学会做的第一道糕点便是白玉兰酥,因此做这道时可谓得心应手,炉火垂青。
名字叫玉兰酥,但外皮并不酥脆,而是像包子似的蓬松,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做好的形状似一朵花。
王明月将杏子去核,捣成酱,又加入清水和蔗糖蜂蜜,使酸度降低,甜度提升。方兰把揉好的面团反复摔打,再反复折面,每一面都涂抹上杏子酱,做出一朵花的形状,再上锅蒸熟。蒸好的玉兰酥外皮奶白,仔细看却又透着点浅红,精致的让人不忍去吃。
六种糕点各做了三四个,摆进青花瓷雕花盘中。
春月带着吟风院的三等丫鬟,有序的将它们带过去。
方兰和王明月又紧张起来,生怕这些糕点董玉婷不喜欢。
糕点和茶是绝配,秋荷早早的就热好了茶,若是有手机,董玉婷这会儿定要先拍一张照。
她爱好吃咸口的,第一眼就先看的那道撒着芝麻的金黄色饼子。
方兰紧张的给她介绍:“这道叫椒盐胡饼,是用糯米粉......”
董玉婷咬了一口,脑中浮现出“咸香酥脆”四个字,外皮酥的掉渣,椒盐的味道在口腔里迸发,还有一股油香从胡饼中流出。椒盐胡饼有巴掌大小,董玉婷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盘,她连忙喝了一口花茶,这椒盐胡饼吃第一口惊艳,但多吃几个却有些油腻,得搭配茶才行。
接着她转向这里最精致的像花朵一样的糕点,方兰在耳边继续给她介绍:“这是玉兰酥,是用......”
董玉婷在它身上没有闻到油香,是一种甜香,就知道这是个甜口的糕点,但她没想到其中还别有洞天,每一口都能咬到馅料,甜软松香是她对这道糕点的感受。听了方兰的介绍,才知道这朵“花”的每一面都铺满了果酱,她本身并不喜欢吃杏子,因为不喜欢吃太酸的东西,买糖葫芦也从来不买山楂的,不过玉兰酥里的杏子酱加入了蔗糖和蜂蜜,使酸甜达到了一个平衡。

第27章 安宁坊 董玉婷本想着自己吃一……
董玉婷本想着自己吃一些, 然后剩下的分给秋荷等人,谁知一口糕点一口茶,不知不觉六个盘子里的糕点都被她给清空了。
春月喜道:“夫人是饿了吧, 要不然我让厨房做快点午饭。”
秋荷则想的更多:“夫人前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今天可要多吃一些。”
前些天受噩梦的困扰,董玉婷精神不佳,胃口也不好,作为大丫鬟的秋荷很是担心, 她觉得不好好吃饭就是得病的开端。
董玉婷拿帕子擦了擦嘴。
方兰和王明月局促不安的绞着手指, 等待着董玉婷的宣判。
说实话, 方兰的手艺不错, 是好吃的,但应该和那种名厨还差一点距离。自从来到这里, 以前不曾吃过的山珍海味现在全尝过,嘴巴也自然而然的变得挑剔了。以前她眼中的饭只有能吃和不能吃, 现在吃的多了, 舌头学会了分辨,知道好吃和不好吃的区别了。
不过她想了想自己那间小铺子的地段,处于安宁坊的西市。
京城被瑞祥大街分割成了两个区域, 东边为福熙坊,西边为安宁坊。安宁坊是平民百姓聚集的区域,福熙坊则是富人生活的区域。
并且她那家铺子的规模也不大,用方兰这种厨艺的师傅刚刚好。
董玉婷温和的问道:“我听陈大家的说, 你们是来投奔亲戚的,方便问一下你们是为什么要来京城?”
提起这个,方兰的眼眶有些红,她吸了吸鼻子:“我们一家原本住在清原县, 家乡发生了水患,迫不得已才来京城投奔亲人。”
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一家也不会离开家乡。
这里毕竟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许多人一生都只待在一个地方。
董玉婷怔了一下,问道:“清原县,是在幽州吗?”
方兰点点头:“是的,夫人。”
春月大叫:“幽州,那不是......”话说到一半,春月生生打住了,虽然李凌川去幽州治水这件事已经不算是秘密,但也不该由她在外人面前把这件事说出去。
方兰和王明月疑惑的看向她,春月尴尬的摆摆手:“没什么......”
秋荷暗暗瞪了她一眼,觉得是夫人最近脾气温厚,让春月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改天得好好说说她。
秋荷是一等丫鬟,可以管教春月这个二等丫鬟。她又转过头,害怕夫人担心,好不容易今天夫人才心情好点了,要是因为这个让夫人难过,必须要狠狠罚春月一通。
董玉婷知道李凌川现在平安无事,停顿一下,就继续问道:“那你们还会回去吗?”
她要是雇佣人,就打算雇佣一辈子了,就算最后生意不好,以她现在的有钱程度,她也不会开除她。
但要是方兰最后要离开,她就需要考虑一下了。
方兰看出她的迟疑,连忙说道:“我们不回去了,夫人,我们打算在京城里住下去。”
一场洪水将她们的房子给吞噬,年纪大的公婆和自己两岁的女儿也被卷入水中不见踪影,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并且来到这里,见到京城的繁华,她们一家就更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她有做糕点的手艺,丈夫是木匠,她们一家定能在京城里生活下去。
方兰渴求的望着董玉婷,紧张的心马上就要跳出来了,王明月感受到娘亲的情绪,握了握她的手。
见她还在思考,方兰语无伦次道:“夫人......我,我还会做其他糕点,云片糕、绿豆糕、桂花糕......我都会做,我以前在清原县的时候,家里就经营着一家点心铺子,我还略识得几个字,我......”她像是贩卖物品一样,积极的介绍自己,展现自己的优势。
王明月也鼓起勇气帮她娘说话:“我娘会的可多了,做的哪种糕点都很好吃!”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这位夫人。
“你觉得这些糕点放到铺子里卖,定价多少?”董玉婷问道。
方兰悄悄把手上沁出的汗水抹在衣服上,拘谨的回答道:“夫人,我做的这些糕点用的食材都不算昂贵,萝卜糕可以定五文一斤、柿子酥和玉兰酥六文一斤、椒盐胡饼七文一斤、鲜肉饼八文一斤。”
陈大家的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董玉婷注意到了她的神情,问她:“你觉得这个价格怎么样?”
陈大家的道:“夫人,这价格在西市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太便宜了!这价格至少得再提个五、六文。”她比着手掌。
方兰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忘记这里是京城,什么东西都贵了,她刚才说的价格在清原县合适,在价格却不是做生意了,而是做善事。
“夫人,我......”方兰懊恼的想哭,她怎么能忘记这一茬,要是夫人觉得她胡说八道就糟糕了。
董玉婷抬了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经过刚才的问话,她觉得方兰很合适做她铺子的师傅,她刚才能快速说出价格,说明她在清原县经常接触这门生意,而且做的糕点味道也不错,她再定个合适的价格,铺子的生意说不定就会好起来。
“秋荷,你去让车马司备两辆马车,我要去铺子上看看。”董玉婷兴奋道。
“夫人要去西市?”
“对。”像她们这种身份的人,经营的铺子一般都是交给身边的人去办,只在家坐着数钱就好了。但董玉婷没这种想法,她想全权参与这家店的经营过程。
秋荷得到肯定的答复,连忙去了。
陈大家的却有些紧张起来,怕铺子现在的样子令夫人不满意。
“夫人,要不让我收拾一下您再去吧。”陈大家的小声道,“铺子现在还没收拾......”
董玉婷起身往院外走去,“没关系,说不定我会有别的想法,到时候一并收拾了。你们也跟着来吧。”
陈大家的没办法,只能跟上。
方兰和王明月对视一眼,连忙加快脚步跟到董玉婷身后。
这府邸这么大,稍不注意,她们怕自己迷了路。
董玉婷和秋荷、春月坐前面的马车上,陈大家的和方兰、王明月坐在后面的马车上,她们还是第一次坐马车,有种新奇的感觉。
王明月摸了摸屁股下的软垫,比她身上穿的衣服还要光滑,车上还弥漫着一股清香,塌边的小柜子上放着一个八角食盒和一套茶具,里面是一些糕点和酸梅。
“娘,车上还放着吃的!”王明月激动的低声道。
从那位夫人出来到现在,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到,车上就准备的如此齐全,方兰心里更加敬畏,见女儿还要伸手拿东西吃,连忙拉住她的手:“不要乱动。”
陈大家的虽然不在府中,但她自觉是夫人的人,得意道:“让她吃吧,这些吃食本来就是备给我们的。”
方兰还是不愿让女儿动,她想给董玉婷留下一个规矩的印象。
陈大家的却拿着糕点要塞给王明月,方兰见女儿眼巴巴的望着,想起她们一大早就过来,忙活了这么久还没吃饭,在厨房干活的时候女儿那么卖力,她也忘记让女儿先垫垫肚子,于是说道:“那你吃吧,小心别掉了,不要把马车弄脏。”
王明月飞快的接过,饿了的时候吃东西就会变得很香,她一只手放在下巴底下,怕食物残渣从嘴巴里掉出来。
“娘,你也吃。”
方兰小口咬着,心里更加惶恐不安,因为她觉得车上摆的糕点也很好吃,那这位夫人还能让她做这里的糕点师傅吗?
马车驶进安宁坊,街上的百姓纷纷避让,带着好奇的目光往车上瞧。
因为董玉婷不在跟前,王明月变得大胆起来,掀开车帘往外面看。
陈大家的骄傲道:“虽然咱们这是西市,但东市有的东西,我们这也有,西市有的东西,东市却未必有,有几家铺子是老字号,有些贵人都遣家里的仆人来我们西市买的。”
王明月很给面子的“哇”了一声。
京城区域划分严苛,西市里没有摆摊的摊贩,一条街都是铺子,在西市后面的一条街上,才有了走街串巷的摊贩,久而久之,这条街就有了草市街的名字,不过在执金吾敲响鼓声的时候,这条街上就不准再有人摆摊,想买东西就只能去西市。
再往后面的一条街巷走,就是百姓居住的地方。方兰家的那位亲戚虽然是个校尉,却只是个九品官,买不起福熙坊的房子,就住在这里。方兰前几天只去过草市街,还没来过西市,今日一见,果然处处都不一样,光是道路就比旁边的草市街干净整洁的多,一排排赤红橙黄的幌子张扬夺目。
如果能在这里有一间自己的铺子......方兰晃了晃头,想什么呢,当务之急还是要夫人留下来她再说。
董玉婷下了马车,抬起头,红色幌子上直白的写着糕点两个字。
这名字得换一个。董玉婷先记下这个问题,随后走进铺子,店面不大,大概也就三四十平方米的感觉,正门口摆着架子,糕点就摆在上面,原来的糕点师傅家就住在旁边的街巷里,每日做好糕点再端来。

第28章 雇工契 大概是在李府太久了,……
大概是在李府太久了, 这间铺子她都觉得有些逼仄了。
陈大家的看着夫人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目光里透露着不满。
“夫人,咱们租出去的一间铺子在东市, 那儿要比这里大很多。”
东市吗......福熙坊住着的至少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家里非常有钱的商户, 物价比西市也要高很多。当初永乐侯夫人给的她几间铺子,东市的都租出去了,西市的则留着做生意。
东市的铺子虽大,但地段就不好了, 西市的铺子虽小, 却在最繁华的地段。
更何况, 东市那边有富商开的卖南方糕点的铺子, 她没那个信心和人家竞争。
还是先把这间铺子经营好再说吧......董玉婷眼中的坚定慢慢凝结,心里飞速的制定起计划。
“先把这个幌子给撤了吧, 铺子重新取个名字,就叫酥香阁, 方兰做的玉兰酥, 以后就是我们铺子的招牌。”
方兰愣了一下,等王明月激动的握住她的手,方兰才反应过来,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董玉婷继续说着她的计划:“这里能开扇窗户吗?”
陈大家的道:“应该能,这事得让木匠和泥瓦匠来。”
方兰脸红道:“夫人,我丈夫就是木匠, 不若让他来看看。
董玉婷微微颔首:“可以,除了开窗户,还需要再做几张桌子,几把椅子, 正需要木匠来干。”
方兰飘飘然的像立在了云端,今天怎么这么好运,不仅自己找到了活干,还给丈夫找了活。
铺子坐北朝南,南面的墙上却没窗户,一天到晚除了正门口有阳光照进,屋里阴暗暗的像是在洞里。
“春月,等这里开了窗户,你带人从花房搬几盆花来,要品种不一的,把铺子给装点一下,有几盆放在外面,摆在窗户底下,这样路过的百姓也能看到。”董玉婷兴致勃勃的说着,脑中幻想着酥香阁以后的画面,过往的百姓被一阵食物香气勾引过来,然后看到窗户下方摆着的娇嫩欲滴的花朵,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口照进屋子,里面的环境更是清新雅致。
春月笑的眼睛弯成月牙:“知道了夫人,奴婢保证搬几盆漂亮的花来。”她暗暗想:这样她岂不是能出府了。
董玉婷对陈大家道:“还有架子也不要摆在门口了,往里面放,要是有人来买,就请他们进来。西边放糕点,东边放桌子椅子,店里以后还要准备一些茶水,客人想堂食也可以。”
陈大家的:“那不就和茶肆一样了吗?”
“茶肆专卖茶,糕点只是其次,咱们的重点则是糕点。方兰,回头请你丈夫雕刻七个木牌,把糕点的名字,价格写上去,挂在柜台上,咱们店里先暂时卖今天做的那六种糕点,剩下一个木牌上写上花茶,若要在店里堂食,花茶免费喝。”
“等到过节的时候,铺子里再额外做糕点,端午粽子,中秋月饼......天再热一些的时候,铺子里再备上凉茶供客人喝。”董玉婷从铺子里走出来,“都记住了吗,暂时先把这几件事办好,等我后续想到什么,再让秋荷告诉你们。”
陈大家的和方兰直点头。
董玉婷环视四周,扫过铺子里的三名员工,“你们做糕点的地方在哪?离这里远吗?”要是铺子再大些,她就让人开个厨房,新鲜出炉的糕点怎么也要更好吃一点。
陈大家的道:“离这里不远,就在草市街后面。”
“我去看看。”董玉婷要考察一下厨房的卫生情况,免得卫生做的不好,让客人吃坏肚子。
安宁坊大街小巷都有过路的百姓,马车慢悠悠的行过两条街停下,这条街上的百姓还从来没见过有人乘坐马车来这里,悄悄扭过来头打量着她们。
是来做什么的?他们只见到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人进去了。
陈大家的快步上前,给董玉婷打开屋门,这是一家一进的院子,三面设了房屋,西边的房屋就是厨房,正屋是现在铺子里的糕点师傅住的地方。
“夫人,这间院子也是咱们的,师傅就在这里做糕点,做好后让小丁蒙上屉布端到铺子里。”
董玉婷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从这里到铺子上步行的话差不多要六七分钟,不算太远,但路上行走,不免会粘上灰尘。
“陈大家的,你最近去铺子附近的店铺打听打听,看他们有没有想要卖出店铺的,若是和酥香阁挨着最好,到时候把厨房搬过去,这里离铺子还是有些远。”
一个男孩儿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仰着头问:“你们是谁啊?”
厨房里走出一个妇人,拘谨的看着她们,把男孩儿拉到身后:“陈婶子......”她给陈大家的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董玉婷。
“这是夫人,咱们东家。”
妇人忙拉着男孩儿要给董玉婷跪下。
“别跪,快起来。”
陈大家的将妇人拉起:“她是点心师傅王芳,这是她儿子,她也是可怜人,丈夫死的早,不过她手艺不错,我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就让她们留下来了。”
“见、见过夫人。”王芳忐忑道。
她听陈大家的自豪的讲过她们铺子的背后之人,但从来没见过,今日一见,果然和她们有着云泥之别,王芳把沾着面粉的手背到后面。
陈大家的把方兰领过来:“这也是咱们的点心师傅,你们认识一下。”
方兰浅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董玉婷走进厨房,大致看了一眼,环境不错,瓶瓶罐罐摆放的整整齐齐,可见王芳是个爱干净的人。
王芳在外面低声问陈大家的:“陈婶子,夫人要收回这间院子吗?”
她和儿子相依为命,攒下来的钱倒是足够买一间小院了,就是有些舍不得。
陈大家的摇摇头:“不知道,夫人没说,应该不会收回院子。”
董玉婷看过后,就离开了这里。回到铺子中,和方兰签订雇工契。
契上要写工钱与食宿、身份信息、工作内容、期限,最后由雇主、雇工、保人签字,还要拿到市署登记。
立契人方兰,年二十七岁,系幽州平南郡清原县人。京城安宁坊西市酥香阁陈淑名下做伙,每日卯时上工,戌时歇息,专司揉面、制作糕点。月钱一两,食宿于石头街第三家。佣工三年为期,未满不得辞工。
陈大家的指导着方兰写下来,拿给董玉婷看。
方兰以前在清原县的时候也写过雇工契,只不过那时候她是雇主,开给点心师傅的月钱也不过半吊子钱。
月钱一两,也就相当于府里的一等丫鬟的月例。
“在月钱后面再写上,每月给糕饼两斤,米一斗,逢年过节再给其他东西。”
陈大家的“哦”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转过身拿笔去添上。
董玉婷道:“放心吧,这些福利铺子的人都有。”
陈大家的又眉开眼笑起来:“谢谢夫人。”
王芳拉着儿子赶紧道谢,方兰也紧随其后,拉着王明月给董玉婷道谢。
写好雇工契,众人去往市署。
写好的雇工契一份要留在市署,一份自留。市丞懒洋洋的靠在圆椅上,这会儿刚过了午后,市署里人不多,他也愈发懒散,接过陈大家的递来的雇工契,他正准备扔给底下的市佐去抄写,忽然瞥见雇工契上的保人,是工部治河总督的夫人,他精神一震,嘴角高高扬起,亲自抄写雇工契。
“这就是铺子里的点心师傅?”市丞笑着问道。
陈大家的道:“正是,她做的南边的糕点可好吃,市丞大人到时候一定要来我们铺子尝尝。”
“当不起大人。”市丞道,“只是这糕点会不会很贵?”
“怎么会?我们铺子里的点心价格一向实惠。”
“那我一定要去尝尝,南边的糕点我还没尝过呢。东市有卖南边的糕点,就是那价格,实在是吃不起啊。”市丞苦笑道。
“大人尽管去尝,贵了我自个儿掏腰包送你。”陈大家的也笑,“就是期望大人能帮我们宣传一下,我们铺子里不仅能吃到美味的糕点,还有免费的花茶可以喝。等天再热一些,还有凉茶能喝。”
市丞有心讨好陈大家的背后的董玉婷,满口答应:“行!这事儿交给我。”
方兰走出市署的时候还晕晕乎乎,没想到这事儿竟这么容易的办成了,她去市署的时候那些官员总是趾高气昂,不给她找点麻烦都不行,哪里像这个市丞态度这么好。
方兰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位夫人的缘故。
她看向市署外停着的马车,暗自发誓定要做好糕点,不辜负夫人的好意。
董玉婷接过雇工契,在马车里对她们说:“你们坐那辆马车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让秋荷通知你们,我交代你们的事情也要记得去做。”
董玉婷又去了东市逛了一圈儿,果然要比西市更加繁华。在这条街上,像酥香阁这样的小铺子根本就找不到。道路也更宽阔平整,六辆马车可以并驾齐驱,而西市那条街,却只能同时行驶两辆马车。
满街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各色的食物根本不重样,除了酒楼、卖吃食的,还有听曲说书、茶肆、布庄、药馆赌坊......看得人眼花缭乱。
回了李府,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冬枝得知董玉婷还没吃饭,马上遣人让厨房热菜。
“把这些糕点,拿给瑶姐儿、翰哥儿、睿哥儿他们。”这是她在东市的如意斋买的,自己也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方兰的厨艺不如他们。
幸好她没大胆到带着方兰去东市做生意。

第29章 雇工的影响 安宁坊靠近城墙的……
安宁坊靠近城墙的那条边沿街上, 民宅要比其他街上的民宅大一些,只因这里住的都是九品校尉。若放到其他地方,校尉也算是一个体面的官职, 但放在藏龙卧虎的京城, 九品小官根本不够看。
每日卯时,他们就要沿着城墙绕京城开始巡逻。
“王旭,走,去西市飘香十里吃面去!”
叫做王旭的校尉顶着黑色官头, 一身圆领袍服勾勒出他强壮的身材, 虽然已经三十多岁, 不过因每日习武操练, 使他没有中年发福。王旭正大步往家里走去,讪讪对同僚道:“不了, 我回去吃,家里已经做好饭了。”
同僚还想劝他, 却见他步步生风, 转眼就没了踪影。
一校尉低声笑说:“行了,你不知道他家来了亲戚,这几天他家母老虎正生气呢。要是还在外面吃饭, 他家母老虎准饶不了他。”
“还有这事儿?”
“是啊,听说是家里发大水,来投奔的,来的时候就提了几个破破烂烂的包袱, 说是要暂住几日,你不知道他家母老虎登时眼里就冒出火了。”
“哎呦,原来是这样,难怪这几天叫他出来都不出来。”
......
边沿街第六间。王旭推开门进去, 这是一家一进带后院的宅院,他们一家四口住在这里,不过在亲戚来了他家之后,原本还觉得空旷的家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王旭因为巡逻的缘故,要与人交接,家里吃午饭的时间就推迟了半个时辰。
赵喜花见他回来,也没说什么,去厨房将做好的饭菜端出来。
王旭将佩刀放到屋中,脱下官服,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再去厨房帮妻子把饭菜端出来。
“金儿呢?”
金儿是他和妻子成亲许多年才有的儿子,夫妻俩很是疼爱。
赵喜花瞧了一眼西耳房,露出一抹笑意:“峰哥儿教他认字呢。”
她又小声在王旭耳边道:“我看让咱们金儿读书吧,峰哥儿说他学的可快了,教一遍就会。”
难怪喜花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原来是这个缘故。
王旭沉声道:“金儿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坐得住,再说了,说不定这是峰哥儿的客套话,你还当真了。”
赵喜花不满的看着他:“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我看金儿真在读书上有天赋,将来或许还能考取功名。”
王旭嘿嘿一笑:“那我就等着享儿子的福了。”
赵喜花说:“那我得赶紧想想让金儿去哪个学堂,他都十岁了,现在去会不会晚?”
王旭不以为意道:“不晚,有许多人到四十岁还考试呢。”
赵喜花彻底决定就让王金走读书的路子,“行了,你去叫爹出来吃饭,我去叫金儿和峰哥儿。”
随着天气渐渐炎热,家中人口增多,他们一家便不在屋子里吃饭,而是改到了院子里。
“峰哥儿,你爹娘和明月呢?”王旭问道。
王明峰拘谨的坐在桌边,“堂伯父,他们出去找活儿干了。”
王旭点点头,把一盘酥鸡肉放到他面前:“峰哥儿放开了吃,看你弟弟这么壮。”
赵喜花瞪了他一眼,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王明峰碗中,他颇有些受宠若惊:“谢谢堂伯母。”
赵喜花笑的瘆人:“峰哥儿,你读书累不累。”
“还行。”
“那让金儿跟着你读书吧,我平时里也忙,没空管他,你空闲的时候教教他,让他认个字。”赵喜花笑意更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一家住在堂伯父家中,王明峰哪里敢拒绝。
王大钱年纪大了,迷迷糊糊的只听了读书两个字,嚎道:“读书好啊!读书有前途!”
赵喜花附和着:“是啊是啊,金儿聪明,就让他读书。”
王旭问埋头吃饭的儿子:“金儿,你想不想读书?”
王金犹豫不定,咽了口中的饭道:“嗯……都行吧。”
赵喜花嚷嚷道:“他哪里懂什么,让他学就好了。金儿,你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王金被他们夫妻俩疼爱的不知世事,爹娘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正说着话,王利夫妻俩带着女儿回来了。
王旭起身搬来板凳:“快坐,还没吃饭吧。”
赵喜花则问:“怎么样?找到活了没有?我跟你们说,京城的人可挑剔了,得手艺极好的人才能去干,要是不成,你们就先去当个帮闲,什么活都能接,有时候还有住在福熙坊的贵人家需要人手,特地来咱们这儿找帮闲呢,说不准你们好运就入了贵人的眼!进去伺候贵人了!”
王旭皱了皱眉,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妻子的袖子,这说的叫什么话!
“堂嫂......”
王利正要说话,王明月清脆的声音响起:“我娘找到活干了哦,她还帮我爹找到了呢!”
王旭眼睛一亮:“这么快?去哪家铺子上做活?我就说,堂弟妹做点心那么好吃,还愁没有铺子要她。”
赵喜花在桌子底下狠狠拧了一把王旭胳膊上的肉。
方兰微微一笑:“在西市酥香阁做点心师傅,签了三年,已经留了雇工契到市属,过几天就去上工。这几天铺子要重新装潢,需要木匠,我就推荐了王利去。”
赵喜花有些不舒服,像是看到一个不如自己的人突然过的更好了一样。
“酥香阁?我怎么在西市没见过?”
方兰不卑不亢道:“是才换的名字,原先就简单写了糕点两个字。”
她想起这些天在王家受到的白眼,又提了一句:“那铺子的东家是福熙坊的李家,我今天和明月去了她们府邸,可真大,我和明月差点就迷了路。”
王旭身为九品校尉,听到福熙坊三个字,耳朵动了动,追问道:“哪个李家?”
方兰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也没敢多问。”
赵喜花内心的嫉妒像沸腾的泡泡一样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
“不是什么大官吧。”
王旭兴奋道:“住在福熙坊的,怎么会有小官。”
赵喜花心里那点子让儿子读书的喜悦也没有了,闷闷不乐的低头吃饭。
王大钱不知道又听到了哪个字眼,大声道:“那你们可要好好干,能搭上福熙坊的人,这就是一门关系......”
一顿饭吃完,方兰去洗了碗,然后才回去了西耳房。这里原本放着杂物,因他们的到来,杂物堆放到了外面的草棚下。
王明峰坐到靠窗的位置念书,王明月把一件破了的衣裳放在腿上,开始缝补起来。以前家里算不上富有,但也不至于穿补丁的衣服,现在家中没有银子,只能把旧衣服补补再穿。
一间小屋硬是隔成了三个区域,方兰和王利坐在最西边,小声说着话。
“这次多亏了你,堂兄还是第一次那样热情。”王利叹了口气。
方兰轻笑道:“嫂子也是第一次吃瘪,吃饭的时候都不敢说话了。”
“唉,谁让我们住在他们家里,还是得先找个地方住着,这里太小了,不是个办法。”
方兰不乐意的说:“咱们可是把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堂嫂了,暂住几天又怎么了,怎么还要受她的冷言冷语。我可是打听过了,我们给的银子,够我们住一个月了。”
“反正我们也找到了活干,攒攒钱,咱们搬出去住。”王利一如既往的心态好。
方兰看了一眼儿子和女儿,“我干活的那个铺子,包食宿,就在隔壁的石头街上,就是那现在还住着一对孤儿寡母,不好带你过去,我打算带明月去那里住,你觉得怎么样?少了两个人,堂嫂应该高兴点吧,哼。”
王利想了想:“这样也行,我和峰哥儿暂时还住在这里,等拿到工钱,咱们就去外面租房子。”
方兰一想到不用再受赵喜花的挤兑,心里面就像放晴的天空,“那你去给堂兄说这件事吧。”
李府,崇礼院。
董玉婷没养过孩子,但也是从孩子时期过来的,她觉得养孩子必不可少的,就是陪伴。
今天她带着女儿和小儿子来看望李博翰。
“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董玉婷关切道。
李博翰这几天生病,屋子一直开窗通风,但药味还是无法消散。
“已经大好了,母亲呢?”李博翰因为生病,脸色愈发苍白,“听春月姐姐说,母亲这几日胃口很小,精神也不佳。”
董玉婷心头一暖:“我很好,你放心养病就行。”
李博睿趴在床边:“哥哥,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乌月山玩儿。”
李念瑶笑着道:“是你自己想去了吧。”
李博睿害羞的红了脸:“祖母说了,天气热了,就该去乌月山,那里凉快。哥哥去,姐姐去,娘也去,还要带上秋荣,平安......”他掰着指头数着。
李博翰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紧张的说:“母亲,常丰和木莲,他们还好吗?”
“你放心,等过几天,你祖母心里消了气,我就把他们送回来。”董玉婷安慰他道。
李博翰对从小跟在身边的人果然舍不得。虽说现在换来的人更加顺从他的话,但李博翰还是放不下之前就跟着他的人。
现在他院中暂代管事妈妈一职的是性格爽利的夏晴。
等木莲等人回来,夏晴还是要回吟风院。
李博翰放下心来。
“所以,你要快快好起来,这样你祖母心里的气才会消的快,知道吗?”董玉婷哄小孩子般对他说。
李博翰正经的脸上泛起一抹红:“嗯,我知道了母亲。”
-----------------------
作者有话说:大家,新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心想事成!

第30章 流言蜚语 “这个竹报平安的香……
“这个竹报平安的香囊, 以前不曾见弟弟带过。”李念瑶温润的眼眸扫过枕头边,在一个蓝色的香囊上停了下来。
董玉婷跟着看去,那香囊小巧精致, 蓝色布料上口用红线裹扎起来, 外缝“竹报平安”,看着便是精心制作的。
以前的董玉婷忙于管家,对孩子们疏于照料,倒是李念瑶小小年纪有了长姐如母的风范。对于弟弟身边之物, 她比董玉婷还要了解。
“这个是柳姑娘送给我的。”李博翰道, “她说里面是在宝光寺求的平安符, 送给我, 希望我身体能尽快好起来。”
“原来是这样。”李念瑶若有所思,正要再说什么, 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
“哎呦,小公子慢点。”
董玉婷看向那边, 李博睿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面前撒了一地的糕点,如玉一样的盘子摔在地上碎裂成一片一片。
秋荣推着李博睿往旁边走:“公子,叫我们收拾一下这里, 别划伤了您。”
她转头指了两个丫鬟收拾狼藉的地面。
“这是怎么了?”董玉婷捏了捏李博睿包子一样的软嫩脸蛋。
“我,我想吃放在桌上的那盘糕点。”
李博翰说:“是母亲送过来的糕点。”
董玉婷笑道:“怎么,送你院子里的吃完了?”
李博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昨天送到你院子里的糕点那么多,你全都吃完了?吃东西不能那么没有节制。”董玉婷揉了揉他的肚子, 对秋荣道,“他昨天都吃了什么?”
秋荣心虚的低垂眼睛:“公子昨天就吃了糕点和厨房送来的饭。公子的饭量一向是这样,就是平时也要吃些糕点。”
董玉婷往后倾斜身子,打量起李博睿的体型, 小小年纪有了纵向发展的趋势,跟他哥站一块儿都不像兄弟。
或许这样的样子在老太太眼里是有福气的象征,不过董玉婷却开始担心起他的健康问题。
“睿儿,你这几天不和平安在院子里玩儿了吗?”
“有啊!我们昨天还堆泥巴了呢!”
秋荣在后面尴尬的笑着,补充道:“都是我家平安那小子带坏了公子,奴婢已经罚了他。”
董玉婷没有很生气,但也不会给他鼓掌,李博涵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开始读书了,而李博睿和老太太住在一块儿不说,还玩着堆泥巴。
自从决定了要照顾三个孩子,他们的未来就不得不考虑。
李博翰不用担心,他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好学刻苦,说不定以后比他爹官职更高,能关心他的点就是他的身体健康问题。
李念瑶聪慧懂事,还能照顾两个弟弟,董玉婷却觉得她定是尝尽了人情冷暖才会这样,所以平日里和她陪伴最多。
李博睿在哥哥姐姐的比较下,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什么事儿都进不到心里去。虽然不要求他变得和李博翰一样,但基本的读书认字也应该会。
“睿儿,明天陪你哥哥去读书吧。”董玉婷温和的笑。
李博睿大叫:“我不要!”
他每天见哥哥在屋子里对着一本书念,就觉得好无聊,好可怕!他才不要念书!
“那睿儿想做什么呢?你看哥哥每天要读书,姐姐要陪着母亲管家,睿儿也要找件事情去做,你可不要告诉我去捏泥巴。”董玉婷循序渐进的问。
“我想学武。”李博睿飞快答道。
秋荣哆嗦着说:“一定是平安那小子在公子面前胡说了,奴婢回去就教训他。”
文官武官向来水火不容,李府的下人便也觉得学武没有前途,秋荣这才会因为这句话这么紧张。
“学武,好啊,那你能坚持下来吗?学武可是很累的,每天要早早的起来,在院子里扎马步,一天下来,浑身酸痛。”
“能啊。”李博睿只想着学武后的威风,却不想着学武时的艰辛,答应的非常干脆利落。
有些事不亲身体验一下是不会改变想法的。
董玉婷摸着他的头,对秋荷说:“改日你让钱坤去找个武师傅,来教睿儿习武。”
秋荷福了福身:“是。”
兰竹院,门口的丫鬟见到曾惠妍匆匆走来的身影,还没来得及去里面通报,一阵香风从鼻尖溜过,曾惠妍已进入屋中。
老太太跪在蒲团上拜佛,一天十二个时辰她得有一个时辰在佛前跪着。
王妈妈跪在她身后位置的蒲团上,安安静静,自从上次几次行事出错,怕老太太将她送到庄子上养老,这几天王妈妈安生的很。
听到水晶帘子掀开的声音,老太太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鬼鬼祟祟的二儿媳,眉毛蹙到了一起,“你不是去林夫人办的香席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曾惠妍对站在靠近门边的几个二等丫鬟道:“你们都出去吧。”
老太太眉心动了动,要从地上站起来,王妈妈倏地跨了一步,到老太太身边,扶住她刚抬起来的手。两人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老太太稳稳坐到圈椅上,王妈妈给二人倒茶。
“说吧,怎么了?”
曾惠妍道:“母亲,你可知道我今日遇见了谁?”
“谁?”老太太不咸不淡的说,这反应像一盆冷水泼了过去。
曾惠妍毫不在意,继续像有人在身边那样,小声而激动的说:“我在那儿碰见了兮娘子!”
“她怎么会去?”老太太挑了下眉,林夫人为尚书令的发妻,兮娘子的丈夫只是外放的官员,怎么会请她去香席上。
“不对,她还没有离开京城?”老太太突然想起这件事。
“她是跟着杨曼柔一起来的,听说,那兮娘子的丈夫调到了礼部,担了个奉祀的职,虽说没什么权,不过不用再离开京城,对兮娘子也算是好事。”
“原来是靠了这棵大树。”老太太对兮娘子没什么好感,继续问道,“怎么,你不会就想给我说这件事吧。”
“自然不是。”曾惠妍神秘兮兮的,带着一丝雀跃道,“是兮娘子给我说,京城里有一个传闻和我们家有关。”
“哦?”老太太坐直了身体,“快说,什么事,别给我卖关子了。”
曾惠妍隐秘而兴奋的说:“这个传闻说的是大嫂,说她‘克夫克子’,大哥落了水不水,翰哥儿还生了病,这几天病蔫蔫的躺在床上。”
老太太猛地一拍桌子,刚倒好的热茶晃出几滴茶水。
曾惠妍被吓了一跳,望见老太太冰冷的脸色,急忙补充道:“我当时一听,就说‘这不是胡说吗,我大嫂嫁进府里生了三个孩子,大哥也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怎么会克夫克子!从哪听说的,以后别再瞎说了’。”
王妈妈和珠儿噤若寒蝉,默默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那她又是从哪听说的?”
“母亲,兮娘子这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八面玲珑,九品小官的夫人都要上前结交,我猜都是那些人嫉妒,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让兮娘子听进去了。”曾惠妍不屑的说着。
“这么说,除了兮娘子,其他人未曾听过?”
“嗯,这兮娘子倒是挺会做好人,还悄悄留下来给我说的,香席上其他人都不知道。”
老太太颔首,不容拒绝的说:“那这件事就当做不知道,也不要再说了。”
“不告诉大嫂吗?”
老太太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斜眼看她:“怎么,你想去告诉她?”
曾惠妍缩了缩脑袋,讪讪笑着:“母亲让我不要说,那就不说了,总归她们闲言碎语几句,也刮不掉我们身上的肉。”
自打换药一事发生,曾惠妍就怕了这个大嫂,总觉得她背地里的手段阴毒狠辣,生怕自己哪天惨遭毒手,这几天都夹着尾巴。也是今天听说了外面的传闻,她才一时得意忘形,忘记大嫂是什么人了!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又道:“珠儿也不准说。”
珠儿忙点头:“奴婢若说出去,就五雷轰顶!”
王妈妈也紧跟着发誓,像是和珠儿比较似的,誓言更加狠毒。
曾惠妍暗暗想:这下董玉婷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也与我无关。
虽然不敢再招惹董玉婷,不过她要是遇上麻烦,曾惠妍还是乐于见到的。
过了几日,一个日头正好的下午,微风习习,吟风院那棵苍柏树被风吹动,霎时间,青翠欲滴的绿叶纷纷摇曳,原本停留在叶子上的阳光如同碎金般闪耀,同时一阵苍柏的清香随风远去。
钱坤笑容满面的带着一名武师傅来到院中。
这师傅身材魁梧高大,脸方,浓眉大眼,长得很是憨厚。
“夫人,他就是我说的那位廖师傅,身手不错,人也老实。”
“让他先教导睿哥儿试试看吧。”董玉婷对他的武艺没有太大要求,会些拳脚功夫便可,但是人品不能坏。
春月去兰竹院喊李博睿,一听是给他找的拳脚师傅来了,李博睿撒腿就跑,身后的秋荣又是一阵喊叫:“公子慢些,那师傅又不会跑了。”
待李博睿来到吟风院,见到这位廖师傅,钱坤谄媚的给他介绍:“五公子,他就是廖师傅,教您武艺的。”
廖师傅给他作揖,李博睿看在眼中,也有模有样的作揖。
“廖师傅,我叫李博睿。”
“李公子好。”廖明抓了抓脑袋,他不太会说话,憋得脸颊通红,“李公子,以后便由我教你习武,我一定把你教会!”
“好!师傅,我们开始吧!”李博睿迫不及待的说。
廖明为难的看了眼四周,院子美则美矣,却不适合练武,各种都种着花草,施展不开拳脚。
钱坤机灵的说:“公子,外院空旷,也安静。”
“那就去外院!”
钱坤笑的嘴巴咧到耳边,李博睿去了外院,他接触公子的机会就多了。

第31章 乱力怪神 地面蒸腾的暑意爬上……
地面蒸腾的暑意爬上李博睿全身, 使他身上一层层的汗水滴滴答答落下,正在扎马步的李博睿口干舌燥,眼冒金星, 直到听见廖明一声:“时辰到了。”
李博睿晃荡一下坐到了地上。
钱坤踢了踢身边蹲在地上的小子, 骂道:“小胜,你还不快去给公子端茶?这么没眼力劲儿!”
钱胜原名钱狗剩,是钱坤的亲戚,带到身边后, 嫌这个名字不好听, 他给改成了胜字。
钱坤不是李府的家生子, 于车马司而言, 他就是空降领导,身后关系只有一条大道, 不像其他管事,身后的关系是盘根错节的大树, 亲戚都占着不小的职位。
所以钱坤为了自己, 试图把钱胜塞到李博睿身边去。将来要是他有难处,不至于一个人独木难支。
以钱胜的年纪,安排到李博翰身边更好, 只可惜现在院里看的最严的就是李博翰那儿了,密不透风的,想去递个话都难。
钱胜被踢得摔了个屁股蹲,也不在意, 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将放在一旁的桌上的茶给李博睿端了过去。
这茶在李博睿练武的时候就倒好了,现在已经凉了,正适合李博睿解渴。
钱胜在家里的时候还算活泼, 被他爹娘送到舅舅这跟囚牢一样的地方,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送他到这儿之前,他爹娘交代过:“要听你舅舅的话,你舅舅可是李家的管事,那可是好去处,多少人想去都去不成呢......”
钱胜用脚狠狠的在地上蹭了一下,暗想:他才不稀罕呢。
“公子,喝茶。”钱胜僵硬的把茶杯递给李博睿。
钱坤在远处看的着急,都说外甥像舅,他却觉得这外甥一点不像自己,闷葫芦似的,话也不会说。
李博睿接过茶杯,仰头喝得一干二净,喉咙里的干渴还是抑制不住,他道:“我还要喝。”
钱胜转身再去拿茶,钱坤急慌慌的问他:“怎么回来了?公子有什么吩咐?”
钱胜低着头不耐烦的说:“公子还要喝茶,我去给公子拿茶壶。”
钱坤心里松了口气,他就怕闷葫芦的外甥惹得公子生气连累了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你去倒,我把公子领过来坐着,怎么能在地上坐着。”
廖明小心把李博睿扶起来,瓮声瓮气的说:“李公子,今天晚上记得泡药浴,对身体好,不然明天身体就要酸痛了。”
李博睿微微喘气,点点头:“知道了。”
廖明和李博翰的先生一样,每天从外面过来上课,不过教习的地点都在外院,练武的当然没读书的重要,不能吵着李博翰和李博辉,就取了下午的一个时辰练武。
钱坤私底下给廖明说过,不用太认真,让我们家公子学点拳脚功夫强身健体就行。
廖明便觉得他要教的公子是个不好伺候的,谁知道教了几天,对方比他想象的要认真,廖明不觉用了几分心。
廖明上完了今天的课程,就要离开李府。
钱坤把李博睿带去一旁的石凳上,耳边忽然响起王妈妈急躁的声音:“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怎么成这样子了?”
王妈妈刚来外院,就见老太太宠的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浑身脏兮兮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搭在额头上,像打湿的青草一样,白嫩的脸蛋上还有黑乎乎的手印,若不是身上的衣服布料,怕不是还以为哪个小子在地上滚了一圈。
“我刚练完武。”李博睿撅起嘴巴,坐到石凳上把钱胜倒好的茶水全喝完,因为太急,喝得水流了一下巴,王妈妈赶忙拿出手帕给他擦。
“练武怎么成这样?”王妈妈瞪着钱坤,“是不是那教武的师傅故意使坏,戏弄公子了?”
钱坤赔笑道:“怎么会,公子习武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着呢,他要是敢使坏,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王妈妈将信将疑的哼了一声,心里忍不住埋怨董玉婷,咱们李家什么样的人家,何苦去习武,把公子累成这副模样。
钱坤尴尬的笑着,暗骂王妈妈无事生非。
“秋荣呢?她怎么不在?”王妈妈还不解气,又看李博睿身边没有秋荣的身影,立即询问道。
“她去库房给公子拿药了,廖师傅说,公子练完武得泡药浴,要不然明天该身体酸痛了。”
王妈妈一听这话,又是一阵心疼。
李博睿喝了几杯茶水,方解了渴,才跟着王妈妈回了兰竹院。
王妈妈和李博睿走后,钱坤微微弯曲的腰又直了起来。
“欺软怕硬。”
“你说什么?”钱坤转过头看向低着头的钱胜,
“没说什么。”钱胜嘟囔了一句。
钱坤抬腿在他身上踢了一脚,骂道:“她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我这是给老太太面子。”
毕竟是外甥,钱坤没下力道,钱胜往后退了两步,又嘟囔道:“听见了还问我。”
“你这小子!”钱坤捏住他耳朵,往右转了半圈。
“疼疼疼!”钱胜大叫。
两人的打闹很快就停了下来,钱坤看到迎面走来的春月,忙收回手笑着走了过去。
钱胜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对他舅舅谄媚的样子很是看不起。
“春月姑娘,您这是去哪了?”
“我去夫人的铺子上看了看,顺便买了点东西。”
春月身后的丘小石钱坤见过几次,具体给董玉婷做什么的,他就不清楚了。
钱坤也很乖觉的没多问。
春月带着丘小石去了吟风院,每隔几天她就要出去一次,去看铺子的时候,顺便看看丘小石有什么事要带给夫人。
看门的不是夫人的人,丘小石不好主动来,便将这事儿交给了春月,她也乐得能出去,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今天她去看了酥香阁,已经把窗户给开好了,装上了支摘窗,裱糊了一层防风的高丽纸,向阳,打开后铺子亮亮堂堂,好似地方也大了不少。
回来的时候,丘小石说有事找夫人,春月便把他带了回去。
一进屋内,丘小石便跪了下去,“夫人,不好了!”
春月一惊,原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看丘小石这样子,她才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秋荷冷静的给外面的三等丫鬟找了事做,随后关上屋门。
“怎么了?起来说话。”董玉婷放下绣了一半的荷包,随着长时间的练习,她的缝纫技艺越来越好,不再局限于绣简单的回字纹样,开始对“梅兰竹菊”下手了。
丘小石道:“前几天,小的听一个说书的人有个官家夫人命犯灾星,让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倒霉,先是自家夫君落水生死不明,接着孩子病重在床,那夫人想尽各种办法,请了宝光寺空明大师做法事,都驱散不掉身上的凶煞。”
丘小石额头冒出一颗豆大的汗珠,继续说:“他还说这官家夫人需剃去三千烦恼丝,去宝光寺燃灯苦修一年,才能化解身上的凶煞,否则将会家破人亡。”
春月瞪大了眼睛,骂道:“这不是在暗指夫人吗!”
秋荷也难得的生了气,质问道:“丘小石,是哪个酒楼的说书人说的?”
“不是在酒楼,那说书人就把桌子摆在街口,有许多百姓聚在一起听,说的好了赏他些钱,摊位也不固定,小的想再去找他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了,问了附近的百姓,他们也都说不知道那是谁,平日在那地方说书的,都不固定,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春雨生气道:“你这没用的东西!”
丘小石不敢辩解,“夫人,现在可怎么办?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虽然大家不敢明说,但......”他抬头偷觑了眼董玉婷,不必多说,三人就已经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百姓最爱乱力怪神,尤其还是牵扯到官员后宅,更令他们像饿急了的狼,茶余饭后就谈上这件事。
董玉婷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这不就是软件媒体上某些人爆料,用ABC代替名字,贴上“顶流”,“粉丝几千万”,“由古偶剧爆红”......这些标签,暗指其真正的人,她前世处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只要不是上热搜,都不用特地去处理。现在这种情况来看,让百姓讨论的这么火热,也算是一种上热搜了吧?
谁?这么特地针对她?
董玉婷思索起与原主有过争执的人,有不少,但这么大费周章,搞出一场舆论来针对她的,董玉婷想不出来是谁。
再者,自从她成为董玉婷的这几个月,不说与人为善吧,但也没和别人吵过架吧,至于策划这一场舆论吗?
等等......难道是她?这几个月,除了府里的曾惠妍,唯一和她发生过不愉快的,就只剩下昭信王妃生辰宴上,杨曼柔出了道疑似暗讽她的题,但是被何静琳刺了回去。
要说记恨,应该记恨何静琳吧,当时她可是什么都没说......
不管怎样想,董玉婷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辜,她好端端的在家,经营小铺子,到底惹谁了?不过当务之急,她得处理一下针对她的这场传闻。虽然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别人故意抹黑她,和她做了一件事引起别人的议论是两回事,董玉婷可不会忍受下去。
“丘小石,我有件事要你去做,你帮我打听打听......”董玉婷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丘小石听得眼睛骤亮:“知道了夫人,就交给我吧!”

第32章 重新营业的酥香阁 安宁坊一家……
安宁坊一家三进的宅院门口, 一辆马车驶入京城,一路抵达这里,在门口的管家福伯早已等候多时, 立马喜笑颜开的迎了上去:“公子小心。”
他伸手去扶从马车上下来的公子, 却被一把推开,林琦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可算到了。”林琦伸了个懒腰,又拍了拍福伯的肩膀, “福伯, 别来无恙, 身体看着比前几年还好了些。”
“京城繁花似锦, 人杰地灵,托老爷夫人的福, 指了我在这里看宅子,身体才愈发康健。”福伯谦卑的笑道。
马车上又钻出来一个小子, 正是林琦的贴身小厮阿桐, 他身上背了个包袱,是林琦来京城带的书,本本都金贵的很, 阿桐收拾都是小心翼翼的碰。
宅子里除了福伯,就剩下两个丫鬟,两个小厮。
小厮去搬林琦带来的行李,丫鬟则在正院候着。
“公子瞧瞧, 屋子里还需要添点什么,我马上让人去买。”福伯引着林琦进屋。
这家宅子买了得有几年,林家一直都不曾来住,只让福伯来看着, 屋子里便有些冷清,不比林琦家里住的舒服。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带着挑剔的眼光环视四周,撇了撇嘴,矜持道:“就先这样吧,有什么需要的我再告诉你。”
他转身往外走去,福伯问道:“公子要去哪里?”
林琦头也不回道:“我去外面转转。”
在他来之前,林家老爷夫人便给福伯递了信,命他好生照看林琦,福伯还指望着林琦回去的时候能带着自己回去,这地方虽在京城,他成了一家之主,但管着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还不如回去舒服。
福伯叫喊着:“公子!”边追了上去。
阿桐见他们两人都出去,急忙把肩上的包袱递给站在门边的一个小丫鬟,交代她:“把这些书都放好了,公子要用的!”
说完他便狂奔去追林琦。
那小丫鬟突然被塞了一个包袱,只觉手臂一沉,差点没抱住,还是身旁的丫鬟帮她拿了一下,才没让包袱里的书籍散落。
小厮将行李规整,两个丫鬟也把包袱打开,将里面的本本厚书放到梨木福寿纹书架上。
那丫鬟一边轻轻把书放好,一边问:“公子为什么来京城了?”
穿紫色衣裳的丫鬟和福伯一样,都是从本家过来的,比这个穿绿色衣裳的丫鬟知道的多。
“公子是来参加秋闱的。”紫衣丫鬟把最后一本《春秋》放到架上,确认书不会从架子上掉下来,又结伴去看小厮们把公子的行李规整的怎么样。
紫衣丫鬟谆谆教诲:“这几天千万不要打扰公子,但是也要给公子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公子回去的时候会带上我们。这里太冷清了,一点都不热闹。”
绿衣丫鬟是福伯在京城买回来的丫鬟,根本没去过林家本家看,不过想想林家既然有能力在京城买下一栋三进的宅院,家中想必有些财力。
绿衣丫鬟对目前的生活已经满意,不想回去伺候一大家人,便岔开了话题:“那公子什么时候秋闱?”
紫衣丫鬟回想着福伯给她说的话:“还有一个月吧,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应该在秋天。路上就要花半个月,公子提前来京城免得出什么意外,平日里咱们伺候好公子,就不要留在书房了,不然公子要是落第了,说不定还会怪我们。”
绿衣丫鬟点点头,将她的话记在心里。
福伯带林琦来了西市,此时街上热闹非凡,
阿桐的鼻子像小狗一样动了动,一股甜香之气飘进他的鼻子里。他第一次来京城,所见之处皆给他新奇的感受,“公子,好香啊!”
林琦心里不自觉的将京城和临安县对比起来,但很显然,京城远比临安县繁华的多。
听福伯说,这安宁坊住的还大多是平民百姓,却连商铺都建的这么雅致。
街道两旁的商铺外皆挂了鳞次栉比的幌子,风一吹过,各色的幌子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茶楼、酒馆、当铺、布庄,看的人眼花缭乱。
整条街上行人摩肩擦踵,他们不同身份,却各个喜笑颜开。耳边的呦喝声、叫卖声更是络绎不绝,林琦疑惑道:“怎么光听小贩的呦喝声,却不见他们的人影?”
福伯笑道:“西市上有规定,只允许铺子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公子说的摊贩都在另外一条街上。”
“原来如此。”林琦恍然大悟,“这样一来,街市便不会显得杂乱。”
三人继续在西市上走着,很快,林琦的目光就被一个铺子给吸引住了。
与这一排商铺不同,这家店卖什么不必通过外面挂的幌子便能看出来。
南面的墙上窗户大开,日光斜斜照射进去,窗下放着几盆鲜艳的花做装饰,立刻从整条商铺中凸显出来。
窗户上挂着几个个木牌,上方书写“玉兰酥”“椒盐胡饼”“萝卜糕”等,下方写了价钱,在几个木牌旁边,还挂着一个玉色镂空檐铃。
从窗户就能看到里面的情景,左边是一个弯折的木制柜台,把老板和小二圈进去,右边则放了几张桌子和椅子,每个角落还摆了绿植点缀,整个店铺布置的清新雅致。
福伯看他驻足,说道:“这酥香阁装潢了一下,开始卖些南方糕点,价格也不贵,公子要不要去尝尝?”
林琦家里虽不缺钱,但南方的糕点他也少吃,冲着这别出心裁的装饰,他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店铺伙计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自从铺子重新规整一番,生意比以往好了很多,听陈大家的说,这个月东家要给他们赏。
“公子要点什么?”
林琦道:“我先看看。”
小二也不恼,热情洋溢的给他介绍:“我们店里专卖南方糕点,点心师傅虽是从南方来的,但为了符合京城人的口味,还做了一些改变,比方说这道玉兰酥,它的味道便没有那么甜腻。还有萝卜糕、柿子酥、椒盐胡饼......每一样都价格实惠,并且在店里吃,还有免费的花茶可以喝,公子可以先试吃。”
柜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碟,上方有几块不同的糕点。
小二递给他一个竹签,让林琦先品尝。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售卖方式,莫不是京城独有?他一边往嘴里送了一块,心里边想,若是每个人都只试吃而不买,店家不就亏死了吗?
小二嘴巴能说会道,林琦每尝一块,他便介绍一番。
“这是本店新推出的‘步步糕升’,马上就要秋闱,秀才公吃了,必能成为举人老爷!”
这糕点只有指甲盖一般的大小,桂花之味却弥漫在嘴巴里,糕点软糯蓬松,并不甜腻,吃上一口回味无穷。
“这名字取得不错。”
小二递上一杯花茶:“这糕点是用桂花做的,是祝各位秀才公蟾宫折桂,取巧罢了,公子见笑了,等秋闱一过,这桂花糕也就不卖了。”
林琦还没说什么,福伯就急吼吼道:“小二,给我包两斤这个‘步步糕升’!”
到底是祝福吉祥之意,林琦也不想自己落第,就没阻止。
“其他的,也各给我来一斤。”
“好咧。”小二道,“公子稍等,我给你们拿,你们先坐着,桌上的花茶都是免费喝。”
他去了后院,去找方兰。
董玉婷让陈大家的找相近的铺子,西市这条街上的没有,倒是后面一条街上有,只不过不在酥香阁的后面,董玉婷便让陈大家的在草市街上和另一个铺子上的人家谈好价格,换了位置,多花了些银子买下酥香阁后方的铺子。
再找人将前后铺子之间的墙打通,建了后院,从西市酥香阁能一路直通草市街。
“方兰姐,步步糕升两斤,其他糕点一样来一斤,柜上试吃的也没了,再给我各多拿一块,花茶也快喝完了,再泡一壶吧。”
因为厨房搬到了酥香阁后院,比先前近了不少,糕点做好就没端到前面,一直放在这里拿盖子盖住,等需要的时候小二来拿,也不会多耽误时间。
“这是大主顾啊!”方兰除了做糕点,也会帮忙打包,她麻利的铺开一张油纸,把糕点轻放进去。
她做的糕点虽然糯而不散,但这是在不用大力的前提下。
油纸包好,再拿蒲草绳捆扎起来。
到了打包“步步糕升”的时候,就不再用油纸包裹,而是换成了木盒,盒上刻着“青云直上”的字样。如此一来,“步步糕升”的价格便比其他糕点的价格高了一倍。
阿桐小口的喝着茶,小声道:“公子,这里真好。”他不会形容,只能用真好二字来夸。
林琦道:“这里确实不太一样。”他看着墙上贴着的错落有致的字样,都是大诗人写下的诗句,笔锋遒劲,一看就是特地请了人来写。每两句诗句写在一张纸上,高高低低的贴在墙上,虽不规整,却另有一番雅趣。
小二很快将糕点拿了上来,“公子可是今年要参加秋闱的秀才公?”
林琦淡淡“嗯”了一声。
小二笑道:“公子若是中举,可来我们酥香阁免费吃糕点,还能任意挑选六斤,您写下的字,也能贴在我们铺子的墙上,供后来的人瞻仰!”

第33章 谣言四起 林琦明知道这铺子拿……
林琦明知道这铺子拿中举之人写的诗贴在墙上, 是为了生意更好,却可耻的心动了。京城繁华,来往之人众多, 若他将来不能留在京城, 留下点自己的著作也是好的。
林琦压下上扬的嘴角,淡淡的点点头。
小二道:“公子,我们铺子里的糕点买五斤送一斤萝卜糕,所以这萝卜糕的钱就不用给了, 给我九十三文就够了。”
酥香阁依然走以前薄利多销的路子, 不过生意远比之前的要好, 安宁坊的百姓大多被酥香阁打出的南方糕点名号所吸引, 后因看铺子中的价格实惠,比当地糕点也没高出多少, 便都会买上一斤来尝。
阿通把钱付了,福伯接过小二递来的糕点, 最为凸显的便是“步步糕升”的盒子, 精致的足以过节当作礼品送过去。
林琦看了心生欢喜,说道:“再给我包两斤这个‘步步糕升’。”
小二咧嘴笑道:“好嘞!”
林琦这次来京城参加秋闱,不知道带了多少银子, 福伯忍不住提醒:“公子,是不是买的有点多了?”
林琦慢慢喝着花茶,即便是免费给的,铺子也没有偷工减料, 不像有些店家免费给,就泡很少的茶,寡淡的跟白水一样。
“不多,子墨兄和我一前一后出发, 差不多就是这两天到京城,我是要送给他的。”林琦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公子考虑的真周全。”福伯拍着马屁。
三人离开了铺子,小二去把桌子收拾了一下。
后院里传来不同于糕点的香气,是铺子上的点心师傅开始做午饭了。
小二和另一个人交接班,钻去了后院吃饭。
店中除了两位点心师傅,其他人只包中午和晚上的饭。
“今儿中午吃什么?”小二兴高采烈的问,这强烈又熟悉的香气他已经分辨出来,“是不是红绕肉?”
王芳给他摆好碗筷,她和方兰一人做午饭,一人做晚饭,做完糕点,平常也就在后院待着。做饭的食材也不用她们付钱,这样的日子已经好太多了。
“是啊,方兰做了红烧肉。”
小二年龄才十五六岁,欢呼道:“太好了!”
“怎么,我做的饭不好吃吗?也没见你高兴成这样。”王芳打趣道。
小二红了脸,小声说:“你们做饭是不同的味道,都好吃。”
方兰做的红烧肉,各个切切的跟糕点一般大,一口塞不下,用甜酱、秋油、糖放在锅中小火慢煨,直到筷子能轻松戳开外皮,颜色转为深红,犹如一颗琥珀般才算做好,此时便当得起色香味俱全。
小二最爱配着米饭,轻轻夹下一小块,连汤带汁的和米饭送进嘴里,红烧肉入口即化,米饭染上红烧肉的汤汁,小二能再吃下三碗米饭。
等小二吃完,王芳把碗筷收拾了,中午方兰做饭,她就洗碗刷筷,晚上就反过来。
“芳妹子,我先回去了。”方兰端起柜子上两个合起来的碗,对王芳道,“我马上就回来。”
“哎,你去石头街吗?去的话,把这碗带给我家姐儿。”王芳叫住她。
两个碗里放的,就是中午的红烧肉,她们并不是每次都拿,就是做大菜的时候才往家里面带一些,也不敢多带,每个碗里就放了两块,用黑色的陶碗盛放。
“行。”方兰如今还和王芳住在一起,便同意了。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食盒,把两个盖起来的碗放进里面,再提上食盒离开。
先去了石头街,把王芳带给她女儿的红烧肉给她,再带着明月去了边沿街。
铺子里吃饭晚,王家吃饭也晚,她和王明月走进去的时候,王家正在院子里吃饭。
赵喜花见到母女俩,先是撇了撇嘴,后看到方兰挎着的食盒,脸上又浮起一抹笑容。
“快坐,快坐,就等你们了。”赵喜花接过方兰拿来的食盒,把里面的碗拿出来,将上面反过来盖住的碗拿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红烧肉已经放了许久,有些凉了,香气不如刚出锅时那般霸道,即便是糕点铺子里的甜香,也会被刚出锅时红烧肉霸道的香气吞噬。
“红烧肉!”王金雀跃的叫道。
这红烧肉个头十足,但是两块要分给一大家子吃,就不能让王金一个人吃一块,赵喜花到底没做的那么偏心,眼疾手快的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轻轻一夹,那肉就少了一块儿。她拿起勺子,舀了些汤汁倒进王金的碗中,白花花的米饭加上红油油的汤汁,不必再多配菜,就能吃下一碗米饭。
方兰清楚自家儿子女儿都是什么性子,也飞快的给他们夹肉吃。
王利见妻子没动,问道:“你不吃吗?”
方兰解释说:“我在铺子里吃过了。”
“堂弟妹现在过得可比咱们好,昨个儿我去西市,那酥香阁人满为患,挤都挤不进去。”赵喜花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王旭尴尬的笑着,忙岔开了话题。
“你们听说近日京中的传闻吗?”王旭神秘兮兮的道。
赵喜花立刻眉飞色舞:“你说哪件事?最近京中可不太平,光我听说的,就不下七八件。”
王旭虽然只是个校尉,可毕竟也是个芝麻小官,在她的交际圈里,赵喜花一向很有脸面,谁要是出去或做个小宴聊天,都会邀请她去。于是就听说了很多事情。
她好奇的问道:“我今天刚听说你们在城西发现了一具佛像,是不是真的?”
王旭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今儿我和同僚照旧巡逻,在城西的时候,有个人差点摔倒,低头一看,是一具埋在土里的佛像露出了半截在地面,那佛像因为他撞了一下,断了一只手,当时就吓坏了。”
王旭停顿住,赵喜花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王明峰和王明月也抬起头看着王旭。
“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自己要倒大霉,战战兢兢的把佛像挖出来,打算供奉在家里,谁知道那佛像内里竟是空的,你们猜,那里面是什么?”王旭扫了一眼桌边众人。
王利道:“人头?”
方兰拍了拍他的胳膊:“别瞎说。”
王明月答道:“符纸?”
王旭摇了摇头,有些羡慕的道:“是一锭银子,一掌握不住,用戥子称了称,足足有五十两,他觉得那佛像是来给他招财的,欢喜的就搬回了家里。”
赵喜花霍然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王旭不慌不忙的叫住她:“别去了,今儿不少百姓往那地方转,我们巡逻的路线全都找了个遍,都没找到第二个。”
赵喜花撇着嘴坐下,不甘心道:“怎么就不是你碰到了吗?”
王旭无所谓的说:“人各有命,我有什么办法。”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赵喜花碗中。
方兰和王利原本也有些意动,一场大水,他们家什么也没了,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要是能得这份天降之财,也是一件美事。
......
董玉婷小口的啜饮着茉莉香片、玫瑰、陈皮一起泡出来的茶水,味道丰富了些,并不清苦,她这个不爱喝茶的,也会多喝上几口,并且还有疏肝理气之作用,董玉婷平日都当作养生茶来喝。
屋中只有秋荷在一旁伺候着,丘小石一字一句的向她禀告:“城西埋进去的佛像已经被发现了,今儿一上午,都有人在那片低头四处找。”
“还有有人看到宝光寺放生池鲤鱼跃龙门的事情,也放出去了,这些天去宝光寺的百姓比以往更多。”
“刘家一件夜明珠失踪,至今还未找到......”
“杨家李姨娘,用厌胜之术,暗害主母,咒杀嫡子,使嫡子身体病弱......”
......
“有醉鬼听到望春楼有女子打着红灯笼歌唱,那声音正是几个月前死去的于霜儿。”
董玉婷听到这件事,打断了丘小石的话:“这事儿也是你放出去的?”
丘小石摇头道:“这件事不是,许是小的放出去的消息太多,好多谣言也跟着四起。”
她授意丘小石传出这些事儿的主人公,都和原主有矛盾。于霜儿并不在此列,就多问了一句。
董玉婷微蹙的眉头复又松开,嘴边漾起一缕笑意:“谣言四起,很好。”
秋荷喜道:“京城里一时间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传闻,也就没人在意夫人那件事是不是真的了。”
“那传我那件事的人,你可查到了?”董玉婷没忘记这件事的根由。
丘小石赧然道:“还没有,那说书人像消失了一样,在京城中再没有瞧见过。”
董玉婷处理谣言的手段,便是让这件事搅得更浑。她在公关公司时,处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不想让人关注一个人瓜,就爆另一个人更大的瓜。
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罢了,你慢慢找,秋荷,随我去京兆府一趟。”
“夫人,我们去那儿做什么?”秋荷疑惑道。
“自然,是去报官啊,让回事处给那几个府上写一封信,邀她们一块儿去。”董玉婷言笑晏晏,这件事牵扯到众多人,难不成她们不和自己站同一条边吗?

第34章 京兆府报案 京兆府位于皇城之……
京兆府位于皇城之外, 是地方官衙,却是京城的衙门。
董玉婷身边坐了个以前没见过的夫人,不过她倒是认识董玉婷, 因为来得早, 抢了董玉婷身边的位置坐下。几次看董玉婷欲言又止,她夫君是个五品官员,没法和李凌川比,虽然听说失踪下落不明,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要是董玉婷能把她带上参加各种宴席, 说不定能结交上很多出身显贵的夫人。
她摸了摸胳膊, 小声道:“李夫人,你有没有觉得这儿特别冷?”
董玉婷环视四周, 屋子并不朝阳,窗户虽然大开, 阳光却只照着外面的景象。
京兆府建的威严, 从开国以来,便矗立在这里,犹如一尊守护神像, 守卫着京城的安宁。
黑瓦黑墙,高大巍峨,府中的百年苍柏也没有外墙高,站在府中, 有种黑云压过头顶之感。
檐下墙角爬着森绿的苔藓,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默默生存着。
这夫人继续道:“听说这京兆府里死过不少人,你说会不会是他们的冤魂一直在这里徘徊,所以京兆府才这么冷?”
董玉婷也觉得这地方比其他地方冷, 却不觉得是鬼神作祟,只觉得是京兆府建的位置不好,阳光只能照到一点,自然温度就低一些。
她忧心忡忡的说:“谁知道呢,这几日京城可不太平。”
梁氏没想到董玉婷愿意接她的话,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她压低声音在董玉婷耳边道:“就是,我听说啊,是京城的风水破了,最近才发生这么多事情。就我家那个男人从外头接来的小妾在府上死了,非说是我搞的鬼,要不是我贴身丫鬟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下人这么编排我!不过一个小妾,我至于对她动手吗?”说到后面,梁氏有些气哄哄的。
董玉婷仔细瞧了眼她的脸,确认这人并不认识,那关于她的传闻,就是她府中下人自己编排的。
董玉婷不置可否,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外人说我克夫克子,将老爷落入水中的事也怪到了我头上,正巧儿子又生了病,竟冒出这样的传闻,也不看看我那三个孩子现在好生生的,到底是谁会传出这样的事情来。”
梁氏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李总督治水有功,造福了多少百姓,这次也一定吉人自有天相,夫人就放心吧。”
董玉婷拿手绢抹了两下眼睛,梁氏有心讨好,喋喋不休的安慰着她。
过了一会儿,屋中又多了几位夫人,有些回事处递了帖子的夫人并没有来。
董玉婷观察了来的人,都是小官夫人,或许是觉得报官是个不错的选择,也或许是想和董玉婷结交才来了。
而和她有些过节的那些人,一个都没来。
这是意料之中,董玉婷并不惊讶。
林朗擦着汗进来了,一下子面对这么多夫人,他那张严肃的脸上难得表现出了一丝紧张。
董玉婷作为这里地位最高,且是邀她们来的人,率先开口:“林大人。”
林朗坐在檀木公案后,头上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手边放着一堆文书,朱红色的惊堂木正死死压在上方,不让窗外吹进来的风将文书吹散。
“李夫人,不知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董玉婷问道:“不知大人最近可听说了一些传闻?”
“近日是有些传闻,今天还听从事讲,有个校尉巡逻的时候,从地里挖出件佛像,里面藏着五十两银子,那校尉觉得这佛像与他有缘,搬进家里虔诚供奉。”
董玉婷言简意赅道:“这些传闻无伤大雅,听者一笑而过,可是在这些传闻中,却有些事不能当做传闻听完了事。”
梁氏与董玉婷同仇敌忾:“我们都是后宅夫人,居于府中,却没能想到还有我们的事,让那些人平白无故的编排我们,这不是坏了我们的名声吗!”
众夫人七嘴八舌的开始说起来,有些是说她们恶毒,有些则说她们府中丢了宝贝,有些说她们府中出现异象,引得百姓天天来府邸周围蹭福缘......巴拉巴拉的,林朗只觉得一屋子麻雀在耳边叫。
董玉婷适时的开口:“林大人,此事有关于我们的名声,您可一定要好好查查。”
这件事和命案比起来,实在是一件小事,但奈何牵扯到众多官家夫人,由不得林朗敷衍。
“李夫人说的对,我们都是官家女眷,怎么能任由百姓嚼舌根。”一道爽利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齐若兮从外头走来。
她脸上浮着一层汗水,径直走到董玉婷身边,“林大人,您一定要揪出背后之人是谁!”
梁氏笑盈盈道:“这件事竟然还牵扯到兮娘子?你不是才回来京城吗?”
齐若兮面不改色:“老爷有幸入了礼部尚书的眼,得了个奉祀的职,以后就留在京城了。”
梁氏哼哼了两下,把头扭到一边。
说来兮娘子这个名号,还是因为齐若兮原先是家中独女,爹娘打算把她留在家中招婿,因为其能干,管事周全,人人都叫她一声兮娘子,只是在她有了庶弟之后,齐若兮就被嫁了出去,因年龄大了,择夫家的条件还要降低一些,就选了当时家境贫寒的进士。在她爹娘的运作之下,齐若兮的丈夫很快就补了个缺,去地方外任。
大家称呼惯了兮娘子,就这么一直叫着了。
齐若兮唉声叹气一番,对林朗道:“说起来,这件事我原先最早听说是的是外面传李夫人克夫克子,我还不当一回事,谁成想紧接着京城里就多了其他传闻,林大人一定把散播这消息的人抓起来,给李夫人一个交代。”
她说的大义凛然,梁氏却看不惯她这副样子。
齐若兮有一双巧嘴,在夫人们面前能说会道,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不喜欢。
梁氏和老太太就都是不喜欢她的那种人。
再者说,齐若兮她丈夫入了礼部尚书的眼,这说出去谁相信?还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虽说是个奉祀,没什么实权,可那也是五品官员,而梁氏丈夫做了好几年实事才做到这个位置,她心里哪能舒服?
“兮娘子倒是知道的清楚的很?竟然还知道第一件事是什么?”梁氏撇嘴道。
董玉婷目光定定的看着齐若兮,嘴角微微扬起,难不成,就是你吗?在背后传这件事的人?
齐若兮笑说:“梁姐姐听错了,我说的是我最先听说的一件事,并没有说这是外面传起来的第一件事。我和你一样都是深宅妇人,怎么会知晓外面的事情那么清楚呢?”
她又看向董玉婷,福了福身:“这件事还要谢谢姐姐,听说了外面的事情,就立马把我们召集起来,有姐姐在前面,我们便不用担心了。”
董玉婷含笑不语,静静看着她表现。
齐若兮微愣,转而低下头不再言语,藏在袖中的手却把一条手帕攥着紧紧的。
林朗道:“各位夫人,我定会查出这件事给你们一个交代。”
众人先行谢过林朗,一齐离开京兆府。
董玉婷站在京兆府外,两具青铜狴犴屹立在门口,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人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董玉婷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今日多谢各位了,改日我下帖子,请你们来府上喝茶。”
这话倒不是说说,董玉婷是定会邀她们来的,今日一事,她们也是无辜,有一部分自己的原因在。要不是她放出几件乱力怪神的事情,她们也不会被牵扯进来。
有些人来的目的本就是和董玉婷结交,喜笑颜开的道:“李夫人折煞我们了,您此举,分明是为了我们大家,怎么还谢谢我们了呢?”
梁氏从一开始到最后,都离董玉婷最近,这会儿很是亲昵的和她站在一起:“就是就是,夫人慈悲,引荐我们见林大人已是帮忙,万不要再说谢谢了。”
“那便下个月,我找个时间给你们递帖,你们可千万要来。”
见她具体言说时间,众人更是大喜,纷纷上前拍董玉婷的马屁。
无人发现董玉婷的贴身丫鬟秋荷落在后面,与林朗说着话。
“可是李夫人还有事交代?”林朗记性不错,认得她是董玉婷身边的丫鬟,却不知她叫什么。
秋荷行了一礼,姿态优雅,不比刚才那些夫人差,“夫人让奴婢告诉大人,京兆府事务繁忙,不必在这些事上过多纠结,只要请宝光寺的僧人做场法事,让百姓不再谈论这件事便可,不用非要找出传出这件事的人。”
林朗露出怀疑的目光。
秋荷淡然的微笑,任由他打量。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不过既然董玉婷都这般说了,林朗照做即可,找出散播谣言之人本就麻烦,既然董玉婷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剩下的小官夫人,林朗也懒得替她们做事。
“本官知道了。”
秋荷再行一礼,便告退离开。
董玉婷回到李府,元香从兰竹院来找她。
“夫人,老太太找您。”
董玉婷刚躺了没多久,就不得不起身去了老太太院中。
走进屋里,瞧见众人都在,董玉婷不由的挑了挑眉,这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35章 她要留在府中 快到了吃晚饭的……
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怎么曾惠妍和何静琳,还有李瑾华,几个孩子们都坐在这里, 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董玉婷带着疑惑进入屋中, 屈膝行礼:“见过母亲。”
其他人也向她行礼。
老太太两眼微红,略一颔首,让她落座。
“瑾华明日就走,你好生给她安排一下。”老太太哽咽着说。
李瑾华坐在她身边, 紧紧握着她的手, “母亲......”
李瑾华在李府住了将近一个月, 也是听说李凌川的事情才回来看望老太太, 不知道老太太有没有告诉她李凌川的真实情况,总之明天就要回芜州, 今天就要收拾。
李瑾华温柔道:“麻烦大嫂了。”
李瑾华回来的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兰竹院陪着老太太, 很少去其他院子, 董玉婷和她接触不多。不过听下人们曾说,李瑾华在家时也是受尽宠爱的嫡女,性子难免骄纵, 或许是嫁人之后经历的多了,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董玉婷无意窥探别人的真实想法,这种相处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不麻烦, 这都是我该做的。”
老太太又握住身边另一侧坐着的柳婉清,虽然她不是李瑾华亲生的,但自小养在李瑾华身边,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 爱屋及乌,老太太对她还不错。
“第二件事,便是清姐儿要留在我们府里,瑶姐儿,你是府中长女,要带着妹妹一起玩,从后天起,你们一起上闺学。”老太太将李念瑶拉到手边,将她的手放在柳婉清的手背上。
柳婉清无父无母,那也是正经嫡出。李念羽和李念姿对视一眼,撇着嘴闷闷不乐的低下头。
李念薇安安静静的站在后面,仿佛一个置身事外之人。
李念瑶回握住柳婉清的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祖母放心,婉清在这里就是我的妹妹。”
老太太欣慰的点点头,“清姐儿还住在我这院子,一应物什都按照瑶姐儿的例来吧。”
李念姿唰的抬起了头,贝齿轻咬着粉嫩的嘴唇,柳婉清察觉到身上带着恶意的目光,她转头看去,冲李念姿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只是在李念姿看来,那笑极为张扬刺眼,良久,李念姿又缓缓低下了头。
二房的庶子庶女都养在曾惠妍身边,但她可没那个好心替他们争取什么,她的目光也落在柳婉清身上,只是眼中没有恶意,而是深深的好奇。
柳婉清留在李府做什么?养了几年李瑾华真觉得是她的孩子了?她疯了吧?老太太还要她和李念瑶一样,打秋风的亲戚,至于这样吗?老太太也是疯了!对别家的孩子这么好。
曾惠妍又看向董玉婷,期待在她脸上看到愤怒的神色,但很可惜的是,董玉婷神色平淡,一点没觉得柳婉清和李念瑶同等待遇有什么不对。
何静琳原本就醉心于诗词,对府中事务向来不关心,再者她进府才一年,没有子嗣,这事儿她就更不会去关注了。坐在那里,思绪已经神游天外,想着还没看完的一本诗词。
老太太不咸不淡的又说了几句,就让众人离去,留下李瑾华与她说些体己话。
董玉婷正要离开兰竹院,王妈妈叫住了她,笑着将一份单子递给她,“夫人,这是老太太想给姑太太添的东西。”
董玉婷接过折起来的单子,扫了一眼,满页密密麻麻的字,排在上头的是首饰,什么“翡翠双鲤游荷玉佩”、“鎏金嵌玉步摇”、“和田玉连纹玉镯”......再往下看,还有“珐琅掐丝镜匣”、“雀上枝头描金团扇”、“翠羽流云百褶裙”......更有给李瑾华儿子的湖笔徽墨、古书词集,当然还少不了银子,二百两银票,二百两现银,一百两换成碎银、铜钱。
怎么,是要把库房搬空吗?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老太太千挑万选,自以为给女儿找了门好亲事,不成想却是远去芜州的结局,给这么多东西,大概是心怀歉疚吧。
董玉婷将单子往旁边一递,秋荷默契接过,“一会儿拿给葛管事,让她将这些东西找出来。”
王妈妈施了一礼,董玉婷也带着秋荷去给李瑾华准备了。
这事自然不用她亲自去,秋荷拿着单子去找葛管事,其余管事则从各处赶来吟风院。
“钱坤,你安排好马车和随行护卫,一定要安全送姑太太回到芜州,你去找葛管事,看看收拾了几个箱子,你再去准备马车的数量。”董玉婷挥了挥手,钱坤就去找葛管事了。
董玉婷又叫朱月如:“路上路途遥远,你让厨房去做一些能放的久的干粮,再去买些糕点回来,一并放到马车上,车上记得再备些水。”
朱月如道:“是。”
管事又走一个。
董玉婷坐在梨木圆椅上,恍然生出自己当上老板,指挥下属做事之感。
“这次回去,你两个也安排几个丫鬟和小厮一块儿跟着,路上伺候好姑太太。”
内外院管事恭声应是。
院子里只剩下何管事站着,他是回事处的管事,专管收贴写贴,收礼送礼。
原以为这次没他的事,却不想夫人还是让他来了。
“何管事,我想请今日回帖应邀的夫人下个月初一来府上聚聚,我想摆个小宴谢谢她们。”
何管事没想到还真有事要他去做,也道一声是,就回去准备帖子去了。
交给他的事情不急,下个月才办宴,不过通常都要提前下帖,像今天的事鲜有发生。
下帖也是门学问,用大红销金纸、烫金纸、红纸素笺、还是红绒面纸,怎么称呼,怎么写都有讲究,何管事深谙此道,交给他做完全不用担心。
其他人忙的如火如荼,毕竟李瑾华明天就要走。
彼时天已经黑暗,府中点上了灯笼照明,偌大的李府被一层橙黄的光芒晕染,增添了几分温暖。丫鬟排成一列,穿过长廊,鱼贯进入明间,将晚饭摆到圆桌上。
董玉婷将几个丫鬟赶去耳房吃饭,自己慢条斯理的吃上了饭。
来到这里,她就变得慢吞吞了,仿佛被按上了慢放键,以往不到十分钟,她就能解决一顿饭,现在悠闲的能吃上二十分钟。
厨房做的是碎肉粥,搭配几样小菜,按照董玉婷的习惯,晚饭做的不多,不至于到了晚间会饿。
碎肉粥是用大米和切碎的瘦肉加上菠菜一块儿熬煮,加以少许盐调味,熬好的粥咸香味美,粥里既有肉,又有菜,口感丰富。董玉婷喜欢将凉凉的小菜放进热粥里,舀一勺一并送进嘴中,这样吃起来,仿佛粥也没那么滚烫了。
除了拍黄瓜,还有醋芹、腌萝卜、芥菜疙瘩,都能搭配粥来喝。
厨房一直对董玉婷的少没有概念,又要满足她的要求,又怕做的少了,光上几种小菜还不行,还必须要上一样比较复杂一些的。
今天晚上复杂一些的就是酒糟鱼。
将鱼处理干净,切成小块用酒和姜片腌制去腥,随后要上锅蒸熟。而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做酒糟汁,可以说酒糟鱼好不好吃就看的这一步。即便鱼不鲜嫩,酒糟汁做的好,就不用在意。
董玉婷对这道菜还蛮喜欢,因为能尝到些许的酒味。以前压力大的时候她就会喝酒买醉,把生活里的一切烦心事情抛之脑后,她喝醉的时候就只会想睡觉,哪怕第二天醒来胃里不舒服,下次也依然会喝酒买醉,因为忘记一切烦恼的那一刻,真的很自在。
齐若兮离开京兆府,接着就去了秦府。
看门的小厮上下瞥了她一眼,认出她是之前来过的人,就让她进来了。
齐若兮被带到杨曼柔的院中,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她总觉得这里比京兆府还要阴森一些,或许是因为这里太安静了,让一向能活跃起气氛的齐若兮,在这儿也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巴。
“您等一下,夫人马上来。”丫鬟轻手轻脚的给齐若兮上了茶,动作小心翼翼。
齐若兮也轻声道:“多谢姑娘。”
丫鬟朝她一笑,就站立一边,俨然一具雕像一般。
齐若兮看着沉在杯底的茶叶,想起自己听过的一个传闻。
“秦家那个嫡孙,身体不好,小时候一点儿动静都听不得,要不然就是哭闹不止,整夜不肯去睡......”
杨曼柔笑着走了进来,听不到一点声音,齐若兮因着那个传闻,观察了一下杨曼柔身上的首饰,果然没有步摇,手链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她乌黑的头发上只插了一支莲花银簪,整个人素雅大方。
“夫人,她今天去了京兆府,拜托了林大人替她查案。”齐若兮提心吊胆的看着杨曼柔的脸色。
“我知道了。”杨曼柔笑容不变,“这些天京城不太平,确实应该让林大人出来平息一下,阻止谣言乱传。”
“那若是他真的查出来怎么办?”齐若兮紧张的望着她。
“你怕什么,如今京城发生的事情那么多,真真假假,还能查到你头上?”杨曼柔端坐着,脸上不显慌张,齐若兮莫名的便放心下来。
“这几天你不要轻举妄动,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在京城里才住了几天,有许多事都要忙吧?宅子、下人、打点、铺子......”
齐若兮赶忙道:“还请夫人帮我。”
“我当然会帮你,你夫君是我引荐给老爷的,你可不要让他给老爷惹事。”
“是,是。”齐若兮讨好的笑着。她仿佛看到自己头顶悬着一把尖刀,可是她却不能去躲,反而要继续坐在原位,任由杨曼柔摆布。

第36章 折柳赠别 次日一大早,李府门……
次日一大早, 李府门口乌泱泱的人,今天老太太最疼爱的女儿离开,谁也不敢在今天迟到。老太太还给几个孩子们请了假, 让他们来送送这个姑姑。
李瑾华低声哭泣着, 老太太也跟着又红了眼眶,其他人便在一旁劝他们。
曾惠妍拿帕子抹了两下眼睛,安慰道:“母亲,您别哭了, 等阳哥儿成了进士, 就让小妹一家留到京城。”
董玉婷最不会的就是安慰人, 只能沉默的站在一边, 轻轻拍着李瑾华的背。
老太太最期望的就是李瑾华留在身边,这话可谓是安慰到她的心坎上。
“母亲, 您回去吧。”李瑾华哭了一阵,想起老太太的年纪不能大喜大悲, 转头对董玉婷几人道, “大嫂,二嫂,三弟妹, 你们要照顾好母亲。”
曾惠妍快言快语道:“小妹,你就放心吧,有我在,保证把母亲照顾好。”
李瑾华又看向董玉婷和何静琳, 看着像是非要她们也保证才行。
董玉婷和何静琳也只好说些会把老太太照顾好的话。
李瑾华又将柳婉清拉到身边,嘱咐她:“以后我不在府里,你要替我照顾好老太太。”
柳婉清眼睛水汪汪的,眼角泛着红, 她吸了吸鼻子,认真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李瑾华放心不下她,她与李府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担心她被欺负,毕竟是还在襁褓之中就被她养大的人,再不是亲女儿,也养的如同亲女儿。可是想到夫家说的那些话,她还是收回了手,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渐渐的远离了李府。
李瑾华在马车中见到李府小厮放进来的嫩绿柳枝,柳,留,她伸手拿起一根,放出窗外,纸条上的柳叶迎风吹着,弯曲的枝条好似不舍似的朝着京城的方向挥舞。
......
直到马车变为一个黑点,消失在老太太的视线中,她才扶着王妈妈步履蹒跚的往府中走去。
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一走,站在府外的所有人便跟着动了起来。众人沉默的跟在身后,老太太平静的说:“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董玉婷见了此情此景,心情也不免的低落了几分,回了吟风院,她看着亭亭玉立的李念瑶,不禁想到她会不会也经历这些。
生离死别是人一生都会经历的,董玉婷在她还上高中的时候,妈妈就离开了她,原本一个幸福的家庭瞬间支离破碎,带进家里的私生子还有爸爸的薄情,将她对那个家庭的最后一点留恋给摧毁。
但其实在内心深处,她依然渴望着亲情。
外人看来,她虽没有了亲妈,但依然吃穿不愁,她们一家在当地不缺钱,甚至她亲妈还给她留下了存款,可是她感觉不到幸福。
董玉婷渐渐明白,幸福从来不是用外物来得到的,而是感受。一件昂贵的大衣并不如温馨的一场聊天,在她感觉到幸福的瞬间,体内的激素会刺激她产生一种想落泪的冲动,这种感受不能自由的控制,谁也说不准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对有些不耐烦,和看母女分别场景而啜泣的两位姨娘说:“你们也都回去吧。”
她们应了声是,便带着自家儿子女儿离开了。
“木莲,翰哥儿最近可有按照计划表学习?”三个孩子坐在身边,董玉婷免不了关心一番。
木莲和常丰彼时已经回到李博翰身边。
李博翰脸颊微微一红,“母亲,儿子每天都按照写的计划表上写的时辰学习。”
李博翰身体大好,与往常无异,不过董玉婷觉得他还是太体弱,在她和李博翰商量着写下的计划便上添了运动的时间。
起床、学习、休息、运动......计划表上全包含了,写的极为详细,只是李博翰爱书成痴,常常会忘了时间,需得木莲和常丰提醒他才行。
董玉婷欣慰的笑笑:“那便好。”
李博睿虎头虎脑的站在李博翰身边,他心目中最崇拜李凌川,第二便是李博翰。
相比之前,他黑了一些,但光是这一些,就让老太太心疼不已,还把董玉婷叫过去训斥,董玉婷充耳不闻,只说这是李博睿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李博睿学了几天武,就没了兴趣,现在已经改为了每日半个时辰习武......董玉婷这才发觉自己这个小儿子是三分钟热度。
大儿子太好学,小儿子太好玩,怎么两个亲生儿子,两个极端?
董玉婷摸了摸他的头,夸奖道:“最近有没有听祖母的话?”
李博睿挺着胸脯:“当然听啦!我给祖母剥橘子,祖母还夸我懂事呢。”
董玉婷又掐掐他软嫩的脸,惹得李博睿很是不满,“我已经大了!”
董玉婷终于体会到那些家长逗弄孩子的乐趣,和李念瑶李博翰、秋荣等人哈哈大笑。
李博睿被三个人取笑,嘟起嘴巴。
董玉婷见他生气,收敛起笑容,看向坐在她身侧的李念瑶。
“马上要换季了,绣房该制两套新衣,夏晴,你去让她们把料子送来,咱们两个先挑。”府中一年每人要制八套新衣,一季两套,董玉婷握着掌管府邸的实权,自然能头一个挑。
“母亲。”李念瑶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还是算了吧。”
董玉婷明明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不由问道:“怎么了?”
李念瑶放轻了声音,“今儿姑姑刚走,祖母心情不佳,或许没心情挑料子了。”
董玉婷一愣,不以为然道:“没事,你祖母不会这么小心眼儿的。”
挑个衣服料子而已,至于谁先谁后吗?
李念瑶看着沉稳,但这个年纪也爱花俏,两眼亮晶晶的,抱住董玉婷的胳膊,“好。”
很快绣房就六个人,四个走向吟风院正屋明间,一人手中放着一摊布料,另外两个人则拿着布料去了姨娘房间。
董玉婷和李念瑶走上前去挑选,李博睿扒着脑袋看,李博翰没兴趣。
绫、罗、纱、绸、缎......
翠绿、浅红、玉白、宝蓝......
看的人眼花缭乱,送去柳姨娘她们那儿的自然不如摆在董玉婷面前的。
董玉婷看了眼站在窗边往外看的长子,“翰哥儿,你不过来挑挑?”
李博翰淡然道:“母亲帮我挑就好。”
李博睿大喊道:“母亲,要这个,我和哥哥都穿这个颜色!”他拽着宝蓝色的布料。
“行,你们俩穿那个。”
绣房的丫鬟赶紧记下。
董玉婷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了两件,都是素雅的颜色。她挑选衣服颜色的审美是变化的,她小的时候,追求花里胡哨,颜色丰富越喜欢,长大后开始追求简约美,穿的衣服变成了单调的颜色。
李念瑶选了一件珠白,一件杏黄的,她们挑出来的颜色,丫鬟们分出来拿着,再去赶往兰竹院。
董玉婷想了想,叫住她们,“你们去了兰竹院,先给王妈妈说,看老太太想不想挑料子,若是不想,你们就说我挑了一件墨绿,一件天青的料子给老太太做衣裳。”
为首的丫鬟行了一礼,有些不安道:“是。”
董玉婷虽然不想理会这些规矩,但后来想想,若是府中的人知道她挑完衣服再让老太太挑,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
所以不如扯出来一面大旗,这样别人知道了,还要夸她一声孝顺呢。
李念瑶眼里的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董玉婷见她真的高兴,便说:“不如明天我们上街去东市的锦缎阁逛,那儿的衣服才多呢。”
李念瑶听完果然更开心,脸颊染上一片红晕。
幽州,怒沧江。
五六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攥着根粗绳,齐心协力的往后拉。
在绳子的另一端,一块石碑被牢牢绑着,上方书写“怒沧江”。
他们念着口号,将这块崭新的沉重石碑立起,原来那块破朽的石碑已经被大水冲走。这块石碑是命人重新打造的,在怒沧江的河水平稳之后,他们便拉着石碑到了这里。
参与筑堤、疏浚河道、分洪的百姓等着石碑立起的那一刻,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知道,这次水患终于解决。他们跪倒在地上感谢永明王和李总督。
半个月前,在疏浚河道的时候,突然一人指着浑浊的水面大叫:“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水面上不知何时飘来燃着的莲灯,众人尚不解其意之时,水中突然浮出一个人。
有眼尖的立刻认出,那便是曾经落入水中的李总督。
于是众人赶快将他捞出,并去通知了永明王,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总督竟还有一口气,在他醒来之后,百姓之间便有了传言,说李总督已经化身河伯,龙王才没收了他。
百姓对这种乱力怪神一事抱着很大兴趣,短短几天,这个传闻便像风一般被百姓熟知。甚至还有人私下里供奉李总督。
而这些事,都刻在了旁边的石碑上。
永明王站在前方,淡然的看着百姓崇敬之色,嘴角微微勾起,说道:“此后怒沧江附近郡县的百姓,便不会再受水患之苦。子良,这件事功劳在你。”

第37章 喜鹊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李府……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李府门前停着数量马车,穿着锦衣华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夫人们带着礼物来赴宴。
夏晴、春月等人在门口相迎, 她们规矩好, 会说话,并不因她们是小官夫人而怠慢。
如沐春风般的招待也让几位小官夫人缓解了紧张,急忙把她们带来的礼物递过去。
李府不像昭信王府,偌大一个院子都是昭信王的, 还带着一个大花园, 董玉婷设宴的地点只能在吟风院, 这里虽然不像昭信王府的花园风景秀丽, 却也种了几束名贵的花卉。她派秋荷去请老太太、曾惠妍、何静琳等人,不过她们没来, 只送了点礼物过来。不知是觉得来了见她们掉价,还是单纯的不想来。
董玉婷没有深究, 本来她们也和这群人没有关系, 何必强求她们来。
办的是小宴,就没请戏班子。
梁氏和女儿随丫鬟来到吟风院,路上所见富贵之景象让她满眼羡慕, 这会儿到了董玉婷跟前,将羡慕收敛进心底,喜气洋洋的行了一礼,给董玉婷问好。
“你还是第一个来的。”董玉婷还记得她, 让她快坐下说话。
梁氏被丫鬟引着坐到董玉婷下首左侧第一个位置,脸上的笑意不觉更浓,“夫人还记得我。”她脸上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之态,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很低。
“那日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董玉婷笑道,“近日可还好。”
梁氏见她和蔼可亲,打开了话匣子,“多亏了夫人请林大人帮忙,京中的传闻才销声匿迹。”
丫鬟正好给梁氏倒了杯老君眉。
梁氏端起茶杯,递向董玉婷,“我便在这里以茶代酒,谢谢夫人。”
“什么以茶代酒,等会儿吃午宴,有梅子酒喝,定要让你多喝几杯。”
“我在家时便喜欢喝梅子酒,这次可有口福了。”
董玉婷看向她身侧坐着的女子,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清秀,穿了一件翠色长襦裙,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一副弱柳佛风的模样,不过这里大多数官家女子都是这个模样。
梁氏见她看自己的女儿,忙介绍道:“这是我家小女蓉姐儿。”她不动声色的拉了拉女儿的胳膊。
蓉姐儿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见过夫人。”
动作说不出的好看,不过从她颤抖的声音能听出她心里的紧张。
董玉婷看了眼她头上的百合玉簪,正和李念瑶戴的相似,问道:“几岁了?”
“十四。”
“和我这两个女儿差不多的年纪,你们三个孩子便一块儿去外面玩吧。”
梁氏不由得欢喜。
李念瑶起身,朝梁氏微微点头,便带着李念薇和蓉姐儿出去了。
接着,来赴宴的夫人皆坐下说话,带来的女儿便由李念瑶招待。
在这里,社交是后宅女眷的必修课,所以在这个年纪就随着母亲参加各种宴会女子比比皆是。
齐若兮只有独子,却不好带到这样宴席上,便和另一位夫人结伴前来了。
董玉婷大概能猜测到放出那消息的人是齐若兮,就算不是她,也与她有关联,却也不愿在宴席上故意刁难什么。
她只是想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搞坏她的名声?
在外头迎接宾客的夏晴和春月等人对了对人数,见宾客已到,就命人关上大门。
春月让夏晴先回去伺候,自己领着其他小丫鬟去厨房。
“乳酪都做好了吗?”春月站在厨房外,自有人讨好的凑了过来。
自上次换药一事发生,现在厨房有规矩,谁来也只能在厨房外说事,进去后还必须有厨娘看着,不然出事厨娘也脱不了干系。
即便春月是董玉婷身边的丫鬟,也严格照做。
厨娘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手,答道:“好了好了。”
“夫人要请宾客在院子里赏花,就这会儿把乳酪端过去吧。”春月一声令下,跟在后头的丫鬟走进厨房,将一碗碗乳酪从小心端出。
董玉婷和她们也不是年轻女子了,都已嫁做人妇,生子生女,谈论的话题自然围绕着孩子。虽然带来的都是女儿,可家里的,亲戚家的小子也顺嘴提了一句,才高八斗,玉树临风这类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毕竟这样的大好机会,若是能给自家女儿挑个好夫家,提前定下,岂不是件美事。
董玉婷有些惆怅,以前在谈论孩子这个话题上,她从来插不上嘴,现在居然也能说上两句了。
有些人还想打听李博翰和李念瑶的婚事,虽然知道自家孩子配不上,但也想满足一下好奇心。
院子里,李念瑶和几个女子正说着话,不知道提到什么,发出阵阵笑声。
就连那笑声都悦耳动听。
她们个个穿着曳地襦裙,青绿、杏黄、绯红......各色的衣裳,让人看花了眼,从远处看,就是一幅美妙的画卷。
温暖的阳光照在她们水嫩的脸颊上,好似珍珠一样泛着玉白的光。
和院子里种植的名贵花卉相比,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更娇嫩欲滴。
董玉婷微微一笑,结束这个话题,带着众位夫人来到院子。
她们没直接去院子,而是从抱厦走过,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围绕花园走。
董玉婷走在最前,后方跟随了一众小尾巴,梁氏在左,齐若兮在右。
抄手游廊比院子稍高,就有一种以俯瞰的角度看花园。
走在最后的几个小官夫人新奇的四处观看,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看的花朵。
梁氏指着院中一株盛开着如胭脂红般的花,“这是海棠花吧,果然香气馥郁,花团锦簇。”
她的话一出,众人便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海棠花小小的一朵,却开的很密,像是一串串檐铃似的坠在枝头。
齐若兮赞叹道:“是垂丝海棠吧,果然与众不同。其他的海棠花向上盛开,花瓣大而多,不像垂丝海棠,一个个都往下坠。”
梁氏暗暗撇嘴,心道:这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用得着你说?可真会显摆自己。
众人便随着齐若兮的话,夸赞起院中种植的名贵花卉。
待走到茗香轩,董玉婷停了下来,这里设了座,四面通风,众人依次坐下。
一个丫鬟手拿托盘,向她们走了过来。
轩下设了三张桌子,和董玉婷坐在一张桌子上的是梁氏,齐若兮和刘氏。
她们三个算是这里除董玉婷之外地位最高的人,理所当然的陪在董玉婷身边。
托盘中是剪下的花束,有牡丹、玉兰、桂花等。
“这花我已经不适合戴了。”梁氏拾起一束玉兰,惋惜道。
齐若兮眉眼带笑,附和道:“这花还是得年轻的女子带才好。”她起身唤来院子里的小姐们。
李念瑶等人也聊了一阵,彼此有了几分熟悉,听到长辈唤她们,便结伴来到茗香轩。
赏花宴有赏花宴的规矩,在这之前,秋荷就给董玉婷说了一遍。
李念瑶微微低头,由着董玉婷将那株牡丹插在她的发髻上。
像董玉婷这种年纪的妇人,戴鲜花只让人觉得不稳重,而李念瑶这个年纪的女子,头戴鲜花,只觉得天真烂漫,朝气蓬勃。
“小姐与这花可真是配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是那天上的花仙呢!”梁氏忙着给蓉姐儿头上插花,齐若兮就一直站在董玉婷身边,大肆的夸赞李念瑶。
李念瑶脸颊与头上戴的花朵成了一个颜色,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对这话很受用。
这些夫人虽觉得自己女儿也很好,但在别人府中,还是李府里,不敢夸赞,七嘴八舌的都夸起李念瑶来。
李念瑶轻快的走到刚认识的小姐们身边,“我们几个凑在一块儿,这里岂不是天上的花宫了?”
春月带丫鬟们将一碗碗乳酪放到桌上,董玉婷笑着让她们坐下来吃。
梁氏见到碗中的乳酪成奶白色状,样子居然制成了花朵的形状,上面一层蜂蜜,碗的边沿则放了一圈切好的时令鲜果。
尝起来还有些凉爽,刚好缓解在外面的热意。
这时,两只鸟儿,飞入茗香轩中,竟落到了董玉婷这一桌上。
那鸟儿尾羽很长,羽毛只有黑白两色,嘴巴很尖,蹦蹦跳跳的往董玉婷的碗中啄去。
这一桌的人都吓了一跳,站在一旁的秋荷脸色一变,急忙上前驱赶。
那鸟儿感受到危机,机灵的飞出了茗香轩,又落到院中的垂丝海棠上,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
刚才梁氏忙着给蓉姐儿头上插花,让齐若兮一直在董玉婷身边阿谀奉承,于是这会儿抢话道:“夫人,那是喜鹊,刚才咱们一桌人,独独落到夫人碗边,这不是在说夫人有好事发生了?”
她得意的朝齐若兮看了一眼,见她并没有恼怒的意思,顿时生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真是,刚才我瞧见了,那鸟飞进来,偏偏就落在夫人身边,可不是说夫人福运连绵?”
“喜鹊报喜,看它都不愿意走呢!”
古人迷信,董玉婷虽不大相信,但也不会反驳,淡定的笑着,接受了她们的祝福。

第38章 回府 春月虽然有些泼辣,但做……
春月虽然有些泼辣, 但做事却挑不出毛病。今天的赏花宴,秋荷随侍董玉婷身边,春月则一直来往于厨房。
见时候差不多了, 董玉婷唤春月去传膳。
午饭的席面还是请的厨房厨娘来做, 没请外面的厨师,她觉得李府的厨娘做的饭菜足以。
席面也分很多种,像女眷办的宴会,菜品丰富, 但量少, 时令鲜果也较多。
二十多道菜由丫鬟端上, 包含主菜、羹汤、蔬果、甜点, 还有几壶果酒。
菜上齐后,站在一旁的丫鬟们便齐齐上前布菜。
这些小官夫人们参加的宴会也不过就十几道菜, 像这么多的,还是第一次见。
一时间, 茗香轩中, 除了虫鸣鸟啼,就只剩下碗筷碰撞,果酒倒入瓷杯的声音。
秋荷按照董玉婷的喜好, 给她盘中夹了炙羊肉、葱酿鸡、胡麻饼,又给她舀了一碗冷蟾儿羹,并倒了一杯梅子酒。
主食有菰米饭,董玉婷吃的津津有味。
平日里厨房做的饭也很丰盛, 但也不如宴会上的饭,并且因为是董玉婷单独办宴,不是李家做宴,让董玉婷从私房钱里拿出了二十两出来, 为今天的饭菜、打赏与备礼。
梁氏想起在屋中说的话,端起一杯梅子酒敬董玉婷:“还要多谢李夫人出面,请林大人帮我们摆平了那件事。”
她们都知道为什么被邀请来,一说那件事,便知道梁氏说的什么。
齐若兮跟着站起,笑道:“各位,若不是李夫人请了林大人出面,京城中的非议怎么会那么快平息?我们都是后宅女眷,怎好让我们的名声一直和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谢谢李夫人!”
齐若兮不仅自己要敬,还要拉着所有人要敬。
董玉婷莫名的想起家长群中,要呼吁给老师买礼物的家长。
梁氏气的牙痒痒,险些把手中的酒给抖干净,明明是自己表现的机会,现在却成了齐若兮的,她怎么能不气!
其他夫人跟着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梁氏勉强忍住心底的怒意,拿帕子擦了擦嘴,夸道:“这梅子酒酸甜适口,可真是好喝,在外头我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
董玉婷轻笑道:“喜欢就多喝点,等你走的时候,我再赠你一壶。”
“那怎么好。”
“府中梅子酒酿的最多,你们等会儿走的时候都带一壶。”董玉婷大方道。
梁氏没再推脱,本来就是因为她说好喝才送的,要是再拒绝,会有骗人之嫌。
她俨然成了这些小官夫人的头,替她们一块儿接受了。
梁氏低下头,得意的一笑。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董玉婷办的小宴,没什么娱乐项目,吃完饭就往屋里走着,再说会儿话。
突然一个小厮风一般的跑进吟风院,跪到院子里,向还没走进屋中的董玉婷禀告:“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三位老爷平安回府!”
董玉婷一愣,像还没消化掉午饭一样,没理解清这句话。
三位老爷平安回府,李凌川回来了?
她待在原地,脸上露出一种茫然的神态。
秋荷拉住董玉婷的胳膊,欣喜道:“恭喜夫人!”
董玉婷这才反应过来,深呼吸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了他不成。
“赏。”
跪在院子里通报的小厮立刻眉开眼笑,在地上磕头:“多谢夫人!”
这件事是件大喜事,春月给的赏不少。
小厮忍不住摸了摸,估算了下荷包里的重量,可能有五两呢!
他又讨好谄媚的说了些吉祥话,叽叽喳喳的,好似停歇在海棠花上的喜鹊。
众夫人也反应过来,凑上前恭喜董玉婷。
“这可是件大喜事啊!”
“难怪刚才有喜鹊飞来院中,原来是为了报喜!”
“李总督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不会有事的!”
......
她们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笑的比院子里盛开的花还要灿烂。
就连一向在外人面前稳重的李念瑶,此时也喜极而泣。
董玉婷脑子里有些乱,这件事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原本是想和她们吃完饭,去屋中打一会儿叶子牌,再圆满结束这场宴会,现在有了变故,不可能再这样进行。
那小厮走了没多久,兰竹院的元香就来请她和李念瑶过去。
这样的大事,肯定不能少了她。李念瑶是嫡长女,更不能少。
梁氏赶忙道:“夫人,我们也该回去了,就不多打扰您了。”
“是啊,夫人,您赶快去吧。”
董玉婷礼貌的说:“那我就先失陪了,秋荷,你替我送夫人们离开,春月,你和我一起去吧。”
李念瑶高兴的拉着母亲的胳膊,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鸟儿飞去兰竹院。
按照原本的礼仪,各位夫人离开之前,都会收到一柄缠枝莲花铜镜,但今天是草草结束,秋荷便吩咐夏晴和冬枝,一人去厨房拿糕点,一人去绣房拿香囊,一并送到回事处,算是表达宴会匆忙结束的歉意。
秋荷一路送她们出垂花门,到大门口。
小厮早已将马车停在了门口,等她们出来。
回事处的丫鬟将薄礼送给众位夫人,一般送一样便可,李府却送了三样东西。
她们感觉被重视,不觉笑的更开怀,打算回去和友人交谈今天宴会上的所见所闻,当然,还有李总督平安回府一事。
秋荷见梁氏没上马车,上前关切问道:“夫人,怎么了?”
梁氏懊恼的说:“是我的一条手帕找不到了。”
这并非是件小事,帕子是贴身之物,若是被居心不良之的人拿到,于梁氏的名声有碍。
秋荷立马让两个小丫鬟去院子里找。
等到其他夫人上马车离开,府外就只剩下了梁氏和她的女儿蓉姐儿。
秋荷安慰道:“夫人放心,平时没有事,外男是不会来到我们吟风院的,您的帕子一定不会丢。”
梁氏见终于没有别人了,才羞愧道:“其实我的帕子没丢。”
秋荷讶然:“啊?”
梁氏凑到秋荷身边,低声说:“刚才那小厮进来通报府上三位老爷平安回府,大家都替夫人高兴,可那个兮娘子的表情却十分古怪,好像,好像不希望听到这件事似的。我刚才不敢说,怕别人听见,这才找了个借口,秋荷姑娘,你可要提醒一下夫人。”
秋荷露出错愕的表情,但很快,她就恢复了沉稳,“我知道了,谢谢夫人提醒。”
见她这样,梁氏还以为她不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兮娘子刚才真的很奇怪,神情特别的不高兴。”
两个小丫鬟垂头丧气,惴惴不安的走了过去,“秋荷姐姐,我们没找到手帕。”
梁氏有些尴尬。
秋荷面不改色,“这位夫人已经找到了,你们不用担心。”
两个小丫鬟闻言松了口气。
秋荷压低了声音:“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夫人的。”
梁氏这才放心和蓉姐儿离去。
董玉婷和李念瑶赶到兰竹院的时候,李博翰也匆匆赶来,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可那眼神却四处乱看,寻找李凌川的身影。
柳姨娘和王姨娘也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赶来了这里,想让他们见见自己的亲生父亲。
“儿子有愧,让母亲担心了!”二老爷和三老爷跪在老太太面前。
他们一个身穿宝蓝色圆领袍衫,宽脸圆眼,眼神流里流气,一个穿着青色长衫,长得白白净净,好似一个文弱书生。
“快起来,快起来。”老太太扶着他们俩起来,双手描摹着他们的脸,口中喃喃,“平安无事就好,平安无事就好......”
老太太忍住眼眶中要滴下来的泪水,“川儿呢?不是说都平安回来吗?”
小厮通报三位老爷平安回府,老太太却只看到两个儿子,心跳不禁漏了一拍,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担心大儿子是出了什么事。
二老爷急忙道:“母亲,大哥没事,他是陪王爷去了宫里,见过皇上后就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又关心起眼前的两个儿子,说这个瘦了,说这个黑了。
曾惠妍和何静琳站在一边,眼眶亦有些红。
二老爷看向自己的妻子,偷偷朝她笑,三老爷则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何静琳点点头。
老太太又道:“你们若是再早一个月回来就好了,这样便能见到瑾华了。”
芜州离京城遥远,往来一次要费不少时间,二老爷和三老爷心情低落下去。
董玉婷上前扶住老太太的胳膊道:“这事儿还得给妹妹说一声,让她也放心。”
老太太点点头,能平安回来是件好事,怎么还伤心了?
她交代董玉婷:“川儿去了皇宫,趁这个时候,让府里准备一下,好好为他接风洗尘!让大家同喜,再给下人赏三个月月例。”
董玉婷总算知道李凌川的俸禄加上田庄、铺子的收银那么多,府中却并没有积攒很多银子,原来是她们都是一高兴就赏,不过或许是因为,下人们才会死心塌地吧?
老太太太高兴了,拉着董玉婷喋喋不休:“他们能平安回来,少不得是佛祖保佑,还得准备一下去宝光寺还愿,让佛祖见证我们的诚心......”

第39章 喜上加喜 办个接风洗尘宴对董……
办个接风洗尘宴对董玉婷来说不是难事, 将管事们都找来,把事情拆分拆解吩咐下去,自己等着检查便可。
几个管事也都知晓了大老爷平安回府, 心中安定, 进了院子,见到董玉婷的第一眼,便是恭喜她。
董玉婷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刚才没能见到李凌川, 她松了口气, 可几个管事又连声恭喜, 她莫名的紧张起来。
她思索着关于李凌川的记忆, 发觉他和原主的相处模式是相敬如宾,而他本人身为李府现任掌权人, 寡言少语,不过说出的话就不容置喙。
李府的下人们开始像蚂蚁一样, 有序的在府中忙来忙去。
朱月如回去后就拿了董玉婷的对牌出府, 请了珍馐阁的大厨来府上做席面,拟定了长长的食单,便赶快送去吟风院让董玉婷过目。
有些大菜需要提前一两个时辰就要开始做, 还要再算上采买的时间,厨房不得不最先开始准备。
董玉婷大致看了一眼,食单上的菜品比她办的赏花宴上的菜品只多不少,心里不由得有些酸。
这宴不是董玉婷独自办, 银子自然从公中拿。
反正也不是花她的私房钱,于是她道:“再添道乳酿鱼吧。”
董玉婷不怎么喜欢吃鱼,并不是觉得鱼刺多,吃起来麻烦, 而是没怎么吃过好吃的鱼,以前吃席,她总感觉餐桌上的鱼带着股腥味,鱼和汤汁没有融合到一起,吃起来难以下咽。
可是乳酿鱼不同,厨娘做的非常美味。是将乳酪塞进鱼腹,配姜丝等去腥调料先蒸后煮,鱼腹中的乳酪经过蒸煮彻底化进鱼身,使其鱼腥完全不见,只剩淡淡的乳香。煮时再加豆腐,盛时加上几块时令鲜果,煮出来的汤汁奶白鲜浓,吃起来像在吃一道甜品似的。
朱月如记下。
董玉婷又问身旁的三个孩子,问他们想吃什么,一并加上。
李博翰和李念瑶没有要加的,李博睿嚷嚷着要吃肉。
朱月如拿上食单,又跑去兰竹院,看老太太有没有想吃的。
府中这会儿上下都忙得很,三位老爷回来,不免要重新打扫屋子院子,内院管事带着丫鬟们这个屋跑,那个屋跑,不过倒不会显得杂乱,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
各处的人拿着对牌去库房支取银子,葛管事更加细心的检查核对。
钱管事那儿也热闹的很,回来的护卫正口若悬河的给其他人讲在幽州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讲到水面飘来莲花灯,大老爷从水中浮出的时候,听者又是害怕又是兴奋的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那护卫故意压低了声音,瞥了一眼众人,“谁知道大老爷竟然还有一口气!大家都说是大老爷成了河伯,龙王不愿意收走他。”
便有人接话道:“咱们大老爷本就在治水一道无人可比,可不就是河伯吗?”
“是啊是啊......”
“咚”一声锣响,吓了众人一跳,钱坤往外面大街的方向看去,疑惑道:“这是有什么事?”
那锣鼓声由远及近,最终在李府门口停下。
忽的闯进来一小厮,语无伦次的道:“宫使来了,钱管事,宫使来了!”
“什么?!”钱坤霍然起身,“我去告诉老太太!”
走到一半,他又折返回来,指着刚才的小厮道:“我去迎接宫使,你快去告诉老太太!”
钱坤整了整仪容,这才紧张兮兮的去迎接宫使。
一队绯袍宫使坐在枣红色的马上,见李府大门大开,出来一个管事,他们翻身下马,为首的宫使和颜悦色道:“圣人有旨,快带我去见老太太。”
钱坤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的请他们进去。
一路到崇礼院,老太太带着府中众人出来相迎,若只是宫使倒也罢了,但宫使向来给圣上传口谕圣旨,不得不好生相待。
宫使高持圣旨,声音抑扬顿挫:“圣人有旨,治河总督李凌川治水有功,平息怒沧江水患,晋工部尚书,掌天下工役!”
李博睿尚且不知这代表什么,只跪在地上盯着偷觑宫使手中明黄色的圣旨。
其他人却是跪在地上不敢相信,老太太心尖微颤,还是宫使说:“老太太,可以起来了。”她才扶着董玉婷起身。
王妈妈快步拿了荷包递给宫使,宫使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将荷包收下。
“恭喜老太太。”宫使笑着道。
接二连三的事情冲击的董玉婷做不出反应,比李凌川先回来的,没想到是圣旨。
送走了宫使,院中便像煮沸的开水般炸开了锅,下人们纷纷凑上前恭喜老太太。
工部尚书,那可是工部之首,一品大官,他们身为李府的下人,与有荣焉。
老太太兴奋而激动,但更多的,还是自豪与骄傲。
二老爷道:“母亲,这可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老太太感慨道:“没想到圣上如此看重川儿。”
接着老太太便又做主赏了下人三个月的月例,加起来便是半年的月例了。
董玉婷不禁皱眉,李凌川升官,家里还要办宴,而且还是大宴,他的同僚、友人,李家庶房、旁支都会来,少不得又要花一大笔钱。
不过做了一品官,俸禄也提高了,要不然负担不起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
“恭喜大嫂了。”
董玉婷抬眼看去,捕捉到曾惠妍眼中没来得及掩饰的嫉妒之意。
何静琳也走来恭喜她。
二老爷是个五品闲职,三老爷有才名,却醉心诗词不愿意入官场,到现在还成日无所事事。
想到这个,曾惠妍脸色稍霁。
一通变化,看的董玉婷一头雾水,罢了,她就当曾惠妍羡慕吧。
比起李府的喜悦,永明王府的气氛却有些沉默。
“父皇究竟是想做什么?”永明王眉头深锁,捏着的拳头咯吱作响。
当今圣上迟迟不立太子,在朝堂已有非议,这次派永明王去幽州治理水患,让他们得到一个信号,圣上要考察皇子们的能力了。
只是没想到刚来不久,李凌川就被人暗害,落入水中,不过很快就被永明王的人给救下,朗文宇却觉得此事可以做文章,让李凌川在幕后指点永明王解决水患,以此来彰显永明王的才能,后又借助莲灯一事让李凌川出现,暗中命人传播李凌川被龙王封为河伯的消息。
回去禀报之时,李凌川省去了河伯一事,言语中尽是夸永明王的才能,可谁知圣上只是不咸不淡的夸了永明王几句,赏赐了些东西,反倒是着重奖赏了卧病在床的李凌川。
先是准许永明王外祖父辞仕,后又让李凌川晋为工部尚书。
这样看起来,永明王没有损失,也没有收获。
永明王养了五六个幕僚,但至今表现突出的也就朗文宇。
这会儿他一发问,幕僚们纷纷说出自己的猜测。
“莫不是圣上知道了李尚书得了河伯的名号。”那幕僚刚一开口,其他人的眼神便落在他身上,他继续道,“圣上迟迟不立太子,又怎么会愿意听到这样的传闻?”
而策划这件事的朗文宇,便也收到了一些人的眼神。
永明王淡淡道:“有这个可能,你们的想法呢?”
朗文宇是他舅舅家的人,万不可能背叛他。
听出他的维护之意,其余幕僚便说出其他猜测,只是听着就不怎么靠谱。
永明王叹了口气,看着他养的这群幕僚,有些无奈,听说贤康王的幕僚中,有几个都是能用的人才,给他搞出了贤良仁义的名声,到了他这儿,却只有朗文宇和李凌川能用,看来他还是得获取朝堂上一些人的支持才行。
朗文宇道:“或许圣上都看在眼里,想等看过其他几位皇子的能力做下决定。”
永明王道:“那岂不是成败在此一举了?”
朗文宇凝重的点了点头。
一直商量到傍晚,永明王才放李凌川回去,毕竟是自己的人,永明王对他做了工部尚书还是很高兴的,临走前,命人从库房拿了些礼物赏赐给他。
“大老爷回来了!”
早已在兰竹院等的困顿的众人听到这句话立刻都清醒过来,像是一座渐渐苏醒的丛林,栖息的鸟儿都飞舞出去。
李凌川大步跨进兰竹院,和二老爷三老爷一样,结结实实的给老太太磕了个头,“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老太太唰的泪流满面,“我的儿,快起来。”
二老爷和三老爷去搀扶他们大哥。
李凌川顺势站起。
夜色中,他身姿挺拔,犹如院中栽种的青竹。
他先是看着老太太,随后把目光移向后方,董玉婷心里一紧,朝着他露出一抹微笑,李凌川也朝她微微一笑,身上的冰冷气息仿佛遇春化融似的,让董玉婷放松了许多。
董玉婷余光扫到柳姨娘和王姨娘含情脉脉的眼神,立刻看向李凌川,他正与李博翰说着话,李念瑶、李博睿等人围在他身边,脸上一派孺慕。
这一晚,老太太吃的极尽高兴,三个儿子都回到了身边,让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连吃了好几杯酒,还是李凌川劝着,老太太才不喝了。
董玉婷和二夫人三夫人把老太太送回了兰竹院,才回了吟风院,由丫鬟伺候着洗漱完,她靠到床上歇息。
夏晴恭敬的抱着一件衣服走了进来,问道:“夫人,这衣服放哪里?”
“什么衣服?”董玉婷疑惑的看了两眼。
“田霖说这是老爷的官服。”夏晴回答着,两手举得恨不得高过头顶。
“收,收拾出来一个空箱笼,把官服放进去。”
夏晴照做,在她去收拾衣服的时候,李凌川走进屋中。
董玉婷还没反应过来,冬枝春月就去端茶倒水,伺候洗漱。
明明以前也是这样的,现在不过多了一个人,她怎么就觉得屋子有些拥挤了呢?

第40章 你最对不起的人是她 李凌川收……
李凌川收拾完之后, 就对着屋中的丫鬟道:“都下去吧。”
他的语气,像酷寒里的冬雪,让人严格的执行下去。
四个丫鬟掀了帘子告退, 屋中只剩下了董玉婷和李凌川两人。
董玉婷坐在那张楠木听松木床, 李凌川坐在旁边的案几边,正定定望着他。
今天晚上他也喝了些酒,两颊有些薄红,可即便这样, 他身上的衣物、头发依然很整洁的样子。
董玉婷想起二老爷喝得酩酊大醉, 衣口微微敞开, 一张脸通红的像猴屁股。
沉默的气氛在屋中蔓延, 他们俩就这样静静坐着。
董玉婷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了一下他的长相,先前人多, 她没好意思盯着看。
李凌川的五官给人一种凌厉之感,无论是剑眉、高挺的鼻子、亦或是下颌角, 都在告诉别人, 这个人不好惹。
但他已是而立之年,这份岁月的痕迹,没有影响他的五官, 却使他的锋芒内敛,这会儿喝醉了酒,那份锋芒便悄悄显了出来。
看了好大一会儿,久到董玉婷觉得他神游天外了, 李凌川忽然说了一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董玉婷不自在的回了一句:“不辛苦。”
在这里一个人住了这么久,她已然将这个屋子当成了自己的地盘,而李凌川就是外来者,虽然知道他也是这里的主人, 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李凌川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转念一想,他和妻子早已过了小别胜新婚的年纪,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熄灭烛火,站起身就往床边走去。
屋子里一下陷入黑暗,其他感官便更加敏锐。
董玉婷听到李凌川朝她走过来的脚步声,感受到他推了推自己,听到他窸窸窣窣脱下外衣的声音,还有他躺在床上的缓缓呼吸声。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到了楠木听松木床的里边,李凌川在她身边平稳的躺着,和他这个人一样,他睡觉时也是规规矩矩的。
董玉婷只好背过身去睡,因着床上多了个人,她也睡的很规矩,一个睡姿躺着,直到进入梦乡。
次日天亮,董玉婷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秋荷春月等人掀帘进来,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她往旁边看了一眼,空空荡荡,不见李凌川的身影。
秋荷笑道:“老爷卯正便出去了。”
李凌川这个时间早就上朝去了,常朝从卯正二刻一直到辰正二刻。
董玉婷想起她以前上班,租的房子离公司远,要早醒一个小时洗漱准备,就这样到公司还是只剩下几分钟,后来她在公司附近另外找了个房子住,才能多睡几十分钟。
董玉婷当作没听见,她又没问李凌川去哪。
董玉婷换好衣服,由着她们伺候着洗漱打扮,冬枝给董玉婷挽了个螺髻,显得整个人端庄沉稳。
夏晴进来通传:“夫人,柳姨娘和王姨娘来了。”
董玉婷疑惑,王姨娘来也就罢了,这个柳姨娘怎么会来?
“让她们等会儿。”
董玉婷出了梢间,柳姨娘和王姨娘齐齐向她行礼。
柳姨娘今天打扮的很是用心,上身浅粉色绞缬绢,下身石榴红细腰裙子,额间纹了桃花花钿,头上插着一支五串珠珞的步摇簪,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她身边的王姨娘依然是平常的打扮,不过鬓间也插了两朵海棠花。
她们行了礼,眼神却一直往梢间的方向瞥。
董玉婷抽了抽嘴角,说道:“老爷早已经走了。”
柳姨娘和王姨娘都露出了失望的眼神。
她们明天不会更早来吧?可别打扰了她的清梦。
董玉婷便道:“老爷早起是为了办事,你们可别打扰他。你们要是有事找他,就等他回了府再去找,大早上的,他要出门,哪有空见你们。明天,你们也不用来。”说着,她扫视了两人一眼。
王姨娘一副受了教训的小媳妇样子,柳姨娘则是有些不服气。
董玉婷不管她们俩,让她们回去了,她则去了兰竹院,去商量办烧尾宴的事情。
昨天晚上老太太喝醉了也没忘记这件事,在董玉婷耳边唠叨了数遍。
她这才一大早来了兰竹院。
所谓烧尾宴,便是取鲤鱼跃龙门的典故,届时不仅要做至少五十八道菜,还会把做好的菜送去皇宫,皇帝吃不吃是一回事,送不送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太太身上那股孱弱之气消失不见,精神矍铄的端坐着。
看来三个儿子回了家,让她彻底放心了。
“办烧尾宴是历来的规矩,川儿如今是工部尚书就更不能与别人不同,更不能出错,食帐单子,宴请的宾客,院子里的布置,到时还要让丫鬟小厮都规矩点......所有事情都得再精细,玉婷,这次办宴,让惠妍和静琳帮着你做。需要银子尽管去库房去取。这几日你们辛苦些,一定要宴办好,不要让别人挑出毛病来。”老太太道,“你们两个可要认真点帮你们大嫂,若是我发现谁在这事儿上出了差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老太太探视性的目光停留在曾惠妍身上,只可惜她完全沉浸在要管家的喜悦中去,根本没发现。
老太太不禁捂了捂额头。
何静琳文静的说:“知道了,母亲,我会帮大嫂办好这次宴席的。”
曾惠妍也赶快说:“是啊,放心交给我们就是了。”
“母亲,我也是第一次办这样大的宴席,有什么不懂的,还需要您指点一下。”董玉婷听她说的这般严肃,生怕自己没做好挨她训斥。
老太太颔首道:“放心,我都看着呢。”
元香进来道:“老太太,早膳做好了。”
“嗯,现在就端上来吧。”老太太斜眼看她们,“也不用你们在这儿伺候了,回去用了早饭,快去准备宴席吧。”
这话是给董玉婷她们说的,曾惠妍和何静琳没什么表情,董玉婷却呆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儿媳给婆婆布菜也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只不过先前老太太没心情,谁也不想见,免了她们晨昏定省,现在三个儿子安全回府,这晨昏定省会不会又重新立起来?
总算知道那些夫人怎么那么喜欢给姨娘们立规矩了,自己在婆婆那儿受了一顿气,可不得发泄出来。
董玉婷叹着气回了吟风院。
在她们走后,三老爷去了兰竹院。
“母亲,你找我什么事?”三老爷不解的问。
在幽州的那些日子,吃不好也睡不好,总算回到家里,一觉睡的香甜满足,要不是母亲院子里的人来找,他还要再睡会儿。
老太太没说话,手里把玩着一块浮雕竹节的和田玉佩。
三老爷喜道:“母亲,这玉佩您在哪找到的?”
老太太厉声道:“跪下!”
三老爷打了一哆嗦,倔强道:“我怎么了,为什么要跪下?”
“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老太太瞪着自己小儿子。
听见这话,三老爷不情不愿的跪下。
老太太晾了他一会儿,慢悠悠的说:“这玉佩,是一个清倌女子送来的。”
她说的轻巧,三老爷却从中听出了危险,急忙解释道:“我,我没送给别人,这玉佩我不知道丢到哪儿了,不信就问映书,我丢了玉佩的时候还问他有没有看见。”
听见他避重就轻的话,老太太冷笑了一下,“那这玉佩还能自己跑到青楼去?”
三老爷羞愤道:“母亲,我没去青楼,就是出去玩的时候叫了几个清倌女子为我们弹琴。”
“难不成你还觉得风雅?”老太太眯着眼睛,语气越发寒冷,“那你刚才那么慌张干什么?既然觉得风雅,就大大方方说出来。”
三老爷擦了擦额头不知不觉沁出的汗珠,低着头不敢再反驳。
“你可知道,有个叫于霜儿的清倌,拿着你的玉佩和你为她写的诗找上门来,说你要帮她赎身。”
“什么?”三老爷不曾想于霜儿这样大胆,惊得瞪大了眼睛,“我,我是说了要帮她赎身,但是我没给她玉佩,也没给她写诗。母亲,她说她父亲被人陷害,自己才沦落成清倌,我见她可怜,才想帮她赎身的。”
老太太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怎么那么蠢?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是现在有个人说自己爹生了重病需要二百两,你给还是不给?”
三老爷乖顺的道:“不给。”
老太太哼了一下,“可见你还是有别的心思。”
三老爷涨红了脸,喃喃道:“我......”
老太太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以后那些朋友不要再去结交,多结识对你有帮助的人。我让小平以后跟着你,你可不要把他丢下,不然,我就当你再去做那种混账事了,那你也不用回来了!”
三老爷唯唯诺诺,闷闷的“嗯”了一声。
到底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小儿子,她放缓了语气道:“静琳是个好孩子,这件事,你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好好给她解释,多陪陪她,早日有个自己的孩子,知道了吗?”
她觉得有了孩子,李凌骏才能静下心去。

厨房按照她的喜好, 早饭做的丰盛健康。
一小碗加了蔗糖的杏仁羊奶,半块羊肉蒸饼,配醋芹和鱼脍, 再加一碗蛋羹。
用完了早饭, 三等丫鬟进屋收拾碗筷,董玉婷刚想休息会儿再叫曾惠妍和何静琳过来,商量烧尾宴的事儿,夏晴进来说:“陈大家的来了。”
董玉婷漱了口, 懒洋洋的靠在圆椅上, “让她进来。”
酥香阁的生意比以前要好了很多, 不过毕竟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每个月的收入也只是翻了一倍,租出去的铺子租金加上酥香阁的生意和布庄的生意, 每个月能有将近二十五两的银子,也只能抵得上李府每个月的饭钱。
不过董玉婷如今不缺钱花, 所以还是很满足的, 正在考虑往东市发展生意。
陈大家的进屋跪在地上,声音惶恐而不安,“夫人, 昨晚上咱们酥香阁遭了贼!”
董玉婷让春月扶她起来,冬枝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慢慢说。
陈大家的坐定后顺了顺气,才缓缓说出今早发生的事情。
“昨天晚上离开前, 铺子和窗户都关好了,但是今天我去的时候,发现铺子的窗子被人破开了,我赶紧找了店里的伙计进去, 发现桌子椅子乱七八糟,后厨更是一团乱。”
“人没事吧?丢了什么东西没有?”董玉婷双眉微蹙。
“人没事,是昨晚大家都走之后发生的事情,钱也没丢,每天赚的我都带回家里对着账本仔细再算一遍。”
董玉婷眉眼舒展开来,“那是谁做的,有线索没有?”
陈大家的摇摇头,“夫人,这件事要不告诉坊正,让他们来查。”
“嗯,去吧。”坊正是坊市的管理者,由他们来查,再合适不过了。
陈大家的应了,却没动弹,有些为难的看着董玉婷,“夫人,虽然铺子里没丢什么东西,但是后院的灶、铺子的窗户、摆放的桌子椅子都给破坏了......”
“用这个月的银子去修理吧,不能用的,再让木匠重新做,钱不够再给我说。”
陈大家的这才离去。
春月忿忿不平:“是不是咱们生意的铺子太好,让街上的其他老板不高兴了?”
夏晴刚才在外面也听了一嘴,跟着说道:“会不会是想偷铺子里的点心秘方?”
董玉婷若有所思,“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春月,你去让丘小石打听打听,西市上有没有糕点铺子的老板对酥香阁不满。”
春月立刻斗志昂扬的去找丘小石了。
她们走后没多久,曾惠妍就带着丫鬟赶过来了。瞧见何静琳没来,便催促自己丫鬟去叫她。
“大嫂,你看三弟妹,这么久都不来,我看她根本不想帮你分担。”曾惠妍抱怨道。
董玉婷皮笑肉不笑的,“要不你再多分担点,让三弟妹回去休息?”
曾惠妍想也不想就答应:“好啊!”
“那现在去找老太太说去。”董玉婷起身,佯装要去兰竹院。
曾惠妍连忙拉住她,“哎呀,母亲把这件事交给我们,不就是不想操心吗,我们就别打扰她老人家了。”
曾惠妍心里骂着,将董玉婷拉回椅子上,正巧何静琳进来,曾惠妍像刚才无事发生一样,笑道:“三弟妹可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何静琳来的这么快,想必是丫鬟去找她的时候已经在路上了。
何静琳脸微微一红,便带着歉意说道:“是我来晚了。”
“不晚,你来的正好。”董玉婷毫不客气的戳穿曾惠妍的谎言,“我们这就开始吧,你们两个想做哪部分的事儿?”
何静琳抿着笑:“大嫂决定吧,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曾惠妍飞快的翻了个白眼,想接手能捞油水最多的采买一事,又怕董玉婷不给,何静琳刚才又那样说,自己再明确说出来,好像她多巴不得似的。
“大嫂决定吧,我做什么都行。”曾惠妍悻悻道。
“那三弟妹负责邀请宾客,下帖备礼,二弟妹负责宴席的布置,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们两个觉得怎么样?”有人来帮忙,董玉婷干嘛不用,把两个大头都交给了她们。
何静琳仍旧那副文静的样子:“都听大嫂的。”
曾惠妍心里想着,果然是把能捞油水最多的采买留给了自己......接着,她又想宴席布置或许会少了东西,到时候也需要采买,这样想着,她就爽快的接受了董玉婷的安排。
夏晴送走了曾惠妍和何静琳,又带进来朱月如。
“这次的席面,请百香楼的大厨来做吧,上次去昭信王妃的生辰,她便请的百香楼的厨子。”董玉婷慢慢说着,“老太太说了,至少要做五十八道菜,不能少,还要另做一份送去给皇宫,你一定得小心看着。”
朱月如在她注视的目光中慎重的点点头,同时又有些兴奋和忐忑,那可是送去皇宫给圣上吃,要是圣上不满意怎么办......
“你先让他们拟定个食帐出来,我让老太太过目,有什么不对的趁时间还早赶紧修改。你快去吧,最好今天就把食帐写出来。”
“今天吗?”朱月如望见她肯定的眼神,不敢再多待,连忙去做这件事了。
交代完厨房的事儿,季管事和谭管事也过来了。
董玉婷开门见山,“老爷升了官,要办烧尾宴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吧。那天来往宾客众多,且身份显贵,你们这几天好好给丫鬟小厮们讲讲规矩,免得他们到时候出了差错。”
季管事道:“夫人放心,我回去就给她们讲规矩,再找几个嬷嬷好好调教她们。”
董玉婷颔首,他们俩也退下了。
钱坤掌管车马司,董玉婷也把他给叫过来了。比起其他管事,他和朱月如才是自己的人。
“那天也说不准会不会用你们,让你管着的人都机灵点,别喝酒,等忙完了那天再喝。”董玉婷斜着眼看他。
她有几次回府,在外院碰见钱坤,都见着他和车马司的人聚在一起吃酒。
钱坤尴尬的笑着:“是,是,我那天一定两只眼睛盯着他们。”
“这样,你回去拟定个路线,那天让你手下的人照着路线巡逻,碰上客人就去帮他们忙。”这次来的人多,万一有人迷了路可怎么办。
钱坤觉得她多此一举,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打算回去把这件事交给旁人去做。
等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董玉婷拿了张纸,提笔在上面写下“宾客”“食帐”“布置”“安保”,其中两件事交给了曾惠妍和何静琳去做,等晚上再找她们过来,看进行的怎么样了。
兰竹院,东厢房。
幽幽琴声似清泉流水般流淌在柳婉清的指尖,她垂眸凝神,全神贯注放在身前的一把七弦琴。
李念瑶等人跪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她弹奏。
坐在前方的许四娘手指随着琴声轻轻拍打着,一曲终了,她睁开眼睛,赞赏的看向身穿浅绿色襦裙的柳婉清,“不错,清姑娘这首《圣寿乐》越发熟练了,我教的这么多人里,在琴技一道上有天赋的,也就只有你一个。”
“嗡——”
众人听见这划动琴弦制造出来的噪音,看向李念姿。
“我不是故意的。”李念姿红着脸。
许四娘淡然一笑:“是不是累了,要不歇会儿再练。”
李念姿怯怯道:“不累。”
许四娘转头继续指点柳婉清。
李念瑶微微蹙眉,瞥了一眼李念姿,她正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李念姿桌下的手紧紧攥着石榴红色的长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老太太给孙女们请了老师,教她们琴棋书画,女红诗词......用意是学了这些技能,将来她们嫁出去也不会辱没了李家的门风。
她们通常只用学半天。
李念姿平常不觉得半天时间长,可自从柳婉清来了之后,她便觉得这半天非常难熬。
一上午就听着许四娘夸赞柳婉清去了。
在她没来之前,琴技一道上挨夸奖最多的人明明是她!
一上午的学琴时间终于过去,刚打开东厢房的门,王妈妈便迎了上来,笑着对李念瑶和柳婉清道:“大小姐,清小姐,老太太请你们过去,要给你们制两件新衣裳。”
李念姿的脸色迅速的阴沉下去。
她们俩便跟随王妈妈去了兰竹院正屋,剩下三个人沿着抄手游廊离开院子。
李念羽瞟了一眼身后的李念薇,“三姐怎么和我们俩一起走了,平时不是都跟在大姐身后吗?哦,原来是大姐有了柳小姐,忘了三姐姐了。”
李念薇抿着嘴,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李念羽又道:“明明三姐才和大姐姐比较亲,柳婉清算什么?凭什么抢了三姐姐的位置。”
“大姐姐想和谁玩儿就和谁玩儿,我管不着。”李念薇说完,就匆匆从她们身旁过去。
“哎,你!”李念羽在身后气愤的大喊。
李念薇生怕被她们追上,加快了脚步回去。
“这闷葫芦!竟然敢甩开我们。二姐,我们要不要叫她出来?”李念羽不怀好意道。
李念姿不耐烦的说:“要叫你自己叫,我没空。”
说罢,她也匆匆离开。
留下李念羽在廊下,她撇了撇嘴,“这都怎么了?”

第42章 府邸经理老太太 老太太带着人……
老太太带着人在宝光寺还了愿, 又添了一百两香油钱,请大师为她们挑选一个黄道吉日,来办烧尾宴。
“这月十五, 便是个好日子, 青龙盘柱,紫薇临轩,此日宴请宾客,方福泽绵延。”大师摸着下巴上长长的胡须, 在手边的纸上圈了几个字。
董玉婷瞥了一眼, 那张黄麻纸上全是她看不懂的词字。
什么青龙白虎, 甲乙丙丁的。
老太太想了想, “是个好日子,到了十五, 秋闱也结束了,能来宴上的宾客就更多了。”
挑好了日子, 老太太给了他钱, 欢欢喜喜的和董玉婷走了。
到了府里,董玉婷把昨天写下的计划表交给老太太看。
昨天晚上她又把几个管事,曾惠妍和何静琳叫过来, 询问了一遍事情的进展,总结到了纸上。
老太太眯眼端详了一会儿,似是没见过这种方法给她汇报,说了一句:“这方法不错, 简单明了。”
董玉婷微微一笑。
“他们只在前院吃酒,是不是有些无聊了?”老太太说道。
“那,便请梨园班来府上唱戏好了?”
这个戏班子也是她在昭信王妃的生辰宴上听过的。
老太太不赞同摇了摇头,“你要他们那些人一边吃酒, 一边听戏?还是去太常寺递个碟文请乐班来府上,那才叫风雅。”
“是。”董玉婷不比她懂,照做就是了。
老太太又说宾客,“族老们德高望重,从老宅赶来京城,你记得派人到城门口去接他们。”她看到单子上几个被她赶回老宅的庶子的名字,啧了一声。
“宴席的布置怎么没写?”老太太指着纸上一块空白的地方问。
“二弟妹说要再想想怎么布置。”
老太太又啧了一声,“时间已经定下了,你催促着她点,别给耽误了。这事儿虽然交给了你们三个人,但是她们俩也得被你管着。她俩管家到底是不如你的。”
董玉婷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要不是她听过太多这样的话,还真就被老太太给pua了。
“宴请的宾客就先这样,朝堂之上要邀请谁,让川儿自己决定,你再把单子拿给他看,等一切决定好了,再安排他们的席位。”
“这道同心结肉脯,冷蟾儿羹换了,怎么能配烧尾宴这样的席面,换成金齑玉鲙,八仙盘......”
“到时候每个院子门口都要安排上人,让他们机灵点......”
......
老太太只看了董玉婷写的计划一会儿,便说了好几个要改的地方,董玉婷一一记下。
回了院子,她提笔写碟文。
所谓碟文,便是和告知书一样,写自己的身份,请乐班做什么,日期等等。
这时,陈大家的又哭丧着脸被夏晴带进来了。
董玉婷放下笔,“这是怎么了?”
陈大家的道:“夫人,铺子里又遭贼了。”
董玉婷生气道:“坊正还没抓到人?”
“没有。”陈大家的小声道,“今儿早上就想给夫人说的,但是夫人白天出去了。”
董玉婷思考了一会儿,“你去把坊正请到铺子里,我一会儿就过去。”
原本她是想让秋荷替她走一趟太常寺乐署司,现在她改变了主意,打算交了碟文,去酥香阁看看。
李凌川升了官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遍了,每天来李府的人一茬又一茬,说是门庭若市也不为过。
检查碟文的乐籍署令史瞧见碟文上董玉婷的身份,哪里敢为难她,急忙拿着碟文去找太常寺少卿批勾。
交了碟文,拿了木契,董玉婷离开太常寺去西市。
酥香阁的伙计站成一排,大气都不敢喘,害怕董玉婷将气撒到他们身上。
铺子的窗户被砸了个稀巴烂,桌子椅子收拾过了,不过也不能用了,堆在一边。
陈大家的从后院搬了个小杌子过来,董玉婷一看那小杌子又矮又低,坐下后不说裙子拖到地上,重要的是也太没威严了。
董玉婷磨着牙,“春月,你去把丘小石带过来。”
白白胖胖的坊正被晾在一边,敢怒不敢言。
董玉婷斜眼看他,坊正立马赔笑道:“夫人好,夫人怎么会来西市。”
住在福熙坊的人竟然把铺子开在西市,还真是闻所未闻。
“这位大人,我的铺子遭了贼,我们马上就告诉了你们,可这还没三天呢,就又闯进了我的铺子,这简直就是对你们的挑衅。”董玉婷道,“不知大人作何感想?”
坊正讪讪道:“夫人放心,我们保证会将人抓到。”
“保证?大人三天之内能抓到吗?”董玉婷质问。
坊正脸色涨红,刚才他故意没说期限,却被董玉婷点出,只觉尴尬万分。
董玉婷冷冷刺道:“连个小贼也抓不住,街上还有人敢做生意?我记得按照律令,若是超过三十日没抓到,是要罚钱的吧?”
坊正身子摇晃了一下,他的官职本就不高,俸禄就更少,要是再罚钱,他一家人就要省吃俭用。
“夫人,您放心,三十日之内,我们必定会抓到。”
董玉婷朝他和善的笑了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坊正像是仓皇逃窜似的离开酥香阁,春月恰好带着丘小石回来了。
董玉婷带着他到后院说话。
“夫人,您让我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西市上还有一家卖糕点的,开在东尾,是卖北方糕点的,里头卖的糕点和咱们的不一样,价格比酥香阁糕点的价格也低很多。他们家在京城开了有些年头,有自己的招牌,客人是比以前少了,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爱吃他们家的。他们家老板打听过酥香阁,不过打听到东家是您,就没了动作。”丘小石一五一十的禀告。
听丘小石的话,这个店的老板倒是没有嫌疑了。
董玉婷揉着太阳穴,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呢?
“你这几天再辛苦一些,有任何的线索都告诉我。”
董玉婷回了前面,对站成一排没敢动的伙计道:“这几天铺子关门,你们好好休息。”
“啊?”
他们一听这话,顿时慌了,舌头打结道:“夫人,铺子,铺子不开了吗?”
董玉婷看着他们脸上的不安,安慰道:“并不是,你们看这桌子椅子乱了一地,窗户破破烂烂的,也不能用了,等重新弄完了,铺子再开门,你们这几天就当放假了。”
伙计,点心师傅这才放心。
有伙计道:“夫人,要不我晚上就在这儿守着,等他们来了,我就逮住他们!”
董玉婷看了眼他单薄的像竹竿一样的身材,笑道:“等有需要的时候就让你来。”
回到李府,天已经暗了下去。
董玉婷从崇礼院穿堂走过,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碰到了一个人。
“见,见过母亲。”李博铭有些笨拙的行了个礼。
李博铭和李博睿差不多大,平时老是玩儿在一起。
“你在这儿做什么?天都要黑了,不回去吃饭吗?”
他身边的丫鬟道:“奴婢正要带着四公子回去呢。”
董玉婷淡淡的说:“那就快回去吧,晚上还是有些冷的。”
丫鬟笑道:“是,奴婢这就带着四公子回去。”
董玉婷一天中最多见李凌川几面,他总是白天出府,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早了,也是待在书房。
董玉婷很喜欢这样的模式,只不过天黑了以后,李凌川还是准时会出现在吟风院的梢间。
丫鬟将碗筷摆到桌上,从食盒中端出一道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金丝燕窝羹、蜜酱虾、鲂鱼脍、汉宫棋......
“怎么做这么多?”董玉婷不禁讶然,自从她那句“早上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吃少”的话传到厨房后,晚上就再没做过这么丰盛了。
更不要说这每道菜,都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春月笑道:“老爷也在这儿吃呢!”
“他不在书房......”
正说着,李凌川便走了进来。
春月收敛了神色,和秋荷上前给他俩布菜。
董玉婷忍了又忍,说:“你们也下去吧。”
秋荷和春月偷觑了眼李凌川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这才退下。
董玉婷的碗中多了一块蜜酱虾。
这道菜是用虾沾满蜜酱放到火上炙烤,在烤的过程中,外皮的蜜酱完全缩入虾的身体中。
她抬起头,撞见李凌川温和的眼神。
想了想,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鲂鱼脍放进李凌川的碗中。
邢窑白瓷映着董玉婷微笑着的面孔。
李凌川愣了一下,想起母亲与他说的话:“你别看玉婷平日里有多好强,可得知你落水的消息,还是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挺不过去......要不是你的信送过来的及时,我也得跟着病倒。你不在的这期间,我照你的吩咐,让旁人以为你真的落水不见,还请了宝光寺的空明大师来府上做法事,闹得京城沸沸扬扬,谁知道那暗中的人还是不肯相信,竟说玉婷克夫克子,逼你出来,我原以为不让玉婷知道便没事,谁知道她单枪匹马的去了京兆府,让林朗出面摆平这件事。”
“对了,还有那芸姨娘,居然给翰哥儿换了猛药,害的我可怜的翰哥儿在床上病了几天。我让人把她送去了姑子庙修佛,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第43章 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你看……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啊?”董玉婷不解的问。
李凌川回过神来, 面前的妻子睁着眼睛望着他,模样依然是那个模样,却又有些不同。
“没什么。”
董玉婷便道:“拟定的宾客名单给母亲看了, 你一会儿再看看还要邀请谁, 把名单定下趁早下帖,让别人空出时间来。”
李凌川颔首,“好。”
晚饭吃完,几个丫鬟像幽灵般从暗中钻出来开始收拾。
还有丫鬟端来白瓷漱盂和浓茶。
董玉婷用浓茶漱了口, 拿过蜀锦制成的巾帕擦了擦嘴, 发觉这些小丫鬟安静了许多。
她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丫鬟, 正双腿弯曲, 双手捧着白瓷漱盂至头顶,规矩的像个设定好的机器人。
董玉婷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李凌川, 他正拿着巾帕擦拭,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李凌川的视线一下子转移过来。
董玉婷飞快的起身, 去拿写好的宾客名单。
李凌川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意识到那点不同在什么地方。
董玉婷以前的眼神,是历经世事后的沉稳, 现在,却多了一丝......活泼?
李凌川接过她递来的宾客名单,拟好的人员里,大多是李家的亲戚、姻亲、和李家交好的世家。
“辛苦你了, 写的很详细。”
董玉婷递给他一支紫竹狼毫笔,“不是我写的,是三弟妹写的。母亲让我和二弟妹,三弟妹一块儿准备这次宴席的事儿。”
“那辛苦你们了, 帮我和她们道声谢。”李凌川从善如流的改口。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是他觉得这次有必要邀请的人。
他一认真起来,眉毛就不自觉的微微蹙起,董玉婷也陡然安静下去,看着他在拟好的名单后添了一些名字。
于李凌川来说,宴席,并不是只是简单的吃喝玩乐。
前面是何静琳娟秀的簪花小楷,李凌川的字则又大又端正,但仔细一瞧,便会发现他每个字的收尾,都带着一股凌厉之意。
像一把出鞘的剑。
人们常说,字如其人,李凌川会不会也是这样?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李凌川放下笔,眼里含了一缕笑意。
董玉婷摸了摸鼻子,“你写好了,那我收起来了,让三弟妹明天就给宾客下帖。”
有了曾惠妍和何静琳的帮忙,董玉婷确实轻松了一些,这几天她们三个总要聚在一起商量烧尾宴的事情。
何静琳在回事处管事的帮忙下,第一个把事情做完,将帖子给宾客们送去。
“三弟妹,既然这样,你就和二弟妹一块儿准备宴席布置吧。”
“这怎么行?”曾惠妍不高兴道,“大嫂都交代我去做了,这会儿让三弟妹和我一块儿准备算什么?”
董玉婷不悦道:“我看你挑个碗筷都要纠结一两日,按你这个速度,等到明年,宴席也布置不了。”
不等她说话,董玉婷接着道:“我看,得再划分的细一些,碗筷酒杯一类的器皿你来布置,香烛帷帐再分给三弟妹准备。”
“我不同意!”曾惠妍急道。
“那要不让我帮你?”董玉婷垂下眼眸,“你自己选吧。”
一个是性格强势的大嫂,一个是文静的弟妹,曾惠妍立刻做出了决定。
“那就麻烦三弟妹了。”
董玉婷在计划表上把邀请宾客勾去。
食帐方面,经过一番修修改改,总算让老太太满意,拟定了五十八道丰盛的菜肴,符合李凌川品阶的规制。
多一道都不行,老太太生怕在这点上,有不怀好心之人大做文章。
接下来就是采买,都是选最好的食材,什么山珍海味都给买回来。
这几天,各处都要钱,银子犹如流水一般的往外出。
董玉婷看着递来的账本,露出瞠目结舌的神态。
她想了想自己的私房钱,强忍住心底的邪恶念头。
“春月,铺子上怎么样,坊正抓到人了吗?”
像是约定好一样,这几天事情纷至沓来,她忙着准备烧尾宴的事儿,可自己的铺子又不能不管。
陈大家的知道她忙,也不敢多打扰她,就每天来给春月递个信儿,说事情的进展。
春月忧愁道:“没呢,坊正说想派两个人晚上在咱们铺子里守着。”
“那就让他做吧。”董玉婷嘀咕道,“免费的保安,不用白不用。”
春月想了想,又说:“夫人,四公子这几天好像有些不寻常。”
李博铭?
“他怎么了。”
“有丫鬟说,四公子这几天总是出现在老爷出府回府的路上。”
董玉婷不由得想起那天回府,她也在崇礼院穿堂后的路上碰见了李博铭。
春月急道:“夫人,要不让五公子从兰竹院搬回来吧,二公子偏爱读书,总得有人跟老爷亲近才是。”
“春月!”秋荷瞪她。
春月委屈的撅起了嘴巴,她还不是为了夫人好!
董玉婷思索起春月的话来,既然决定帮原主照顾好她的三个孩子,就不得不考虑以后的问题。
照老太太宠溺李博睿的样子看,以后他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
现在年龄小,还能说是坐不住,要是长大还这样,就变成一事无成了。
要不趁李博睿还小,把他的性子给掰回来?
秋荷给她添了茶,在一旁道:“要不然让夏晴打听打听,四公子究竟是想做什么?奴婢觉得,四公子这样做,是柳姨娘吩咐的。”
屋里四个丫鬟,秋荷和冬枝沉稳,夏晴和春月活泼,不过夏晴又比春月多了分圆滑。
春月听到柳姨娘这个名字,接话道:“一定是她吩咐的,柳姨娘心思可多了。四公子这么小,怎么会想在路上等老爷,五公子还只知道吃喝呢。”
要不是知晓她忠心耿耿,就要以为她在讽刺李博睿呢。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在下人心里,都知道五公子就只知吃喝,这可不是个好事。
“春月,胡说什么呢?”秋荷摆出大丫鬟的姿态,在春月胳膊上拧了一把。
这一下秋荷用了十足的力气,疼的春月眼角飙泪,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秋荷带着春月去找夏晴。
一来到外面,秋荷的面色就阴沉下去,低声呵斥道:“谁教的你敢编排主子了?”
就算是姨娘,在府里也是半个主子,都不是春月一个小丫鬟能够编排的。
春月打进了吟风院就被秋荷管着,早就产生了心理阴影,见她脸色这样可怕,怯怯的不敢说话。
“我,我不敢了......”春月讨好一笑。
秋荷叹了口气:“等我走了之后,你学学冬枝,少说话,多做事!”
“姐姐要走?去哪里!”春月冷不丁的听到这句话,慌忙问道。
秋荷笑着道:“家里为我说了亲事,我打算等烧尾宴过了之后,就给夫人提一下。”
春月脸上染上薄红,“嫁了人就不能留下了吗?”
“夫人身边先前的丫鬟嫁了人就被指去了别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下。”秋荷看了眼院中盛开的海棠花,眼里满是留恋。
晚上,李凌川照旧和董玉婷一起用了晚饭。
她晚上吃的少,李凌川吃的多,她吃的慢,李凌川吃的快。
用完了饭,李凌川拿了本书要去西梢间看,夏晴进来通报:“老爷夫人,公子来了。”
“快让他进来。”董玉婷笑道。
李凌川停下脚步,转身又坐了下来。
“见过父亲,母亲。”李博翰规矩的行了一礼。
“用了饭没有。”董玉婷问道。
“用过了。”
董玉婷把他拉到身边,关心起他的身体,问他最近有没有劳累,可别再病倒了,要按时吃饭,不要一直待在房中......
李凌川在一旁听着,眉间的阴影越发深邃,他拳头放到嘴边,咳嗽了两声,引得母子俩回头看他。
“父亲生病了吗?”李博翰扬起小脸,眼中充满了担心。
“没有。”李凌川面不改色,“过来,我问你几个问题。”
李博翰乖乖的走过去,跟着李凌川去了西梢间。
董玉婷没跟过去,心里算着时间,过了一会儿,让秋荷泡了壶茶,她亲自端去了西梢间。
“《论语》有云,‘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若孩儿......”李博翰回答着李凌川的问题。
董玉婷轻手轻脚的把茶放下,看着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俩,大的脸上写满威严,小的虽然紧绷着脸,但年龄摆在那儿,还是显得稚气可爱。
董玉婷稍稍停留,就退了出去,等李博翰走的时候,她起身送他出去。
“回去休息吧,不要再看书了,伤眼睛。”
李博翰点着头,“知道了母亲。”
董玉婷放心不下:“常丰,你打着灯,走在翰哥儿前面,别让他摔着了。”
常丰在门外大声的说:“好。”
看着那光点逐渐远去,董玉婷这才回了屋中。
李凌川欲言又止,几次都张口了,又什么也没说。
“你想说什么?”董玉婷问。
李凌川义正言辞道:“翰哥儿不小了,你应该多关心他的学业才是。”
“不是有你关心吗?”董玉婷笑着说,“孔子教学还有因材施教一说呢,教育孩子难道就没有吗?翰哥儿自主能力强,好学,却常常因为读书而忘记吃饭,累坏了身体,我自然关心他这一方面。瑶姐儿就更不用说了,这几天忙着烧尾宴的事儿,我让她在一旁看着,将来管家少出些差错。倒是睿哥儿,确实该关心一下他的学业,他好玩儿呢,上个月让我给他找了个武师傅,学了没几天,就不愿意学了,还是我说让他坚持下去,才耐着性子每天再学半个时辰。”
李凌川听得皱起了眉,起身欲往外走。
“睿哥儿在母亲那儿呢,明天再去找他吧。”
李凌川止住了脚步,眉头皱的更深。
见目的达到,董玉婷借喝茶掩住脸上的笑意。
让她给溺爱孙子的老太太说,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孩子,让李凌川去给老太太要孩子才是明智之举。

第44章 发怒 烧尾宴的工作进展到后面……
烧尾宴的工作进展到后面仍是不轻松, 主要让老太太看,她都不满意,一会儿嫌碗上的花纹太俗, 一会儿嫌宴上的酒不好, 一会儿又把写好的席位座次表找出来再修改......
吟风院里,三位夫人坐在抱厦,罕见的一同愁眉苦脸。
暑夏,日头晒, 屋里闷, 外面热, 三个夫人身后都有丫鬟拿着扇子给她们扇风, 可脸上的汗还是簌簌落下。
偏偏曾惠妍就坐董玉婷身边,身上的花间露香气扑鼻, 扇来的香风全钻进董玉婷鼻子里了,令她头晕眼花。
她想念空调、想念冰棒!
丫鬟拿着扇子在身后兢兢业业的扇风, 曾惠妍自己手里还拿着一个竹木雀鸟团扇给自己脸上扇风, 烦躁道:“大嫂,都要九月了,该给府里买冰了吧?”
居然还能这样!
董玉婷搜索起以前的记忆, 李府每年都要从外头买冰来度过夏季。
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外头的冰分官冰和私冰两种,官冰要去寒署司买,还需得五品官以上才能购买,私冰则在东市、西市都能买到, 只是样子有些差别。
官冰洁白如玉,散发着森森寒气,私冰的颜色则浑浊不堪,不讲究这些的人家, 倒也能使用,并不妨碍什么。
李家显然就是讲究的人家。
董玉婷叫来林宏,命他去库房拿银子去买冰。
林宏是府上的大管事,先前他陪着二老爷和三老爷去幽州了,这会儿回来,这种事董玉婷便不用交给钱坤去做了。
林宏是李凌川的人,她也放心。
“先买二十方好了,你去的时候,给他说十五那天,我们府上办宴要用冰,能不能让他给备一些。买回来的冰一部分送到各院去,一部分放到外院地窖。”董玉婷说着,想起了办烧尾宴的事儿,便提了一句,“那地窖很久没用过了,我记得初春的时候下了场大雨,地窖还渗了水,墙壁上的苦蒿灰、蛎粉都已经掉了,冰放进去化的快,再找个工匠来修补一下。”
林宏应下,使了人去找工匠,自己则去拿银子买冰。
“大嫂想的真周到。”何静琳淡淡夸道。
曾惠妍无声的撇了撇嘴,从一旁的盒子中拿出一个邢窑并蒂双莲银碗。
她捧在手心,伸到三人中间,将花纹对准董玉婷,“大嫂,你看这碗怎么样?上次我挑了一件鎏金花鸟纹金碗,母亲说太俗,这件总不俗了吧?大嫂觉得怎么样?”
曾惠妍一双眼睛盯着董玉婷。
“看着不错。”董玉婷道,“不过总得让母亲满意才行,我说的可不算。”
“母亲把办烧尾宴的事儿交给大嫂,大嫂自然能决定。”曾惠妍笑着说。
董玉婷不上她的当,仍然是那句话,“我决定不了,你去拿给母亲看。”
曾惠妍变了脸色,将银碗放回盒中,重重的关上。
董玉婷挑了下眉,怎么,难不成被她给猜中了?想拉她下水?等老太太再不满意这个碗,就说她也同意了,觉得这个好?然后让老太太也唠叨她一顿?
院外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因她们三个坐在外面,不用夏晴通报,董玉婷便知晓了。
秋荣似有急事,跑的头发都散乱了,草草的行了个礼,眼睛瞧着董玉婷。
“你们先回去吧,今天就这样,等着下人把冰送去你们院子里吧。”
曾惠妍眼波流转,但是董玉婷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意思留下,和何静琳离开了吟风院。
“夫人,您快去老太太那儿吧,老爷非要把五公子带走。”等曾惠妍和何静琳一离开,秋荣便求救似的说道。
她曾经也是董玉婷身边的人,最在乎的,便是主子的脸面,这才不想在曾惠妍和何静琳面前说。
“怎么回事?”董玉婷一边问着,一边起身去兰竹院,“老爷今儿不是放旬假吗?怎么去母亲那儿了。”
旬假每十日放一次。
李凌川没离开府,却一大早进了书房。
那地方偏僻安静,下人不敢打扰他,只留了一个田霖在书房外伺候。
秋荣紧紧跟在董玉婷身后,回答着她的话:“奴婢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下午的时候,五公子陪着二小姐她们在一块儿玩,老爷忽然进来,瞧见五公子很生气的样子,还说要五公子住去崇礼院,不准在兰竹院住下了,老太太便不高兴了,五公子也不想离开老太太,就开始大哭,结果老爷更生气了......”
董玉婷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眉毛也快要皱到一起,她大概猜出李凌川是因为她说的那番话想要纠正李博睿的性子,但似乎还有别的原因,才会让他这么生气。
她回头看了眼眼神闪躲的秋荣,心里愈发肯定。
“他还这么小,就让他一个人住,我怎么能放心的下?”老太太厉声道。
李凌川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决,“母亲过于担忧了,有丫鬟小厮,还有他的乳娘陪在身边,他一个人住不会出问题的。”
他看了眼田霖,冰冷的视线让人如坠冰窟。
府中还没买冰,兰竹院便成了一个好去处。
院中绿竹成荫,比别的地方要凉快不少,要不是怕来这里被老太太再唠叨烧尾宴的事儿,董玉婷也想来这里休息。
几个孩子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老太太也疼她们,来了都是让下人好生招待,几个孩子便把这里当避暑胜地,自入了八月,就每天聚到这里。
田霖只觉浑身发寒,咬紧牙关拽住李博睿的胳膊往外拉,李博睿又哭又叫,眼泪将他的脸糊成一只小花猫。
李念瑶等人自是不敢在这时候多言,紧张的在一旁看着。
瞧见董玉婷来了,李念瑶快步走了过去。
“疼!哇啊啊——”
李博睿一边叫着,一边软绵绵的往地上倒,田霖脸色发白,明明浑身出了汗,可他怎么就觉得掉进了冰湖里呢?
“放开他!他说疼你听不见吗?”老太太怒目圆睁,指着田霖骂道,“你这不听话的狗东西,给我打发出去!”
田霖吓了一大跳,不敢再碰李博睿,为难的看着老太太和李凌川,索性直接跪到了地上。
这边,李念瑶已经在耳边给董玉婷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只不过她也是从丫鬟口中听来的。
刚才李念瑶和柳婉清回屋试老太太给她们制的新衣,李博睿等人留在这儿玩,回来的时候已经闹了起来。
听丫鬟说,大老爷进来的时候,五公子正扮成一个戏子,往自己脸上涂胭脂......
难怪这么生气。
“哎呀,这是怎么了?”
曾惠妍和珠儿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兰竹院,两眼跟探照灯似的打转。
董玉婷觉得刚才她根本没走,和自己的丫鬟守在吟风院外面,瞧见自己来了这里,就立刻跟了上来。
“睿哥儿,你脸上怎么红红的,来,让婶婶给你擦擦。”曾惠妍走到李博睿身边,拿出条干净的帕子擦李博睿脸颊上的红晕。
“是胭脂......”李博睿抹着眼泪,哭哭啼啼的说。
董玉婷见他这样天真,心里一软,曾惠妍这样挑事,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李凌川听到他说的,果然更生气了,“翰哥儿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知道抱着书看了,可他呢?扮作戏子,自降身份!成天和女眷混在一起,将来他能有什么成就?”
这话说的严厉,董玉婷也吃了一惊。
在她心里,李凌川应该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那种人,怎么在关于孩子的问题上一点就炸。
难道说世间的父母都是一样?
“你,你——睿哥儿才四岁,他能懂什么?”老太太捂着胸口,就要往后倒。
见状,众人自是蜂拥而至,赶忙扶住老太太。
董玉婷不能再由着曾惠妍挑拨了,上前将李博睿拉到身边,让秋荷带他去洗把脸。自己则扶着老太太进屋坐着,又朝李凌川使眼色。
她是想让李凌川教育一下小儿子,可没想让他们父子之间吵架,更没想他和老太太之间闹得不愉快!
李凌川接收到妻子朝他使得眼色,沉默了一瞬,跟了过去。
老太太喝了口茶,将气顺了下去,正巧外院的小厮将买回来的冰给送了过来,董玉婷便吩咐他们把冰放到冰鉴里,摆在明屋一侧,让丫鬟对着冰鉴扇风。
温度降下去,就不容易浮躁了。
李博睿洗干净了脸,两个眼睛肿泡似的,委屈巴巴的贴在董玉婷腿边。
“咱们睿哥儿受委屈了,是不是?”曾惠妍又凑了过来。
董玉婷心里那根引线瞬间被点燃,顷刻间就燃烧到了炸药桶。
“你闭嘴吧,这儿没你的事儿。”董玉婷冷冷道。
曾惠妍面上的笑容挂不住,董玉婷不想理她,拉着李博睿到老太太和李凌川跟前。
“睿哥儿,你怎么会想往脸上涂胭脂呢?”董玉婷温柔的问道。
李博睿扭捏了一下,不想说话,李凌川在旁边发出一声明显的“啧”。
“好玩......”李博睿感觉被父亲嫌弃了,把头侧过去,眼角又冒出泪来。
“你刚才说什么?”
“好玩。”李博睿说完,又忍不住哭起来。他不懂为什么这样父亲就发这么大的脾气,为什么祖母就和父亲吵起来,他不喜欢吵架。
这一次的哭,是无声的哭,小声的哭,却更令人心疼。

兰竹院正屋。
冰鉴里冒出的森森寒气被丫鬟拿着扇子吹向老太太等人, 凉快之意缓解了屋中紧张的气氛。
董玉婷坐在椅子上,李博睿站在她腿边,嘴巴撅的能挂油壶。
“睿儿只是觉得好玩, 没有其他意思对不对?”
李博睿不知其意, 只听懂了前半句话,含糊的点了点头。
“老爷,睿哥儿这样做只是好玩,给他讲了便知道其中利害, 您这样一言不合的就要把他带走, 睿哥儿能不害怕吗?”董玉婷和风细雨的说。
曾惠妍刚吃了一顿训斥, 挂不住脸, 这会儿听见董玉婷三言两语就把李博睿说成懵懂无知的孩子,又要出言说话, 董玉婷看着李凌川,余光却也盯着曾惠妍, 见她嘴巴张开, 随即一个凶狠的眼神瞪过去。
曾惠妍见过的女子,手段高的,那也是绵里藏针, 外表温温柔柔,让你看不出来杀机,哪里像董玉婷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凶狠的瞪她,简直就和外面的泼妇没有区别!
老太太的声音微颤, 透着股憔悴,“谁把那东西拿到睿哥儿面前的?”
屋内鸦雀无声,董玉婷发现有几个丫鬟身体正在颤抖。
老太太眯起眼睛,掩住那道锋利的视线, “敢做不敢认?秀莲,去把今天在屋里伺候的丫鬟都给我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她说话没有一丝起伏,屋里伺候的丫鬟却通通抬起了头,面露惊恐的样子。
王妈妈行事干脆,立刻就要上前拉她们。
其中一个丫鬟跪到地上,害怕的说:“是小满的胭脂。”
大概是第一次指责,她说的小声而又迅速。
不过屋里安静的银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众人还是听清了她说的名字。
也不必问小满是谁,这个叫小满的丫鬟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大的让人觉得膝盖会不会碎掉。
“是五公子给奴婢要的,奴婢不敢不给啊!”小满惶恐的说着,眼泪哗哗流下。
老太太冷哼道:“他一个孩童,怎么会要这东西?”
“奴婢不知道啊!奴婢在给公子小姐们奉茶,刚一进来,五公子就问奴婢有没有胭脂,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小满一边摇头一边说着,“老太太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求饶的话没有得到回应,绝望的情绪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她裹挟。
董玉婷看了眼屋中众人,只觉都各自的心思。
“你一个丫鬟,带那东西做什么,莫不是还想做个姨娘不成?”
小满涨红了脸,“奴婢没有,真的是五公子给奴婢要的......”
她也只是个三等丫鬟,哪里见过这场面,早就吓坏了,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两句话。
“把她拉出去,打她手心二十下,让她长长记性。”老太太挥了挥手,王妈妈便扯着小满去到院子。
从二十大板到二十下手心,已经是放轻了惩罚,小满便没挣扎,哭着随王妈妈去了院子里。
小满虽是三等丫鬟,但也是细皮嫩肉的,太重的活都会去叫外院的小厮来做。
二尺粗的板子打在小满手心,一下、两下......王妈妈丝毫没有留手,她觉得让屋子里的老太太、大老爷听见,他们才能消了气。
那板子上面毛毛躁躁的,打在手心又疼又刺,像针扎一般。
掌心那地方最嫩,才打了一下,小满眼眶就飚出泪来。
刚才是害怕的哭,现在是疼的哭。
打了几下,小满的掌心便又红又肿,往外渗血。
小满原本还想忍着,怕自己哭出来引得老太太更烦,但掌心实在太疼,令她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董玉婷柳叶一般的眉毛轻轻皱到一起,问道:“薇姐儿,你刚才也在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这奴婢不该乱给睿哥儿东西,你还问什么?”老太太不高兴道。
董玉婷看了老太太一眼,又看向沉默的李念薇,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薇姐儿,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太太不想再去问,不就是怕最后真是李博睿一时兴起吗?
她不怕是这个结果,若真是,那李博睿也有错,若不是,就一起受罚。
老太太还欲再说,李凌川也说:“让她说吧。”
从老太太刚才险些要昏的时候,李凌川就后悔与母亲争执,便从进了屋起,一直没再说话。而老太太也不想跟儿子吵架,就立刻找出小满罚了她。
李凌川这会儿又开口,是赞同董玉婷的想法,必须弄明白真相。
若真是李博睿一时兴起,他也要罚李博睿。
李念薇在环视四周,父亲威严的眼神,祖母不高兴的眼神,四妹妹心虚的眼神,还有母亲鼓励的眼神,她一一看尽眼底。
“刚才我们在屋子里玩儿,五弟弟给我们表演他学的武艺,四妹妹说弟弟是武圣,五弟弟便问武圣是谁,四妹妹就说是关公,五弟弟便高兴的说自己是武圣,四妹妹又说关公该是红脸,五弟弟样子不像,五弟弟就想让自己变成红脸,四妹妹给弟弟说往脸上抹胭脂就变成红脸了,五弟弟就向四妹妹要胭脂,四妹妹说没有,五弟弟就向其他人要,屋里的人都没有给他,这时候小满进来了......”
董玉婷心里头叹了口气,这么说来,小满也是无辜。
曾惠妍脸色一变,恶狠狠的瞪向李念羽:“你说什么不好,在五公子面前说这些!”
李念羽脸色发白,尤其是看到老太太冷漠的眼神,她两腿一抖,跪到了地上,“祖母,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弟弟真要去扮。”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爱模仿,但她提起关公是有意还是无意,就不得而知了。
董玉婷一面觉得李念羽应该不会故意这么做,一面又觉得这府里人人都不可小觑。
好似一根尖刺埋进了她心脏,以后再看到李念羽,她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件事,然后猜测她究竟是不是有意的。
知晓不是李博睿一时兴起,老太太稍稍宽心,若是下人给李博睿讲得,老太太会直接把下人赶出府,可说的却是她孙女。
老太太一直觉得府邸子嗣不兴,对孙辈便都很好,虽有偏宠,但其他人也不差。
曾惠妍偷觑着老太太的神色,见她看了李念羽一眼,又去看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令曾惠妍身上毛毛的。
老太太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她会不会看出来什么?
李念羽是二房的人,她犯错,少不了牵扯到曾惠妍。
想到这里,她便阴冷的剜了一眼李念姿和李念羽姐妹俩。
李念羽低着头,没看见嫡母的眼神,李念姿却看到了。
她咬了咬牙,站出来跪到李念羽身边,“祖母,这都是我的错,我身为姐姐,是当时在场最大的,却没拦住弟弟妹妹,祖母要罚便罚我好了。”
老太太脸色稍霁。
李念姿这以退为进的一番话下来,算是给曾惠妍挽回了点颜面。
她教养出来的庶女,也是有知礼的,瞧瞧,多爱护妹妹啊。
李念羽鹦鹉学舌,“祖母,是我没看好弟弟,我不该在弟弟面前说这些,还请祖母责罚。”
李念瑶给犹犹豫豫的李念薇使了个眼色,后者也跪到了李念姿姐妹俩的身边。
“请祖母责罚。”虽说话只有一句,但也跪在了这里,证明她和二房姐妹俩是一个意思。
李念薇心里是不情愿的,她虽然不爱说话,心里却是清楚的,二姐和四妹不喜欢她,她也不想和她们多纠缠,刚才在屋里的时候,她就没参与她们的话题,独自坐着绣花。
但李念姿都这样说了,她不表态便显得嫡母没教好她一样。
她们三个自然不能像下人一样打掌心。
老太太沉吟片刻,“你们三个,这三个月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抄完《地藏经》再出来。”
“是。”
处理完这件事,李博睿是去是留这件事还没解决。
李凌川最终还是妥协,“母亲,翰哥儿六岁去崇礼院住,等睿哥儿六岁时,也搬去那儿住吧。”
他拿出李博翰的例子,老太太也不好再反驳,就答应下来他说的话。
反正还有两年。
老太太也没心情再见她们,要回去休息,众人便不好打扰,纷纷离去。
雀儿道:“小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没想到咱们走了一会儿,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一旁的孟乳娘道:“府宅里人多,难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咱们柳府不也是吗?”
三人回了兰竹院西厢房的屋子,刚一打开门,里头就走出来一个小丫鬟。
雀儿顿时火冒三丈,上去道:“花棋,谁让你进去了!”
柳婉清也阴沉着脸走了过去。
花棋紧张了一瞬,撇了撇嘴,“刚才小厮进来送冰,我进去凉快了一会儿。”
雀儿狐疑道:“真的是这样?”
花棋猛地抬起头,“不然呢?我还能偷东西不成?”
柳家早已不是曾经的柳家,是被贬去芜州的柳家,在下人们心里面,柳婉清就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尤其是府上大老爷刚升了官,这差距就更大了。

雀儿觉得, 花棋这是在暗讽她们没有好东西。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莫不是心虚了?”雀儿不甘示弱的瞪着她。
花棋讥讽道:“你被人冤枉了,难不成还不生气吗?雀儿姐姐可真是大度。”
孟妈妈是柳婉清的乳娘,但她心肠软弱, 见她们俩吵架, 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柳婉清冷声道:“我吩咐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进屋。”
花棋气势弱了下来,讪讪道:“奴婢就是进去凉快儿了一会儿......”
“进去了,就是进去了, 不用找那么多理由。”柳婉清打断了她的话, “你在屋里待了多久?”
花棋沉默了一会儿, 咬破了嘴唇, “只待了半刻钟。”
“那便罚你跪在院子里半刻钟,你有意见吗?”
雀儿在一旁昂起了头, 得意的挑了下眉。
三个人以一个半包围的结构将她围在中间,花棋不情不愿的说:“没有。”
柳婉清垂下眼眸, 淡淡的说:“雀儿, 那便由你看着她吧。”
“好嘞!”雀儿高兴道。
进了屋中,凉爽之意扑面而来,孟妈妈给柳婉清倒上茶, 然后自顾自的去检查柳婉清的行李。
“小姐,要不你和老太太说一声,让那些丫鬟回去伺候吧,这儿有我和雀儿伺候你就够了。”孟妈妈打开一件榆木妆奁, 里面放着柳婉清的一些首饰。
柳婉清把椅子搬到冰鉴旁边,拿起扇子把凉气往孟妈妈那边扇,“老太太把花棋她们指给我,我再还回去, 岂不是辜负了老太太的好意。刚才妈妈也说了,府宅人多,难免会生出事来,花棋敢这样做,背后必定有关系。柳家不比李家,我们只能更小心才行,那些下人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我虽有老太太,却不能常常令她烦忧,毕竟老太太是看在婶母的面子上才对我好的。”
孟妈妈叹了口气,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只懂得忠心二字。
“小姐别坐那儿,离冰太近,会着凉的。”
柳婉清笑了笑,“没事儿的。”
雀儿从屋外进来,第一句话便是:“小姐,把花棋送回去吧,没想到李府看着这般好,下人却这么不规矩。”
“雀儿,不许是李府的不是,李府是我们的恩人。”柳婉清斥道。
“我没有说李府,我是说花棋。”
“我知晓你的意思,可若让旁人听见,就不会这么以为了。花棋是李府的丫鬟,你说她,便是在说李府没规矩了。”
雀儿委屈的撅了噘嘴,跟着孟妈妈一块儿检查起她们的行李。
“老太太今儿心情不好,要打发走她,也不是这时候。”柳婉清看雀儿皱着脸,明明伤心,却还是跟乳娘检查起她的行李,心里不由得一软。
听见她这样说,雀儿果然又高兴起来。
柳婉清微微一笑,“以后你们两个不用同时跟着我了,若是雀儿跟着我出去,妈妈便留在屋子里。总之,屋子里不能少了人。在这个府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们两个了。”
雀儿和孟妈妈闻言有些心酸,在柳家的时候,她们家小姐哪用得着担心这个。
她们点点头。
检查了一遍之后,雀儿仍旧有些怀疑,“小姐,什么也没少。”
这个结果在柳婉清意料之中,“她刚才敢那样说话,必然是没有偷东西的。”
雀儿失望道:“好吧。”
孟妈妈食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怎么,你还想小姐的东西丢了不成?”
雀儿傻笑道:“才没有呢。”
“行了,快坐下来歇歇吧。”柳婉清笑着说。
孟妈妈闲不住,拿起针线,坐下来绣手帕。
雀儿新奇的看着冰鉴里方方正正,又散发着寒意的洁白冰块。
芜州地处北地,一年四季都很寒冷,夏天虽说热,但不用冰块也能忍受。
“小姐,好凉快啊。”雀儿眯起眼享受起来。
“这下有了冰块,看你还喊热吗?”
“嘿嘿,不热了。”雀儿是土生土长的芜州人,从进入暑夏开始,她就直嚷嚷着喊热。
每当她喊热的时候,坐在一边的孟妈妈就会停下手中的活,平静的告诉她:“心静自然凉。”
柳婉清小时候在京城还待过一段时间,去了芜州之后,府里买丫鬟挑中了雀儿,便一直陪在了她身边。虽然对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不过身体似乎还保留着对这炎热天气的记忆,没像雀儿一样热得受不了。
另一边,董玉婷等人也回了吟风院。
董玉婷夸了李念薇几句,从自己的妆奁里拿了支水汪汪的青玉镯戴到她手腕上。
李念薇是庶女,虽说不曾受过苛待,但多的好东西也轮不到她。
王姨娘疼她,但都把月例攒起来,留着当李念薇的嫁妆。
她此时头上只戴了一支花簪,通体碧色,和这玉镯倒是相配。
想到她还要禁足三个月,再罚抄《地藏经》,董玉婷又拿了支鎏金蝴蝶三珠络步摇。
李念薇脸红着收下。
王姨娘早就听闻了消息,不敢去兰竹院,只好在西厢房苦苦等候,见到老爷和夫人一块儿回来,她又犹豫了。
心里面还是担心女儿,王姨娘还是来了正屋。
夏晴见到她,“姨娘等等,我进去告诉夫人老爷一声。”
王姨娘进去的时候,见李念薇好生的站在夫人面前,心里松了口气,给老爷夫人行了礼,然后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
董玉婷知晓她是担心自己女儿,就没多留李念薇,让她们母女俩先回去了。
李凌川像一座解除封印的石像般,问李念瑶:“睿哥儿在兰竹院都做些什么?”
李念瑶瞧了一眼母亲,谨慎的回答道:“白天与我们玩儿,下午会去找二弟弟,陪他读会儿书,然后再去习武。”
李凌川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
董玉婷让李念瑶也回去了。
李凌川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屋里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喘,丫鬟安静的扇着冰块散发的寒气,屋外的蝉鸣连绵不绝的响。
“睿哥儿那,还需要你多照看,母亲年纪大了,让睿哥儿再多陪陪她。”李凌川望着董玉婷。
“我当然会,他也是我儿子嘛。”董玉婷说。
“你去看他,也可以教教他认字,不要总是让他玩儿。”李凌川严肃的说。
“我教吗?”
“铭哥儿和他一般大,却比睿哥儿认得字多,上次还跟我背诗,难道睿哥儿比铭哥儿笨吗?”
董玉婷皱了皱眉,他是在说自己没教好睿哥儿吗?
“老爷学识过人,教睿哥儿应该更好吧。”董玉婷不软不硬的刺了一句。
“我才任尚书不久,工部繁忙,若要教睿哥儿也只能等到旬假或晚上了,只是睿哥儿晚上还想学吗。”
他说了这句话,董玉婷便觉得刚才他没有指责自己的意思。
“你也不用教他多难的,识得几个字就好,丹萱便是这样一点一滴的教的。”李凌川接着说道。
丹萱,柳姨娘......
秋荷讶然的抬起了头。
董玉婷笑道:“我知道了,那我便每天抽出半个时辰教他认字,晚上你来检查他每天学了什么,可好?”
李凌川也微笑道:“这个主意不错,那就让铭哥儿晚上也来夫人这儿,就不必每天早上晚上等着我,给我背书。”
说完了这个,李凌川就回了书房,那里也送去了冰,不会热着他。
春月气道:“没想到柳姨娘让四公子每天在崇礼院的路上,是为了给老爷背书,这样偷偷摸摸的,倒显得夫人不让四公子读书似的。”
董玉婷摸着自己的额头,对李凌川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四公子那么小,怎么会跑到路上背书,定然是柳姨娘安排的。
李凌川真的看不出来?
清风院里,李念羽和李念姿跪在曾惠妍跟前。
“你怎么回事,怎么让大老爷看见了?害老太太觉得是我没教好你!”曾惠妍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戳李念羽的额头。
“我没想到大伯会来兰竹院。”李念羽额头中央出现一个指甲印,她唯唯诺诺的低着头,不敢反抗。
李念姿讨好道:“母亲放心,五弟的性子老太太清楚,要不然也不会急着罚小满。四妹只是提了句,做不做还是五弟决定,他要做的事,我们怎么能拦得住。”
“你倒是清楚的很,看的透。”曾惠妍挑了下眉。
“还得仰仗母亲教导,才让我懂得这些。”李念姿低垂着头。
门外有丫鬟通报:“王妈妈来了。”
曾惠妍理了理头发,“快起来吧,免得让王妈妈看见,以为我虐待你们呢。”
王妈妈带着绣房的管事进了屋,屈膝行礼。
“王妈妈快起来,珠儿上茶。”
王妈妈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曾惠妍也要给几分薄面。
“茶就不喝了,我是来给二小姐,四小姐送衣服的,老太太说烧尾宴那天穿。”
李念姿上前道:“多谢王妈妈送过来,我明日再去谢祖母。”
老太太如今心情不好,怕是不愿见人。
“二小姐客气了。”
王妈妈送了衣服离开。
曾惠妍也没心情教训两个庶女了。
李念羽和李念姿回了屋。
李念羽摸着她的新衣,迫不及待的就要换上。
李念姿瞧见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冷冷道,“有什么可高兴的,别人昨天就有了新衣服。”
李念羽最是怕她这个姐姐,将衣服脱下来小心收好。
要放在烧尾宴那天穿,用的料子,缝的手艺都是极好的,李念羽自然开心,她却不明白二姐为什么不高兴。

晨雾还未散去, 外面的梆响回荡了五下。
李府的下人们忙的热火朝天,去采买的拿了对牌早早的出门,去东市买最新鲜又最昂贵的鲜货。
负责采买的管事手中拿着食帐单子, 上面记着熊掌、鹿舌、鲥鱼、牛肠......样样都是稀缺货。
外院的小厮去了库房, 小心翼翼的合力把要设在宴上的金丝楠木屏风给搬到崇礼院正厅去。
屏风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高出两个头,共有六面,每一面上都绘着载歌载舞的宴席图。
“小心点儿,再往左边放放......”曾惠妍早就风风火火来了崇礼院, 指挥着他们摆放到她指定的位置。
“唉, 等等, 那件青釉双耳牡丹瓶别放在那儿, 放......那个角落去,进门就能看到。”
小厮们又将放下的瓶子拿起, 放到进门的柜子上去。
瓶身细腻,泛着一层玉润的光泽, 瓶身绘着牡丹花, 颜色并不鲜艳,有种绘在纸上的素雅感。
“珠儿,你去吟风院折枝花来。”曾惠妍又低声说了句, “看看大嫂在做什么?”
珠儿领命过去。
董玉婷正坐在圆椅上,由着冬枝春月给她梳妆打扮。
今日烧尾宴,官员夫人,皇子皇妃都要来, 这样隆重的场合,少不了要悉心打扮。
董玉婷不求艳压群芳,只求不出错就好。
她穿了一件孔雀纹深青色的长裙,乍一看素雅简单, 实则上面的花纹都是绣娘用蹙金绣线一针一线缝制而成,衣口,领口都用暗金线绣了宝相花纹。日光晒到衣服上时,一根根的金线便显现出来,金光璀璨,恍若孔雀开屏般,把这件衣服的美展示出来。这种从细微之处才能看出来的富贵更让人惊艳。
冬枝给她挽了惊鹄髻,头上不知道戴了多少东西,左边一支,右边一支。髻顶是主簪,最华贵的一支,累金丝镶嵌宝玉的海棠花步摇,衔着六串晶莹的珠珞,其余簪子则为了固定发髻。耳垂上坠了两颗产自岭南的浑圆莹润的珍珠。
董玉婷没让春月给她脸上敷铅粉,她担心会损害她的皮肤,只在两弯柳叶眉间贴了金箔花钿,唇上浅浅抹了一层樱桃红胭脂。
相比于她繁琐的打扮,李凌川就显得单调多了。
他穿了一身暗紫色华服,金线绣的瑞鹿的纹样在走动时隐隐显现,镶着玉石的宝带束在他的腰间,将他英武的身姿勾勒出来,左侧挂着一块水绿葫芦形状的玉佩,在暗紫色衣裳的衬托下,那玉佩更显的莹润。他脚上踩着一双乌黑的六合靴,行走时带起一阵松香的风。
他不是武将,却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这样一番打扮,显得英姿勃发。
大概是今天设宴,他心情很好,望向董玉婷的眼睛里带着一缕笑意。
烧尾宴是官礼,是官员升迁后的流程之一,所以他不用请假。
夏晴掀帘进来,走到董玉婷身边,“二夫人身边的珠儿来我们院子里,说想剪一朵牡丹放进摆在宴席上瓶子里。”
董玉婷略一思索,就同意了,今天这样的大事,想必她不会使小手段了吧?毕竟今天来往客人众多,身份显贵,她丢脸,曾惠妍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次去昭信王妃的生辰宴上,因为一个谜题似有暗讽的意思,也是曾惠妍第一个开口。
于外人来说,她们是一体的,是一条船上的人。
夏晴出去带着珠儿剪花去,董玉婷一转头,发现李凌川还在看着自己,她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了一丝赞赏。
是对她刚才同意珠儿剪花?还是对她今天的打扮?
董玉婷起身时,往后倾了一下,头上戴的簪子太多,颇有些头重脚轻之感。
一只手从旁出伸来,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
董玉婷怔了一下,李凌川道:“夫人不走吗?”
除了晚上躺在一起睡觉,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亲近的接触,董玉婷眼神闪了闪,“走。”
正当她想着怎么不动声色的把手收回来时,出了正屋,李凌川就松开了她的手。
董玉婷松了口气。
两人到了崇礼院,这里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
何静琳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曾惠妍指挥着小厮搬东西。
“大哥大嫂来了。”曾惠妍笑着迎了上去,何静琳也起身相迎。
李凌川微微颔首,在崇礼院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屋子,不知道是去找二老爷还是三老爷了。
董玉婷也没管他。
老太太从兰竹院过来了。
三人赶忙起身。
曾惠妍道:“母亲怎么来了,还没准备好呢?”
老太太扶着董玉婷的手坐下,“我来看看。”
她的目光环视四周,对正厅的布置还算满意,“瓶身已经有花,就不必在里面插花了,多了反倒看不出主次。把那株牡丹放到那只汝窑天青釉梅瓶里吧,瓶身素雅,正需要花来点缀。”
她说的正是曾惠妍刚才让珠儿去剪下的花。
厨房后院,一口大缸里放着二十几条才在东市买回来的鲥鱼,庖工拿了把小杌子坐在旁边,从缸中捉鱼出来,放在案板上处理,去鳞片,剥鱼腹,他们熟练的让人看着眼花缭乱,处理干净的鱼在外面待不了一会儿,就送到厨房被厨娘们处理。
灶台上几口大锅罕见的同时使用,厨房里像是一片雾气弥漫的世界。
朱月如面无表情的从厨娘们身后走过,检查着她们有没有偷工减料。
今天做的菜多,从百香楼请来的大厨,和李府的厨娘共同来办这场宴席。
他们之间也暗自起了较量之心。
谁也不服谁。
朱月如一边看着,一边记着灶上上锅的时辰。
“这豆粉怎么回事,受潮都结成块了,那还能用?还不快去换了!”
“这道玉瀣凤凰羹要小火炖上三个时辰,你们可小心着点,别让火候大了,这可是要送去皇宫的,要是圣上不满意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朱月如恐吓着烧火丫头。
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说白了,就是老母鸡汤。
只是里头的配料都大有来头,什么人参须、干贝柱,清泉水......
朱月如掀开锅,用勺子撇去上头的浮沫,随后再盖上盖子。
“朱管事,酒给你送来了。”外头响起赵四的声音。
朱月如拿上食帐单子,去了院子里。
赵四拉着一车酒,笑着和在院子里处理鱼的庖工说话。
“你倒是和谁都能说上两句。”朱月如没好气道。
“多认识个人,又不会吃亏!”赵四哈哈大笑。
朱月如检查起车上的酒,赵四在一旁说着:“一共十坛剑南烧春,朱管事对一下,没错吧。”
“嗯,没错。就放这吧。”朱月如瞥见他的眼神,又道,“怎么,想喝了啊?”
赵四搓了搓手,“这可是好酒,我赵四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喝到。”
朱月如打了下他的手,“想都别想!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知道我知道,钱管事说了,今天不准喝酒。”赵四笑眯眯的说,“朱管事,你看这酒这么多,他们一定喝不完,要不,你到时候给我留一杯?就一小杯。”他比了个杯子的大小。
朱月如身为厨房里的管事,这样的事情也做过。
“好姐姐,你就给我留一杯吧。”赵四可怜巴巴道。
朱月如被缠的烦,冷哼了一声,“行了行了,我给留一杯就是了,不过先说好,等老爷和大人们喝完,有剩的,我再给你。”
“好。”赵四高兴的哼着小曲离开了厨房后院。
朱月如瞥见那偷看的庖工,面色一沉:“处理干净点儿,刚才送去里面的鱼,我看上面还有鱼鳞呢!”
庖工脸色一白,讨好道:“许是处理的时候出了神,我保证不会再有了。”
“要是再有,我可要扣你们工钱了。”
这些庖工也是从外面雇来帮忙的。
庖工连连点头,“朱管事放心。”
“五公子怎么来了。”雀儿连忙去上茶。
秋荣脸上带着一分倨傲,“睿哥儿看柳小姐还没来,便过来叫,大小姐、二公子,和三小姐也是睿哥儿去叫的”
现在住在兰竹院的小辈,就只有李念瑶、李博睿和柳婉清。
李博翰和李博辉住在崇礼院,其他二房的孩子则住在清风院。
李博睿只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朋友,和柳婉清相处的很不错,所以在没见到柳婉清的时候,就自告奋勇的说来叫她。
柳婉清失笑,“赵妈妈坐,这是老太太赏我的君山银,不知道赵妈妈喜不喜欢。姐姐妹妹们都等很久了吗?”
秋荣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这是在告诉自己,再怎么样,她也有老太太疼着吗?这个柳小姐,着实不简单。
“老太太赏的,那就没有不好的东西。”秋荣捧着茶杯,饮了一小口,“几位小姐也是刚来,没有等很久,她们就在兰竹院,现在过去也要不了多久。老太太和夫人们去了崇礼院看宴席的筹备,这会儿大家都坐着聊天,清姐儿不用着急。”
柳婉清轻轻笑着,“既然大家都过去了,那我也过去吧,总不好让大家等我一个人。”

孟妈妈留下, 雀儿陪着柳婉清过去。
秋荣去捉在院里奔跑的李博睿:“公子别跑了,该走了!”
李博睿小小一个,动作很灵活, 秋荣又不敢太使劲儿, 就让李博睿像泥鳅似的从秋荣的手底下溜走。
雀儿在一旁偷笑,感慨道:“五公子怎么这么调皮啊!和耀哥儿,阳哥儿一点都不一样,他们更像二公子一些。”
柳婉清嘴边的笑意凝在了脸上, “因为什么都不用担心, 所以才会这么调皮。”
刚好刮起一阵微风, 在炎热的暑季, 也是不可多得的凉爽。
雀儿转头,“小姐, 你刚才说什么?”
柳婉清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她整理好情绪, 往院子里走去, “睿哥儿,该走了,一会儿出了汗就要重新洗漱了。”
李博睿一阵风似的从秋荣身边跑过, 绕了个大圈,停到柳婉清身边,跑的太快,还有些喘气, “快走!快走!她要追来了!”
柳婉清笑着道:“赵妈妈不会抓你了。”
李博睿从柳婉清身后探出头,“真的吗?”
秋荣不是干粗使活的仆妇,跑了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 收到柳婉清递来的神色,她停下了脚步,“我公子,我不追你了,咱们慢慢往正厅走吧,老太太这会儿应该想您了。”
听到祖母想他,李博睿乖乖的不跑了,又急着去找祖母去。
秋荣求救似的看向柳婉清。
“祖母正在前院忙着呢,我们先去找哥哥姐姐,再一起去找祖母,好不好?”柳婉清柔声细语的说。
李博睿立刻拍手答应,人多了才热闹呢。
只是才沿着抄手游廊走了几步,李博睿就指着柳婉清的衣服道:“姐姐的衣服破了!”
柳婉清疑惑的回头看,却因为视角的原因没看到。
雀儿顺着李博睿指着的方向看去,脸色霎那间变得苍白。
秋荣跟在最后面,也看的一清二楚。
柳婉清穿了一袭杏黄色的如意纹短襦裙,裙边绣着小小的团花,裙尾杏黄与橙黄渐染,走动时好似一片翻飞的枫叶,更显她的温婉。
这衣服是老太太特意命绣房给她做的,料子用的上好的月影纱,出去做至少得花几十两银子。
只是现在这裙子的小腿位置,破开了一个口子。
裙子层层叠叠,里面一层外面一层,走动时不易被发现。
也得亏李博睿走路喜欢好奇的四处张望,又离柳婉清很近,才能发现裙子居然破了。
“小姐,怎么办......”雀儿抬起头,望见一张同样惨白的脸。
今天的宴席十分之重要,她怎么能穿破的衣服去?若是万一被人发现,不说她丢脸,李家也会丢脸。
秋荣蹲下身瞧了瞧:“哎呀,这是怎么弄的?可不能穿出去让别人瞧见,小姐赶快换一身吧。”
她到底比雀儿多些资历,明白当务之急是换一身衣服。
柳婉清捏了捏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事情还不算太糟,至少没有在宴席上才发现。
“赵妈妈,能否请瑶姐姐过来一趟。”柳婉清看向秋荣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
她一双眼睛湿润润的,泪盈于睫,贝齿轻咬着下嘴唇,面上写满了惶恐和不安。
毕竟还是个孩子,遇见这种情况也会慌张。
秋荣刚要答应,李博睿便大声道:“我去把大姐姐找来!”
秋荣怕他把这事嚷嚷出去,跟着说道:“清姐儿放心,我这就去。”
柳婉清感激道:“谢谢赵妈妈,谢谢睿哥儿。”
秋荣拉着李博睿去找李念瑶,小声叮嘱他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
柳婉清沉下脸色,和雀儿一同回了屋。
孟妈妈正在绣荷包,见她们又回来,有些惊讶的问:“小姐怎么回来了?”
柳婉清沉默的走进东梢间换衣服,雀儿心烦意燥,敷衍的说了一句:“小姐衣服破了。”
孟妈妈不敢相信的说:“破了?”她和雀儿跟着走进冬梢间去瞧。
“怎么会这样?”又想起这些天在李府受的冷眼,听到的闲言碎语,孟妈妈眼眶一红。
雀儿道:“小姐就在衣服刚送过来的时候穿了一次,然后就收进了箱笼里,期间我和妈妈都没有碰,怎么可能会破了。”
孟妈妈去打开放衣服的箱笼,“是不是里头有了木刺。”
雀儿过去看了一眼,里头整洁平滑,当即道:“一定是花棋做的!就只有她偷偷摸摸进来过!”
孟妈妈也想起了那天的事,花棋说自己想进来凉快,但究竟做了什么,她们并不知晓。
原以为花棋是没偷成东西,结果却是在穿的衣服上做了文章。
这衣服是老太太特意命人给柳婉清做的,就是为了今天的宴席。
孟妈妈焦急的说:“小姐把衣服脱下来,我看能不能补补,暂时过了今天的宴席再说。”
柳婉清换上了她从柳家带来的衣服,一件翠色的青萍襦裙,远不如老太太命人给她做的那件好。
不如那一件细致,料子也只是用的轻容纱。
孟妈妈接过那件衣服,心里就没了底,这料子太好,怕是用的益州的冰蚕丝,她手上可没这么好的先,更何况还是老太太命人特意做的,她怕给缝毁了,牵连小姐挨罚。
这时,李念瑶带着丫鬟进了屋。
她蹙眉看了眼满脸泪痕的柳婉清,对雀儿道:“去打水来,让你家小姐洗把脸。”
雀儿立刻就去了。
李念瑶的视线扫过孟妈妈手中的衣服,看的孟妈妈心里一紧,正犹豫着要怎么说出口,李念瑶却没有问她。
“凝霜,我记得前年生辰,母亲让黛绣坊给我做了一件绯色的衣裳,你现在去拿来。”李念瑶吩咐道。
“是。”凝霜没有多问就迅速离开了屋子。
孟妈妈这才想起要给她倒茶。
李念瑶先交代了这两件事,才坐下去问柳婉清:“到底怎么回事?”
孟妈妈默默给她们倒茶,心里感慨,果然是京城显贵养出来的嫡女,行事已有章法。
柳婉清便将李博睿怎么发现的告诉了她,顺便还提了提花棋的事,又问李博睿在哪儿。
她拿捏不准李念瑶对自己的看法,不敢明说是花棋做的,只能稍稍暗示。
李念瑶略一思索,先说:“五弟来这儿也帮不上忙,我就让他留在那儿了。”
她语气中含了一分叮嘱:“今天贵客上门,暂时不要声张,等宴席结束给祖母说,毕竟......是祖母送来的人。”
她不觉有些恼怒,今天这样的场合,还搞这些手段,实在是愚蠢。
柳婉清点点头,“我知道。”
没一会儿,凝霜便抱着一个小箱笼过来了。
李念瑶取出这件绯色的织金九重襦,“这件衣服我没穿几次,就长身体了,妹妹可别嫌弃。”
柳婉清局促的脸红,“我怎敢嫌弃,这,太贵重了。”
京城黛绣坊所做的衣裳,比起老太太命人给她做的衣裳丝毫不输,甚至略胜一筹。
裙身绣着雀鸟衔枝,对襟处隐秘的绣着卷云纹,袖口里面带着一层月影薄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处处都透露着精致繁琐。
拿起时,还有一股薄荷的香气。
可见李念瑶虽然收放进箱笼里,丫鬟却时常拿出为其染香。
如果说刚才那身让柳婉清温婉可人,那这身便是耀眼夺目。
柳婉清心底升起些许的愧疚,她利用了她们姐弟俩。
不管李念瑶是不是为了李家,但好处是落在了她身上,柳婉清不由得红了眼眶,“谢谢瑶姐姐。”
李念瑶淡然一笑,“快换上吧,她们还在等我们呢。”
孟妈妈看到换上衣服的柳婉清,脸上露出笑容,先过了今天宴席这关再说。
雀儿也高兴起来,有了大小姐这件衣服,她们家小姐才不显得寒酸。
她心里暗想:她们带来的最好衣服,竟和李家庶女穿的衣服用的一个料子,现在好了,有了瑶小姐送来的衣服,才和她们显出差别来。
下人忙的热火朝天,但因为这事从月初就开始安排了,所以并没有乱成一团糟,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董玉婷等人和老太太坐在崇礼院,一个又一个管事进来询问相关事宜。
这里正忙,几个孩子就还留在兰竹院,等到时间再喊她们出来。
快到了巳时,朱月如进来:“老太太,送去宫中的膳食已经做好了。”
这样早,是因为不是送到皇宫就能吃,还要跟过关卡似的,经过重重核验才能送到皇上面前,然后被皇上赏赐给其他人。
“这就送去吧,让他们仔细着点儿,别在路上给弄撒了。”老太太交代道。
虽然明知皇上不会吃,但明面上也要做的好看。
一会儿要去送的人是钱坤,朱月如把老太太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钱坤拿着李凌川的腰牌道:“放心好了,我知道轻重。”
赵四跟在他身边,在马车上给朱月如使眼色,“好姐姐,别忘了我们的事。”
朱月如翻了个白眼,“知道,我记着呢。”
钱坤疑惑的问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赵四打着哈哈,“没什么,让朱管事给我留点美酒罢了。”
他们小心捧着鎏金银匾盒,里面山珍海味的香气飘出来,勾的他们肚子咕咕大叫。
在他们身边的盒中,还放着一张楮皮纸做的纸帛,上面写着送去宫里食物的名字。

第49章 宾客 临近正午,天气愈发炎热……
临近正午, 天气愈发炎热。崇礼院正厅内却很凉爽,一大盆冰摆在十二曲璇玑屏风旁边,冒出的森森寒气被丫鬟扇向老太太等人。
宴席的准备已经差不多了, 就等宾客上门。
老太太对元香道:“去把孩子们叫来吧, 一会儿要他们见客。”
她拿起桌上放着的食帐,与送去皇宫的食帐不同,这张食帐不过是写在黄麻纸上的。
曾惠妍柔声道:“母亲不必担心,大嫂早就安排好了, 送去宫里的膳食不会出现问题的。”
董玉婷静静的喝了口茶, 没有接她的话。
几个孩子从兰竹院的方向过来, 穿过过堂, 进来崇礼院正厅,给长辈们行了礼。
他们看着是一窝蜂的进来, 但仔细瞧,就能看出他们的派别, 大房和大房的凑在一起, 二房和二房的凑在一起。
“都起来,快坐吧。”老太太见到孙子孙女,心情变得愉悦。
今天都换上了新衣, 小的玉雪可爱,大一点的已经露出些许的风华。
老太太满意的看着他们,目光到柳婉清身上时,微微凝住片刻。
那件杏黄色的衣裳, 她是见过的,也是她让柳婉清烧尾宴的时候穿出去的。
虽然相处不多,但老太太知道柳婉清不是那种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做出来又是另一套的人。
她压下心里的疑问, 将李博辉和李博翰唤来。
“等会儿客人到了,你们两个可要带着弟弟们去见客,要管着他们,别让他们闹出笑话来。”老太太语重心长道。
李博辉年龄最大,比李念瑶只小了半岁,他个头也窜的很快,比李博翰高出半个头来。
他昂起头,“放心吧祖母,我会拘束弟弟们,不让他们闹事的。”
曾惠妍满眼高兴。
李博翰比之李博辉,多了分书生气,“祖母放心,就交给我和大哥吧。”
两人都是以后李府的顶梁柱,看到他们这样懂事有礼,老太太这样高兴的份儿。
老太太唤来李博睿,将他拉到腿边,“一会儿出去,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李博睿嘟起嘴巴,“我一直都很听话!”
“好,你听话。”老太太笑着道。
董玉婷看着柳婉清,她身上的衣服令她有些熟悉,看到李念瑶时,她眼前仿佛出现两个身影,并逐渐的重合,最后变成穿着柳婉清身上衣服的李念瑶。
记忆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原来这件衣服是前年原主送给李念瑶的生辰礼。
怎么会穿在柳婉清的身上?
老太太总不至于让李念瑶把她的衣服送给柳婉清吧。
有丫鬟进来通报:“侍中夫人来了。”
接着又有小厮进来:“大老爷让各位公子都过去。”
董玉婷看向李博翰,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神色,而李博睿呢,正兴奋的朝外面看,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老太太道:“快去吧,听你父亲和哥哥的话。”
她又不放心的给李博睿说了一句。
几个孙辈中,她的偏宠显而易见。
曾惠妍又低声给珠儿说:“去看看偏厅收拾的怎么样了?”
珠儿便悄悄离去。
这样的宴会,她们这些女眷自然不会和外男共处一桌,顶多打个照面,就分开来坐。
偏厅就是女眷们一会儿吃饭的地方。
李博辉和李博翰带着弟弟们去了外面,丫鬟小厮跟在他们身后。
李凌川三人站在宜福轩内,与客人说着话。
“大伯,父亲。”李博辉快步走过,与弟弟们一同行了礼。
丫鬟小厮停在不远处。
李凌川道:“这位是张侍中。”
李博翰等人便向他作揖行礼。
张侍中趁机观察起年龄最大的两人。
他们双手交织在一起,举至胸口的位置,微微俯身,弧度恰到好处,既不显得怠慢,又不显得卑躬屈膝。说话的声音清越明亮,起身后,又站的如两根笔直的竹节。
与几个弟弟不同,李博辉和李博翰身材渐渐抽长,行礼的动作也做的文雅好看。
张侍中是个削瘦的中年男子,细眼高鼻,和善的看着李博辉和李博翰。
李凌川指了指,“这是犬子,这是我二弟的长子。”
李凌昊站在李凌川身后,嘿嘿笑着。
张侍中不免有些嫌弃。
李家这一辈也就出了个李凌川,他两个弟弟都是不中用的。
李凌昊花天酒地,身上就一个五品闲职,李凌骏就更可笑了,自觉看不起官场作风,觉得自己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到现在了身上也没有个功名,成日里吟诗作赋,听说和清倌还不清不楚的。
不过这李凌川,晋升的也太快了些......
张侍中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几位公子都是一表人才,来年可要下场?”
李凌川淡淡道:“不急,让他们再多读几年。”
崇礼院正厅内,进来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外男进来后问候了老太太,便又出去,女眷就留了下来,自有丫鬟伺候着端茶倒水。
李念瑶等人也少不了出来给各位夫人见礼。
不过因李念瑶是这辈的唯一嫡女,夸赞的话便如流水似的落到她一个人身上。
众人免不了问起柳婉清,老太太只说是女婿家里的孩子。
众人对柳家都有所耳闻,机灵的绕开这个话题,不过眼里都闪过一丝同情。
柳婉清倒是大大方方的与她们行礼,说话谈吐丝毫不见芜州之地的土气。
一夫人手边的孩子在乳娘的手中乱扭,忽的挣开乳娘的手,跑去了正站在屋子中央的柳婉清身边。
突如其来的扑来让柳婉清头上的步摇晃了几下,她往后退了半步,错开男孩儿的手,将手中的香囊递给了他。
“弟弟别急,这上面也有鸟。”她递给他的香囊上,绣着的正是喜鹊报喜的纹样。
男孩儿刚才扑来,就是瞧见柳婉清裙尾绣着的精美雀鸟。
崔夫人忙道:“磊哥儿回来。”
她身边的乳娘连忙过去把磊哥儿拉回来。
崔夫人一边掰开他的手指,一边赔笑道:“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在家的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到了外面还是让我不省心。”
磊儿脸上懵懂无知,并不知道刚才他做的有多无礼。
不过还好他还年幼,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众人也能谅解,要是再大些,那就让人厌恶了。
崔夫人带着歉意,亲自将香囊还给了柳婉清。
这种贴身之物,若是被磊儿拿去给了外男就不好了。
柳婉清脸上梨涡浮现,心中松了口气。
刚才她也是一慌,才以香囊转移磊儿的注意力。
虽然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给的,但她自己绣的贴身之物,总归不好拿给其他人。
老太太对孩子一向宽容大量,“小孩子嘛,待在这里反倒是拘束他们了,让乳娘带着他们去院子里玩儿吧。”
董玉婷在院子里都安排了护卫小厮,倒是不怕他们迷路。
恐怕刚走到门口,就有小厮问他们去哪里。
正巧李博睿几个小孩子也回来了。
他们年龄还太小,尚不足以到见客的年纪,外边有李博辉和李博翰就够了。
索性就让他们几个小孩子一块儿去了外面。
李博楷虽然不是这几个孩子中最大的,但是是李家孩子中最大的,老太太便让他看好弟弟,照顾好客人们。
“清姐儿被老太太养的真好,瞧这处事与瑶姐儿丝毫不差,得亏送到了老太太这里。”刘夫人笑着道。
董玉婷愣了一下,这话夸了老太太和瑶姐儿,却是贬低了李瑾华,她偷觑了眼老太太,果然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高兴。
“清姐儿这样的文静端庄的性子可不是我教的,她才住了没两个月。”老太太不咸不淡的道。
董玉婷看向刚才说话的刘夫人,翻找出关于她的事情。
李瑾华原先在府中时也是天之骄女,便养出了骄纵的性格,与好多人发生过争执,这个刘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难怪刚才会那样说,怕是心里还在恨李瑾华吧,即便她已经去了芜州,都要暗讽一句。
不过这个刘夫人怕是没什么资格讽刺李瑾华,她家里也是一堆破事。
她丈夫的父亲,她的公公,就是裕丰伯。
那个都已经有孙子还想着纳妾的裕丰伯。
于霜儿之死,就是他找的京兆尹。
并且他都已经五十了,还不肯将爵位给自己儿子。
这些开国封了爵位的人,手中虽没有实权,但架不住之后都没有再封爵位,于是他们的地位就特殊起来。
原主家也是这样的境况,不过比裕丰伯的爵位好上一点,身上也有官职。
刘夫人看向李念瑶道:“几年不见,瑶姐儿也长这么大了,上次见她,还小小的一个,如今却是端庄娴雅,老太太,我可真是羡慕您有这么一个孙女,我啊,却是没这个好运道有个贴心的女儿。瑶姐儿,来。”
李念瑶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喊她过去,李念瑶又不好拒绝。
她脚步轻移,姿态优美,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刘夫人看的越发满意,拉起李念瑶的手,不由分说的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往她的手上推。

第50章 议亲 那玉镯外嵌金丝,编绕成……
那玉镯外嵌金丝, 编绕成大雁的形状,又点缀了几颗莹润的南珠,看起来价格不菲。
毕竟也是开国就封了爵位的家族, 家里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李念瑶眼疾手快, 右手按在手腕之上,阻挡住玉镯推来。
“这太贵重了。”李念瑶婉拒道。
“不贵重,送给你的东西,再贵重, 也都不贵重了, 你啊, 就闲暇无事的时候, 来找伯母说说话便够了。”话中带着满满的亲近之意。
李念瑶还是没有松开手,为难的看向祖母和母亲。
她从没接触过这样的人, 说好听点,就是太热情了, 说不好听点, 就是有些冒犯了。
董玉婷脑中浮现出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刚才还讽刺老太太的女儿,这会儿又对老太太嫡孙女这么好, 是想做什么?
董玉婷刚要出口解围,老太太慢悠悠的说道:“怎么我大儿子的宴席,你送我孙女这么贵重的礼?莫不是......”
这时,外面的丫鬟进来通传, 说是王妃们到了。
众人连忙起身去外面迎接。
董玉婷趁此机会,快步走到李念瑶身边,将已经圈住她四根手指的玉镯给推了回去。
刘夫人抬起头,望见董玉婷愠怒的眼神。
刘夫人整了整衣服, 神态自若的跟随众人出去了。
董玉婷小声道:“什么人啊,一会儿不要靠近她了,她要再这样,就直接来找我。”
李念瑶笑了笑,又点头,有时候母亲的直白强硬,或许是对付这种人的最好利器。
尽管李凌川站了队,但烧尾宴是官礼,是官员升迁后必定办的宴席,所以他还是邀请了封了王的几个皇子。
如今还在宫里的年幼皇子就没有邀请。
老太太自然不能坐在屋里等他们进来,毕竟是皇子,身上流着天家血脉。
老太太带着众人来到正院给皇子皇妃行礼。
永明王、武烈王、昭信王、贤康王......
这几位皇子不管在朝堂还是民间都颇有名气。
当今圣上子嗣兴盛,孩子多,不过夭折的也不少,毕竟是皇宫里,危机重重,加上又是古代,医疗水平不高,比如昭信王是皇上的第十子,但他前面还活着的皇子就只有五个。
平宁王年纪最大,让她们都起来。
董玉婷飞快的瞄了一眼几个皇子,长相身材各有优劣,不过都是气宇轩昂,一身的富贵之气。
武烈王矜贵、永明王沉稳、贤康王和善。
都是太子的候选人。
董玉婷又不禁想,如果皇后有子,朝堂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见过了几位皇子,老太太等人就把正厅让出,让几位皇妃走在前面,去了偏厅。
偏厅比正厅小一些,不过一应物实都俱全。
小了,却也更精致温馨。
偏厅临近花园,窗棂大开着,外头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让偏厅亮亮堂堂。
地上铺着青色联珠花纹云锦,踩上去如同踩在云端一样,软绵绵的。屋内两侧都摆了冰鉴,棱角融化成圆角的冰块静静躺在其中,丫鬟拿着大扇把寒气扇向中间,也不需力道有多大。冰鉴前设了紫檀木的云纹案几,上方摆了鎏金的博山炉,悠悠的飘着熏香。
中间摆了两列紫檀木椅,每个座位前面都放了一张小桌,桌上摆着青瓷盘,放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并不是食帐上的糕点。
平宁王妃坐于首位,这个席位在众人意料之中。
虽说圣上不喜欢平宁王,但他毕竟是皇子中最年长的,把平宁王妃安排在首位并不意外。
武烈王妃和永宁王妃,贤康王妃怎么安排,让众人大感好奇。
眼睛不由自主的偷瞄着引领她们的丫鬟。
永明王妃坐于平宁王妃下首左侧,武烈王妃坐于右侧。
众人观察着贤康王妃的神色,她依然和颜悦色,看不出一丝生气,和昭信王妃小声说着话。
武烈王妃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但也没说什么。
毕竟李凌川现在是工部尚书,不是那个治河总督,再怎么样她都要给几分薄面。
又少不了拉几个孩子出来见众位王妃。
丝竹乐声从窗棂外传来,是请来的乐班在正厅内奏起了乐曲。
欢快的曲调烘托起一片祥乐的氛围,永明王妃言笑晏晏,“是《春莺啭》吧,旋律轻快,倒是适合今天这样的日子。”
董玉婷说道:“王妃好耳力,正是这首曲子。”
永明王妃微微一笑,竟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明媚。
伴随着乐声的响起,丫鬟端着盘子鱼贯而入。
她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动作一丝不苟,俯身,起身,弯腰......像是设定好的机器人,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几位王妃脸上带了赞赏之意。
先上了冷盘,都是经过老太太精挑细选过的。
几位王妃也挑不出毛病来。
清凉臛碎、五生盘、冷蟾儿羹......光冷盘就有十多种。
这种规模的宴席,便一个个分了小座位,每个人的面前都由丫鬟分了一些。
董玉婷觉得有些像在吃自助餐。
老太太端起一杯酒,站起身对众人道:“寒门陋宴,幸得几位王妃垂顾,才使我李家蓬荜生辉,老身在此谢过几位王妃。”
平宁王妃亦端起酒盏,举向老太太,“还要恭喜李大人,李老太太教养出来一个好儿子。”
“是圣上恩赐罢了。”老太太这样说着,眉眼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平宁王妃道:“宴席本就是同乐,大家不要因为我们而拘束。”
她倒是和平宁王一样,给人一种和善的感觉。
众老太太、夫人连忙说不会。
接下来说话依然很谨慎的样子。
董玉婷默然吃着,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之感。
老太太一把年纪,和这些人说话依然聊的起来,董玉婷也可以,但自从当了这个主母之后,她就愈发懈怠,也懒得交际,大概是前世没日没夜的工作,让她想偷懒放松。
她听着老太太的声音,暗道:真是有活力啊。
如果她到了老太太这个年纪,她一定要每日赏花喝茶,悠闲的过日子。
才不要和人交际。
她觉得交际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
冷盘过后就是热菜,再然后就是甜点、羹汤、鲜果,再配以果酒。
或许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众人也渐渐放开了,没有在王妃面前的那点不自在,开始三三两两的小声说着话,宴会便热闹起来。
除了几个年龄太小的孩子陪在乳娘身边,大一点的,就另外坐了一桌。
董玉婷看着与别人一样细嚼慢咽,嘴巴却是一直没有停。
曾惠妍坐在她旁边,刚开始还忍着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在她身边小声说:“这刘夫人怎么频频看瑶姐儿?”
董玉婷往刘夫人的方向看去,她的视线正停留在帷帐隔起的另一边。
那边是孩子们坐的地方,但要说看李念瑶,就有些想象了。
董玉婷道:“那坐着那么多人,说不定是看别人呢?”
曾惠妍急道:“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刘夫人有个儿子,到现在都没说上亲,你猜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那个儿子是个纨绔的黑胖子,女孩子家见了都要吓哭,她刚才对瑶姐儿那样殷勤,指不定就是有这意思......”
董玉婷也不是傻子,李凌川如今是朝堂上的红人,多少人想和他攀关系,而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姻亲。
乾元朝十三岁就可以开始议亲,虽说李念瑶还小了一岁,但并不会被人议论什么。
董玉婷心里一紧,刚才刘夫人的示好突然就理解了。
只是她才讽刺了李瑾华,就又要跟李家结亲,实在是......太没脸没皮了吧。
“我知道了,谢谢。”董玉婷站起身。
曾惠妍撇了撇嘴,问道:“你去哪?”
“屋里太闷,我去外面走走。”董玉婷带上秋荷春月去了外面。
到了门口,董玉婷对秋荷说:“你在看着瑶姐儿吧。”
秋荷虽然不解,但还是转身回去了。
屋里太闷只是借口,董玉婷去了恭房,净了手,和春月往偏厅回。
外面太热,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她身上就腻了一层汗。
回去的路上,她碰见了贤康王妃。
董玉婷见了她少不了再行礼,贤康王妃忙拉住她的胳膊。
“快起来,今天行的礼已经够多了。”
董玉婷想起她的东道主身份,问道:“王妃要去哪儿?”
“宴席上的饭食有些油腻,我吃的有些难受,想去外面走走。”她眨了眨眼睛。
董玉婷被她的直白给弄的愣了一下,还未等她说话,贤康王妃又笑道:“是我胃口清淡,不怪你。”
董玉婷低头,掩饰住脸上的不悦道:“多谢王妃。”她陪着贤康王妃在院中散步。
接着,贤康王妃要去如厕,像她们这样的身份,在外头的宴席上会很少用食,就是怕遇见这样的问题,但人有三急,这种事难免发生。
董玉婷面不改色,“夫人随我来。”
贤康王妃一边走着,一边欣赏花园的风景,“李府有了尚书,这花园也该修建起来了,这样的宅子,倒是不配李尚书了。”
董玉婷不明所以,在一旁笑着,“这事老爷自有安排。”

第51章 香饽饽 贤康王妃就笑:“也是……
贤康王妃就笑:“也是, 李尚书现在掌天下工务,一声令下,自然有人抢着帮你们修建庭院, 院里有山有水, 才配的上李尚书的身份。”
在未清楚对方的来意之前,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董玉婷羞涩的一笑,倒是没让贤康王妃觉得尴尬。
“瑶姐儿年龄也不小了吧。”贤康王妃像是随意想到就提起一般,“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她转变的话题如此之快, 让董玉婷措手不及, 不过从她刚才能直白提起恭房, 想必性格就是如此大大咧咧。
董玉婷正要说话, 贤康王妃就笑着打断:“不会又要李尚书做主吧?这内宅难不成还是他来管?”
一番话倒是将董玉婷堵得严严实实的。
她狐疑的看着贤康王妃。
李凌川是永明王一系的人,怎么也不可能与她一系的人说亲, 还是说,她想打听李念瑶会嫁的人, 从中捣乱?或者知晓李家会和哪家结亲, 得到新的助力?
贤康王妃脸上依旧是那副和气的笑容,董玉婷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
“王妃这是有好的人选了?”董玉婷试探性的问道。
与其一直防守,不如转变思路, 主动出击,问出她真正的来意。
反正说亲是一回事,同不同意又是另一回事。
“是光禄大夫的孙子,今年十四, 在读书一道上很有天分,我也见过那个孩子,文质彬彬,行事稳重。”
“太小了吧。”董玉婷听到年龄, 下意识的就说到。
“又不是让他现在就娶亲,女子十五出阁,这几年就是议亲,你可不要拖太久,要不然那些好男儿都定了亲,你家瑶姐儿可要在家多留几年了。”
那有什么不好?董玉婷微不可察的撇了下嘴。
再说了,她介绍的人选,李凌川也不会同意。
董玉婷笑着道:“嗯,谢王妃提醒。”
“怎么,你不满意啊?要不改天去借着去宝光寺的机会,你瞧瞧他?”贤康王妃大有一副要把这门亲事说成的意思。
董玉婷这下是真不解了,难不成她和贤康王一样,都是这样乐于助人的性格?
“王妃,到了。”
贤康王妃止住了话,跟丫鬟去了恭房。
四周花草繁茂,鼻尖只有馥郁的花香。
春月眼神打转,几次欲言又止,董玉婷一眼便能看出她想说什么,安抚的拍了拍的手。
春月镇定下来,“夫人,您去廊下等吧,奴婢在这儿就行。”
太阳晒得猛烈,两人俱是额头出了一层汗。
董玉婷道:“也没多远,等王妃出来咱们再来也不迟,你跟我一起去廊下等吧。”
游廊下是个风口,微风将她的衣裙吹得拂动。
几个孩子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想来是吃饱了的孩童跑出来嬉戏了。
“夫人,是五公子。”
李博睿和李博铭凑在一起,“你这几天怎么都不来找我玩?”
李博铭揪着身边枝条上翠嫩的叶子,“姨娘让我待在屋里背书,只有早上和晚上才让我出去,而且还让欢儿姐姐看着我,让我等见了父亲,给他背书。”
“啊?”李博睿同情的看着他。
“那你岂不是和二哥哥一样了。”
李博铭郁闷道:“是啊。”
除了李博辉和李博翰,李博楷就是最大的,但是他也才七岁,要他带着这群孩子玩儿,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他下意识的便想找李博辉求救,发觉他和李博翰还在正厅陪着父亲他们。
李博楷被交代了带他们玩的任务,绞尽脑汁的想出一个主意。
“我父亲得了一只拂菻犬,要不然我们去看看。”
“好啊好啊。”李博睿瞬间来了兴致。
有的人没见过,也提出要去瞧。
李博楷稍稍安心,就带着他们去清风院。
丫鬟小厮就跟在他们身后,倒是不用担心出事。
去的路上,李博睿看见站在廊下的母亲,飞一般的跑了过去。
“母亲!”
“跑这么快,不热吗?”董玉婷接住他扑来的身子。
“热啊。”李博睿高兴道,“我们要去看二叔养的拂菻犬,母亲要来看吗?”
董玉婷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几个孩子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来。
“你一会儿再去,现在陪母亲一会儿,好不好?”
李博睿挺着胸脯,“没问题。”
秋荣跑回去,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李博楷就带着人走了。
“母亲无聊了吗?”李博睿跳到廊下的木凳上,又跳下来,那一瞬间的跳跃带来一阵极快的风,让他感觉很刺激。
春月担心道:“五公子小心点。”
“你怎么上蹿下跳的,跟个猴子似的。”董玉婷给他脸上擦了擦汗,想起自己小时候似乎也是大夏天的跑出去玩儿,结果晒得黑不溜秋,长大后知道美了,才开始注重美白,可惜那时候已经晚了。
若是她小时候有一部手机,她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跑出去的。
贤康王妃踩着鹅卵石小径出来,董玉婷拉上李博睿过去行了一礼。
李博睿有样学样,规规矩矩的给贤康王妃行礼。
“这孩子真是可爱。”贤康王妃笑眯眯道。
董玉婷道:“调皮的时候也是真调皮。”
孩子于妇人而言也是一件很好的话题,贤康王妃和她谈论起了育儿经,议亲一事,或许是因为小孩在身边她不好意思开口,也或许是因为转移了话题她给忘了,总之董玉婷松了口气。
但想到还有刘夫人,可能接下来还要冒出来王夫人、张夫人什么的......她就有些头疼。
自从李凌川升了官,李家俨然就成了香饽饽,谁都想凑上来。
董玉婷又斜眼看贤康王妃,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老太太笑面虎,曾惠妍欺软怕硬,何静琳文静,这个贤康王妃她却看不透,仿佛她被一团迷雾笼罩。
回了偏厅,贤康王妃就坐回了她的位置。
董玉婷让秋荣带李博睿去找李博楷他们,自己带着春月进了偏厅。
案几已经撤了,只摆了糕点和瓜果在旁边。
众夫人的女儿在家刻苦学的才艺,此时便有了展示的机会。
平宁王妃的次女华阳郡主坐于众人中间,面容沉静,即便众多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依然面不改色。
她手持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素手轻扬,戴着义甲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出一阵动听的曲子。
从博山炉中冒出的缕缕苏合香雾飘至中间,为她增添了一分神秘。
曾惠妍不知什么时候离得董玉婷特别近,说话的气息甚至钻到了董玉婷的耳朵,痒的她闪身躲开。
坐稳后,她才意识到刚才曾惠妍说了什么话。
“你说辉哥儿配郡主怎么样?”
李念瑶只比李博辉大了半岁,他也到了能说亲的年纪,尤其现在李府正当红,怕是刚才有不少夫人给曾惠妍递了这个意思。
但是她没想到曾惠妍想和平宁王妃结亲。
平宁王虽不受圣上喜爱,但他的次女却因长相酷似已逝的长公主,在十岁的时候就被封为华阳郡主,她姐姐都没有这个殊荣。
董玉婷笑了笑,不置可否,她要是说没可能,曾惠妍怕是该不高兴了,可要是说可能,或许又给她了信心。
她就给曾惠妍面前放了果子,“郡主弹奏的什么,听着这么有气势。”
“是《龙池乐》,大嫂这都听不出来?”曾惠妍露出鄙夷之色。
《龙池乐》讲得是鲤鱼跃龙门的故事,这宴会又是烧尾宴,华阳群主弹奏这首曲子,实在是玲珑之心。
老太太笑的眉不见眼,直直的盯着坐在屋中央,脸上充满着自信的玉一样的美人。
华阳郡主献艺完了后,其他小姐就也上前表演,怕是今天过后,京城里会多出几位才女。
柳婉清的一手琴技引得众人夸赞,虽不如华阳郡主的琵琶,但也不差。听李念瑶说,几个姐妹中,她和李念姿最擅琴,李念薇擅女红,李念羽则样样都一般。
李念瑶没有弹琴奏曲,而是让丫鬟拿来了纸笔,写下了一首诗。
她擅长的,本就是书法。
平宁王妃也是爱好书法之人,拿起来细细端详,“这一手簪花小楷,竟有了卫夫人之字的几分神韵,你们都看看。”
纸张在众人之间传递,看过后都称赞起李念瑶的字。
董玉婷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愿意晒娃了,孩子被夸,自己心里也莫名的舒服起来。
“瑶姐儿这字一笔一竖都美像幅画似的,李夫人,你家瑶姐儿将来也能出贴了,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小姐要买来临摹。”一夫人将纸递给下一个人,嘴巴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李念瑶早已被夸得脸红,躲到了帷帐之后。
董玉婷笑道,“她就是爱习字,一天都写个十几张,几年下来,每天都是这样,字体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夫人咧着笑道:“我家儿子也爱书法,那他们两个倒是志趣相投,改天我拿出来他的字让夫人看看......”
董玉婷险些昏倒,又是一个想说亲的!
老太太和王妃们说着话,余光却也一直盯着董玉婷那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笑而不语,心里只有满满的高兴。
一家女,百家求,如何能不让她得意。

第52章 醉酒 钱坤和赵四从皇宫回来,……
钱坤和赵四从皇宫回来, 虽然在里面没干什么,但俱是心神疲惫,仿若三天三夜没有休息。
先是核验碟文, 后又检查食盒密封是否完整, 再用银针试毒,又当着光禄寺官员的面,把食帐交给尚食局女官一一对照,没有出现食物, 或多出食物都会让他俩陷入危机当中, 好在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无惊无险的将山珍海味交出, 再原路返回,一路上头始终低着, 数着脚下踩过的黑青石板。
期间还碰上了皇上的新宠宁嫔,两人连忙转身面对朱红色的像血一样的宫墙。
“宁嫔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好看, 如仙子下凡?”小厮边吃边问。
钱坤回了李府, 就去检查安排的护卫有没有按规矩行事,赵四则趁着这会儿功夫往嘴里扒拉饭。
今天他们的任务就是和钱坤一块儿进宫,就没安排其他事。
即便这个事情从出宫开始, 就喋喋不休的一直讲,赵四依然乐此不疲。
“我跟钱管事哪里敢看,吓得直接转过身面对墙壁去了,不过她从我们身边过去的时候, 我听到一阵清脆的,像檐铃晃动的声音,还有一股特别好闻的香气。”
“皇宫里的宫墙特别高,比咱们李府的外墙还要再高一点, 里头也大的很,要不是有人带路,我跟钱管事怕是要迷路。路上遇见的宫女太监都安静的像哑巴,都低着头不说话,搞得我跟钱管事大气都不敢喘。”
有小厮嘴里还没咽下饭,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副管事,你们见到皇上了吗?”
赵四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从嘴巴里喷出来的饭,说道:“皇上是什么人?哪里是我们能见的?”
众人大感失望。
他们吃饭都吃了七分饱,怕一会儿前院赏赐下来的饭食吃不下。
宴会做的饭食向来丰盛,不过主子们饭量小,也多是谈天交际,所以饭食通常都会剩下很多,为了不浪费,就会赏赐给下人们。
这次宴席上的饭食珍贵早就在下人之间流传,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无一不取最珍贵的来做,光是听到传出来的写在食帐上的名字,他们就口水横流。
赵四背着手在外院转了一圈,隐隐听到正院传出来的笑声和乐曲声,不过一墙之隔,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回了车马司的管事房,钱坤还没回来,里头布局简单却并不寒酸。
软榻、桌椅、柜子一应俱全,赵四一眼便看到乌木桌上放着的一小盅酒。
他心中大喜,朱管事嘴上像刀子般利,心肠却软的跟豆腐似的,竟给他留了一盅酒,本以为只会给他留小小的一杯。
他从一旁的架上拿出酒盏,哼着曲子坐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赵四把脸凑前,闭着眼睛嗅了嗅,只觉这酒香与其他酒大不相同,闻着就又香又浓,赵四小口啜饮,烈酒灌入喉咙,他砸吧了两下嘴,没从这一口中品尝出什么味道。
“这酒和平常的酒,也没有什么不同嘛......”赵四自言自语道,不信邪的又喝了一口。
一个小厮端着两个盘子从外面走进来,脸上堆着笑道:“赵管事,厨房送来的。”
一盘油炸的花生米,一盘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肉。
赵四让他放到桌上,指着那盘肉道:“这是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就知道叫小,小,小天酥!”
赵四“哦”了一声,其实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过来坐,陪我喝点。”赵四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小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钱管事还吩咐我巡逻厨房和外院呢,等晚上再陪赵管事喝吧。”
“行吧行吧,那你就快去。”赵四遗憾的挥了挥手。
小厮腆着脸,“赵管事,嘿嘿,能不能给我留点......小的还没尝过这种好东西呢。”
赵四喝着小酒,挑眉看他,“怎么,你送过来的时候没吃上两块?”
小厮吓了一跳,讪讪的低下头。
“行了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给你留着呢。”赵四嗤了一声,“瞧你吓得那样儿!”
小厮讨好的笑道:“赵管事可是连皇宫都去过,小的连正院都没去过,胆量自然就小了。”
赵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他在皇宫的时候,害怕的浑身发抖,差点路都走不稳,胆量哪里大了。
“快去吧。”赵四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不知是不是错觉,喝了几杯,他慢慢品出了这酒的不同之处。
香浓醇厚,浑身像泡进了热水中,舒坦极了。
董玉婷前世毕竟也是公关公司的一把手,能混上去自然有一把刷子,也是因为到了这儿,成了当家主母,她才懒得伪装,要顶着这层身份还卑躬屈膝,奴颜媚骨,那她才是真的贱,这会儿应付一群想和李家结亲的夫人们,是轻轻松松的一件事,任谁说的天花乱坠,十全十美,她都一句话:嗯,我记下了,回去和老太太商量商量。
除了李念瑶,还有想和李博翰说亲的,毕竟他今年也有九岁了,过个两三年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就连李博睿,都有人想给他定个娃娃亲。
李博翰是长房嫡孙,将来是要成为李家家主的,敢提出和他结亲的,除了父母身份够高以外,也必须是长房嫡女,这样几个条件加上,条件就变得苛刻,不过好在李博辉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且已经十二岁,因此曾惠妍身边围聚的夫人不比董玉婷身边的夫人少。
瞧她脸上笑的跟朵花似的,就知道她心里有多高兴了。
一转眼也在屋中聊了许久,平宁王妃便提出告辞,董玉婷让秋荷去看一眼正厅的情况,得知他们还在喝酒。
另一头打发过来几个小厮,只说让她们先行离去,他们还要再喝会儿。
董玉婷便跟着老太太送众位夫人离开。
依然是平宁王妃打头,但离她最近的人就有些意思了。
原本武烈王妃和永宁王妃走在第二排,忽然一个竞步,以一个近乎平行的位置,和平宁王妃并肩走在了一起,让永宁王妃一个人落到了第二排,前后都是两个人,独她是一个人,就显得她有些尴尬。
昭信王妃见状,就拉着贤康王妃快步走上前,一左一右跟护法似的到永宁王妃身边。
她们走在最前面,走在后面的人自然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互相对视一眼,却不敢说话。
董玉婷又瞧老太太,她面不改色,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曾惠妍两只眼睛则冒着兴奋的火花,何静琳则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怕是下一秒就能吟诗作对。
一群人走在抄手游廊下,往垂花门的方向走去。
董玉婷已经计划好送走了她们就回去休息。
忽然,队伍停住,武烈王妃发出一声怒斥:“不长眼睛吗?”
老太太面色大变,急忙走到前面,只见一个小厮跪在桐木板上,战战兢兢的磕头,“小的没长眼睛,冲撞了贵人。”
“你这小厮,跑到前院来做什么?李家就是这么没规矩?”武烈王妃冷声道。
曾惠妍跟在身后,听到这句话暗暗瞪了一眼武烈王妃。
老太太心念急转,原本有些醉意的脑袋轰然变得清醒,安抚的说着:“今日宴会事杂,哪都需要人,偏偏李府人手不够,只能一个人担着两个人的活儿,刚才王妈妈与我说正厅的冰不够了,要小厮去拿,又说陈将军的孙子想再吃两块儿单笼金乳酥,一向办事利落的管事都急的火烧眉头,就更提这些下面的人了,定是哪个糊涂人指了他来跑腿,这才跑到了这里,王妃别与他计较。”
短短片刻,老太太就能想出这一番话,前因后果全都点出,若是换个人,心里怕就消气了。
偏偏他冲撞的是武烈王妃,她不看老太太,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厮道:“抬起头来,说,你做什么的?谁让你来的?”
赵四惶恐不安的抬起头,额头上红痕和他的脸一样红,此时他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
众人哪能看不出来他刚喝了酒。
老太太的心情顿时像沉入水中的铁球。
“好啊——”武烈王妃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眼神,要借着他醉酒来发挥。
“不是叫你去正厅送葛花豆蔻醒酒汤吗,怎么还不去?去皇宫送完食帐,府里的路都不记得了?”眼见曾惠妍和赵四没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董玉婷只好出来点他,他要是再想不明白,自己也救不了他。
“小的去厨房说了,厨娘说葛花没了,要去外面买,小的是来找夫人拿对牌的。”赵四强装镇定,可话音的颤抖仍然不可避免。
他怎能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别人设的局。
在他跪到地上求饶的时候,脑袋像是被人猛砸了一下,咚一声,无比清醒。
武烈王妃听见他刚去了皇宫送了食帐,只好压下罚他的心思,要是强行罚他,只怕不是她借题发挥,而是别人要借题发挥了。
才去了皇宫送食帐的小厮,回了府中就被武烈王妃罚了,这个事情能让人臆想出很多对她不利的原因。
老太太和董玉婷交换了神色,看的出,老太太此刻对她只有满满的赞赏。
两人在毫无计划的前提下,默契的处理了这件事。

第53章 惩罚 武烈王妃似笑非笑……
武烈王妃似笑非笑的看了董玉婷一眼, 像看一件物品似的,从上到下的打量,眸中的恶意都快溢出来了。站在她面前的董玉婷扬起的嘴角像设定好一般, 任她怎么看, 脸上的表情硬是一动不动。她完全能理解武烈王妃的怒意,差一点就能借这件事来贬低一番李府,狠狠发作,却因为老太太和董玉婷两个人的话, 不得不考虑起要是借这件事发挥的后果。
平宁王妃和贤康王妃一左一右, 安抚起武烈王妃的心情, 然而她是软硬不吃的那种人, 狠狠剜了董玉婷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平宁王妃有些尴尬, 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个名义上的弟妹也很无奈。
与之相对的, 永宁王妃看向董玉婷的眼神中, 充斥着赞赏,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她就要给董玉婷大大的赏赐了。
昭信王妃朝董玉婷眨了眨眼睛, 偷偷笑了一下。
董玉婷心里叹气,只怕过了今天,武烈王妃要把她也给记恨上了。不过她倒是不怕,先前那场谣言, 背后隐隐约约有武烈王妃的手笔,那时李凌川不在府中,她也不好再去做什么,现在李凌川回来了, 他总不能看着自己妻子被欺负吧?
她要不要组建一支自己的团队,来干她上辈子的事儿?
到了府外,几辆沉香木的辎车停在外头,车辕,车厢刻着云气纹,跑动起来,仿若云雾滚滚,车帘上绣着团花对鸟,车窗上以金丝填嵌,离远了看,几辆车仿佛闪闪发光,直闪瞎了别人的眼。
平宁王妃道:“老太太,我们就告辞了。”
老太太忙带着众人对几位王妃行礼,等几辆辎车化作一个黑点,众人才直起身。其他夫人也纷纷告辞,领了相赠之礼,上了马车,老太太含笑相送。
她们一离去,李府外便空落落的,好像一群鸟儿忽然四散飞去,留了一地空白。
回事处的小厮苦巴巴的过来,“太太,夫人,武烈王妃没拿走赠礼。”
今日办的是烧尾宴,董玉婷便没送宾客香囊铜镜一类的礼物,而是改为了升官四宝:鎏金负屃盘绶印、高竹翠玉佩、白玉青莲鱼符、长松白鹤纳言笏。样样都是花了大价钱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董玉婷道:“先收回库房吧,说不准还会有再用的机会,让葛管事登记在册。”
“是,夫人。”小厮抱着升官四宝走了。
董玉婷和曾惠妍一左一右扶着面色阴沉的老太太回府,跨过门槛,就见面色苍白的赵四虚弱无力的站在影壁前,察觉到老太太扫过来的阴森眼神,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老太太收回视线,一言不发的往垂花门的方向走去。
董玉婷落下两步,对跪在地上的赵四道:“跟上。”
她知道,老太太等着她表态,说不定心里还看着她要怎么处理,若是不满意,连她也要一起挨罚。
曾惠妍往后看了一眼,得意的翘起了嘴。
路过崇礼院正厅的时候,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就像晨光穿透薄雾般灿烂,一直穿过过堂,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兰竹院,老太太脸上的表情顿时如风云变色,瞬间阴沉下去,在她脸上能看到一场即将下起来的瓢泼大雨。
赵四脖子一凉,颤抖的扭过头,原来是兰竹院里绿竹的叶子刮到了他的脖子,那叶子生长的苍翠细尖,可是在他的眼中,逐渐变为了一把把锋利的刀。
一进屋中,赵四就跪到了地上,老太太看也不看他,把他当作空气,喝着凉了的茶。
明明是暑夏,赵四身上却凉的像被扔进了冰天雪地里,一滴一滴的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他也不敢抬手擦拭,静的像座石像似的。
老太太慢悠悠的喝完了茶,抬眼看了董玉婷一眼,吩咐王妈妈,“去把钱坤叫来。”
曾惠妍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脸上笑开了花,这府里谁不知道钱坤是董玉婷带来的陪房,打他的脸和打董玉婷的脸没什么区别。
钱坤能坐到这个位置,不说其他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一见到气氛不对,马上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回忆起今天他哪里做的不对。
去皇宫送食帐和膳食,没在宫里犯错,回了府里,他就去看安排的护卫有没有偷懒,有没有犯错,那就是赵四了?他深深看了赵四一眼,直挺挺的跪到地上,笑道:“老太太安好,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安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钱坤这次估计错了,刚才的事情非同一般,万一董玉婷和老太太没有默契,李府都要遭人耻笑,对于极为看重李家名声的老太太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着董玉婷道:“这事儿交给你解决吧。”
董玉婷浑身一凛,她知道,老太太说是交给她,实则自己也盘算着呢,要是处理不好,还想包庇,她也吃不了兜着走。
董玉婷心里也有气,她明明吩咐过了,可他们还是不听,偏偏就要在今天喝酒,真是管不住嘴。
“说说吧,你跑前院来做什么?”
赵四怯嚅着说:“小的在车马司管事房,有人告诉我说,主子要给赏钱,让我快去,小的就欢喜的去了......小的是被人害了呀!”
“谁害的你?”
赵四心虚道:“小的没看见他长什么样,他是在外面给小的说的话......”
董玉婷肯定的说:“那时你喝醉了酒,根本没动脑子去想此事是真是假,就晕乎乎的来了前院,我说的对不对?”
赵四不敢答话。
“我吩咐过了,今天你们不准饮酒,你为什么不听?自己糊涂再先,也别怪别人设局给你,中了计,还找不到人,你有什么资格喊冤?”董玉婷厉声道。
钱坤愤怒的给了赵四两耳光,“你真是糊涂,我说了千百遍今天别喝酒,怎么就偏偏就不听话!给老太太和夫人惹了这么大麻烦!”
两巴掌用尽了全力,直扇的赵四脸颊红肿,牙齿流血,曾惠妍与何静琳皱了皱眉,老太太垂下眼眸,不做任何表示。
赵四肿着脸,两眼滚出泪珠,样子颇为滑稽,声音不清不楚道:“老太太和夫人们一向心地善良,体恤下人,小的这才没有多想,像个傻子一样的来了。”
“你也不用再说这些话了,今天若不是老太太足智多谋,这事儿就没那么容易过去,到时你万死难辞其咎。”董玉婷冷声道。
赵四点着头,哭道:“是,是。”
“你办事不利,我也不能留你,但鉴于你今日送去皇宫的膳食没出差错,也算有功,你明天就去庄子上吧。”董玉婷淡淡道。
于下人们而言,接近主子的活,是好活,其次便是府里的活,而那些远离权力中心,在庄子上的活,向来被府里的下人们看不起,接近不了主子,就等于没有油水,没有钱拿,谁会认为那是好地方?而对于赵四来说,这无异于从天堂到地狱,在府里,他虽不是董玉婷身边的一把手,但也能算得上二把手,要不然今天去皇宫的事儿怎么会交给他。
此时赵四心里只有满腔后悔,他想起自己能攀上钱坤,也是因为两人常常喝酒谈天的缘故,现在一朝低落,还是因为喝酒,不禁觉得他成也喝酒,败也喝酒!他偷觑了眼老太太的脸色,打了个哆嗦,深知这是他最好的结果,他重重的一叩首,“谢老太太、夫人恩典。”
董玉婷等了片刻,老太太轻轻“嗯”了一声,她心里一松,知道赵四这关算是过了。
钱坤是原主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事实上现在的李府六个部门里,有许多人都是原主带来的陪房,在她和老太太争夺中馈之时,就把她带来的陪房无孔不入的安插进各个部门,这其中最得脸的,当属朱月如和钱坤。
其实钱坤也无辜,她也体会过这种千叮咛万嘱咐,但下属就是犯错的事情。好比她让员工做个PPT,改天却交上来一份文档,虽然不算是什么大事,但就是很无奈的一种感觉。
曾惠妍两眼放光,像一只饿了半个月的野狼面前出现一只活蹦乱跳的山猪,就差口水流出来了。
车马司管事是一个很多人觊觎的位置,不知道有多人盯着,曾惠妍露出这样的表情,董玉婷不觉得奇怪,相反,她觉得和曾惠妍相处要比和笑面虎老太太相处更自在一点。
但是,就算钱坤被撤下这个位置,难不成她就会让曾惠妍的人当上这个管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她不想去帮原主争抢什么,但至少不要让原主的权利版图在她手中给失去。
可董玉婷又觉得他实在无辜,可惜这个时代最爱搞连坐那一套,赵四犯错,他必然得受罚。
“钱坤,你没看好赵四,让他犯了错,就罚你三个月月钱,暂代车马司副管事一职。”副管事说的好听,其实就是部门里的二把手,月钱和其他人没有区别,还要比别人做更多的活,当然,在其他人眼中,这名头说出去好听,也是得脸的象征。
老太太起身扶着王妈妈的胳膊,“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曾惠妍眼睛一转,赶忙跟着去献殷勤。
钱坤干脆利落的叩首,没有丝毫的犹豫:“谢老太太、夫人宽恕,蒙主子宽宥,小的必当谨记于心!再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赵四看着钱坤的背影,内心充满了歉意。
钱管事再怎么爱喝酒,可在大事来临的时候,他绝不会碰酒,也从来没出过错,是自己连累了他。
赵四低下头,感受到了与钱管事的差距。

第54章 引蛇 曾惠妍有小心思,亲亲热……
曾惠妍有小心思, 亲亲热热的扶着老太太去了东梢间,与明间隔着次间,绣着松鹤延年的帘子, 倒是不怕在明间的人听到什么。
“母亲, 你也别怪大嫂,大哥回来了,她就把心思全放大哥身上了,对下人的管控自然就疏忽了。您也知道二老爷他什么性子, 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做, 不如就让我帮帮大嫂, 我正好知道一个人有些本事, 能帮着钱坤一块儿管好车马司,母亲, 要不我把他带来叫你看看?”曾惠妍服侍着老太太躺下,给她掖了掖薄薄的蚕丝被, 久久没得到回应, 她不由得抬头看,老太太已经阖上了眼睛,靠在床头上小睡。
曾惠妍尴尬的红了脸, 心里恼怒起来,“母亲困了,那便好好休息,妈妈要照顾好。”说罢, 她就冷了脸出去。
王妈妈陪笑着送她出去,一转头她就轻轻嗤了一下,二夫人这样沉不住气,也难怪斗不过大夫人。
曾惠妍和丫鬟一离去, 老太太就睁开了眼睛,王妈妈快走两步,将枕头放到老太太身后,让她靠的更舒服。
“太太,你说今天这事儿会不会二夫人做的?”王妈妈倒了杯,递给老太太喝。
老太太左手按着肚子,慢慢揉着,右手接过王妈妈递来的茶,小口喝着,“她要是有这个能耐,那就不是她了。况且若只是为了一个管事之职,就冒着让李府丢脸的风险,她是万万做不出的,这背后布局之人,恐怕是下面的人,也只有他们,眼界才不高。”
王妈妈没有很惊讶,她也是从下人过来的,哪里不知下人之间亦有争斗,且不比主子们少。
“那太太要查这件事吗?”王妈妈道。
“算了,这事儿就交给她们去解决吧。”老太太吹着茶水,“我老了,就在我这院子里颐养天年吧。”
“太太瞎说什么呢,您还年轻着呢,我看太太再操持府里的事十年都行。”要说谁最希望老太太管家,当属王妈妈第一,她是老太太的身边人,老太太权力越大,她越吃香。
“这几日光是操劳烧尾宴的事情,我就已经够累了的,全身就跟没力气似的,让我好好休息吧,这府里以后也是要给大儿媳的,我何苦现在还要添乱。”
王妈妈担忧道:“太太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我的身体我自己还不清楚吗,没病,就是这几日太累了些。”老太太不高兴道,“她们总嫌我事儿多,可也不想想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万一有个差错,李家就在京城丢脸了。”
王妈妈不免有些心酸,想当初府里的大事小事老太太一手操办,可也没像这样喊累。
绣着松鹤延年的帘子掀开,春月端了碗东西进来,她行了礼,脆生生道:“老太太,这是我们夫人让人做的人参五味子安神浆,喝完酒喝这个最好了,既解酒,又养身体,里面放了辽参,北五味子,小火慢熬,从宴席开始的时候我们夫人就让厨房做了,放到已经温热了,这时候喝正好,您喝完再休息。”
她将碗递给王妈妈。
老太太脸上浮现起丝丝笑意,“你们夫人有心了。”
春月眼神飞快的瞥了下四周,没见到二夫人,也没看到解救养胃的东西,浅浅一笑,脸上与有荣焉。
二夫人还是老太太侄女呢,都想不到这些,还是她家夫人贴心。
王妈妈手摸摸了碗壁,温温热热的,一点也不烫,她高声道:“元香,进来服侍太太喝这安神浆。”
元香马上就打了帘进来。
老太太院子里清净,下人不多,得用的也就王妈妈和元香。
春月道:“那奴婢就先回去了。”
王妈妈道:“太太,我去送送春月姑娘。”
元香坐在榻边,一勺一勺的喂老太太喝人参五味子安神浆。
老太太咽下一口,挥了挥手,让王妈妈去了。
出了正屋,王妈妈随意道:“老太太这些天操劳烧尾宴的事儿,可累着了,刚还说身体不舒服,我就想着要不要请大夫,夫人就送来了安神浆,要我说这府里最贴心的,莫过于大夫人了。”
春月翘起来嘴巴,“夫人一向这样,只是别人没发现罢了。”
王妈妈看着她得意的面孔暗暗着急,意识到和春月说话不能说的太委婉,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唉,这些天老太太过于操劳,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今天虽说发生了一些事儿,但总的来说也算是平稳度过,老太太终于可以歇下了,我就想着,要不要请个大夫给老太太看看身体,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又操劳了几天,我看着真是担心,刚才老太太还说不舒服呢。”
春月吃惊的张大了嘴巴,“那我回去就给夫人说。”在她心里,老太太精神矍铄,一点看不出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她对老太太还有点发怵,实在想不到竟到了要请大夫的地步。
王妈妈欣慰的点点头,这才让她离去。
董玉婷带着钱坤和赵四回了吟风院,这件事给了老太太交代,但是她还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命秋荷问了问正厅的情况,得知李凌川他们正和王爷、同僚说着话,董玉婷就没再让人去问了,而是让赵四把他喝的酒带来,让秋荷去把朱月如给叫来。
一盅酒量不多,赵四是个能喝的,那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全喝完了。
董玉婷趁着朱月如没来的功夫,又详细问了问赵四事情发生的经过。
朱月如在厨房忙了一天,没怎么来前院,都是打发人来看。这会儿被董玉婷叫到吟风院,心里正纳闷发生了什么,直到看到灰头土脸的钱坤和赵四,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见过夫人。”朱月如看了一眼他俩,就收回目光。
“朱管事,你今天给赵四送了一盅酒?”董玉婷开门见山的问,指了指放在一旁小方桌上的酒盅。
朱月如愣了一下,矢口否认。
赵四肿着脸急道:“朱管事,去皇宫前我让你给我留些酒,回来后管事房里就多了一盅酒,不是你送的吗?你还送了小天酥来。”
朱月如道:“我是送了小天酥去没错,可是我没送酒!烧尾宴还没办完,我怎么可能给你送酒!夫人可是交代过,今天不准饮酒!”
一番话说的赵四无地自容。
“朱管事,你能认出来,这酒是不是厨房的吗?”董玉婷道。
朱月如鼻子凑近酒盅口,细细嗅闻起来,“这是琥珀酒,不对......夫人,我能借个杯子吗。”
董玉婷颔首,秋荷就给她取了个干净杯子,朱月如将酒盅倒翻,停留了一下,让酒盅里最后一点没倒干净的酒水从里面流出来,又上下大力甩了甩,可即便这样,倒出来的也不足半杯。
朱月如尝了一口,闭上眼睛,全身上下的感受全放在了舌头上,众人安静的看着她,朱月如睁开眼睛,就见几个人的眼神都打量着自己,就连秋荷冬枝也悄悄好奇的看着她。朱月如脸一红,朗声道:“夫人,这琥珀酒里还加了三勒浆,所以味道有些怪。”
赵四惊讶道:“难怪这酒喝起来那么不对,我喝了几口就有些晕乎乎的。”他心里又赞叹朱月如的舌头灵,两种酒混在一起都能分辨出来。
琥珀酒酿制时间长,三勒浆则是由波斯传入,两种酒都极容易醉。
“这两种酒在外面能买到吗?”董玉婷又问。
“能买到,不过价格昂贵,也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
董玉婷思索片刻,“如果不是在外面买的,谁能去厨房拿到这两种酒?”
“这个,得去看看簿册。”
董玉婷让朱月如去拿,钱坤已经明白她这是想揪出背后之人,有意表现自己,弥补他在董玉婷心里的形象,便跟着出谋划策道:“夫人,小的也可以去查值班簿册,看今天谁有机会接近接触管事处。”
“去。”董玉婷道。
朱月如和钱坤聚在一起对了簿册,拿了这酒的人,却没机会去管事房,有机会去管事房的人,却没能力拿了酒。
原本信心满满的两人顿时垂头丧气。
董玉婷也陷入沉思,难不成真是在外面买的酒?那这可就难找了,要揪出来背后的人,总得有证据才行。
朱月如道:“夫人,今天办烧尾宴,就雇了一些帮工进来,没准儿是那些人做的也说不定。”
董玉婷食指敲着木桌,“钱坤,你回去把你和赵四受的罚宣扬出去,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并且还要说我正在选接替管事的人。”
钱坤听到这句话,眼神暗了暗,不过马上又恢复过来,“知道了夫人,就交给我吧。”
他们几个走了之后,春月便把王妈妈给她说的话告诉了董玉婷,包括老太太这几天如何操劳,东梢间没看到二夫人,您是第一个关心老太太的人,还有最重要的老太太这几天身体不舒服。
董玉婷立即将对牌给了秋荷,让她晚上带大夫过来给老太太看身体。

第55章 嫡母 这次烧尾宴办的也算顺利……
这次烧尾宴办的也算顺利, 董玉婷心里轻松不少,只是正厅那桌还没结束,她还不能休息, 坐了一会儿, 身体中的醉意涌上来,渐渐觉得乏了,她对春月道:“我先睡会儿,你瞧着正厅那儿, 结束了来叫我。”
春月应是, 随即上前给董玉婷盖上薄被。屋子里放着冷飕飕的冰, 要是不盖被子, 说不定还会着凉。
春月退出梢间,让冬枝进去伺候, 自己带上夏晴去了崇礼院。
这一觉睡过去,再睁开眼屋子里已经昏暗了, 董玉婷从床上坐起来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让秋荷走了过来, 给她倒了一杯茶。
董玉婷推开秋荷递来的茶,往地上干呕了几下,却没吐出什么, 秋荷见状,急忙将茶杯放到桌上,坐到榻边,轻轻拍着董玉婷的背, 直到她不再干呕,“夫人肚子不舒服吗?”
董玉婷只感觉喉咙里一阵发酸,病蔫蔫的躺回床上,有气无力的说, “喝酒的缘故。”
秋荷道:“不如奴婢让厨房做碗蜜煎橙子饮吧,里面加了陈皮、橙子、蜂蜜,解酒的功效很好,夫人惦记着老太太和老爷他们,却忘了自己。”
董玉婷也被自己感动坏了,催促着秋荷快去。
秋荷打了帘子出去,春月和夏晴,冬枝正巧进来。
“正厅那儿结束了?”董玉婷靠在床头上问,“这会儿才结束?”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绯红的烟霞晕染了天际,另一半则是逐渐侵袭而来的深蓝。
春月笑道:“老爷和宾客们喝完了酒,就去外书房了,老爷说夫人既然在休息,就不要打搅了,老爷可真是体贴。”
夏晴跟着说道:“正厅那儿,有季管事她们看着,已经收拾好了,奴婢跟春月姐姐看着没什么问题。”
“辛苦你们两个了,你们看着没问题,我就不过去了。”董玉婷欣慰道。
“瑶姐儿、翰哥儿、睿哥儿他们几个呢?这会儿在做什么?”董玉婷又问。
冬枝道:“夫人别担心,奴婢刚过去看了,他们这会儿也正睡觉呢,今天可是把他们累着了,大小姐在下午的时候来了一次,见您在睡觉,就回去了,奴婢问过了,大小姐说没什么重要的事。二公子许是宴席上饮了些酒,下午都没有念书,直接休息了了。赵妈妈跟奴婢说,五公子今天去看了二老爷养的拂菻犬,回去后又吵着想养一只呢。”
冬枝在屋中的话一向很少,但是她很细心,知晓董玉婷会关心自己的孩子,就每隔一会儿去看一次。
有帮手就是好,不然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自己也要累倒了。
“你也有心了,这次办宴你们四个帮了我大忙,等秋荷回来,一会儿你们通通有赏。”
三个丫鬟喜气洋洋的道谢。
董玉婷睡前换下了那身很隆重的衣服,换上了常服,冬枝便打开箱笼,小心将那件衣服给收起来,到下个重要场合再拿出来穿,春月就和她一块儿又收拾起董玉婷的箱笼来,把那些轻薄的衣服给拿出来,正好在暑季穿。夏晴则去了外面看着。
董玉婷也懒得下床了,拿了本书在床上翻看起来,她对什么《女戒》《列女传》没有兴趣,看的是话本,还是一本灵异爱情类型的故事,讲得是某个赶考的书生路上救了一只小狐狸,等他做了官之后,那小狐狸化身妖精前去报恩,与之发生的人妖恋故事,该话本的作者文风老练,虽说董玉婷大致能猜到后续的情节,但依然成为了这本书的忠实读者。
这时,外头响起夏晴的大嗓门:“老爷回来了。”
冬枝和春月默契的放下手中的动作,快步到床边,一人要扶她起来,一人把话本收起来。
以她这样的身份,平时接触的书本该是佛经、诗文一类,而不是把话本拿在手中。冬枝为了她的形象,第一时间将话本收了起来。
董玉婷并不在意会不会被人发现,不过看了一个话本而已,难不成还是什么罪不成。
春月想要扶她起来,董玉婷也躺着没动,直到春月说,李博铭也来了,她才有些疑惑的下了床,去了明间。
李凌川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李博铭站在一边,两只手缠在一起,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冬枝去给他们上茶,董玉婷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凌川朝李博铭站着的方向略一颔首,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以后铭哥儿就在身边养着。”
“为什么?”董玉婷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怎么突然就让我养了,柳姨娘不是养的好好的吗,前些日子还说李博铭被教的好呢,小小年纪就会背书了。”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话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站在屋里的丫鬟倒吸一口凉气,惴惴不安的望着老爷和夫人。
在春月还是三等丫鬟的时候,她就时常听老爷和夫人争吵,那时李家还没像现在这样风光,争吵也通常以老爷沉默的离去为结尾,后来随着侯府越发没落,李府逐渐兴盛,夫人身上的气焰才没那么炽烈。
“你是他的嫡母,他本该就养在你膝下,这件事不容再议,你即刻让人去收拾屋子。”李凌川宴席上喝了很多酒,脸色本来就发红,这下声音拔高,便让他跟生气一样,董玉婷还没怎么,几个小丫鬟就吓得腿软,李博铭也吓得眼眶涌出了泪水。
“让他住哪间屋子?”董玉婷面无表情的问。
“东厢房不是还有空着的屋子,收拾出来一间。”李凌川道。
董玉婷转头对春月说:“去收拾吧。”
又对李博铭道:“去看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让丫鬟给你拿好。”
李博铭怯怯的跟着丫鬟去了,站在外头的乳娘焦急万分,急忙上前,待听到春月说要李博铭去东厢房住,神色变了变,但并没有多惊讶,春月留了个心眼儿,等着一会儿让人去打听一番,柳姨娘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捧在手心怕化了,怎么会舍得儿子离开自己。齐乳娘是柳姨娘的亲戚,当然也不愿这种情况发生,所以脸上还算沉静的神情就让春月觉得奇怪了。
齐妈妈拉着李博铭进了屋,就见柳姨娘趴在床上哭,她低声把春月的交代告诉了柳姨娘,意料之中的得到了柳姨娘的咆哮。
“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柳姨娘猛地抬起头,两眼红肿,豆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端的是让人生怜的姿容,只是李凌川不在这里,她这副样子就无用了,“是不是那个贱人添油加醋了!”
她不必提名字,齐妈妈就知道她说的是谁,“姨娘,你可别说了,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就在外头等着拿铭哥儿的东西呢。”
“难道我还怕了她不成!”柳姨娘顿了一下,将床上的枕头摔在了地上,嚷嚷起来,“我儿子都要离开我了,我还要笑脸相迎吗?”
齐妈妈心知柳姨娘性子,只得温言劝道:“事已至此,姨娘发怒也好,砸东西也好,都改变不了这件事,倒不如和和气气的把铭哥儿送去,说不定还能让老爷原谅。”
李博铭被她亲娘吓得躲在了齐妈妈身后,反倒让柳姨娘更加心酸,一把将他拽到跟前,心不甘情不愿的说:“老爷已经生我气,嫌我给他丢人了!我还凑上去干嘛!”
“姨娘......”李博铭被圈的喘不过来气,怯怯的道。
“你喊我姨娘?”柳姨娘又要再哭。
李博铭无措的望向齐妈妈。
“姨娘这是什么话,母亲本该就是喊嫡母的。”齐妈妈叹了口气,提醒道。
这些年来让姨娘亲自照看铭哥儿,让她忘了规矩,才犯下今天这样的大错。
但她又是照看李博铭的乳娘,又是柳姨娘的挑选出来的,硬着头皮也要劝解她,否则惹得老爷更不高兴了,她们在府里的日子也就难过了。
“姨娘啊,你想想,老爷平日里最是重规矩的,你在外面和四公子那么亲热,让四公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宾客们背诗,四公子还喊了你母亲,老爷能高兴吗?更何况今天还有那么多外人在,老爷的脸可是丢尽了。”齐妈妈小声道。
柳姨娘涨红了脸,“那能怪我吗?是那个贱人说让我自己养铭哥儿的。”
那时董玉婷和老太太争着抢李博翰,哪里有空管李博铭,就放话让他自己照顾。
“可那样,私下里喊喊也无所谓,可不能放到明面上,就是老太太知道了,也要生气的。”
要说这府里是最注重名声,当属老太太,要是今天的事儿被老太太知晓了......柳姨娘捂着胸口,“你说老爷会不会给老太太说?”
“唉,这奴婢怎么会知道,不过奴婢觉得,姨娘现在收拾好四公子的东西,亲自带着他送到夫人那儿,还要感恩夫人照顾,老爷说不定会消气。”
柳姨娘撇了撇嘴,到底还是怕了,让齐妈妈去收拾东西,自己坐在椅子上,让丫鬟给她整理仪容。

第56章 出洞 董玉婷的沉默是很显然的……
董玉婷的沉默是很显然的, 这表现在她对李凌川的话都爱答不理。不管他在身边说什么“哪府的庶子不是养在嫡母身边”或是“铭哥儿也五岁了,再过一年就让他去崇礼院住”,董玉婷都神色恹恹的以嗯做回答。
李凌川怎么看不出来她生了气, 当下便也重重哼了声, 冷了脸色坐在一旁。
这可把屋里的丫鬟给吓坏了,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们生怕自己是那小鬼,端茶倒水的动作都放轻了不少。
春月把那间屋子给收拾出来, 瞥见回了院中的秋荷, 急忙把她拉到角落, 焦急的把屋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秋荷脸色一沉, “我知道了。”端着温热的蜜煎橙子饮进去了。
对屋中的僵硬气氛她恍若未察觉,把蜜煎橙子饮端到董玉婷面前。
董玉婷拿起瓷勺慢慢搅动, 碗里的陈皮、生姜、橙子果肉、橙子皮一上一下的浮沉。
“橙子皮也放进去了煮了?”董玉婷舀起一勺煮的烂掉的橙子皮。
秋荷解释道:“这道蜜煎橙子饮就是这样做的,把橙子切成小块, 连着皮放进陶罐一起煎煮, 再加入生姜、陈皮、蜂蜜一起煮,等到外皮和果肉煮的分离才算好,加上橙皮, 是为了让药性更强。”
光听这名字,董玉婷还以为是一道可口的饮品,尝了一口后,她就知道自己错了。虽说有橙子和蜂蜜, 但还有其他辅料,所以味道并不会很甜,相反还有酸苦。大概厨房听说是为了缓解她喝酒后的不适,为了让药性更强, 蜂蜜并没有添加很多。
酸苦中带点甜的香气让李凌川侧目,他虽没发话,目光中却透露出疑惑。
秋荷就一脸心疼的说:“宴席过后,夫人就让人去正厅送了葛花豆蔻醒酒汤,老太太那儿送了人参五味子安神浆,却忘了自己喝些解酒的东西,刚才夫人还干呕呢,奴婢就赶快让厨房做了蜜煎橙子饮。”
董玉婷小口喝着,这东西没中药苦,也没奶茶好喝,味道介于好喝与不好喝之间,还要小心别把姜片和橙皮喝进嘴里,不过喝下之后,胃里的不舒服确实消退了。
李凌川面上闪过一丝懊悔与羞愧。
秋荷眼看有戏,继续说道:“王妈妈说老太太这些天操劳,身体不舒服,夫人就立马让奴婢去请大夫,现在正在外院等着,就等老太太醒来给老太太看,奴婢想着,夫人这些天也操持着,刚才醒来也有些不舒服,等看完老太太,也可以给夫人看看。”
李凌川想起这场宴席是谁辛苦准备的,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但他脸上时常都是冷淡的神色,秋荷就没看出来。
李凌川生硬道:“你光知道照顾别人,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你是一家之主,一句话就要让别人听你的,当然得先照顾好你啊。”董玉婷放下勺子,冷冷的说。
李凌川尴尬道:“柳姨娘犯了错,不能让她继续照看铭哥儿。”
好吧,这也姑且算是说明了原因。
夸别人的时候叫人家丹萱,生气的时候就叫人家柳姨娘,男人啊......董玉婷哼哼了两下。
秋荷见他们两个神色有所缓和,提着心慢慢放下。
夏晴进来道:“柳姨娘和四公子来了。”
秋荷递了帕子给董玉婷,冬枝将碗给收拾了,里面只剩下橙皮、生姜一类不能吃的,果然被董玉婷吃的一干二净。
柳姨娘打扮的甚是素雅,与平日花枝招展的风格大不相同,她两眼发红,想必是刚才哭过,一进门就跪到地上,被她牵着的李博铭也跟着跪到了李凌川面前。
柳姨娘怯生生道:“老爷,铭哥儿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李凌川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不为所动。
柳姨娘又扭了扭身子,面朝一旁的董玉婷,哭道:“铭哥儿能受夫人教养,是他的福分,若是他不听话,夫人只管打就是了。”
要是福分,你哭什么?董玉婷扬了扬眉,“他要是不听话,自有家法处置。”
柳姨娘弱柳扶风的看了李凌川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更想哭了,“四公子,你以后要听夫人的话,知道吗?”
李博铭茫然的点点头。
李凌川威严的说道:“行了,你回去吧,他身边有丫鬟乳娘,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柳姨娘咬了咬薄唇,不甘心道:“是。”
冬枝带着李博铭和齐妈妈去了东厢房整理屋子。
屋里又归于平静,李凌川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我去看看母亲,秋荷去把大夫叫来吧。”
秋荷应道:“是。”
刚一出去,就见春月回来,她低声道:“你去哪了?”不等她回话,就继续说:“快进去伺候去,夫人身边不能没了人。”
春月赶忙进去。
董玉婷也起身,要和李凌川一起去。
“你就别去了,你不是正不舒服吗。”李凌川见她也要去,连忙说道。
董玉婷看向他,眼中的惊讶毫不掩饰。李凌川脸上刚消退的一点红又蹭的冒上来,像是被气着了,大步朝外走去。
大概是今天酒醉了七成,他的性子又全然展现了出来。
春月快步往旁边一闪,给李凌川让路,她只听了个尾巴,凑上前去:“老爷真关心夫人。”
董玉婷轻轻的翻了个白眼,起身往梢间走去。
他哪里是关心啊,分明是心虚,想找个台阶下。
春月跟着过去服侍,一边帮翻开薄被,一边将她打听来的事说给董玉婷听,还没张口,脸上就情不自禁的带去了嘲弄的笑容,“夫人,今天柳姨娘可是丢了大人了,她拉着四公子去找老爷背书,想让四公子出出风头,可宾客们都还在呢,哪里有她们说话的份儿。”春月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听说四公子背到一半忘了,被柳姨娘掐了一下,一时口误,当众喊了柳姨娘母亲,夫人,您看柳姨娘这安的什么心,私底下都教了四公子什么。”
“原来是这样......”
春月不屑道:“老爷是最注重规矩的人了,柳姨娘这般没有规矩,难怪要四公子来夫人这里。”
“我看是丢了他的人才这么生气的吧,要真是重规矩,一开始就该让四公子来这里。”
春月迟疑的说道:“夫人,不是您不想让四公子来吗,当时您还和老爷大吵了一架呢。”
董玉婷噎了一下,“是嘛,我忘了哈哈......”
她正色道:“四公子那儿,你再派两个机灵点的丫鬟过去,免得四公子出了什么事,让柳姨娘告状去。”
“夫人是怕——”春月凝重的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留个心眼儿总没错。”
没一会儿,李念瑶和李博睿过来了。
“翰哥儿呢?”董玉婷见他们俩来,笑着问道。
李博睿快言快语道:“哥哥还在睡觉!”
李念瑶嘴角也含了一抹笑:“听常丰说,弟弟在宴席上喝了几杯酒,所以到现在还没醒过来,不过母亲别担心,弟弟喝的是果酒。”
董玉婷也跟着笑起来:“他这么不能喝啊。”
说完了他,李念瑶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关切的问道:“父亲与我说母亲不舒服,母亲好点儿了吗?”
他们两个在兰竹院住着,遇见李凌川并不意外。
李博睿趴在床边,扒着头看她。
董玉婷摸了摸李博睿的头,“我没事,你们祖母怎么样?”
李念瑶道:“祖母身体无大碍,就是不能再累着了,平日里得精心细养着。父亲还给祖母说了母亲不舒服,母亲不用担心那边,您就好好休息吧。”
董玉婷点了点头,只觉得她说话滴水不漏,虽然她并没有担心老太太,她又不是神仙,去了也不会改变大夫看的结果。
李博睿道:“母亲,四哥哥来这里住了吗?”
董玉婷脸上僵了一下,“嗯。”
李博睿又道:“那我能去看看吗?”
董玉婷也没拦着,看着他欢快的背影,董玉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亲生儿子不在身边,不是亲生的倒是养在了身边......
李念瑶轻声道:“今日女儿将母亲送的生辰礼给了婉清穿,母亲不要生气。”
董玉婷摇摇头,来了兴趣,“我怎么会生气,你快说说,老太太给她做的衣服怎么了?”
李念瑶便将她知道的告诉了董玉婷,“婉清说,今天过后她就会把这件事告诉祖母,不知道祖母会怎么做。”
“大概就是给她换个丫鬟吧。”
既然让老太太做主,董玉婷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又和李念瑶闲聊了几句,夸她今天宴席上知礼、矜贵、温柔,让老太太和自己很骄傲之类的话......把李念瑶夸得脸色绯红。
等董玉婷再听到这件事,还是夏晴与她说的。
“听说那丫鬟挨板子的时候大喊自己是冤枉的,还说是柳姑娘自己划破衣裳栽赃到她头上的。”夏晴切了一下,“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柳姑娘干嘛要冤枉她一个丫鬟。”
董玉婷若有所思,不敢细想,若真是柳婉清设的局,那也太大胆,太有心计了。
不过柳婉清在她的印象里端庄柔顺,昨天还送了两条她绣的帕子过来,董玉婷觉得这件事应该还是那丫鬟做的。
夏晴为人爽朗,各院都有几个朋友,平时也喜欢凑到各个院子里说话,她的消息便最灵通。
自从忙完了烧尾宴,董玉婷就像放了假一样,无所事事,就把夏晴叫来,让她发挥自己的特长,说说各院里的八卦。
什么清风院,二老爷又睡了个丫鬟,翠微院,三夫人最近总是吃睡不好,厨房里一个丫头和外院的小厮定了亲......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八卦,听得董玉婷只想来一桶爆米花一边听一边吃。
因着夏晴进来屋中给董玉婷讲八卦,守在院子里的就换成了另一个三等丫鬟,她拿着一个掐丝珐琅妆匣进来,脆生生道:“葛管事送来的。”
董玉婷接过,打开来看,身旁的丫鬟好奇的张望过来。
里面是一盒岭南珍珠粉。
董玉婷自来到这里,就很少敷粉化妆,但日常的保养还是做的,她刚好会用珍珠粉做面膜,可见这个葛管事还是打听了她的喜好才送来的礼物。
春月撇了撇嘴,“这个葛管事这几天可真会献殷勤,前天送高山胭脂,昨天送昆仑髓,今天又是送珍珠粉的,改明儿不得再送螺子黛过来。”
秋荷则想着更深一层,“夫人,会不会就是她做的?”
春月和夏晴不懂她们打什么哑谜,也没有问,竖着耳朵听着。
董玉婷让钱坤放了话,他们被革职,并且她要重新选管事的消息在下人之间已经传了个遍,就是为了引背后的人出洞。她并不相信背后的人布置这个局只是为了让赵四出丑,钱坤挨罚,她也受连累,她更相信背后之人别有目的,比方说顶替钱坤的位置。
“我还以为她会再过几天才来找我,没想到这么迫不及待。”
夏晴听了这句话,倒是知道一些,“夫人,这个葛管事前些天是去老太太那儿献殷勤去了,不过老太太说身体要休养,没怎么搭理她。”
所以才找到我这里来,董玉婷心里补充了这句话,她将掐丝珐琅妆匣推回去,对丫鬟道:“你还给她。”
那丫鬟接过,就去了外面。
秋荷笑道:“夫人这样,葛管事该着急了。”
董玉婷微微一笑:“就是让她着急。”
她又问:“铭哥儿那儿没出什么差错吧?”
李博铭住在吟风院也有几天了,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现在的活泼,也就三四天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董玉婷并不拘束着他背书,他在这里反而更欢快自在,每天早晨请了安,就跑去兰竹院找李博睿玩儿了。
老太太对外说要静养身体,但对孙子们向来是欢迎的。
秋荷道:“那儿一切安好,有桑儿盯着,夫人就放心吧。”
桑儿原本是吟风院的丫鬟,被指给李博铭的目的昭然若揭,因着是董玉婷的吩咐,齐妈妈也要给她几分脸面,于是桑儿在那儿反而比在吟风院过的还要体面。
或许这次是董玉婷多想了,也或许是因为李凌川还在气头上,柳姨娘不敢暗中搞鬼,这几天平安无事,好似一片平静的水面。
她心里计划着再过几天就进行下一步,让暗中的那条蛇,出洞落网。
刚拒绝了葛管事的礼物,柳姨娘和王姨娘便一起过来了。
这又是李凌川给她惹得麻烦。
自那天他怒气冲冲的把李博铭带来这里,第二天,柳姨娘和王姨娘,还有李念薇就一大早的来给她请安,说是李凌川吩咐的,不能没有规矩。
柳姨娘脸上倒是没有不情愿,毕竟“人质”还在董玉婷手上,她过来还期望着看看李博铭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受到董玉婷虐待,但是看到她儿子脸上张扬的笑容,和脸颊上多出来的肉,以及总想着去兰竹院找李博睿玩儿,柳姨娘有些郁闷了,回了屋中就喊着自己喘不过气,请老爷来看。
而她的丫鬟还没进到书房就被轰了出来,李凌川放话说:“生了病就去请大夫,叫他有什么用。”
王姨娘和李念薇来请安,还是那副恭敬的样子,不过她私底下给董玉婷暗示,自己不想和女儿分开,看来李凌川的那番作为让她心里害怕。王姨娘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不舍得与她分开,董玉婷也没有当鸡妈妈的爱好,就直言说不会让李念薇过来的,放心吧。
王姨娘当场感动的落泪。
董玉婷在几天都早起过后,觉得这不是个办法,就让她们晚些再过来,李凌川要是质问,就说是她吩咐的。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谁也不能打扰她宝贵的睡眠时间。
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告状,总之李凌川并没有过来问这件事。
在府中的生活是十分惬意舒适的。虽说整个府邸都要她来管,但是她也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把任务交代下去,自己轻轻松松。她也不担心会出错,谁做错了,换个人就是。
原主就是太掐尖要强,吩咐下去任务之后还要再亲力亲为,确保一切都井然有序,才把自己累出病,最后在芸姨娘换了一剂猛药之后一命呜呼。
董玉婷这样谁错了,换个人的处事风格反倒让下人们更加警惕,倒是比原先做事更加积极了。
这个结果虽然不是董玉婷预料的,但她很满意。
这天,她难得的和二夫人、三夫人聚在一起,商量着要不要轮流去侍奉老太太。
董玉婷断然道:“还是与母亲说一声吧,说不定母亲并不想看到我们呢。”
曾惠妍惊讶的看着她,好似不认识她一样,“大嫂,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母亲都生病了,去侍奉怎么了?还能累着你不成?弟妹,你说是不是?”
何静琳坐在一边,脸上没有血色,“我都可以。”
曾惠妍听她也不支持自己,就继续跟董玉婷争论起来。
“我去侍奉当然可以,但无论如何,都要先去问一声母亲,若是母亲不需要,你还非凑上去,不是反倒惹母亲不高兴吗?”董玉婷气定神闲道。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那就让丫鬟先去问一声好了。”曾惠妍让珠儿现在就去。
这个聚会虽说是曾惠妍发起的,但聚集的地点是在吟风院。这里是府里的黄金地段,环境、面积、服务都是最好的。
董玉婷刚疑惑曾惠妍为何不自己去侍奉,还能给老太太卖个好的时候,曾惠妍就透露出了她的真实意图。
“大嫂,听说你在选车马司的管事?”
董玉婷心里立刻竖起重重堡垒,淡淡道:“是啊。”
“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有些本事,想给大嫂说说。”曾惠妍眨动着杏眼道,“他叫李邻,原先就是看大门的,前些天我出府,丢了支钗子,急的不得了,让下人去找,是这个李邻带着人打着灯笼找了一晚上才给我找到,大嫂,你说这样细心又有耐性的人,适不适合当车马司的管事?”
末了,她又补充道:“原本想推荐我一个陪房的,可这个人原本就是车马司的人,要是他当了管事,应该更能得心应手,适应车马司的事务,所以我就让我那陪房会庄子上了。”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个可用的人才。”董玉婷赞同的点头。
“是啊是啊。”
在曾惠妍雀跃的目光中,董玉婷又峰回路转,说道:“不过,我还是在想想吧,不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定个人不是?”
曾惠妍眼里闪过一丝恼怒,面上还是笑道:“大嫂说的是,那你可记得这个人,我敢保证,他要是当了车马司的管事,绝对帮大嫂分担事情,不会再犯宴席上的事情。”
董玉婷心里冷笑,是帮你分担才对吧?自葛管事来向她献殷勤之后,她就查了葛管事的人际关系,这个李邻,就是葛管事的丈夫,在车马司负责看守大门。
随着葛管事浮出水面,她这条线渐渐的清晰明了,只是打蛇打七寸,还得要当面抓住她才是。
“呕——”
曾惠妍撑不住脸上的笑容,愤怒的瞪向在她说完话后干呕起来的何静琳。
“三弟妹怎么了?听人说你最近吃睡不好,有没有请大夫来看?”董玉婷关心的问道。
“弟妹这些天一直在翠微院没出来过,大嫂可知道的真清楚。”曾惠妍阴阳怪气道。
她暗指董玉婷在翠微院安插了人手,盯着何静琳的一举一动。
何静琳虚弱的说:“没有......这几天我吃不下东西,看见摆在桌上的饭就想吐。”
董玉婷还没说话,曾惠妍就大叫道:“该不会是有了吧?弟妹,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何静琳脸色烧红,小声道:“已经迟了几日了。”
曾惠妍肯定道:“一定是有了。”
董玉婷吩咐春月:“拿了我的对牌,赶紧去请大夫来。”
突然发生这件事,曾惠妍就没执着于管事的事儿,两人陪在何静琳身边,问她这些天的日常生活。
大夫还没来,曾惠妍就凭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反常愈发笃定何静琳是有了。
从一开始的有了,到后面变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要取什么名字......
大夫来看过以后,确定了这件事。
于是三人结伴去往兰竹院,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的病容立刻被喜色冲击,将何静琳拽到身边,温和的看着她,问她想吃什么直接给厨房说,屋子里缺什么不缺,还说要王妈妈这几个月照看她。
惹得曾惠妍一脸酸意。
何静琳当即拒绝:“王妈妈是母亲惯用的人,儿媳怎么能要过去,母亲就不用担心了,儿媳身边有可用的人。”
曾惠妍也道:“母亲就别担心了,弟妹怀了身子,还有大嫂照顾呢,大嫂定能把弟妹照顾的好好的。”
这个曾惠妍,真是无时无刻给自己下套。
董玉婷笑着说:“母亲就放心吧,有我和二弟妹两个生过孩子的,还能照顾不好三弟妹吗?你就放心吧。”
她斜着眼看曾惠妍,要是何静琳出了事,你也别想逃。
老太太没注意到她们俩的眼神交战,全身注意力都放在了何静琳身上,事无巨细的告诉她以后要注意什么。
何静琳初次有孕,正需要这些知识,耐心的听老太太的话。
这件事当然得通知在书房的李凌骏。
比起两个哥哥,他空闲的时间最多,要是往常,他就出了府,约上三五好友,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吟诗作对,自从这次从幽州回来以后,李凌川就把他关起来,命人看着他读书,势必要他考个功名回来。
李凌骏从小就怕这个性格严肃的哥哥,没敢反抗,蔫蔫的在书房里读书。
何静琳对这件事只有支持的份儿,还曾送给董玉婷自己养的一盆芍药表示感谢。虽然都是一家人,但是她和李凌川也要保持距离,就只好送礼物感谢李凌川的夫人董玉婷了。
李凌骏冲进兰竹院,白净的面孔上染着红晕,想必是一路跑过来。
他又惊又喜道:“真的有了?”
何静琳羞涩的点点头。
李凌骏仰着头,“我要当父亲了!母亲,我要当父亲了!”
他这副傻样子让众人哈哈大笑,老太太笑的流眼泪,拉过李博睿道:“看你三叔,都乐傻了!”
李博睿就拍手说:“三叔傻了!”
高兴过后,老太太不免要嘱咐李凌骏两句,他知道这个儿子什么性子,便趁着这件事,让李凌骏更要专心读书,不然孩子出生之后,知道自己这个父亲连个功名都没有,不得被其他人笑话死。
李凌骏也是直点头:“我知道了!”
众人只觉得他当了父亲就是不一样,然后感慨是何静琳的功劳云云。
回了吟风院,董玉婷就叫来钱坤和朱月如,告诉他们,蛇可以出洞了。
李邻看大门的工作在外人眼中也是一份好差。那些身份品级低的人,想来拜见李府还不够格,就要送份礼给李邻,拜托他传个话,如此一来,李邻得的油水也很多。
再者,他是看大门的,不是看角门和偏门的,和府中主子接触的时机也很多,这样在主子们面前能频繁露脸的差事,如何能不算一份好差呢?
这天他正坐在大门旁边的小房中,悠闲的喝着茶,看角门的两个小厮站在外边说着话。
瘦高的小厮道:“听说钱管事抓住了宴席上从厨房偷酒的小贼。”
矮壮的小厮瓮声瓮气道:“他可不是钱管事了,都被大夫人撤了职位。”
李邻原本惬意的靠在椅子上,听到他们的谈话,像射出去的弓箭一般,笔直的坐起来。
瘦高的小厮说:“哎呀,我给忘了,不过别说这些,你说钱大哥会怎么处理那偷酒的小贼?”
矮壮的小厮笃定道:“他害的钱大哥丢了职位,钱大哥肯定饶不了他。不过他一个从外面雇来的帮工,又怎么会想偷酒来害赵四呢?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瘦高的小厮赞同道:“难怪钱大哥要把他抓起来,看来是想逼问他说出来是谁指使的。”
“你觉得是谁做的?”
“这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就是咱们车马司里的人......”
“说什么呢?不好看看你们的角门,跑到这里来偷懒了。”李邻突然从背后出现,吓了二人一跳。
虽说都是看门的,但看大门的,自然比看角门来的体面。
角门是什么人进的?下人、姨娘、还有马......
两个小厮连声告罪,连忙跑走了。
李邻将他们的话记在心里,愈发的焦急不安,晚上回了屋子,就急忙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妻子。
葛管事先是一愣,后又说道:“镇定点儿,你光是听了这话,有确认过吗?说不定这是钱坤想布的局,就等我们自投罗网呢。”
李邻哭丧着脸:“唉,我就说别做这个,你偏不听,要是被发现了,咱们可没好果子吃,说不定还要被赶出府去。”
葛管事嗤道:“我呸,瞧你一脸怂样儿,我葛春花既然敢做,就不怕被发现!”
李邻唉声叹气,在屋中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到处乱走。
葛春花看的心烦意乱,“行了,你别乱走了,我看着就烦,我想想,得先去看看小东在不在家里,要是在,说明这一切都是钱坤设的局,找不到你头上!”
“那要是不在呢?”
葛春花掐了两下他的胳膊,“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要是李邻,被掐一下就该疼的跳脚,但这会儿心事重重,对她掐的之下无动于衷,脸上还是那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葛管事行动力惊人,当天就在李邻的掩护下出了府,去安宁坊的石头街上找小东。
她留了个心眼,没自己过去,使了两个钱,让街边的小孩儿替她走了一趟。
那小孩儿得了钱,兴高采烈的就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鹦鹉学舌的说:“我们家小东去外面做大生意了,得下个月才能回来了。”
那小孩儿模仿的很像,脸上的得意神情让人看着想打他。
葛管事又躲在暗处盯着小东一家,直到傍晚,她才回了府。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东呢,他在不在家里?”
葛管事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茶。
“我来倒吧,你看你,倒得一桌子都是。”李邻一边擦桌,一边给她倒茶,又催促着她说,“你快说啊,怎么跟哑巴似的。”
葛管事道:“我没看见小东。”
李邻倒抽一口凉气,那就是被钱坤抓着了。
“小东的爹娘说,他去做大生意了,下个月才能回来。”
李邻悬着的心又放下来,“你别一惊一乍的,这不是是好事吗,这说明这一切都是钱坤设的局,还好我们没上当,还是你聪明,知道先去问问去。”
葛管事眉毛依旧深锁着,“可是,我看见小东的爹娘穿着细葛布的衣服,小东那天来,还只穿着麻布的衣服。”
“事成之后,你不是给了小东银子吗?许是他们买了这些布料。”
葛管事否认道:“他们家缺钱,才会答应我做这件事,我给他的银子买不了多少细葛布的料子,况且谁家得了钱先去买料子去?”
“你的意思是,那衣服是钱坤给的?说小东去做生意,也是一场骗局,实际上他是被钱坤抓走了?”
葛管事沉默着点了点头。
李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我早就说了不能做这件事,你非不听,现在可怎么办啊?等钱坤把这件事告诉大夫人,我们还能在府里留下去吗?”
“别说了,你早干嘛去了?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一辈子就当个看大门的了?”葛管事两条眉毛高高竖起,李邻登时就像浇灭的火焰,瘫在了椅子上。
“你有句话提醒了我,你说,钱坤既然抓住了人,为什么还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李邻迟疑道:“小东他,还没告发我们?”
葛管事一拍手,“就是这样,钱坤一定还没从这个小东嘴里问出什么,所以才没有来抓我们。”
“那现在怎么办?”李邻道。
“得先找到钱坤关小东的房间,这样......”葛管事在李邻耳边窃窃私语。
李邻为难的说:“这样行吗?”
“要是不行,咱们就真的要离开府了,你舍得?”
李邻沉重的点了点头,“行吧,那就这样做。”
深夜,外院最西边的一间房,平常用来放杂物,只是今天被钱坤收拾了一下。
今晚的天黑的看不见五指。天空乌云密布,发着微弱白光的月亮被挡的严严实实。一道身影来到这间房,小心的推开了门。
里面更加灰暗,往前一走,就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细碎的声音。
“小东?”
“呜呜——”回应他的,是一道支吾不清的声音,像是被人堵住了嘴巴。
李邻点起了烛火,借着那一点光亮,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一个头上戴着黑布,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人,一边呜呜叫着,一边挣扎。
在他脚下,散落了一地的杂物,碎掉的桌腿,一些木柴,还有一些稻草。
“小东,你别急,我马上带你出去。”李邻快步过去,解开那人身上的绳子。
他紧张的手上全都是汗,手越滑,他就越解不开绳子。
突然间,四周又亮起几道光亮,他手一抖,手中的蜡烛摔落到地上,灭了。
但四周已经被烛火照的亮亮堂堂,钱坤赫然就在其中。
“李邻,你怎么在这儿?”钱坤微笑着问,眼神里泛着冷意。
在他身边,还有冷笑着的赵四。
他不是被赶出府了?怎么会......一瞬间,李邻明白自己上当了。
“钱管事,我,就是一时间好奇,来看看。”李邻勉强镇定下去,说道,“钱管事怎么在这儿?这个赵四不是被赶出府了吗?怎么还在府中?夫人知道吗?”
赵四冷笑着说:“你还猜不出来?”
“猜出来什么?我应该猜出来什么?”李邻道。
钱坤冷哼道:“你也别再狡辩了,让他偷酒,又让他放到管事房里的人就是你吧,而目的,就是为了让你顶替我的位置。”
李邻脸上的冷汗一滴滴的落下,“钱管事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来这里,真的只是好奇。”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还需要解开他的绳子?”
“钱管事,我哪里解开他的绳子了,他身上的绳子不好好着吗?”李邻提高了嗓门,大脑飞速运转,既然设局来抓他,那想必小东一定没说出来什么,只要坚持不认,还要逼迫他认罪不成?
“你这狗东西!”赵四忍不住骂道,刚才他没忍住出现,其他人只好跟着出现,这才让李邻没解开绳子,可竟然成了李邻狡辩的借口,赵四如何能不气?
“李邻,不如你看看,这绑着的人是谁?”
李邻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钱坤重复了一遍,“既然只是好奇,那你就看看,这绑着的人到底是谁?”
李邻颤颤巍巍的抬起手,将那人头上的黑布摘下,而露出的面孔他再熟悉不过,赫然就是白天与那矮壮小厮谈话的人。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个局!
他们早就知道是他了,只是为了当面抓他而已!
钱坤高声道:“明一大早,就去府外小东带过来。我倒是没想到,竟然是那个看着憨厚的男子。”
李邻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瞬间,他明白了一切,什么抓着了人,那是说给自己听的,什么做生意,分明是被带到了李府,小东爹娘身上的衣服,也确实是钱坤给的,只是背后的目的,不是抓来小东说出谁指使的,而是为了引他上钩,再当面抓他。
李邻脸上的神色迅速的灰败下去,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般,失去了精气神。
“也不枉我把那天的所有帮工又都请来了,只是那么多人,我可怎么找,李邻,你可帮了我大忙,你现在认罪,我还能帮你求求情。”
李邻垂头丧气的说:“是我做的,小东,也是我指使的,和他那天一起来的帮工里,有个人听到赵四说想喝酒,小东就告诉了我,我就想出了一计,让他偷来酒放到管事房里,又趁着赵四喝醉,让小东在外面喊主子要给赏钱,赵四那蠢东西就过去了。”
赵四气的脸色发红。
“你也知道,我在车马司还有些权利,把几个小厮支走,让小东去管事房,还是能做到的。这件事和其他人没关系,钱管事,我认罪。”

第57章 折腾 次日一早,钱坤就去吟风……
次日一早, 钱坤就去吟风院,把李邻落网的消息告诉了董玉婷。
原本他和赵四是想把那天雇来的帮工挨个询问一遍,只是这样免不了要花上很久的时间, 并且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说真话, 于是董玉婷就想出来这个办法,来诈背后之人。听到钱坤抓住了那天搞鬼的人,背后的人一定会有所行动,只是董玉婷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 当晚就悄悄潜入了钱坤布置好的房间。
“这个李邻交代了, 他说想当车马司的管事, 就故意让赵四喝醉, 又引得他跑去前院。”钱坤复述了一遍李邻的话。
“他没说葛管事?”
钱坤摇头道:“没有,他说这是他一个人做的, 葛管事并不知情。他说葛管事曾经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在老太太面前有些脸面, 在我和赵四撤了职位之后, 就想让她帮自己成为车马司的管事,但老太太这几天都不见人,所以葛管事才来给夫人送礼。但宴上设的局, 葛管事一无所知。”
董玉婷发出一声轻笑:“你信吗?”
钱坤嘿嘿笑了一下,“小的自然是不信的。”
董玉婷将一株紫藤花剪下,插进青釉的胆瓶中,“去告诉老太太吧。”
钱坤迟疑道:“夫人......不再问问?”
紫藤花躺在瓶中, 灿烂的阳光斜斜的照射进来,将青色的胆瓶照耀的如同裹着一层金橙的薄纱,董玉婷将胆瓶摆在朱红色的窗台上,满意的拍了拍手。
“他是要死保葛管事了, 问不出来的。”董玉婷没打算问出真正凶手,只要让老太太知道,她手底下的人是有错,不过被人陷害了也是真的。
还没进去兰竹院,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原来是二夫人和三夫人来了。
昨天老太太得知何静琳怀有身孕的消息,一高兴,就从自己的箱笼取了好些东西送到翠微院,那些东西都是老太太的陪嫁,什么和田玉雕海棠花对簪、丹霞青玉琉璃盏、越窑千峰翠色釉瓶,这些东西放到外面买都买不着,让曾惠妍酸得很。
甫一进去,老太太就高兴道:“你来的正好,凌昊有个妾室怀了身孕,你和惠妍也照看着点。”
董玉婷一愣,昨儿个三夫人怀了身孕的消息才让老太太知道,今天清风院里也有人怀了身孕,这么巧?明日是不是该她们吟风院了?
老太太没想那么多,对妾室也没多用心,只让人传话,让那妾室小心着点,并赐了两匹蜀锦,一支鎏金簪子。
不过对于这个消息她还是很高兴的,府中的孩子越多她越高兴,反正都是她的孙子孙女。
钱坤跟在后头,见老太太这么高兴,一时间有些迟疑,怕说出这件事扰了老太太兴致。
曾惠妍笑着道:“大嫂把钱坤带来做什么?”
钱坤手足无措的望向董玉婷,纠结着要不要说明来意。要是惹了老太太的不高兴,牵连了夫人怎么办?
“母亲,那天宴席上的事情查清楚了,是厨房从外面雇来的一个叫做小东的帮工在厨房偷了酒,然后由车马司的李邻做掩护,放到了管事处。”
在钱坤犹豫之际,董玉婷已经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明了。她并没有替赵四说情,便是老太太也不能有意见,她只是把真相说出来罢了。
曾惠妍也愣了一下,像是没预料到董玉婷敢这么说出来,不怕惹老太太不快吗?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像黄昏到黑夜的过渡,没看个仔细,却感受的清晰明了。
“犯了错,就该挨罚,这事儿你自己就能解决,不必来与我说。”老太太面容肃杀,竟是不想过问一句,“到底是老侯爷的孙女,心思就是细,才不过几天,就把这事查的水落石出。眼下府里再没有其他事,你便把心思都放在这两个有了身孕的人身上,我身体不大好,你就多替我走走,每日来给我说说她们怎么样。”
董玉婷顿了顿,微微福身,“是。”
曾惠妍杏眼微瞪,转头对着老太太道:“母亲,那我每日也来与您说含烟的事儿吧。”
含烟就是清风院刚怀上身孕的姨娘,是去年进来的,一直很受二老爷的宠爱。
听两个嫂子都要来,何静琳文文静静的说:“那儿媳也每日来吧。”
这不就变成了晨昏定省,董玉婷苦笑,这是什么好事吗?还抢着来。
她思索着老太太的那番话,咬文嚼字了几遍,总觉得老太太是别有深意。
水落石出她明白,是让她不要往后查了,看来她也知道李邻是葛管事的丈夫,让她多照看是何静琳,是给她找事做,每日来例行汇报,就是折腾她了吧?
老太太欣慰的拍着何静琳的手,“你怀了身子,可得小心,每日来我这里做什么,你就隔个几天来一次便够了。”
何静琳道:“大夫说了,怀了身子也不能一直躺在床上,让我也要多走走。”
“你在翠微院里走便是了,何必要再走来我这儿,到兰竹院也有段距离呢,况且如今天这么热,大老远的走过来热出一身汗。听话,头三个月最是要小心。”老太太不依她,扯开话题,关心的说道,“昨儿秀莲做的酸笋醒脾汤怎么样?喝了有没有吃下东西?我当初怀了凌川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吃不下东西,是秀莲给我做了这汤,我才好受了些。”
何静琳不知道那是王妈妈亲自做的,起身就要给王妈妈道谢。
“三夫人快坐下。”王妈妈哪能让她给自己道谢,赶忙扶着何静琳坐下。
妙双笑道:“夫人喝了那汤,开胃了不少,多吃了两碗饭呢。”
王妈妈得意的说:“这道酸笋醒脾汤,是取蜀南嫩笋,先三渍三曝,再加西域莳萝、高昌葡萄干小火煨足足三个时辰,煮出来的汤酸甜开胃,就是没怀身子的人喝了这汤,也得多吃两碗饭呢!”
何静琳羞涩的低下头。
老太太道:“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就该多吃一点,只不过也别吃太多,控制好那个量,要不然孩子可不好生,记住了吗?妙双,你可看着你家夫人。”
何静琳和妙双点点头,将老太太的话记在心里。
老太太微微眯起了眼睛,王妈妈机灵道:“太太可是累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就回去吧。”
众人便起身,服侍着老太太进了梢间才离去。
“去把葛管事叫来。”老太太冷漠的说。
元香去了之后,王妈妈心头一动,让屋里的三等丫鬟去了明间,接着凑到老太太身边,低声道:“太太是怀疑......葛管事指使的?”
“她前几日来献殷勤,我没见她,她就去找了玉婷,然后也碰了壁,不知道给我那个傻侄女说了什么,拐着弯的让我帮李邻,助他成车马司的管事,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我是不信的。”
毕竟曾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什么性子,老太太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妈妈偷觑了一眼老太太晦暗不明的神色,“那大夫人,怎么不提这件事?”
要真是葛管事做的,这件事对董玉婷来说只有好处,或许还能趁机选个自己的人当下一个库房管事。
“她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件事,不就是想来试探我的想法吗?”老太太冷哼道,“到底是年轻,出的招就是利,可惜这不是两人对决,你一招我一招的。也该学学那些船工,纵然在甲板上发现了蠹虫,也该等船舶靠岸了再撬开木板。”
王妈妈声音不自觉抖了几分,“那葛管事要怎么处理?”
老太太抓起桌上的檀心护身迦南福珠,慢慢捻动着,“就让她们去庄子上吧,毕竟也跟了我许多年,计明不是看着库房的器皿吗,就让他顶了管事这个缺吧。”
计明也是老太太的陪房,这些年里,在下人之间也颇有脸面,顶了管事这个职,倒也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老太太的利益并没有受损。
曾惠妍回了清风院,便有丫鬟递了个帖子过来,“夫人,回事处送来的。”
“谁送来的......”曾惠妍一边疑惑,一边拆开来看,珠儿也好奇的偷瞄。
曾惠妍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老爷呢,快让他来。”
站在门边的丫鬟小声道:“二老爷在含姨娘那儿。”
含姨娘在没有身孕之前就成了姨娘,可见平日有多受宠,如今怀了身孕,更加了不得了,青天白日的,就勾的二老爷去了她房中,曾惠妍如何能不气,那张杏黄色贝叶纹的信笺被她用力拍在桌上,信笺上绑着的五色丝绦从圆滚被她一掌拍扁。
“夫人仔细手疼。”珠儿忙拿起曾惠妍的手,对着掌心轻轻吹了吹,“夫人,这信笺上写了什么啊?”
曾惠妍想起信上的内容,理直气壮的对门口的丫鬟道:“你去把老爷叫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待那丫鬟去了,曾惠妍又露出兴奋的神情,对珠儿道:“是林夫人,她丈夫是秘书监,宴席上一直找我说话的那个,她啊,约我去宝光寺烧香,让我带上辉哥儿......”

第58章 说服自己生活下去 兰竹院成为……
兰竹院成为了董玉婷每日的打卡地点, 像个监视人一样,每天过去给老太太汇报何静琳的状况。
自最小的李博睿出生以后,府中就再没有子嗣的消息, 好不容易有了喜事, 还是两件,老太太高兴的饭都多吃了一些,前些天的操劳消散的无影无踪,像个平常人家颐养天年的老太太, 听着小儿子的媳妇的孕事, 就能愉悦一整天。
曾惠妍不知道是哪个筋搭错, 董玉婷前脚踏进兰竹院, 刚坐下喝口茶,再抬头, 曾惠妍必定出现在兰竹院门口。搞得每日过来汇报是什么好差事一样,董玉婷很想把自己身上的任务也通通交给她。
这天天气有些阴, 在暑季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不必用冰,光吹着外面的风,就凉快的想要在外面睡过去。
何静琳趁着这个好天气, 和董玉婷一块儿来了兰竹院,老太太见到何静琳,自是高兴的不得了,王妈妈殷勤的给她搬椅子, 又在椅子上放上绣着石榴花样的软垫子,董玉婷的椅子上也放了一个,这在以前是没有的,看来她是顺带的。
清幽小径边上, 就是一座小亭,天气好的时候,老太太就喜欢坐在亭子下面,观赏院里节节高升的竹子。
今天也不例外,三人坐在亭下。
元香端来两碗酥山,是用发酵的乳酪配上碎冰,再加上些鲜果和蜂蜜,吃一口冰凉甜爽。何静琳是孕妇,就不能这样吃了,放在她面前的,是一碗紫苏姜饮。
何静琳有酸笋醒脾汤,总算能吃下东西,可这些天她开始害喜,吃多少吐多少,脸上的肉不增反而消减,老太太心疼的不得了,急忙让王妈妈去做了能缓解孕吐的紫苏姜饮,里面配料不多,就是紫苏叶和生姜片一起煮,虽然不好喝,但何静琳为了不孕吐,还是硬着头皮喝下。
老太太看着她喝完,满意的笑了。
何静琳为了不让紫苏姜饮在嘴巴里待的太久,囫囵吞枣般的喝下,还没品尝出味道,就顺着喉咙进到胃里,接着嘴巴里的味道就没有那么强烈。
妙双忙递来帕子,何静琳脸红着擦了擦嘴角的紫苏姜饮,一抬头,就见曾惠妍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董玉婷和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老太太好奇的问。
何静琳扭捏了一下,没说话,董玉婷就道:“我和弟妹打赌,看二弟妹是不是等我们坐下就来,看来是我赌赢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想起这些天董玉婷和曾惠妍几乎是前脚进,后脚跟的画面,也不由得笑起来。
曾惠妍带着含姨娘踩着小径到了亭子下。
这是董玉婷第一次见这个含姨娘,还是在老太太的再三要求下,曾惠妍才将她带了出来。
她身上裹了一件浅翠色的披帛,身上的纱裙层层叠得,看着厚重,其实很轻薄。纱裙翠绿中透着点白,又透着点嫩黄,特别衬她莹白的肤色,她打扮的很是素雅,头上只带了一支玉兰花簪,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和王姨娘走同一种路线,不过她人如其名,五官比王姨娘要精致许多,美的像春风揉碎梨花时,会站在树下吟诗的女子。
她还没显怀,依然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她有意无意的往前挺着肚子,时刻提醒着别人她现在怀了孩子。
她和曾惠妍给老太太行了礼。
老太太见了她也很高兴,忙让她坐下,不过到底是姨娘,没和董玉婷她们坐到桌边,而是坐到了后面一点的位置。
老太太给曾惠妍说话,问的却是含姨娘的事情。她毕竟在清风院,那儿是曾惠妍做主,老太太也怕她犯傻,做出伤害子嗣的事情,这件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结果就是和二老爷大吵一架,曾惠妍来找老太太哭诉,二老爷继续去外面招猫逗狗,再然后过几天,二老爷的钱花的差不多,随便买了支簪子回去哄得曾惠妍和他和好如初。
所以老太太这话,就有监督曾惠妍的意思,让她别使小性子。
曾惠妍努了下嘴,老老实实的说:“她那儿什么都不缺,老爷都紧着她那儿呢。”
她瞥了眼坐在身后的含烟,她正低着小脸,面上柔弱谦卑,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与在清风院的样子全然不同。
曾惠妍话锋一转,“还有个喜事没告诉母亲呢,含烟啊,最近可想吃酸的了,昨儿晚上说想吃东市蜜煎居的青杏脯,今儿一大早,老爷就让保顺去了,还好珠儿告诉保顺,蜜煎居那个时辰还没开门,要不然保顺不得在外面傻等着。”
说到后面,她犹自笑了起来,仿佛是被这件趣事给逗笑的,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来曾惠妍在给老太太上眼药呢。
含烟连忙起身,盈盈一拜,动作优雅如清风拂面,让人看的赏心悦目。
“太太明鉴,是大夫昨日说妾身胎火气旺,需吃些酸物压下肝阳,妾身才给老爷说了这事儿。老爷每日事务繁忙,也只有在晚上才能抽空过来妾身那里,妾身并非故意在晚上提起。说来还要感谢夫人,蜜煎居的青杏还是老爷推荐的,他说夫人还有身孕的时候,便是喜欢吃这家的青杏脯。”含烟浅浅一笑,“老爷待夫人真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老爷还记在心里。”
董玉婷围观了一场话语交锋,心里暗暗赞叹含烟的手段,前面解释自己吃青杏脯的原因,后面的话看似夸二老爷和曾惠妍感情深厚,实际上也是绵里藏针。能不能听出来,端看听者是怎么想了。
果不其然,曾惠妍两眼燃烧起愤怒的火花,觉得含烟是在讽刺她生了李博辉后肚子就没了动静,但偏偏她又不能反驳,一时间倒是把自己给气着了。
而含烟早在老太太的吩咐下乖乖坐了回去,脸上波澜不惊,谁的手段更高明显而易见,曾惠妍怕是斗不过她。
董玉婷不由得想起自己院中的两个姨娘,王姨娘和含烟一样走的柔弱路线,不过她是真柔软,遇上事了也只是大哭一顿。柳姨娘倒是还有几分心计,不过刚出手就被李凌川给收拾了,最近安安静静的,来给她请安时两眼泪汪汪的盯着李博铭,好似他受了什么委屈一般。李博铭不晓得那些弯弯绕绕,没了亲娘逼迫他念书,他自由自在的很。
先前还有更狠的芸姨娘,害死了原主不说,还让李博辉重病,躺在床上数日,不过现下也去了姑子庙代发修行,不出意外是永远不会见了。
这样看来,吟风院要比清风院和平多了。至少没有像含烟这样的人物。
她暗自感慨,过得不舒服的时候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和那些差一点的人比较一下,心里便顺了。这倒不是为了显示出自己有多优越,而是为了说服自己生活下去。
想当初她穿越到了这里,得知自己名义上老公还有三个妾室,自己恨不得一头撞死。由于她爸多年以来一直有个私生子的经历,她对小三算是深恶痛绝,虽然知晓乾元朝的妾室和小三还有着细微之处的差别,但她还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可她又不是超人,没有自由操控穿越的能力,只能想想当成主母的好处,不用上班,吃穿不愁,还无痛当妈,喝个茶都有人伺候着,靠着这些好处,她才能说服自己生活下去。纵然生活都有不顺,可只盯着那些不顺,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要说老太太没听出来这场交锋是不可能的,曾惠妍除了是二夫人,还和她有亲戚关系,要是放在眼前,老太太早就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含姨娘了,只是如今含烟握着底牌,加之也是曾惠妍率先挑事,老太太就笑眯眯的和稀泥,把这事儿糊弄过去,而她用的最多的办法,就是随同她去小佛堂走一遭,闻着檀香让心静下去。
何静琳和含姨娘两个有身子的人不便一直跪在地上,就只行了合十礼。
从小佛堂出去,天气有些阴沉,老太太怕天要下雨,就催促着她们赶紧回去。
董玉婷去看过了在这儿住的李念瑶和李博睿才离开,还顺便带上了和李博睿玩儿的李博铭。
三个孩子,不好厚此薄彼,董玉婷就带着李博铭拐了个弯,去了崇礼院看李博翰。
没让常丰进去通报,董玉婷带着李博铭悄悄进去。
李博翰的屋子乍一看装扮的很单调,但其实处处透露着奢华。
一面大屏风阻隔在梢间和书房之间,屏风上绘着孔门七十二贤,旁边一左一右各摆了兰草,地上铺着象牙簟,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紫檀木书桌,桌上放着莲花笔架、虢州澄泥砚、沉宁墨,旁边是紫檀木做的配套书架,架上藏书众多,放到外面都有着能收藏起来的价值。
李博铭新奇的看着屋中的一切,眼里只有好奇,没有羡慕和嫉妒。
屋里的器具看着古朴,其实都大有来头,李博翰毕竟是长房嫡子,李凌川的一些收藏好物,毫不吝啬的就给了他。

第59章 这是有大事了啊... 董玉婷……
董玉婷和李博铭在屋中站了许久, 李博翰都没有发现,最后还是李博铭忍不住乱动了一下,李博翰才发现了屋里进来了人。
“母亲, 四弟, 你们怎么来了。”李博翰忙起身给董玉婷行礼。
李博铭也有样学样的作揖:“见过二哥,二哥好。”
李博翰就喊常丰进来,让他来倒茶。
“不用了,我过来看看你, 正在念书呢?”董玉婷笑着坐下, 往桌上瞥了一眼, 藤纸上写着两行策论试题, 末尾的字洇成了一个黑点。
董玉婷关切的问:“是累了?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李博翰脸色一红,像是被发现偷懒一般, “没有,儿子刚才是在想事情。”
李博铭很少来李博翰这里, 上一次来也是半年前了, 这会儿凑到了绘着孔门七十二贤的屏风前,抬头观赏着。
董玉婷和李博翰坐着聊天。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纸上都留了一个黑点子。”董玉婷打趣道。
藤纸不贵,轻薄便携, 可以反复改错,正适合像李博翰这样每天要用很多纸的读书人。
“是儿子的一个师兄,今年参加了秋闱,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放榜, 就拜托儿子能不能问问父亲怎么回事。”李博翰说道。
李博翰并没还有去学堂念书,而是请了私塾先生上门来教,那位张先生不止他和李博辉两个学生,还教了许多人, 偶尔还会带弟子们去踏青,李博翰就认识了张先生的其他弟子,这位询问他的师兄,关系和他还不错。
乾元朝的秋闱共分为三场,每场两天,考完后从阅卷到放榜,要再等半个月左右,可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却迟迟没有放榜,让那些考生们很是着急和不满,就差一起抬孔子牌抗议去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就帮他问啊,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李博翰道:“父亲这几日好像很忙,已经有几日没来检查过我的功课了。”他看着董玉婷,眼睛好像在说母亲不知道吗?
董玉婷讪讪笑了两下,这几天李凌川确实回来的很晚,如果不是身边床铺有动过的痕迹,她还以为自己是一个人睡的。
“他白天起的比谁都早,太阳还没出来呢,就已经出去了,晚上等我睡着了觉才回来,我也有好几天没见他了,要是我碰见了他,就帮你问问。”
“谢谢母亲。”李博翰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母亲提起父亲时,好像两个人只是住在一间屋子里的陌生人?他摇了摇头,将这个离谱的想法抛出脑外。
董玉婷答应了李博翰,就想着尽快完成。
晚上,没让秋荷把灯熄了,董玉婷拿了一本话本躺在床上看。
烛光比不上电灯光,再者那字密密麻麻,看的也费劲,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看,她反而失去了耐性,再然后,她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是被李凌川给拍醒的。
“嗯?”董玉婷被叫醒,还有些懵,看着李凌川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她晚上看的话本。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逐渐清晰,红着脸直起身,暗想她刚才的睡姿和睡容没有太丑陋吧?这也不能怪她,这里没手机,这个时间点她早就睡了,生物钟养的健健康康,是为了等李凌川才硬是撑了一会儿,不过很显然是被生物钟打败了。
要是放到以前,熬一个夜绝对能撑下来,现在不行了,亥时她就哈欠连连。
李凌川皱着眉,看了看董玉婷,又看了看放在桌边的环佩承月灯,不知道燃烧了多久,素纱帷帐罩里的承盘上全是融化的烛泪,“秋荷没熄了灯?”语气中透露着一点不高兴。
那天喝醉了酒,大概是他表情最多的一次,平常时候的他,除了皱眉就是皱眉,露出一个笑容都是难得。
“是我没让秋荷灭灯的。”董玉婷连忙说,又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你找我有事?”李凌川拿着话本坐到圆椅上。
董玉婷打了声哈欠,“是翰哥儿有问题想问你,但是你这几天好像很忙,他来的时候,你总是不在府中,我就只好帮他忙,问你这次秋闱为何迟迟不放榜?这件事你知道吗?这个好像是礼部管的吧?”
以董玉婷的角度,环佩承月灯散发的微弱光芒打了一半在李凌川的脸上,另一半在幽深的黑暗中。
“为什么会问这个?”李凌川不答反问,眼神一瞬间泛出了冷意。
董玉婷无所察觉道:“翰哥儿的一个师兄是今年秋闱的考生,见秋闱迟迟不放榜,便托了翰哥儿问你,然后我又帮了翰哥儿的忙。”
李凌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事......不好跟你说,正在查。翰哥儿那,你拖个几日,再等些日子就会有结果了。”
董玉婷“哦”了一声,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那我就和翰哥儿说你也不知道。”
李凌川站起身,靠近床边,董玉婷眨了眨眼,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我要睡觉。”
董玉婷这才反应过来,往里面挪了挪,之前她都是睡在里面,今天她在外面睡着了,难怪李凌川会叫醒她。
李凌川熄了灯,屋子里一下被黑暗笼罩,耳边的声音被放大一般,听得异常清楚。
“朝堂上的事,很麻烦吗?”董玉婷又飞快的补了一句,“我看你这些天很忙的样子,翰哥儿想找你都找不到。”
过了一会儿,久到董玉婷以为李凌川睡着了的时候,他轻轻笑了一下:“不用担心。”
董玉婷暗自腹诽:她是担心自己的美好生活能不能持续下去好不好!毕竟他是参与夺嫡的哎,啧啧,想想就害怕。万一永明王没登上那个位置,李家还有好果子吃吗?不行,还是得再攒些钱,也不知道闯进酥香阁的小偷抓到了没有,都快一个月了,抓不到,就让坊正罚钱......
胡思乱想着,董玉婷很快就又睡过去了。
步入九月,就迎来了另一个重要节日——重阳。
这意味着董玉婷这个当家主母,又得忙碌起来了,尤其是府中还多了两个孕妇,就得更加小心,做什么都要问一句:“不会对孕妇有害吧?”
绣房送来了四个香囊,一个外面绣着老虎,一个外面绣着花朵,在这之上,还有两个香囊上缀着珠子,用来区分嫡庶。老虎的给家里的小子,花朵的给家里的女子。等到重阳的那一天,会在里面装上茱萸,戴在身上,能够辟邪。
董玉婷觉得两样都不错,就问在她身边的李念瑶:“瑶姐儿觉得怎么样?”
李念瑶女红不如李念薇,不过她是嫡女,女红也不需要多好,能缝双袜子就不错了。
“女儿也看着很好,这香囊的花样和用色都很不错,可见绣房是用心做了。”李念瑶摸了摸两个香囊。
董玉婷就把香囊还给绣房的丫鬟,“就照着这样做吧。”
丫鬟拿了香囊,放到托盘上,“是夫人。”
商量完了香囊的事情,董玉婷就携着李念瑶去给老太太禀告。虽说老太太现在不插手府中的事儿,但是和她汇报一下总没错。据董玉婷的观察,她这种行为反而会让老太太更高兴,那在不费事的情况下,给老太太汇报一下也没什么。
进去兰竹院的时候,曾惠妍正和老太太说着话。
“林夫人对辉哥儿很满意的,我想着,要不先定下来。”曾惠妍得意的说。
“你说她丈夫是秘书监。”
“是啊,从三品呢,辉哥儿娶她家女儿不吃亏。”
二老爷才是五品,从三品的官要和他的儿子定亲,没有李凌川的缘故是不可能的。
“她家女儿打听清楚了?要嫁的是嫡女还是次女?模样如何?性子如何?这些你都清楚?”老太太不紧不慢的说。
曾惠妍悻悻道:“我倒是没亲眼看过,不过林夫人说了,嫁的是嫡女,模样好,性子也好......”
老太太打断她的话,“你都没见过,你就迫不及待的想和别人结亲,怎么,难道辉哥儿就这么不堪?你倒是先带着辉哥儿上门去了。”
“没上门,就在宝光寺见了一面。”曾惠妍委屈的说,她还不是为了辉哥儿,她自己出身不显,李凌昊又是个五品官,要不是借着李凌川的光,这从三品官的嫡女怎么轮的到她家辉哥儿。
“哼,你可知道,那林夫人的女儿模样性子都不错,唯独一点,就是病弱缠身。”老太太冷冷道,“这样,你还想让辉哥儿娶她家女儿吗?”
曾惠妍白了脸,“她,她没与我说啊。”
老太太冷哼道:“谁让自己不去打听,这能怪的了谁?”
“那我还约了她明日来府上做客,这,这可怎么办啊。”曾惠妍焦急的说。
“正好她明日过来,你就和她说清。”老太太放缓了语气,“等辉哥儿明年下场,考个功名再议亲也不迟,那时自有好人家愿意相看辉哥儿,你说对不对?”
曾惠妍垂下头,一副受教的模样,“母亲说的对,我都听母亲的。”她恭敬的给老太太奉茶。

第60章 糟糕的消息 安宁坊西市上的店……
安宁坊西市上的店铺开门营业, 街市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
坊正一身官服,腰间配着铜制的鱼符,弥勒佛似的, 懒洋洋的走在街上, 身后跟着一串身姿挺拔,腰间佩刀的坊卒。
布庄上的小厮抖开细葛布的料子,挂到店铺前的架子上,阳光撒到布匹上, 花团锦簇的花样让人看的真真切切。鲜艳的用色, 细密的针织技法, 这就是布庄最好的招牌。
卖吃食的店铺里飘出诱人的香气, 要说最浓烈的,当属最近生意红火的酥香阁, 这家店铺卖的糕点价格合理,舍得用料, 路过门口就被一阵甜腻的香气给勾的进到店里去了。更别说在这炎炎夏季, 买上一块糕点,就能坐在店里喝免费的凉茶、绿豆汤,就是附近店铺的老板, 空闲的时候都会来酥香阁坐上一坐。
酥香阁的环境也很不错,布置的清新雅致,周遭墙上贴着的诗词让店里多了分文艺气息,几个穷书生还称这里就是东市的浮槎茶阁, 安宁坊的人大多没去过,只听这些书生描绘的那里如隐居仙境,便也跟着小浮槎,小浮槎的叫起来, 在这些书生的起哄下,这里就成了安宁坊书生常常聚会的地点之一。
来的次数多了,他们就成了酥香阁的精神股东,纷纷向陈大家的提出意见,说酥香阁糕点好吃,茶好喝,环境雅致,就是私密性不够好,若是能盖个二楼,或者在后院列出几个单独的隔间,生意会更好。
陈大家的汇总了他们的意见报给董玉婷听,后者也有些心动,计划着把后院给改造一番,还能略微提升一下酥香阁的逼格。她倒是不担心客人会变少,只要价格没动,茶点味道没变,多出几间屋子又能怎么样。
这些书生倒是给董玉婷提了醒,把酥香阁打造成平民版的浮槎茶阁也不错。
丘小石在西市街头花了二十文喝了两碗羹汤,吃了两个炊饼。这放到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也是现在手头富裕了,才敢这么吃,要是以前,他早上只敢去旁边的草市街上买一碗灰汁麦饭,虽然味道难以下咽,却胜在便宜管饱。
这家食肆的羹汤是用羊骨熬制而成,里面还加了青菜和一些羊杂,十文一碗,能免费续加,就是后面老板盛汤,都会小心避开汤中的菜和肉,只给你加汤。炊饼中间还加了一些煮的软烂,被剁成肉糜的猪肉,咬一口汁水四溢,丘小石喜欢将肉馅先吃完,再将只有边边角角的炊饼泡到羹汤里,炊饼吸满了鲜香羹汤的油水,吃的时候便跟吃肉一样。
吃完了早饭,丘小石就跑到了酥香阁里去。
这是他在天气热了以后养成的习惯,饭后去喝一杯绿豆汤或者凉茶。酥香阁的人知道丘小石给谁做事,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的,但是每次来,都会让他免费吃喝。
丘小石不敢太放肆,来了也只是喝免费的茶水,要是吃糕点,他向来都是花钱买。他现在手头也不是那么拘谨了。
“丘小哥来了。”小二和他也很熟了,不等他开口,就自发的给他倒了今日免费的饮子。
看着白釉瓷杯中黑中透紫的饮子,丘小石问道:“这是什么?”
小二笑道:“这是方兰婶子做的乌梅浆饮,在井水里冰过的,特别解暑,丘小哥快尝尝。”
酥香阁为了保持新鲜感,总是想出一些新花样,逢年过节的会推出新糕点不说,就连这饮子,也是每天不重样。这乌梅浆饮,是丘小石第一次喝。
大概是水放多了缘故,喝起来酸味不浓,对丘小石来说刚刚好,他本来就不太喜欢吃酸的东西。一口下去,冰冰凉凉,刚喝了羹汤,肚子里蒸腾的热气被压得无影无踪。
丘小石赞道:“好喝!”
小二道:“那是,我刚才也偷偷喝了几杯呢。”
丘小石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两个人呢?”
他说的那两个人是西市坊正派来这里抓小偷的坊丁,虽说有他们在的这期间,铺子里再没遭过贼,但他们也没抓到人,硬是在这儿白吃白喝了半个多月,丘小石早就对他们不满了。
小二也早已对他们不悦,他是铺子重新装修后的新伙计,在这干了没多久,却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感情。没办法,工资高,待遇好,东家不是爱找事儿的性格,这样好的活当然得付出真心。
“他们啊,已经走了,说是没抓到人,心里惭愧,明天就把赔偿给送过来。”小二高兴的说,“也不知道会送来什么。”
丘小石老神在在的说:“按照《乾元律令》,坊正该赔损失的东西价值的十分之一,还要从官仓取脏罚布来抵偿。”
“丘小哥懂得真多!”小二道,“那脏罚布是什么?”
“哪里。”丘小石得意的笑笑,这些事情也是他打听过来的,就怕那白白胖胖的坊正偷奸耍滑,“脏罚布是坊正他们没收的劣质布料,就是用在赔偿上头的。”
“啊,要那劣质的布料做什么?”
“律令上就是这么说的,不过是劣质的布料,所以会多赔一点,做双袜子,补个衣服还是可以的。”
小二努了努嘴,他能进来酥香阁干活,是因为爹娘和陈大家的认识,家境也不算贫穷,还没穿过带补丁的衣服。
铺子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小二就不再跟丘小石聊天,脸上堆满笑容的去招呼客人去了。
丘小石喝着乌梅浆饮,觉得肚子又饿了,便又买了两块萝卜糕吃。
忽然,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队金吾卫肃整的跑过酥香阁,丘小石正好坐在窗边,就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只见那一队金吾卫又分成两列,钻入两条巷道,并驱赶街上的行人,而在他们身后,又有人驾马而来,身后跟着更多的京兆府官兵和坊卒,一时间街市上尘土飞扬,百姓惶恐不安,惊骇的朝两边闪避。
酥香阁里的人也听见外面的响动,好奇的往外看去。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官兵、金吾卫、坊卒就将整条西市给控制下来,每间铺子外都被严格保守。丘小石心里顿慌,他发现酥香阁外的人尤其多。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刚才那小二凑到丘小石身边,颤抖着问:“丘小哥,这是咋回事啊?”
这小二才十五六岁,哪里见得过这场面,瞧见外面凶神恶煞的官兵,紧张的手足无措。可丘小石也没见过这场面,白着脸说:“不知道,应该和咱们无关。”
话音刚落,就见官兵冲了进来,一队将铺中的人赶到一起,一队搜查起铺子,桌上,柜子下方,架子上,无论是账本,记录货物的簿册,还是墙上张贴的诗词,刻着糕点名字的木牌,全都收集起来,一队冲进后院,丘小石眼看着后院的点心师傅、伙计全都被赶到前面来,一颗心紧张的快要从嘴里跳出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要做什么?
兰竹院里,大夫人、二夫人、老太太,外加李念瑶和柳婉清坐在一起。刚回事处的何管事拿了信来,说是芜州的姑太太送来的,老太太便让丫鬟去把柳婉清给叫来,让她也知道写了什么。
老太太两眼昏花,看不大清字,曾惠妍便自告奋勇的要给她念,刚才惹得老太太不快,她正想如何讨好老太太呢。
只是念到一半,她就后悔了,支支吾吾的,声音越来越低。
老太太眉头一皱,“怎么了?继续念啊?”
曾惠妍便在老太太越皱越深的眉头中,磕磕绊绊的继续念道:“......秋闱一事,实属家门之憾,那日派了家中小厮在贡院墙下看榜,可惜未看见阳哥儿名字,这小子得知后一晚上没有睡觉,读了一晚的书......”
曾惠妍快速念完,瞥了一眼老太太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小姑也是太着急了些,阳哥儿还那么小,还是要再念几年,辉哥儿明年才下场呢,阳哥儿比辉哥儿还小呢。”
乾元院试一年一次,乡试三年一次,李凌川觉得打好基础最重要,李凌昊听他哥的,就一直没让儿子下场。
去年阳哥儿成了秀才的消息传到李府,老太太高兴的大摆宴席,和远在芜州的李瑾华同乐,虽说是挂着二等末,可那也是秀才,并且还是九岁的秀才公,老太太直言阳哥儿聪慧,曾惠妍还拍马屁说阳哥儿将来必有大造化,李瑾华和其丈夫怕也是这么觉得,今年恰好赶上了秋闱,就让他下场了,只是结果不尽如人意。
老太太神色稍有缓动,也觉得女儿有些心急,外孙那般小,还是再多读几年,这次就当积累经验了。
董玉婷在一旁听着,心里想着放榜的事情。
秋闱不是春闱,需要来京城统一考。秋闱的试题内容都由各地州府的学官来想,所以每个州府的试题都不一样,放榜的时间也不一样。芜州到京城有一段距离,看信上的内容,大概也不会加急,那样送到京城也得一个月左右,这么说来芜州早已放榜,京城为何拖到还不放榜?

第61章 局面 柳婉清神色也有些落寞,……
柳婉清神色也有些落寞, 不过还是强撑起精神安慰老太太,看她明明也很伤心的样子,却还要来安慰自己, 老太太的心情倒是好上不少, 拍着柳婉清在李府养的愈发细嫩的双手道:“不过一次没中,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反正阳哥儿还年轻。这次落第,也让他明白人外有人, 往后更专心的念书。”
众人松了口气, 老太太能想明白就好。人年纪大了, 若是还成日为这担心, 为那担心,身体只会更加糟糕。
董玉婷就继续说起重阳那天的安排:“翰哥儿的先生说, 他那天要带弟子们去登高,我就让朱管事定了东市九重酥坊的重阳糕, 和金樽阁的菊花酒, 等到那天让翰哥儿带给他的先生和师兄弟们。”
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曾惠妍,“辉哥儿那一份我也让朱管事准备了。”
“谢谢大嫂。”曾惠妍脸色变得很快,马上露出微笑。
李博辉和李博翰一个先生, 重阳那天他也会去。
登高是重阳的习俗之一,除了契合读书人步步高升的美好祈愿,也有登高避灾的意思。届时一群读书人登高望远,宴饮赋诗, 传出去也是一件雅事。
“你做的很好,记得多安排几名护卫随从,张先生夫人那儿也不能少了礼。”孙子和读书人交际,老太太只有支持的份儿。
这位张先生出身江南诗书世家, 曾祖父曾是太子太师,而他本人也曾是翰林学士,他收弟子的条件苛刻,但收下的,无一不是念书的人才。
“是。”董玉婷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心里快速计划起备上一份重阳糕和菊花酒,再送一些茱萸囊给张先生的家人。
正说着,春月慌慌张张的来了兰竹院,对众人行了礼,随后两眼焦急的看着董玉婷。
“怎么了?”董玉婷问道。
春月说话颠三倒四,好不容易才让众人听明白:“夏晴不小心打碎了老爷送给夫人的月露衔枝梅瓶,这会儿正哭呢......”
“不小心?我看是没用心吧。”曾惠妍说道,“大嫂,这下人呢,就得严加管教,做事才能用心呢。”
春月拼命的给秋荷使眼色,秋荷犹豫道:“那梅瓶是夫人最喜欢的......”
董玉婷目光闪了闪,站起身:“母亲,我回去看看。”
刚出了兰竹院,董玉婷就问春月:“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也就她们吟风院的知道,李凌川是送来她一件月露衔枝梅瓶不假,可是她收到后就命人好好收起来了,没有她的吩咐,夏晴不会动她的箱笼。
春月白着脸道:“是丘小石,他说夫人的铺子被京兆府的官兵封了,里面的伙计都被人抓走了。”
董玉婷脚步一顿,随后以竞走的速度冲回了吟风院。
夏晴冬枝等几个正在西耳房围着中间放冰的盆子坐着,每天送过来的冰,董玉婷都会分出一些送到西耳房来,各个院子之间的下人们总会攀比,久而久之便都知道大夫人看着威严,其实很体恤下人,吟风院是个好去处。
“你在外面站着干嘛?夫人马上就回来。”夏晴笑盈盈的说。
丘小石没和她们一块儿在屋里,而是站在了外头的檐下等着夫人。虽说烈阳晒不到,不过外面热的很,加上心里焦急,没一会儿就热的浑身是汗。
“不用了,我在外面等就行。”
夏晴对冬枝张口,无声的说了句:傻小子。
待董玉婷进来吟风院,夏晴和冬枝赶忙出去迎接,董玉婷进了屋中,命秋荷把门关上,丫鬟遣到远处,屋中只剩下董玉婷、丘小石和秋荷春月四人。
“到底怎么回事?”董玉婷抢在丘小石行礼之前沉声问道。
丘小石在她回来之前心里演练了几遍如何诉说,咽了口唾沫,一五一十的把之前发生的什么告诉了董玉婷:“......官兵将我们关押到一处挨个审问,小的虽然给夫人做事,但外面的人不知道,就把小的当成去酥香阁的客人了......小的又花了十两银子去打听,京兆府的官兵不肯说,小的就去问其他人,最后在一个金吾卫那儿打听到,说是,说是和这次秋闱有关,似乎是有人舞弊,查封了东西市好几个店铺。”
果然还另有内情!董玉婷面色一沉,屋里的紧张气氛蔓延,秋荷春月皆露出惊恐状。最惊讶的怕就是春月了,她去兰竹院给董玉婷通传消息的时候,只知道酥香阁被官兵查封了,哪里晓得竟跟舞弊扯上了关系。
屋中摆放的冰鉴冒着凉气,但今天似乎格外的冷,秋荷春月都想在身上裹着被子了。
丘小石抬头看了眼董玉婷,见她不发话,就像石化了一样站着没动。秋荷春月就更不敢开口了,生怕出声扰乱了正在思考的董玉婷。
“秋荷,你拿五十两银子给丘小石,春月,你去把钱坤叫来。”董玉婷面上一片肃杀,声音冰冷,“你拿着这五十两银子再去打听,看店里的伙计如今是什么情况?东西两市有哪些店铺被查封?最好能打听出来被查封店铺背后的人是谁,你要是有信得过的朋友,就让他们也帮帮忙,若是还缺银子再来找我要。”
董玉婷说的又快又急,丘小石也跟着被调动起情绪,拿了秋荷给的银子后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春月知晓这是大事,不敢耽搁,从吟风院到外院,一路上都是跑过去的,毫无形象可言。
如今车马司的管事已经换了个人当,还是从董玉婷陪房里挑的,钱坤当副管事帮忙,但钱坤管着车马司已有多年,所以实际上还是钱坤管着车马司。
钱坤跟着春月到了吟风院,原本还没当回事,待听完董玉婷说的,脸上的嬉皮笑脸就收起来了,像是冷风嗖嗖刮过的面孔。
“你马上拿着对牌去工部衙署找老爷,把这件事事无巨细的告诉他,要是有人拦着,就说李家夫人重病,需马上通传李尚书一声。”
钱坤浑身一凛:“是!”
他的身影还没跑出屋子,董玉婷就接着对秋荷道:“你快去看看布庄怎么样?有没有被查封,齐二家的那里是什么情况?还有陈大家的,铺子里伙计的家人现在是什么情况?要是她们一切安好,就问问她们知不知道店里最近有什么异常?随后再找人盯着她们,要是被官兵带走,第一个跟我说。”
这件事非同小可,董玉婷不放心交给春月,就让心细谨慎的秋荷快去。
一番交代下去,董玉婷像是抽干了力气一样,靠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上,撑着额头,无力的揉着眼睛。
春月许久没见到大夫人露出这样的疲态,心疼道:“夫人累了,躺下歇歇吧,这事儿总归是外面的,告诉老爷,让老爷解决就是了。”
春月小心端了茶来:“或许夫人的铺子只是被牵连了。”
董玉婷深深叹了口气:“总得考虑最坏的结果。”她有一种预感,这事儿绝对是冲着她来的,不,是冲着李家来的。
她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春月连忙跟上,“夫人要去哪?”
“去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太去。”
春月“啊”了一声,她先前只知道铺子被查封,铺子里的伙计被抓了起来,告诉董玉婷时,觉得这不是好事,尤其是二夫人还在场,就聪明的找了借口让董玉婷快回去。但谁能想到会牵扯到舞弊,不过这事儿告诉老太太也没有用吧。
瞧出她脸上的犹豫,董玉婷边走边说道:“是怕老太太怪你撒谎?放心吧,有我在呢。”
“奴婢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告诉老太太是不是多此一举了?老太太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后宅女眷。”
“丘小石不是说了吗,京兆府官兵、金吾卫、坊卒都出动了,外面这会儿怕是传的沸沸扬扬,老太太不知道,一会儿便也知道了,我去给老太太说了,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董玉婷苦笑道,“再者,你还真觉得这事儿冲我来的?我一个后宅妇人,别人针对我做什么?上次谣言也好,这次铺子被查封也好,都是想把老爷扯进去,那这件事就必须让老太太也知道,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了。”
春月心态良好,觉得事情未落定之前,夫人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呢。
董玉婷越走越快,越想越气,分明是要针对李凌川,怎么次次把她给扯进去,她又招谁惹谁了?她心里忍不住埋怨起李凌川来,觉得这事都是他引起的。如今朝堂几个皇子争的热火朝天,就差动刀动枪了,李凌川参与站队固然想给李家带来前程,但也让朝堂的火烧到了后宅。要是永明王最后没登上那个位置,李家,也要跌入万丈深渊了。
当董玉婷站在兰竹院门前,看着里面竹影悠悠,八角小亭精致,通往正屋的小径上铺着五颜六色光滑的鹅卵石,翘起的屋檐上青瓦折射着灿灿阳光的时候,她忽然明白,自己享受了原主的优渥生活,被牵扯进来也是必然的结果。
她只想躲在府邸照看三个孩子平安长大,对于如今的局面来说,是个异想天开的期望。
董玉婷长吁了一口气,眼睛缓缓闭上,再睁开,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为了对付李凌川,次次将她扯进漩涡之中,真当她是好惹的不成。当初关于她的谣言四起,她怕做什么牵连到府邸,只能浑水摸鱼把这事儿解决,如今李凌川回了府,还成了一品官,做事难不成还要再束手束脚,要是李凌川畏畏缩缩行事,就趁早回老家算了。此事过后,她定要让暗算她的人知道,后宅女眷也不是好惹的。

第62章 夜话 何静琳今天没来,在翠微……
何静琳今天没来, 在翠微院休息,董玉婷进去将这件事告诉老太太的时候,她的一个陪房正在说外面的事儿。
曾惠妍惊讶的捂着嘴:“这是怎么回事?可打听清楚了?”
老太太则一针见血的问:“李家的铺子有没有被查封。”
那陪房先回答了老太太的话:“有, 李家的茶楼、酒肆、布庄都被查封了, 至于为什么,小的没敢去问......”
世人看不起商人,她们这些身份的人,做生意便都会将铺子挂到信得过的人的名字底下, 但只要仔细一查, 就知道店铺的真正东家是谁。
曾惠妍倒抽一口凉气, “那我在东市的脂粉阁呢?”
那陪房小声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董玉婷刚进来就听到她们的对话, 心里竟然平衡了一些。
“去,去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问清楚了!”老太太立即吩咐道, “秀莲, 拿了我的对牌把这件事告诉大老爷,元香,去看二老爷和三老爷在哪?把他们带过来。”
王妈妈和元香和那陪房立刻去了。
董玉婷进去后将自己的铺子也被查封告诉老太太, 一脸惴惴不安样,曾惠妍大惊失色,连忙吩咐珠儿去看看她的脂粉阁是什么情况。
曾惠妍当初嫁到李家,老太太还暗中贴补了她一些嫁妆, 谁让李家兴盛的同时,曾家反倒一代不如一代。
那脂粉铺虽小,却开在东市,每月也能给曾惠妍赚个十几两银子, 不过她留不住钱,是以总是想插手中馈,从中捞些油水。
“听我一陪房说,这事儿,似乎和舞弊有关......”董玉婷一说出口,老太太和曾惠妍就瞪大了眼睛,曾惠妍还好,她总是这般咋咋呼呼,可老太太一总是似笑非笑的人也这般,怕是真的没想到会和舞弊有关。
“这也是我那陪房打听的,至于是不是真的,还得让老爷去问问,给母亲说,是想让母亲先做最坏的打算。”董玉婷说道。
曾惠妍喃喃道:“这怎么就和舞弊有关了。”
老太太顿时想起前些天翰哥儿的话:“恐怕就是这个原因,难怪翰哥儿说这次秋闱迟迟没有放榜。马上吩咐下去,今日任何人不准出府,若是有人在这时候鬼鬼祟祟,不听吩咐,就马上把他给我抓来,送到我这儿来。”
越是这个时候,她们越不能出错。虽说不只她们家的铺子被查封,但说不定这是敌人的障眼法,实则就是为了针对李家,而这个关头,就更要提防内部出乱子了。
董玉婷就马上找来了林宏,让他把老太太的命令吩咐下去,还增加了一条,“若是有下人的亲戚来找,你让看守偏门的小厮先记下来,再报给我。”
珠儿很快就带着消息回来了,曾惠妍的脂粉阁完好无损,逃过一劫。
曾惠妍松了口气,“那就好......”她瞥见老太太难看的脸色,又急忙闭上了嘴。
要是策划这场布局的人真的是为了针对李家,那干脆让李家所有人的铺子都陷入非议不是更好?董玉婷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没抓住,等她仔细想时,已经思索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而她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好李府,然后李凌川回来。
董玉婷叹了口气,要是放在以前,和她公司深度合作的明星出了事,她是绝对不会坐在家里等的,先是上网搜索舆论情况,然后再几个电话过去安排人负责公关,压热搜,再严重一点的情况,公司会爆出来其他人的新闻,不管是不是造谣,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就行,每当那个时候她就忙的脚不挨地,哪儿像现在这样,还能坐在椅子上喝上一杯茶。
大概也是这些黑心事情做的太多,才把她送来这里。原本还想着从此以后发善心,做善事,奈何别人不放过她啊。
李凌川很晚才回来,在等候的过程中,秋荷、春月、王妈妈、元香、钱坤、丘小石回来禀报,只是他们能知道的消息要不就无关紧要,要不就不是好事。
店里伙计的家人也不能幸免,都被打包被京兆府的官兵给带走了。
董玉婷心里一沉,京城之中势力繁多,不起眼的商铺后就可能靠着一座大山,在京城里敢横着走的,要不就是脑子不正常,要不就是本身实力够硬,但这样的人屈指可数,还要算上一个皇帝。所以能在短短半天,将东西市商铺查封,还将店铺伙计及其家人一并带走,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快刀斩乱麻,让人反应不过来。
到了深夜,兰竹院、吟风院、清风院灯火通明,都在等李凌川带消息回来,最好是李家只是不幸被牵连的消息。
一杯一杯的浓茶灌入肚中,董玉婷不敢躺在床上,怕自己撑不住睡过去。
吱呀一声响,董玉婷睁开双眼,李凌川跨入屋中,见她趴在桌上,露出一丝惊讶。
这不能怪他,自从他从幽州回来,他发觉自己的夫人有了一些变化,变得特别懒,虽然每日都会在院子里走走,美名其曰要锻炼身体,但其余时候,能躺着就绝对不坐着,能坐着,就绝对不站着,就连孩子、姨娘的请安她都不想见,非要睡到自然香。
“你终于回来了,情况怎么样了?”董玉婷打了个哈欠,顺手给李凌川也倒了杯茶,“母亲也在等你,你去见过她了吗?”
李凌川脱下外衣,坐到董玉婷对面,“我刚从母亲那儿回来。”
董玉婷蹙了蹙眉,不满他选择性的回答,追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给我说说,这次查封的店铺里,也有我的铺子。”莹莹烛火照在她的脸上,玉白面孔上凌厉的五官在橙黄的光线下柔和了一些,唯独那双眼睛,清亮而摄人心魄,她生来一对凤眼,面无表情时就会像是在生气,李凌川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中轻柔的摩挲着董玉婷刚刚递过来的茶杯。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董玉婷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笑意,心里放松了不少,她真怕李家被人成功陷害,失了圣心,然后一大家人被罚。现在看来,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么多铺子被京兆府的人查封?”
“这件事说起来和秋闱没有放榜有关。”李凌川说道,“这次批改秋闱试卷的,除了礼部的人,还有圣上指派的知贡举官裴直,此人为人正直,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最重要的,还是忠心皇上,所以在发现有十一份试卷答案相似的时候,就马上报给了圣上。圣上大怒,即刻命羽林军彻查此事,而那十一个人在京城去过的店铺,接触过的人,做过的事全部被调查了一番。”
“难怪弟妹的脂粉铺没有被查封,那地方也只有女子会去,男子若不是给家眷买,轻易不会去。”董玉婷突然明白了这一点,“可是答案到底有多相似,才能让这位裴大人怀疑啊。”她见过几次李博翰写题,除了考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最重要的就是考策论,她觉得那就跟写论文一样,需要引经据典,但中心不会偏离,有些相似应该也不奇怪。
李凌川淡然一笑:“在策论中引用同一个偏僻的典故,用了同一个错别字,这样,还不能引起怀疑?”
董玉婷恍然大悟,几个巧合加起来,那就不叫巧合了。
果然术业有专攻,她这个没科举过的人,就是不如他们精明。
董玉婷越说越兴奋,一点也不困了:“这件事是谁做的?”
“你说的是布这局的人,还是今早带人去查封东西两市铺子,封了红漆的人?”李凌川慢悠悠的喝了茶,不慌不忙的样子。
董玉婷认真道:“我都想知道。”
“前者,我还不清楚,只是有个猜测,后者,是羽林军做的。”
羽林军是只效忠皇帝的组织,从开国以来,就是皇帝手中最利的一把刀,难怪能在短时间内让金吾卫和市署的人这么配合,一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他们轻易不出动,是以丘小石只能认出来京兆府的人,坊市的人,金吾卫,却认不出来羽林军。
“那现在查的怎么样?你清楚吗?要是我们被人诬陷怎么办?”董玉婷担忧而焦虑道,“我铺子上的人现在都还被抓着呢。”
“这次少说也抓了百人,要一个个查清楚,问仔细,还需要一些时间,更何况这次抓的人背后除了我们李家,还牵扯到了永明王妃,平宁王妃,武烈王妃等。我们能做的,就是见招拆招,看对方下一步牌是什么,我们才好应对。”李凌川看着董玉婷,语气渐渐加重,“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你铺子上的人,我也保证会安然无恙。”
董玉婷挠了挠耳朵,把茶杯放到嘴边,才发现茶杯已经空了,她故作镇定道:“我不担心,这次抓了那么多人,难不成羽林军敢屈打成招?那京城可就大乱了!圣上不会允许的。”
李凌川嘴角微扬,没戳破他前言不搭后语:“嗯,我知道你不担心。”
董玉婷看向窗边桌上摆着的紫藤花,“反正,这件事查出来谁做的,你一定要告诉我。”
李凌川疑惑的看向她,“难道你还要报复回去?”
董玉婷轻笑:“那是当然,总是被牵连进去,我也是会发火的好不好。对了,你怀疑的人是谁?”
李凌川卖了个关子,“等确认了再告诉你。”
董玉婷撇了撇嘴,打着哈欠回床上,“睡了,熄灯。”

第63章 嫌疑 “林琦,临安县人,父亲……
“林琦, 临安县人,父亲林仲安乃是临安县官,母亲是临安县商户之女, 家住临安县槐花巷一座三进的宅院, 家里有八口人,还有两个弟妹......”
带着青铜面具的羽林军声音低沉的说着,却惊起林琦身上的寒毛。
这人说的一些事情连他自己都忘了,却都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如何不让他害怕。
要不是周遭的黑暗和阴冷的气息包裹着他,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上一刻, 他还是莘莘学子中的一员, 从临安县来到京城参加秋闱,因迟迟没有放榜, 和另外一些考生商量着举孔子牌去抗议。
在他们为去礼部衙署还是国子监门口争论不休时,一群带着面具的人冲了进来, 二话不说的将他们带走, 被关进这个暗无天日的囚牢。
林琦感到深深的后悔,若是因为这件事连累了他的家人,他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
天子脚下, 或许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被皇上的人看在眼里,就等一网打尽了。
也不想想圣上这些年的性子,做事都要求办的漂亮完美, 又怎么会容许他们举着孔子牌闹事?真是失策失策。
林琦局促不安的喘着气,隐约听到从黑暗中传来的流水声,也不知道他被关在了哪里?京城中大概有许多密道暗窖。
他暗暗想着:等他们问罪,自己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马认错, 痛哭流涕,表示自己要痛改前非......这样,大概能被从轻发落吧?
“怎么认识的阮彦?”
林琦飞快道:“对不起大人,我......哎?”
带着面具的羽林军拿着佩刀在桌上砰砰敲了几下,在幽深的暗窖中不断回响。
林琦瞥了一眼那桌子,大概被人敲了不下百次,已经出现了凹痕。
他咀嚼了一遍这个人的话,怎么认识的阮彦,不是问他们想要去抗议的事情,莫非圣上只想抓几个带头的?林琦不由的松了口气,暗叹圣上英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琦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大人,我与阮彦是在京城认识的,我们俩同为这次秋闱的考生,是他说听到风声,有人在这次秋闱中收买了考官换卷,于是带领其他考生想要抗议,我听信了他的话,才和他认识,他别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一旁穿着深色玄服的男子低着头,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将林琦说的话快速记录下来。
林琦小心翼翼的开口:“大人,阮彦他,会怎么样啊?”
羽林军厉声道:“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林琦脖子一缩,再不敢开口了。
一旁的身形坐着的偏瘦一些的男子开口道:“从你来了京城后起,去了两次安宁坊西市的酥香阁,是也不是?”
“是。”林琦不明白为何又提起这个,“我是觉得那里的糕点味道不错,就在秋闱过后又去了一次,我家的管家和下人都可以作证。”
“那你一定看到了贴在墙上的策论和答案了?”
“什么策论和答案?”林琦疑惑道。
“还敢狡辩,这些就是在酥香阁搜出来的,你作为这次秋闱的考生,莫非认不出来?”男子声音拔高,一男子悄无声息的将一张纸拿到林琦跟前。
上方的字用的是簪花小楷,甚是端庄娟秀,光是看着这字,就能想到一位美丽的女子坐在窗边文静的写字。
乾元风气时兴楷书,男子练欧体楷书,个个端正峻拔,一笔一划稳稳当当,女子则练簪花小楷,字体小,密而不显得杂乱,犹如一朵朵盛开的小花。
但让林琦震惊的是,这些纸张上写的此次秋闱的试题。
一直观察着他脸色的男子冷声道:“认出来了?”
“夫人可知私藏科举答案,将其泄露是何等罪名?”刑部侍郎将一张宣纸按在紫檀木桌上,锐利的眼神紧锁着董玉婷,“这些试题答案便是在夫人的酥香阁中查出的,夫人可有话要说——”
董玉婷将纸拿到跟前,细细看过,一眼便瞧出了问题,当初她在铺中贴诗词歌赋,不过是效仿自己以前去过的店铺,给酥香阁增添一些诗意气息,每张宣纸不仅印了梅兰竹菊等纹样,纸上也只短短写了两句诗词,她觉得懂得留白才会显得高雅,可刑部侍郎递来的纸上写的密密麻麻,将中间两句她写的诗夹在中间,完完全全的包围起来,犹如此刻的她自己,被看不到的危机裹挟着。
纸上的字还刻意模仿了她的字迹,让人分辨不出,要不是她知道中间两列诗词是自己写的,怕是也要误以为整张纸上的字都是自己写的。
董玉婷抬起头,李凌川默不作声与刑部侍郎带来的人坐在一起,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的背都挺的笔直,与其他人坐在一起,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光是坐在这里,就让人感觉到一股无端的压力。
董玉婷拿出与合作伙伴谈判的镇定与自信,“方大人,这确实是我铺中贴的不错,不过上面却多了些字,中间这两列诗词才是我写的,其余的,不过是有人模仿我的字迹添上的罢了,如若大人不信,尽可来找我以前的字迹来一一对比。再者,我若真的有答案,又何必将它贴在墙上,这么引人注目,岂不是大张旗鼓的告诉你们来抓我。”
“我这铺子虽然没开在东市,但客人也不少,这么多天,想必有许多人都见过原来是什么样子,大人尽可以找来人问问。”
方侍郎不置可否,低声对身边的人说了两句,那人就出了门,没一会儿,董玉婷写过的字词就被人拿到了方侍郎面前。
方侍郎先是仔细端倪,后又将董玉婷写的字词放到鼻下嗅闻,董玉婷忍不住蹙了蹙眉,接着看到他将手指伸进茶杯中,再将手指按在纸上。
方侍郎将证物收好,转而问道:“李夫人可有怀疑的人?”
那无非就是其他皇子了,但董玉婷可不敢说。她回想起自从她打算经营好铺子所发生的事,先是找了从南边来的点心师傅,后将铺子重新装修,招了几个新伙计,再然后铺中莫名遭人闯入,请了坊正来追查,但一直没有抓到人。
“方大人,我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店铺中,所以问我铺中的伙计,反倒比问我更能找到线索。”
方侍郎颔首,嘴角翘起,“多谢夫人提醒。”
董玉婷将他的态度变化看在眼中,虽然不明白他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但他这样,大概是自己身上没有嫌疑了吧?
问了这些话后,董玉婷回了吟风院,李凌川和方侍郎留下又说了些话,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怎么样?那个方侍郎查清楚了吗?他一个刑部侍郎,难道手下连一个能辨认出字迹不同的人都没有?”董玉婷一见他进来,就喋喋不休的问。
李凌川扶住她的胳膊,半是强迫半是安抚的让她坐下。
“方侍郎自然知道,他不过是在诈你罢了。”李凌川淡淡笑道,“这是他审问的习惯。”
董玉婷一点就透,想起了林朗。这世上人有不同性格,他们审问时也就有了不同风格,像是林朗,他因于霜儿一事来李府,进来简单问了几句就要三老爷的笔迹,要自己检查出线索才继续进行下一步,而方侍郎不同,他就算查出了线索,也要表现的云里雾里,让人捉摸不透。
李凌川道:“那字迹的不同,方侍郎早就查出,并且他还查出墨的不同。你写的那两句诗词,用的是我书房中的广寒墨,此墨中加了玉龙山雪水和雪梅,又在玉龙山地窖中埋藏了九年,写出来的字黑中带着些许的深蓝,字迹遇水之后格外明显,并且干涸之后,会是冰裂的纹样,而普通的墨干掉之后,是像大地干旱的龟裂纹。”
董玉婷摸了摸秀挺的鼻子,“那时候你不是没回来吗,我就借用了一下。不过也幸好借用了你的东西,才洗清了我身上的嫌疑,你说对吧?”
李凌川点点头,眼睛里含了一分笑意。
“但是是谁这么做的?”董玉婷看向他,“你之前不是有了怀疑的人?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他们这也算是出招了吧?”
“你觉得是谁?”李凌川反问道。
“要不就是武烈王,要不就是贤康王,这两个人都不想永明王身边有得力的人,就会从你下手,因为你才升了工部尚书,位置不稳。而我,只是被牵连进来的小人物。”
李凌川说道:“贤康王身上的嫌疑更大一些。”
“为何?”
“你忘了,武烈王妃的父亲是谁。”李凌川提点道。
“礼部尚书!”董玉婷恍然大悟,“这次秋闱由礼部全权负责,出了舞弊案,礼部难咎其责,所以说,我不仅是个小人物,还是被当成迷惑视线的小人物,对方的真实意图是想对付武烈王?”
李凌川满意的点了点头,董玉婷突然有种上课回答出了老师问题的错觉。
“难道圣上看不出来?他想见自己几个儿子这样互相争斗?”
“圣上未必没有看出,所以这次他派了平宁王来彻查此事。不管如何,礼部泄题是真,这次武烈王定会吃个大亏。”
董玉婷笑道:“那你和永明王,要不要落井下石一下?”
“不了,李府的铺子,还有王爷王妃的铺子都还在彻查,虽然最后的目的不是对付我们,但也没想让我们好过。当务之急得将身上的嫌疑洗清才是,让圣上知晓我们是无辜的。”
-----------------------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含姨娘的示好 四面通风的抄手……
四面通风的抄手游廊下, 董玉婷和何静琳并肩往兰竹院走去。
因是暑季,就算是吹风,也是吹得燥热无比的风。要顾忌着身边肚子越来越大的孕妇, 董玉婷放慢脚步, 和她龟速前进。
刚一转过拐角,迎面碰上另一个肚子鼓起来的孕妇,董玉婷连忙拉起来要对她们行礼的含烟,笑道:“快起来吧, 刚从母亲那儿出来。”
含烟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无时无刻都是这样的娇弱, “刚陪老太太礼完佛。”
她是姨娘, 只能称老太太,而不能唤母亲。
“辛苦你了, 再过些日子,你就在屋中好好歇息吧, 肚子大了也不方便。”董玉婷关切的说了一句, “你这肚子......”
这位含烟姑娘四肢如细柳,风一吹就能飞走似的,肚子却比何静琳的还要大一些, 董玉婷没记错的话,她们两个应该是同一个月份。
含烟雪白的脸上浮起一阵红晕,低着头道:“大夫说,可能是双胎。”
董玉婷轻轻颔首, 难怪肚子要大一些,“既然这样,就更要小心了。”
含烟双眼含着泪光,感激道:“多谢大夫人关怀。”她侧头看了眼身后的丫鬟, 朵儿赶忙拿出两条帕子递给含烟,含烟接过再双手递给董玉婷和何静琳。
帕子上绣着满面并蒂莲花,青色、粉色的线层层叠叠的交织在一起,仔细一瞧,角落还有一条活灵活现的鱼儿。
何静琳叹道:“含姨娘的女红可真不错。”送给她的铺子上是满面菊花,用了各种各样黄色的绣线,金黄、杏黄、嫩黄......再加上菊花样子各种姿态,和满地花后的重峦叠嶂的群山,一点也不觉得单调。
董玉婷心里也是暗暗赞叹,只怕王姨娘见了含烟都要甘拜下风,她想起近些天的风言风语,说道:“你现在怀有身孕,就少做这些细致的活儿,要是累坏了身体,二夫人该怎么和母亲交代。”
含烟垂下眼眸,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声音像青团一样软糯,“大夫人不必担心,这正是二夫人让妾身做的,妾身便顺便做了这两张帕子,送给大夫人和三夫人。妾身别的本事没有,唯在女红一道有几分心得,这两张帕子,就当是妾身敬重两位夫人。”
她说话向来滴水不漏,董玉婷也不好拒绝,就笑着接受了。
何静琳却道:“可是听下人说含姨娘最擅诗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董玉婷撇过头看她,何静琳的眼中只有真诚的好奇,而没有别的心思。
含烟道:“只读过《诗经》罢了,是下人在起哄。”
何静琳摸着帕子上绣的凸起来的诗词,眼中盛满了欣赏之意,“重阳登临兴未回,黄花遍地满头开,这是柳雪青诗人孤本上的诗,含姨娘不用再自谦了。”
含烟羞涩一笑,倒是没有再否认,盈盈一拜,就让开路让她们过去。
何静琳轻轻叹了口气,“她也是可怜,听说二嫂最近脾气不好,院里的丫鬟被她折腾了一遍,几个姨娘也成日被她使唤来使唤去,这也就罢了,含姨娘如今还怀着身孕,竟还给她立规矩,也不怕......”说到这儿她就住了嘴,毕竟她也怀着身孕,说这话到底不吉利。
董玉婷接话道:“这也怪她自己识人不清,府上更一被扯进舞弊案里,那林夫人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恨不得躲得我们远远儿的,原本二弟妹想开口先断了两家结亲的意思,谁知出了这事儿,林夫人就急急忙忙送来了回帖,说是身子不适,不能来了,还把弟妹送给人家的礼物全都退了回来,足有一箱子呢。”
回帖好送,箱子却不好送,需几人抬着,从外院到清风院还得走一段距离,因此下人们都看见了几个小厮抬着大箱子去了东跨院。曾惠妍这次是丢尽了脸面,都不怎么出门了。不过她自己也是,两家还没结亲呢,就送了那么多礼,搞得好像李博辉没人要似的,老太太和二老爷两人轮番上阵的训斥了她一顿。
一个是母亲,一个是自己丈夫,曾惠妍都惹不起,再加上知晓是自己做错,更不敢反驳,就把气撒到了其他人身上。院里的丫鬟、姨娘都被她折腾了个遍,路上丫鬟远远的见了她都要躲着走,生怕遇上她,被当成出气筒。
所以,含姨娘这几日这么殷勤的陪老太太枯燥的礼佛,又送她和三夫人礼物,是来寻求庇护了?
她摸了摸含烟绣的帕子,针织细密精巧,可见其用心。自来到乾元朝,琴棋书画和女红董玉婷都体验过了,最需要静下心来的女红,是董玉婷最难以适应的。她原本生活在一个快节奏的时代,短视频、短文,什么都要精短,而绣一面帕子,需要坐下来绣很长时间,董玉婷根本坐不住,所以在她这儿,练书法和女红一样能修身养性,沉稳心境。
她暗暗想道:告状的高明之处,在于没有抱怨,就引起别人的同情,瞧瞧何静琳脸上的神情和刚才说的话,显然是含烟成功了。
进了兰竹院,老太太刚礼完佛,正坐着闭目养神。
瞧见她们来了,很是高兴,忙将何静琳拉到身边坐下,“你怎的来了?”
董玉婷被晾在一边,元香赶忙服侍她坐下,端茶倒水。董玉婷早已习惯老太太这偏心就偏心到极致的做法,默默呷了口茶。想当初李博辉,李念瑶,李博翰,李博睿都被这样偏心过,现在偏心的对象成了何静琳。
“来看看母亲,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何静琳坐在老太太身边,两人坐在榻上,一副婆媳和睦的画面。
“明日就是重阳,家里办小宴,怎么还今天再过来一趟。”老太太不赞同的说,又看了董玉婷一眼,“你也不劝着她点儿。”
董玉婷不痛不痒,笑道:“弟妹自怀了身子,就不能常常来服侍母亲,心里早就过意不去,您就让她来吧。”
这话老太太爱听,摸着何静琳玉一样细嫩的手,“知道你是个好的。”
说着,老太太又叹气,转头道:“虽说张先生重阳不带他们去登高了,不过你也别忘了将礼送到,辉哥儿和翰哥儿的师兄弟,师母那里,都要被备上礼物,可别因为张先生不带他们去,就给怠慢了。”
“母亲放心,重阳糕和菊花酒还有茱萸囊都备好了,就等明日给他们送过去。”
重阳登高的计划取消,说来还和前些天的舞弊案有关。这事儿由皇上身边的羽林军全权负责,没几天就查的水落石出。先说永明王一派,羽林军并非什么人都能当得,有本事在身上才进得去,所以很快就洗清了他们的嫌疑。
董玉婷酥香阁里搜出来的考卷答案,是坊市请来的坊丁做的,原本把他们两个安排进铺中,是为了抓到夜闯酥香阁的小偷,谁知反倒是引狼入室,他们一直在酥香阁,就是为了怕店里的伙计提前发现不对,到了京兆府配合羽林军搜寻坊市的那一天,将答案留下,逃之夭夭。
能发现这一点,还要多谢方兰。她是店里为数不多识字的人,并且还是个好学的人,因那两个坊卒晚上要看着店铺,方兰通常会给他们做了饭才走,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她就会看贴着的诗词暗暗学习。她写的字不好,就一边看着董玉婷写的诗词,一边在手背上描摹她的字迹,只是别人都没有发现。
接着就查到坊正头上,据说那个白白胖胖的坊正当时吓得一屁股栽倒在地上,说那两个坊卒都是曾经在任务中受了伤,就离开了市署,听说他陷入麻烦,就自告奋勇的帮他解决,只要付他们些银子就行,他们还说他们曾经受过伤,腿脚不便,找什么活都干不长久。坊正心里一软,心想到时候抓不到小偷还要赔钱,就让他们两个去了酥香阁抓小偷,充当保安。
现在看来,两次闯进来的小偷或许就是他们做的。羽林军按照坊正给出的线索,一路追查,最后在京城外的田庄上发现了两具死尸。
至于礼部那儿,羽林军查出是这次礼部侍郎泄题,导致这次秋闱出现了十一份相似的试卷,不过礼部侍郎表示自己只将题卖给了湖州长史之子崔明,另外十个人他并不知情,而这个崔明,早在羽林军行动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死了,按照仵作所说,这个崔明死亡时间要比那两个人早上将近一个月,也就是说他是在秋闱后不久就已经被杀死。
另外十个人则都说不知道这件事,是崔明说得了一份他老师写的试题,让他们也来看看。
圣上得知这件事后怒急攻心,生了一场大病,虽然下令让羽林军继续去查,但关键人物已死,想要继续查出别的线索难上加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员又怎敢玩乐,今日设宴,怕是明日就被弹劾。
以上,皆由李凌川同志转述。董玉婷在他转述完之后问了一句话,“真的是贤康王做的吗?”这样干脆利落的手段,真的是那对以仁慈善良著称的皇子皇妃做的吗?
按照事情的结果来看,礼部尚书被革职,武烈王势力大减,永明王身上虽然洗清了嫌疑,但由于羽林军最后查到的关键人物也是尸体,他们就像是身上沾了泥点,扒拉下去,却还是留了明显的印记在身上,而贤康王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夸奖赞赏,但武烈王和永明王都名声受损,他反而就凸显出来了。
而平宁王就更加无辜了,原本就是被圣上派来彻查此事,但是因为没查出什么,还遭到了一顿训斥。

第65章 重阳 屋中的冰鉴不知何时就撤……
屋中的冰鉴不知何时就撤下了, 收到了库房之中,等到来年再重新搬出来使用。
天刚大亮,丫鬟们训练有素的端着盆子进来, 服侍董玉婷洗漱, 比起她要梳妆打扮,李凌川就简单的多,在她还在选今天戴哪支钗的时候,李凌川早就拿着一本书去了明间坐着看。
“今天重阳, 夫人就带这支菊花簪吧。”春月管着董玉婷的妆奁, 知晓里面的一切首饰, 见她犹豫不定, 就在一旁出主意。
“那就带那支吧,朱管事说买的菊花繁盛鲜艳, 我也应一下景。”
春月就笑着将这支鎏金的菊花簪子小心插进董玉婷的鬓间。
看着镜中有些模糊的自己,董玉婷微微侧身欣赏, “就这样吧。”
夏晴端着水盆出去, 冬枝打帘,秋荷春月一左一右跟随在董玉婷身边。
在明间的,除了李凌川, 几个孩子和姨娘也都到齐了,见她盛装出来,连忙上来行礼。
董玉婷扬起一副主母特有的端庄笑容,一一扫视过她们, 秋荷和春月将昨日绣房送来的茱萸囊拿给了她们,接着又是一番感谢。
柳姨娘眼神往西梢间的方向瞟,李凌川正询问几个儿子的学业。
董玉婷有种当老师的感觉,底下的一举一动都看的分明仔细。
夏晴带着厨房丫鬟从外面进来摆饭, 柳姨娘见状,眼疾手快的上前,抢过一丫鬟手里的食盒,笑吟吟的说:“妾身服侍夫人用饭。”
说罢,她就去往西次间,将食盒中的精致菜肴摆到柏木云纹圆桌上,王姨娘愣了愣,小碎步的跟进去摆饭。
董玉婷带着李念瑶和李念薇走了进去,柳姨娘和王姨娘已经将饭菜摆好,旁边西梢间的李凌川问完了问题,放他们出来。
董玉婷看到李博睿轻轻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这孩子有点聪明,却是小聪明,想不学习的方法一个接一个的,当然,按照老太太的话来说,那就是小孩子都这样。
因为有李凌川在场,大家吃饭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大概是在孩子们面前要做严父,他的表情比平常更加严肃。
柳姨娘抢占了先机,占得了李凌川身边的位置,姿态优雅的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雪霞羹,“妾身还记得爷最喜欢吃这个了。”接着又拿起公筷,夹起一片芙蓉花,放到嫩白软弹的豆腐上。
这道菜名字起的好听,样子也好看,食材是豆腐和芙蓉花,放到火锅店里卖,准能翻两倍的价格。豆腐嫩白似雪,芙蓉花火红似霞,故名雪霞羹,是文人的最爱。
自从上次惹了李凌川生气,柳姨娘就许久没再见过他了,这次好不容易离得这么近,柳姨娘当然要抓住机会,她放下筷子,怯怯的抬起头,委屈的看向了李凌川。
董玉婷觉得,如果是手段高级一点的主母,这时候应该会当做没看见,根本不将柳姨娘放在眼中,视为空气,毕竟两人不是一个等级。
如果是手段中级一点的主母,这时候大概会亲自盛一碗七宝安神粥给老爷喝,并说:“柳姨娘有心了,只是这豆腐性凉,老爷前几天处理政务没好好吃饭,需要养补脾胃,还是少吃些雪霞羹吧,用一碗七宝安神粥喝吧,里面加了莲子、红枣、枸杞、百合......补脾胃,还安心养神,正适合老爷这种为处理政务劳神的官员。”
而手段低级一点的主母,很可能会一个眼神狠狠刺过去,再递给贴身丫鬟一个眼色,柳姨娘手里的银箸就会被夺走,站的位置也被人挤开,接着主母出言讽刺姨娘几句,从出身到穿着、举止通通奚落一遍,柳姨娘再露出受伤的表情,眼泪挂在眼睫上,引起老爷的同情......
董玉婷不属于上述三种情况,吃瓜群众般眼里放光的看着这一幕,柳姨娘媚眼如波,而李凌川......呃,低着头将豆腐吃了,身前仿佛立着一道屏障,热情似火的眼神被隔绝在外。
李凌川忽然抬头,望见董玉婷正一脸扫兴的看着自己,两条剑眉微微蹙起,眉心隐隐显出一个川字,柳姨娘一直盯着李凌川,便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撞见董玉婷不悦的目光,撅了下嘴将头低下。
王姨娘站在董玉婷身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瑟缩了下脑袋,也不敢再眼巴巴的看着李凌川了,往后退了一步,垂手恭立,只等董玉婷吩咐再上前。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她这一个眼神被李凌川和柳姨娘解读出了不同的情绪,不过从总体上看,她貌似完成了低级主母的做法,想了想,她道:“给老爷盛碗七宝安神粥来。”多的也不肯再说,继续小口喝着粥。
王姨娘这次率先行动,脸红着盛了碗粥放到李凌川面前,前些天李家风雨飘摇,事情繁多,李凌川时常处理公事到深夜,有时候就直接在书房睡下,王姨娘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李凌川只当这是夫人的体贴,说道:“多谢夫人。”
早饭用罢,丫鬟一同涌进来收拾,董玉婷漱口擦嘴,对秋荷道:“带上茱萸囊过去。”
佩戴茱萸囊是习俗之一,老太太院里,还有二房和三房的茱萸囊都在她这儿放着。秋荷应是,叫了一名三等丫鬟过来,将各色精巧的茱萸囊放进竹编的盆筐里,让她跟着端过去。
那丫鬟只把这当成是自己的机会,连连点头,牢牢抓住盆筐,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到了兰竹院,早已热热闹闹,齐聚一堂,她们来的不算晚,刚好和三房的一块儿来了。
三老爷小心扶着何静琳,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似的,就差把她圈起来了,身后只跟着一位姨娘,是何静琳带来的通房丫鬟,本就是给三老爷准备的,现在她怀了身孕,顺势就提了。
董玉婷第一次见齐了二房的姨娘,一只手数不过来,刚好六个,有两个是他从幽州回来收的。各个环肥燕瘦,小家碧玉类型的,柔软小白花类型的,娇艳型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也数二房带来的人最多,那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长房呢。
好在天气渐凉,座位安排在了院里,才能装的下这么多人。
老太太特别欢喜这样的场面,一家人其乐融融,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几个孩子见了礼,就撒欢跑出去玩。李凌川带着两个弟弟出去,从二老爷和三老爷脸上痛苦的表情来看,大概又是对他们说教。
董玉婷不禁摇头,李凌川其实也很难啊,家里就他一人出人头地,二弟花天酒地,三弟心高气傲,儿子侄子都还太小,放眼望去,都还靠不住。
“快过来坐。”老太太伸手招呼何静琳坐她身边,彰显自己的偏爱,接着指使丫鬟,“拿个凳子给含姨娘坐。”
一时间,有几个姨娘嫉妒的瞥了含姨娘一眼。
若是大宴,姨娘是都不能出席的,今天是家里自个儿办的小宴,姨娘便都能来。
含烟顶着众多仇恨的目光,神态自若的坐下,并对给她递来凳子的丫鬟笑了笑。
董玉婷很佩服这样的人,觉得有这样的心态,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老太太威严的扫视了众人一眼,那些姨娘纷纷低下头去。
秋荷开始分发茱萸囊,一人一个,在给何静琳和含烟的时候,老太太道:“多给她们几个,就当是给我孙儿带的了。”
何静琳和含烟俱是脸红。
“我这把年纪,别的不求了,只求合家安宁,这些日子辛苦玉婷了。”老太太笑道,“元香,去把我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元香进了屋中,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一些首饰。
几个夫人带赤金嵌玉簪子的,姨娘的带青玉缠枝簪子的,独独含姨娘不同,是一件石榴色的簪子,这下又引得其他姨娘瞪向含烟。
“这些天陪着我礼佛累了吧,你啊,怀着身孕,往后就别再过来陪着我了,安心养胎要紧。”老太太语气温和,“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像样的首饰,这件就给你带吧。”
含烟又站起来福身,礼仪一点不差。
老太太含笑点头,诚然有含烟怀孕的缘故,但人家这样的体贴知礼,每天不惧辛劳的去陪老太太礼佛,饶是老太太心是块冰,也得被捂化了。
这样的人,老太太不对她好,对谁好。
老太太说完,方叫其他姨娘坐下,她们被敲打完,不敢再露出嫉妒的眼神,规规矩矩的坐下。
接着董玉婷等人也送礼物给老太太,董玉婷送的是一串佛珠,曾惠妍送的是一副翡翠的头面,那成色,必是花了大价钱的,看来是想讨好老太太,何静琳送的是自己抄的佛经。
老太太笑着让王妈妈收起来。
含烟又起身,“妾身也有礼物要送给老太太。”
董玉婷注意到,曾惠妍放在膝盖的双手瞬间握紧。
老太太饶有兴致的颔首,“哦?你要送我什么?”

第66章 二房用心了 女子之间互赠礼物……
女子之间互赠礼物, 不过多是香囊首饰一类的小玩意儿,姨娘身份的她们一没有钱财,二又不能越过夫人送的礼, 一般都会送自己绣的东西, 含烟也不例外。
只是在看到朵儿朝院外走去,接着两名小厮抬着一人高的屏风进来时,众人还是愣了一下。
屏风上绣着满面石榴,各色的红色织线交织在一起, 颗颗饱满硕大的果子露出灿红的果实, 两个小厮将屏风放到老太太面前, 让她近距离观看, 阳光从上方直直落下,让这面石榴多福的屏风上散发出一层莹莹薄光, 石榴的果实更加诱人,仿佛和真的一样, 散发着闪闪的光泽。
含烟捂住微微鼓起来的肚子, 笑着说道:“妾身祝老太太儿孙如屏风上的榴开百子花样,诸孙绕膝,岁岁添丁, 也祝老太太福寿康宁,平平安安。”
周围的视线像探照灯似的打在她身上,而此刻,含烟落落大方的如同明星, 将这羡慕或嫉妒或怨恨的视线全部无视掉,满眼只有对老太太的恭敬祝福。
董玉婷忍不住叹道,这二房还真是藏龙卧虎,这屏风这么大, 绣一整面不知道要花上多久时间,而在她绣的时候还能顺便给她和何静琳绣两张帕子,真是不可小觑......
“含姨娘真是有心了,我让你给我补件衣裳,你推三阻四的不说,到现在还没有绣好。”曾惠妍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董玉婷又叹了口气,弟妹啊,你要是不会说话还是别说话了,这不是给人送话柄吗?
含烟不冷不淡,不急不躁,不慌不忙的一笑,但董玉婷分明捕捉到了含烟眼底闪过的狡黠,猎物上钩时的得意。
“非是妾身推脱,实在是那件旧绢改制的衣裳是夫人最信任的珠儿姑娘的,妾身手艺不精,怕珠儿姑娘不满意,这衣服毕竟是要穿出去的,所以妾身才推脱几次了,但夫人信任妾身,妾身岂敢不从,只是恰好撞上了重阳,自妾身怀了身孕,就得老太太照顾,妾身便想着绣一件东西送给老太太,妾身知晓老太太什么都有,妾身能送的,也只有一番真心罢了,所以便绣了这屏风。”含烟语气含了一丝委屈,又向珠儿微微屈膝,“因是珠儿姑娘的衣裳,妾身要很小心缝补,这才花了些时间,再过几天就能补好,珠儿姑娘不要着急。”
珠儿脸色僵硬,说不出来话。姨娘是半个主子,那丫鬟连半个都算不上,含姨娘这番作态,搞得像平常她欺负含姨娘似的。但含姨娘说的话又不是假的,虽说是二夫人说的,不是自己说的,可她反驳了,岂不是在说二夫人骗人?她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先来后到的话在曾惠妍嘴里滚了一圈,又生生咽下,先来后到,这也要看后来的是谁,含姨娘带着孝道的名义压过来,曾惠妍哪能反驳,脸色气的无比涨红。这一轮交锋,是曾惠妍输了。
夫人和姨娘是天然的两个阵营,就算是何静琳,听见这番话亦忍不住皱了皱眉,而那些刚才还瞪含烟的姨娘们此刻满眼崇拜,默默的在心中为含烟鼓掌叫好。
老太太抚摸着屏风,眼中满是赞赏,对于她们这种身份你的人来说,女红不必学的太好,太好的,那是绣娘,但是在评判另外一个女子的时候,女红好还是一个加分的项目。
“这屏风绣的真不错,你们二房有心了。”老太太一句话就改变了形势,含烟脸上白了白,曾惠妍则信心大振。
“母亲喜欢就好,含姨娘绣艺精湛,您要是有绣织的东西,给儿媳说,儿媳让含姨娘过去。”曾惠妍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耍了一把夫人的威风,她轻轻哼了一声,再能说会道又如何,在我这里还不是挥之即去,挥之即来的姨娘。
含姨娘身形微颤,勉强站定,手掌划过肚子,垂眸不再言语。老太太决意要帮曾惠妍,她又能如何?这老不死的东西,含烟深呼吸一口气,再抬头,又是温柔的笑脸。
几个姨娘顿觉再厉害、手段高超的姨娘,到了老太太面前都是一张一戳即破的薄纸,一个个泄了气的耷拉下脑袋。
老太太静静喝了口菊花茶。
曾惠妍有了老太太帮忙,信心大振,继续道:“母亲,这天马上要转凉,不如我让含姨娘给你缝双袜子吧,您说绣什么花样好?”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老太太,一副她不回答就不罢休的样子。
老太太僵了一下,对曾惠妍这种没眼色的行为很是无奈。
“含姨娘怀着身孕,这些事交给绣房做就是了,不然每月给绣娘银子,是让她们吃白饭的?”
曾惠妍不情不愿的说:“知道了。”
气氛突然就凝结住了,董玉婷摸了摸鼻子,开口道:“母亲,这次除了订东市的重阳糕,儿媳让厨房用吴兴米也做了一些,母亲快尝尝,能不能分辨出来哪块是厨房做的。”
老太太微微点头,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笑的和院子里盛开的黄橙橙的菊花似的,“快让人拿过来,让我尝尝,把那几个小子都喊过来,让他们坐下吃些糕点,再端一盘送到老爷们那儿。”
就在这时,有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宫里来了人。
这下众人赶忙起身,出去相迎。上次来的是传圣旨的宫使,这次来的是宫里的吕公公,说是圣上赐下了三盆龙爪越窑褐彩盆装的玄墨菊,便不用行大礼。
王妈妈忙掏出荷包递到吕公公手里,李凌川等人也随后赶来。
董玉婷道:“母亲,就将圣上赐下的玄墨菊摆在您的院子里吧,让大家都观赏一下。”
光是看外表,就觉得这玄墨菊与众不同,它不是黄色,而是呈现暗紫色,生长在外层的花瓣大而宽,簇拥在内层的花瓣则小而嫩,是宫中才能见到的品种。
寒暄一阵,吕公公就笑着说要离开,还有别的朝臣等着他去送呢。
李凌川看了一眼田霖,后者机灵的送吕公公离开。
能得圣上赏赐的朝臣,都是有脸面的人物,老太太心里欢喜极了,在小厮抬着龙爪菊去兰竹院的时候,嘴里念叨着:“都小心点儿,慢点儿。”
李凌川走在最后,听着田霖打听来的事儿。圣上病体初愈,想起今天是重阳,就指使人给自己儿子女儿,还有朝臣给送去宫中侍养的菊花,听吕公公说,给几个儿子那儿送去的是龙爪菊,女儿那儿是瑶台玉凤,朝臣这儿则是玄墨菊。
龙爪菊颜色鲜艳,黄中透红,形似弯曲的龙爪,花瓣细小而薄,却层层叠叠,一朵足有蹴鞠球那般大小,花蕊如根根银丝,开的繁茂盎然。瑶台玉凤则是玉白色,纯洁的不似凡物,花瓣紧簇如一颗圆润的绣球,中间生长的花蕊如云间的一抹蜜。
再详细的,比如圣上给赐了几盆给儿子们,吕公公就不知道了,圣上交给了身边最亲近的黄公公去办这件事,不过听说黄公公最先去的是贤康王府。
李凌川微不可见的凝住了眉。
他们这些人,除了办实事以外,还要分出一部分心思来揣测皇上的用意,毕竟他们不是圣上肚子里的蛔虫,只能从圣上的行为上来分析圣上的目的,而这位黄公公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贤康王非嫡非长,他先去贤康王府,很大可能是一个信号。
别说下人会见风使舵,朝堂上的墙头草也不少,今日之后,怕是就有人去到贤康王面前献殷勤去了。
玄墨菊摆在普通菊花中间,被它们团团围住,三盆玄墨菊尤其显眼,老太太笑容更盛。
众人围在老太太身边,夸着李凌川得圣上厚爱,夸这花好看,二老爷还起哄让李博辉和李博翰为这玄墨菊做两首诗,李念瑶等人为玄墨菊作画,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大家赏菊吃糕,饮酒谈天,一直过了正午,才各自散去。
回了吟风院,董玉婷让女儿儿子回去歇息,李凌川在宴会后半程就不知所踪,大概是去永明王府商量事情了。王姨娘还好,柳姨娘因李凌川不在一脸乏味,董玉婷赶紧让她俩也各回各屋。
今天的小宴以二房夫人姨娘的争斗为开始,中途有了圣上的赏赐而各个与有荣焉,总的来说,这次小宴还是圆满结束。
董玉婷打了个哈欠,她已经养成了午睡的习惯,这个时间她是必须要睡一会儿的,只是还没躺下,夏晴便进来说:“朱管事来了。”
董玉婷又坐了回去,让朱月如进来。
冬枝给她搬了凳子让她坐下,董玉婷虚虚抬了抬手,示意她别多礼,“是厨房里有什么事吗?”
朱月如摇头道:“不是,是今日采买,奴婢发现米价上涨,特来告诉夫人。”说着,她拿来账簿。
在董玉婷翻看的时候,朱月如继续道:“其实米价前些天就有些不对劲了,只是那时也就高个四五文,今天采买的再去东市上买,米价已经到了三十文一斗,比平常足足高了三十文!”
董玉婷翻账册的手一顿,蹙眉道:“这是为何?可打听清楚了?”
-----------------------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

第67章 商量 朱月如深知董玉婷脾性,……
朱月如深知董玉婷脾性, 在来之前就已经去东西两市打听清楚,并非采买管事贪捞油水,也不是米粮店老板故意抬高价格, 而是另一个让人感到还不如是前两者的原因。
“据那米粮店老板所说, 自四月起,江淮州就滴雨未降,平江河底曝露,河床犹如龟甲裂纹, 不仅如此, 七月中旬江淮州还遭遇了一场蝗灾, 十二个县的庄稼全部被蝗虫吃干抹净, 使得今年夏粮不足往年的三成,米仓空空荡荡, 只能从其他地方运来粟米。”朱月如看着一脸严肃的董玉婷,“夫人不必担心, 咱们身在京城, 哪里的粮食少了,也断断不会少了京城的,只是这价格可能会升高一点。”
朱月如讪讪笑着, 董玉婷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从她规定了每月厨房的数额,在食材上想缺斤少两就比较难了,一但采买的捞的够多,正院这几个就会有所察觉, 毕竟每日吃进口中的食物味道变了,量少了,食材换成低廉的,还是很容易发现的。
朱月如不担心买不到米, 她们身处京城,和圣上在一处,哪儿少了食物,还能少了京城不成?朱月如只担心自己的利益。
董玉婷也能理解,她规定了每月厨房平日花销,但难保有时候会有人想吃别的,就去厨房点菜,而通常点的菜都是比较昂贵的菜肴,曾惠妍就时不时的点一道金齑玉脍羹,现在米价上涨,若是这月府中主子再多点些别的菜,那朱月如这月能捞到的银子就不多了。
是以,她才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给她说。
比起朱月如担心手中的银子不够,董玉婷身为主母,更担心李府的开销问题。
她在心里飞速的算起来。
托从小就学习数学的福,她心算的很快,以前三十两银子一个月供厨房花销,差不多有十八两左右的银子会去买米面等主食,假设全部买米,那时米价五十文一个月,能买三百六十斗米,在如今米价八十文一斗的情况还维持每月买三百六十斗米,就要多花十两银子。
这不算不知道,若是只买一斗,那也就高三十文,但她们是大主顾,一下子就会买很多,加起来也是个不菲的数字。难怪朱月如要这么着急,在重阳这天还要过来说,这一下子多花了十两银子,她不仅没有捞到的油水,还要多赔十两银子,她哪来这些钱。
明面上,管事的月例就和贴身大丫鬟一样,一个月一两银子。
每月多给十两银子,也能拿得出来,但若是米价还会上涨呢?看着账簿上记录的花销,半个月前买米时还是五十文,半个月后,就疯涨了三十文钱,按照这个速度,米价突破百文大关也指日可待啊,这可不是个好事情。
董玉婷敲着桌子道:“面价多少文一斗?”
朱月如答道:“四十文一斗。”
乾元南边多种稻米,北地多种小麦。稻米脱壳后蒸煮即食,小麦却要经过磨粉、发酵、和面等过程后才能成为食物,但由于初期稻米种植成本高,加上运输费用的缘故,导致京城米价高于面价。
“这样,等会儿你拿我的对牌去库房支取六十两银子,其中五十两去买八百斗面,剩下的都买了米,其余十两填作厨房的花销,在米价没回到原来的价格之前,以后厨房每月取四十两银子。”董玉婷说道,“你往后每天都去东西两市询问米面的价格,往我这里汇报。”
朱月如应是,拿了董玉婷的对牌去了库房。
董玉婷又唤来夏晴,“老爷回来院里,告诉我一声。”
李凌川一个朝堂中人,应该知道江淮州的天灾。
秋荷和春月见董玉婷露出担忧的样子,机灵的凑上前,一个安慰她,一个给她揉捏肩膀。
秋荷道:“夫人别担心,圣上英明,应该已经做出了举措,想来过不了多久,米价就会归于原价。”
春月缓缓的加重手上的力道,“是啊夫人,再说了,没有米了,我们就吃面呗。”
她俩想的简单,只是董玉婷天生不是那种乐观的人,考虑事情总要想到不好的一面。
“但愿如此吧。”
董玉婷暗暗想道:要是到时候米面吃不完,就当做奖赏分给府里下人,或者送到她的酥香阁里去。自从她主持中馈,她还没偏心过自己呢。
在李凌川还没回来的时候,夏晴先带着回事处的两名小厮进来了,一小厮弯着腰,恭恭敬敬的把信笺交到秋荷手中,再放到董玉婷面前,另一个小厮两手端着一看起来就很贵重的木盒,由春月转放到了桌上。
今天重阳,给府送礼写信的人不少,回事处的人都按照送信人的身份贵重细分下去,这封送到董玉婷面前的是贤康王妃写的信。
信上先是一大段重阳的祝福,问老太太身体情况怎么样等等,接着邀请她大后天参加慈航宴,请她务必要参加,末尾又提了句木盒里是订做的重阳糕,希望她别嫌弃。
木盒上绘着精致的山水画,木料还是紫檀木的,鎏金的九重酥坊四个字很是显眼。酥香阁在过节时也会制作这种盒子,供客人来送礼,但是远远不如这盒子做的奢华。
打开木盒,扑面而来的糕香,九重酥坊地处福熙坊,专为富贵人家服务,这糕点的用料也是都挑着贵的用,卖出去的价格便水涨船高,买一盒这样的糕点的价钱,能让普通人家一家五口生活一个月。
董玉婷回忆起这个慈航宴,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慈善晚会,由贤康王妃最先举办,参加的人全都是乾元朝顶级身份的人,什么礼部尚书夫人、丞相夫人,永泰公主等等......因是打着行仁义之举的名号,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贤康王妃办的慈渡堂,和这个宴名字一样,都是取“慈航普渡”之意,里面会收留孤儿,定期施粥,分发旧衣等等,如此慈善之举,让贤康王妃有了在世观音的传闻。
而她也不自己办,还会拉着别人一起干这件事,以曾经并没有加入的董玉婷来看,好名声还是全部落在了贤康王妃身上,如果她吃到了肉,慈航宴的其他人顶多喝到了肉汤,提起慈航宴,最先想到的还是贤康王妃。在这个没有网络的时代,能参加进慈航宴的人,总会给别人留下仁慈的形象。就像是在没有见过对方的时候,先听说对方成绩好,就会下意识的认为对方是个好孩子。
殊不知,成绩好,并不代表一定是好学生。
以前李凌川是工部的二品官,现在成了工部尚书,董玉婷就进了受邀行列。
只是......
“做什么呢?”李凌川跨进明间,瞧见夫人对着一张信笺发呆。
董玉婷便把信笺给他看,“我要不要去?”
李凌川快速看了一遍内容,将信笺放回桌上,气定神闲的说:“为何不去?能去慈航宴是件好事。”
董玉婷让秋荷春月都出去,郁闷的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你告诉我舞弊案背后的人可能是贤康王夫妇做的,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李凌川怪道:“像平常一样对待他们就行了,永明王妃、昭信王妃也会去慈航宴,到时候她不会盯着你一个。再说了,当初是你非要问我的。”
董玉婷被堵了一下,撇嘴说:“我总得知道谁陷害我的呀,贤康王妃素来有仁慈的名声,却没想到背地里手段这么狠辣。”
李凌川淡淡道:“他的这些手段,几位皇子都已知晓,他做这些,不过是让百姓们看的罢了。”
董玉婷明白他说的话,这不就是给自己立了人设吗,身为公关公司的一员,她再清楚不过这句话,那些明星给自己立各种各样的人设来吸引粉丝,立久了就会深入人心,当有不好的传闻时,大家就会觉得,应该不是他吧,但是立人设的后果就是,当人设崩塌的时候,就会导致粉丝圈全面崩盘,以后再说什么大家再也不会相信。
“对了,今天朱管事给我说江淮州发生天灾,导致京城米价上涨,圣上有没有对策?以前五十文一斗米,现在要八十文一斗,每个月要多花十两银子,我担心以后米价还会上涨。”董玉婷好奇道,她很少过问李凌川朝堂上的事,毕竟她深处后宅,对朝堂上的事不甚了解,但现在事关李府开销,有些关联,董玉婷便想知道皇上有没有行动?
李凌川喝了口茶,说道:“圣上已派人从关岭、长华运送粮食到江淮和京城,一条走水路,一条走镇西道,再过不久粮食就会运到,不必担心。”
乾元有三大粮仓,江淮、关岭、长华,江淮主要种植稻米,关岭种植小麦,长华则两种皆种,偏北的种小麦,南边的则种稻米。其中能收获最多粮食的是江淮州,而关岭和长华收获的粮食比江淮要差上一截。
董玉婷听到这个消息,松了口气。

第68章 永泰公主 转眼就过了三天,董……
转眼就过了三天, 董玉婷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每逢有事的时候,她总是起的格外的早, 和李凌川一块儿用了早餐, 被孩子姨娘请了安之后,朱管事来给她汇报今天的米价。
上次给了她五十两买米面,面占大头,但最后只买了面, 因为面价也升高了, 到了六十文一斗。朱月如特别气愤的说:“都什么人啊, 瞧大家都来买面, 他就把面价也提高了,怎么这么不要脸!”
不过好在米面的价格分别到了八十文一斗和六十文一斗就不再涨了, 这让董玉婷稍微宽心,现在就等关岭长华两地的米粮送来, 让粮食价格降下去。
看了看桌上摆的西洋钟, 董玉婷带着秋荷春月出发去往贤康王府,夏晴冬枝跟在身后送她们。
钱坤和王良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一见董玉婷出来,钱坤就弯腰上前, “夫人,马车都收拾好了。”
王良跟在后头,一点没车马司管事的威风。
王良就是董玉婷从陪房里挑出来的新管事,原先也是车马司的人, 是钱坤引荐让董玉婷选他,但是真让王良做了管事之后,钱坤心里就开始有了猜疑。
仗着跟随董玉婷多年和伯乐之恩,钱坤才敢略过王良, 先到董玉婷身边。
“挑了匹温驯的马,车架是老爷升了官皇上赏的,外头打了油漆,您瞧瞧,闻着还有股香味儿呢。车上放了糕点,您路上吃,垫子是从绣房拿的,里头塞了棉花,坐上去可舒服了,都能当枕头使......”钱坤讨好的说道,余光得意的扫过王良。
拴在拴马石上的棕色马匹静静的站在大门口,眼神温润的瞧着董玉婷,前方的王良淡淡微笑着,给董玉婷行了礼,让小厮搬来上马石。
他倒是一点不急。
董玉婷对钱坤的忠心并不怀疑,但人都都有缺点,她有,钱坤也有,现在钱坤不是管事了,还霸占着这些事务,让王良怎么管事?久而久之,难保王良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董玉婷现学现卖,笑道:“你和王管事做的不错,车马司有你们两个我就放心了,钱坤,你是车马司的老人了,多教教王良,让他尽快能独当一面,免得以后会犯错。”个人功劳说成集体功劳,是从老太太那里学来的。
钱坤当即就想反驳,可是在看到董玉婷看过来的眼神,他就蔫了下去。他不是傻子,能明白夫人的意思,但要他放弃手中的权利,他是万分舍不得呀。不过夫人说的没错,他是犯了错才到这一步的,要是他一开始就严加管教小厮,而不是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们又怎么会不听话?
“冬枝,你回去拿两包老君眉给王管事和钱坤。”董玉婷温声道,“你们都是跟着我来的陪房,有劲儿就该往一处使,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钱坤和王良忙不迭的点头。
敲打完之后,董玉婷踩着上马石进了宽敞的马车,里头放了熏过一遍檀香,味道令人宁静。
驭夫坐在外头车架前,扬起马鞭,轻轻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马车稳稳当当的朝着贤康王府前进。
原先的马车窄小,董玉婷坐在榻上,秋荷春月就只能弯着膝盖憋屈的坐在榻前的一片小地方,这辆马车十足的宽敞,秋荷与春月不用再弯着腿坐了,两边也都是坐榻,就是坐下后就和董玉婷持平了,她俩不敢坐,董玉婷再三要求后,她们才谨慎的坐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坐在这辆圣上赏赐的马车上,行驶起来都感觉不到马车在动。
秋荷春月原先还绷着身子,过了一会儿,就松懈下来了,榻上的小垫子实在太舒服了。
俯瞰整个京城,就会发现东西两坊的建筑规划一模一样,每条街道小巷,都能通往中间的瑞祥大街。这样的规整,方便百姓出行,街头巷口还有堠柱立着,上面清晰的刻着街道名字,如此一来就更加不会迷路。
听着外面热闹的喧哗声,董玉婷突然向前栽了一下,好在马车行驶的不快,不用秋荷春月扶她,就自己坐稳了。
春月朝外嚷道:“怎么回事?”
秋荷扶着董玉婷的胳膊,关切道:“夫人没事吧。”
董玉婷摇摇头,示意没事,她往旁边侧身,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以她那个角度看不大清楚,只能瞧见她们的车停在拐角,要拐过去的路上行驶过一辆四匹雪白骏马拉着的马车。
董玉婷看的瞠目结舌,这也太夸张了吧,原本以为她坐的这辆马车已经够大,现在才算是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宽敞马车,跟房车似的,在里面翻跟斗都不成问题。
那马车上绘着牡丹的花纹,车身上挂着几枚玉铃,随着马车的行驶叮叮当当的响。马车后更是跟着一排穿着青色衣服的侍从,拿着金银节杖在地上慢慢走着,董玉婷大致看了一眼,得有二十个左右。
驭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是永泰公主的仪驾。”
董玉婷点了点头,难怪这么大的排场。
这位永泰公主是圣上的嫡长女,前皇后在她三岁时就因病离世,现如今的继皇后是前皇后的表妹,无所出。据说圣上与前皇后是青梅竹马,对她生下的女儿永泰公主就疼爱有加,便养成了她看谁都不顺眼的性格,谁要是惹了她,被她罚一顿也就算了,就怕她入宫告状去。
据估算,自永泰公主下嫁离开皇宫后,入宫告状已经不下百次。是以旁人见了她,都恨不得绕道走。
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身份,董玉婷也怕招惹她,说道:“等她们先过去我们再走。”
外头的百姓避让在两边,好奇的偷觑那威风的公主议驾。
董玉婷拉了帘子,打开小桌上的八角食盒,拿出糕点分给秋荷春月一起吃。
马车行驶至贤康王府门口,董玉婷下车还没站稳,就有丫鬟来迎她。
护送她们的护卫和驭夫跟着马车进了角门,董玉婷等人则在这丫鬟的带领下从正门进去,转过影壁,进了垂花门。
董玉婷不免把昭信王府和贤康王府在心里做了一通比较。
富贵之气是必然的,那朱红色的长廊上似乎还有金粉呢,和昭信王府一样,这儿也有一个大花园。董玉婷不由得想起之前李凌川给他说,府里准备扩建,也建一个大花园的事儿。
他升了一品官,按照规制,府里有个花园是合规矩的。
上次去昭信王妃生辰,她邀请的人多,也不拘非是权力中心的人,但这次慈航宴就不一样了,贤康王妃没有明面说,邀请的却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贤康王妃长袖善舞,把众位夫人都招呼妥妥帖帖,她余光一扫,见到董玉婷,就过来亲切的拉着她的手说:“总算来了,快坐快坐,第一次来,也不要拘束,就当一个普通的宴会就是了。”
这倒是像贤康王妃会说的话,还是这样大大咧咧,董玉婷顺势坐下,贤康王妃瞥见又进来的人,“你在这儿坐着,和各位夫人吃茶聊一会儿。”
说罢,她就去迎接刚进来的夫人。
那夫人看起来比在场所有的夫人都小一轮,皮肤白嫩,略施粉黛,脸上充斥着胶原蛋白,要不是董玉婷听见有人说她是礼部尚书夫人,董玉婷差点以为她是走错了。
关于礼部,董玉婷听李凌川说了,圣上因为舞弊一事大怒,罚了礼部好几个人,重的直接流放,轻的有罢免官职,礼部尚书没罚那么狠,让他做了从二品光禄大夫,听着官职是挺高,但没了实权,主要听皇上诏命行事,换句话来说,就是圣上没安排,他们也没事干。
之后圣上提拔了礼部司郎中,他的夫人是继妻,听李凌川说这位夫人是中书令家的庶女。原先是从三品礼部司郎中,还是要娶继妻,过去后还要养上一任妻子的儿女,以庶女的身份也配的上,谁知两个礼部侍郎泄题,让他走了运,要是以礼部尚书的身份娶继妻,取个二品散官的嫡女也是够的。
礼部尚书夫人名薛伊,脸色有些僵硬,大概是第一次被贤康王妃这样亲切的对待。
“快坐。”贤康王妃拉着她到席上,安排在董玉婷身边,有意思的是,位置在她的上边。
董玉婷深知这里安排席位大有学问,她瞧着正说着话的贤康王妃,心想:莫非是想拉拢薛伊?毕竟这新任的礼部尚书,貌似还没明确的倒向哪位皇子。
正想着,突然听见永泰公主不高兴的声音:“武烈王妃呢?她怎么没来?”
那边坐着的都是皇亲国戚,平宁王妃安抚道:“她说是身体不适。”
“哼,什么身体不适,我看她是不敢来了,怕出来丢人吧。”永泰公主不屑的说道。
众人尴尬的低下头,这话也就永泰公主敢说,人家的靠山可是皇帝,谁比得过?不过听她这样说,有的人还挺高兴,武烈王妃先前得罪了不少人,大家心里多少有些看不惯。

突然响起的瓷杯碎裂声吸引了众位夫人, 纷纷往发出动静的薛伊身上看去。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动作迅速的上前,温柔的说:“夫人,我们来吧。”
薛伊脸色涨红, 低着头不安的绞着手指, 声若蝇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永泰公主皱起眉,不高兴的看着薛伊,锐利的眼神令薛伊不敢抬头, 好似一座大山将她的脖颈牢牢压住。
董玉婷坐在她身边, 看的清楚分明, 她是被刚才的永泰公主给吓到了, 失手摔了手边的茶杯,好在没撒到身上。
董玉婷和薛伊侧过身子, 让丫鬟们将地上的碎瓷片给清理走。
“小事而已,董夫人别放在心上。”贤康王妃笑说, “再给董夫人上杯茶来。”
其余夫人也跟着安慰了几句, 只是有几人眼中含着几分不屑。
“这茶杯,是汝窑的吧,看这上面绘的花, 这么精妙,莫不是烧制的名花七十二器?据说一共七十二件,包括杯、碗、罐、盘、盒......每一件上面都绘了不同的花,哪一件放出去都价值连城, 可到了王妃这儿,就不稀罕了,摔坏了都不要紧。”那夫人笑道,“王妃果然家财万贯。”
薛伊一听这个, 吓得险些再把手中的茶杯摔出去,坐立不安,浑身发抖,脸色苍白的就要给贤康王妃道歉。
董玉婷莫名的就觉得,一只小白兔误入了狼窝里,她在桌子底下按了按薛伊的手,小声道:“别紧张。”
贤康王妃没注意她们,瞧着刚才说话的夫人,“厉夫人说笑了,这一套瓷器静妃娘娘赐给王爷,王爷又送给我的。要说生气,我心里自然是有点的。”
薛伊抬起头,还未张嘴说话,就听贤康王妃继续说道:“只是董夫人也并非故意,她第一次来我这慈航宴,难免有些紧张,改日我亲自去向娘娘请罪。董夫人不必紧张,静妃娘娘向来仁慈,不会责怪你的。”
看着她脸上轻松的笑容,薛伊点了点头。
这位厉夫人是兵部尚书夫人,尖脸细眼,眼角有许多皱纹,看起来比春月还要不好惹。武烈王母妃丽妃是兵部尚书的妹妹,厉夫人自然也就是武烈王一派。
在没有战乱的时候,兵部就如一群闲散官。所以,武烈王才需要娶礼部尚书的女儿为妻,只是他这根羽翼,被贤康王一党生生拔除了。
厉夫人刻薄的脸上冷笑了一笑,扭过头不再说话。
薛伊身子悄悄往董玉婷那儿偏移,细声细气的说:“谢谢。”
董玉婷思索着她们各自背后的背景,闻言朝薛伊笑了笑,这个薛伊瞧着,比瑶姐儿也没大几岁的样子,她不禁生出几分怜意。
坐在上首位的永泰公主不耐烦的说:“可以开始了吧。”
这尊大佛,谁也不敢惹,即便几个皇子在这儿,也要恭恭敬敬的叫声皇姐。
贤康王妃起身到永泰公主身边,和风细雨的说:“大家这就去吧,佛堂那儿都准备好了,迎儿,香儿,你们服侍好李夫人和董夫人,她们第一次来。”
站在董玉婷和薛伊身后的两个丫鬟福了福身,随后凑到她俩跟前,“夫人,这边请。”
大概是雏鸟情节,薛伊依恋的紧随在董玉婷身边。
沿着花园的青石板小径,到了花园和正院之间的一座正屋,董玉婷和薛伊两个新人第一次参加这个宴会,不懂规矩,就跟在队尾观察别的夫人怎么做。
这间房屋坐北朝南,修葺的十分阔大,里面只摆放了几尊金灿灿的小佛像,底下点着四十九座青莲灯,左右两边是垂眸跪坐的僧人,前面的是老僧人,后面的是年轻一点的僧人,董玉婷看见跪坐在最后的,还有八九岁的小僧人,剃着光头,偷偷的挠了挠痒。
正中间的地上放着柔软的蒲团,由永泰公主打头,挨个儿跪了下去。
董玉婷参与了几次礼佛,明白这时候的规矩,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耳边响起僧人催眠一般的声音。
每次这种时候,她的心就不由自主的静下去。
僧人们念完一遍《妙法莲华经》,耳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董玉婷和薛伊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然后随众人出去。
来的时候急急燥燥,回院子里的速度就降了下去,主要是大家要随着走在最前方的永泰公主的步伐,她快后面的人就快,她慢后头的人就慢。
回了院子里,众人依次坐下,永泰公主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几位王妃围在她身边安慰。
董玉婷心里一动,永泰公主下嫁之后,生下两子一女,只是在两年前,她六岁的幼子得了天花离世,自此永泰公主一概宴会都不参加,也只有慈航宴,法事这类的活动才会出现。
贤康王妃叫来丫鬟,“快把祥瑞抱来。”
那丫鬟忙不迭的去了,董玉婷暗道:什么祥瑞?还能抱来?
等见了那祥瑞的模样,董玉婷不禁弯了弯嘴角,什么祥瑞,分明是一只乌龟,被丫鬟抱来,一动不动的。
众人似乎对这乌龟很熟悉的样子,都笑了起来,但是没有惊讶。
丫鬟将乌龟放到地上,那乌龟就慢悠悠的爬了起来,几位夫人坐在椅子上,笑着道:“过来,过来。”
有人就道:“可不能耍赖,让祥瑞自己选。”
永泰公主也止住了哭泣,跟着说道:“对,”
只见那乌龟避开前面的夫人,一路向后爬,慢慢的,就要爬到董玉婷前方,众人的视线也随之转移到坐在后排夫人的身上。
“停下了!”
“祥瑞选了董夫人,看来是董夫人要先结善缘了。”
“董夫人第一次来,就被祥瑞择中,看来都是天意。”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唯独被选中的薛伊一头雾水,她根本不懂什么意思,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求救的看向董玉婷。
可董玉婷也是第一次加入这个慈航宴,根本不懂她们说的祥瑞、先结善缘、择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低头看着停在薛伊脚边的乌龟,因大家称呼为祥瑞,薛伊一动不敢,任由那乌龟伸长了脑袋在她脚边嗅。
离得近了,董玉婷彻底看清了祥瑞的模样。她没养过乌龟,也不清楚它活了多少年头,她猜想应该活了很久,因为它的四肢跟老树一样,一圈一圈的纹,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背上的龟甲,左边“天下”二字,右边则是“昌吉”二字,合起来就是“天下昌吉”。
迎儿见状,不等贤康王妃开口,就上前将乌龟抱起。董玉婷忽然发现,薛伊踩的地上,刚才撒了茶水的那块,浮现出一点暗黄色的痕迹。
刚才她们在佛堂也待了不久,按理说这地上早该干了,就算没干,也不该呈现这样的颜色。
昭信王妃道:“董夫人和皇姐一样,第一次来,就被祥瑞选中,先结下善缘了呢。”
永泰公主看向薛伊的眼神中含着温和的笑意,谁能想到不久前她还因为薛伊冒冒失失而不高兴。
薛伊受宠若惊,可她还是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董玉婷心里挠痒痒似的,问道:“我也是第一次来,看来,我是不如董夫人了。”她佯装叹气。
平宁王妃笑着解释道:“十年前慈渡堂才刚建完不久,这灵龟就出现在了慈渡堂中,龟背上还写着天下昌吉四字,弟妹觉得这灵龟是祥瑞,就留了下来。在以后的慈航宴上,就让灵龟自个选择一个人先结下善缘,前年是皇姐,直接就就捐了十万两白银。李夫人别难过,灵龟已经把每个人都选中了一次,或许明年春天就会选中你了。”
董玉婷明白过来,什么祥瑞,什么结善缘,就是让你捐银子罢了。
她不信永泰公主第一次来,就被灵龟选中,贤康王妃一定做了什么手脚。
她低下头,薛伊踩的那片地上,暗黄色的一层浅痕仍没有消退。
大概是因为薛伊被祥瑞选中,再加上第一来这样的条件,永泰公主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董夫人,你捐多少银子,直接说吧,捐的银子都会用在慈渡堂里,与你结下善缘的人都会感激你的。”
原来这就是结下善缘,被灵龟选中的人,在夫人中第一个捐银子,这些钱用在慈渡堂里,可不就是和慈渡堂的孤儿或贫苦百姓结下了善缘。
薛伊双手又不自觉的绞在一起,正要开口,贤康王妃道:“慈航宴还有个规矩,之后人捐的银子,不得超过祥瑞结善人所捐的银子,让祥瑞结善的人立最多的功德。”
薛伊听罢,又想了一下,嘴唇都快被她咬破了,小声道:“我,我捐八万两银子。”这个银子既没有超过永泰公主,也能让后面的人多多捐款,应该可以吧。
薛伊谨慎的看向四周,只见她们脸上表情莫测,有的惊讶,有的羡慕,有的嫉妒......她脸色一白,难道她说错了?
永泰公主也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赞善,她接着说道:“我捐七万两。”
-----------------------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

第70章 水匪 京城共有四个大门,分别……
京城共有四个大门, 分别是启明、山岳、镇渊,耀炎。其中启明门在皇宫里头,山岳和镇渊则是东西两侧的大门, 没有命令不得打开, 南边耀炎门每日寅时开启,戌时关闭,供百姓出行。
王录事拿着簿本,坐在一张梨木椅上, 排成一队的百姓挨个在他右方被监门卫搜查, 武器是不能带进城中的, 待检查通过, 王录事核查过所和户籍木契,确认无误后, 在簿本上记下信息,在名字后画了个圆圈。
城墙修建的无比高大, 人站在城下, 只觉自己分外渺小。
除了那些有身份的人在检查时不愿从马车上下去,其余人在进了城下后一概站到了地上,对这些官兵笑脸相迎。
王录事打了个哈欠, 脸上还是撑着一抹很浅的笑容,没办法,录事只是个八品小官,每日进进出出这么多人, 说不准谁背后就有一尊大佛,王录事担心一不注意就惹到了对方。
不说好声好气吧,但也别让人憎恶,这就是王录事的处事之道。
翻开下一个人递来的过所、户籍木契, 还有一张市籍,王录事啧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凑近瞧,努力分辨上面的字迹。
看了好大一会儿,他拎起三样东西,没好气的说:“你这是给它们洗了个澡?”泡的皱巴巴的,谁看得清字啊。
诚然,王录事要求自己礼貌相待进城的百姓,但遇见这种给他添麻烦的,他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当他看到这人长相的时候,眉头皱的就更深了。
头发和胡子乱糟糟的,像是一片生长在野外的杂草,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里来的叫花子!
男人身体弯的像煮熟了的虾子,讨好的笑道:“大人行行好,来的时候我不小心落进水里了。”他伸出手,将一锭银子塞进王录事手心。
在耀炎门下干了这么多年,此事早已轻车熟路,王录事默不作声的把银子放进口袋,咳咳了两声,嫌弃道:“唉,行吧行吧,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先把你的身份名字告诉我,这上面的字都泡的模糊了。”他感受着那锭银子的重量,约莫有十两。
男人松了口气,紧张兮兮的往城里看了一眼,只等王录事放心。
他这可疑的样子却令王录事多看了他几眼,他是收了银子没错,可是也不想惹事啊!
王录事这一瞧,就发现了端倪,他严肃道:“你给我看了市籍,那你的货物呢?”
乾元律令规定,出入耀炎门,需核查过所和户籍木契,确认无误后才可放行。过所也就是通行证,上面有姓名、年龄、体貌特征,此行要去哪里等信息,户籍木契上写家里所在位置。在这两点上,还有商人,护卫等,商人要有市籍,上面写商人做什么生意,货物来源自哪里,按照货物资产对商人征收市税,若没有市籍,就不可在京城中做生意。护卫若要携带武器,就需要担保文书,保证护卫不会伤人。
男人形单影只,身后就跟着匹老马,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做生意的。
男人顿了一下,苦笑道:“大人,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在来京城的路上落进了水里,我的兄弟,还有带的货物全都丢了......”
男人呜咽的哭起来。
王录事在耀炎门下历经风雪,早已不会被这样的故事所打动,在胡正名字后面画了一道斜线,招了招手,让监门卫放他通行。
胡正牵着马进入京城,远离了耀炎门,就急忙翻身上马,驾驭马往福熙坊的方向驶去,跟在后头的两名监门卫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
听着众夫人相继说出自己要捐多少银子,董玉婷在心里拟定了一个合适的数字,两千两。
此行她是代表李家,自然不用掏她的私房钱。
薛伊见她一直没说话,低声道:“李夫人,要不,我借你一些。”
董玉婷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妹妹,你这么有钱啊?刚豪迈的要捐八万两,还有银子借我呢。
在薛伊说完,其他夫人开口后,董玉婷就明白了刚才大家为什么露出那样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大家并没有像薛伊那样,一张嘴就是要捐几万两,说出的数额都在一万两以下,八千、五千、三千......
虽然李凌川也是一品官,但总的来说,李家和在坐的各位相比,还是个新贵,底蕴不足,积累的财富并不能跟其他人相提并论,一下子拿出两千两已经是李家的极限了。
而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们有的人出身百年望族,有的人出身簪缨世家,自然不会把才兴起几年的李家放在心上,董玉婷捐出两千两,她们并不会觉得奇怪,反而觉得很正常。
“不用。”董玉婷笑着摇摇头,将自己要捐款的数额告诉贤康王妃,这样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已经是个不菲的数字,慈渡堂需要花这么多的钱吗......
“王妃,我们捐出的银子,不知都会用在何处?王妃可不可以写下来,让我们看看,好让我们知道这些银子落在了哪些实处。”董玉婷道,“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行善需明因果,修心更胜修形,若王妃将善款的明细写下,供于佛前和慈渡堂内,既让大家结下的善缘得佛祖庇佑,让佛祖知悉我们的善举,又让百姓知晓众夫人的功德,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永泰公主笑道:“李夫人,你第一次来,并不知晓,六弟妹每次都将我们的善款明细写的清清楚楚,只是这钱不是小数目,扬州、幽州、江淮等地也有她办的慈渡堂,加起来都有十几个了,是以,将善款写明会在明年春季的慈航宴上。不过你提出的这个主意不错,行善需明因果,修心更胜修形,这句话很好,弟妹,京城慈渡堂的善款明细你先写下,供在佛前和慈渡堂内,让佛祖看看我们的善举。”
是自己错怪她了?居然把慈渡堂开成了全国连锁店,若是这样的话,那花这么多银子就似乎合理了,毕竟光是路费就要花不少银子。
秋季慈航宴筹款,春季慈航宴让大家看去年的明细,过去这么长时间,真的会有人还记得清吗。
董玉婷好奇起春季的慈航宴她们会做什么?
贤康王妃笑道:“皇姐的话我记下了,只是供在慈渡堂内,还请皇姐再考虑考虑。慈渡堂不像佛堂清净,那里面常有婴孩啼哭,杂役也众多,什么人都有,他们毕竟不懂规矩,善款明细供给佛祖看,是让佛祖知悉我们的诚心,若是放在慈渡堂里,被他们冲撞了,这反倒不美了。”
永泰公主思索了一下,“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尽快算完京城慈渡堂的明细,好供于佛前。”
“我办事,皇姐就放心吧。”
贤康王妃提笔在本上写下最后一字,这时,一个丫鬟匆匆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引得贤康王妃大惊失色,手中的紫竹狼毫笔摔到了地上。
众人很少见到贤康王妃露出这样的神色,纷纷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永泰公主直接问道:“怎么了?”
贤康王妃脸色纠结,犹豫的看了看在场的众人,对丫鬟道:“让他进来说。”
那丫鬟小跑着出去,然后带了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子进来。
“弟妹,你让这人进来做什么?”
“皇姐别急,你听他说完。”贤康王妃转头对着跪在地上的男人道,“胡正,将你经历的事告诉各位夫人。”
胡正声音颤抖着,断断续续的说:“小人奉王妃之命,将长华州今年田庄的收成送往京城,可是......可是路上却遭遇了水匪,今年的收成都被他们给夺去了!小人跳进了水里才侥幸躲过一劫,一上岸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京城告诉王妃。”
有夫人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妃,你若是需要米,我可以送给您一些。”
厉夫人面色阴沉的怒道:“蠢货!长华通往京城只有一条水路,他都遭遇了不测,长华转运使呢?他可是护送整个长华的收成来京城!”
那夫人倒抽一口凉气,终于意识到了不妙。在坐的各位都听说了圣上调了关岭、长华的粮食来京城江淮,若长华的粮食在漕河全被水匪洗劫一空,那就只剩下走陆路的关岭州的粮食了。
贤康王妃苦涩的说道:“原本我想把长华庄子上的粮食送到慈渡堂去,现在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不过,大家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提前备好粮食,预防不测,若是我没猜错,米价恐怕又要升高了。”
“还升?现在都已经八十文一斗了吧,再升岂不是要百文钱一斗了!”
董玉婷听到这个消息就心里一沉,她所想的最不好的结果出现了!仅剩的关岭州的粮食,不会也要出什么事吧?

第71章 示弱 事情急转而下,原本江淮……
事情急转而下, 原本江淮州遭遇天灾,导致京城米价升高,圣上调关岭、长华两地的粮食送往京城和江淮, 一方面平稳米价, 一方面让江淮百姓能生存下去。
关岭与京城之间矗立着绵延大山,来京城说是翻山越岭也不为过,而长华与京城则隔着纵横大河,其中一条咽喉要道名为漕河, 不管是长华哪个方向来, 要去京城就只能从漕河过, 倒是也有其他河流通往京城, 只是水流常年湍急,即便是行船的老手, 也只敢在漕河上开。可谁知长华转运使在运送米粮的途中遭遇了水匪,十几艘大船的粮食送到京城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两艘。
漕河水匪自称龙王会, 但外人则称他们为漕帮。在几十年前, 漕帮是长华地区令人棘手的一个难题。
漕河虽是咽喉要道,却并不是狭窄到只能让船只排队通过,它两岸崇山峻岭, 树木丛生,若要剿匪,需先在水上大战一场,然后追到两岸茂密的山林中。
他们通常晚上行动, 仗着常年生活在这里,熟悉水流、暗礁、将船上的灯熄灭,悄无声息的靠近货船,再敏捷的上船杀人掠货。他们心狠手辣, 无恶不作,十年间犯下了不少恶事,每当他们行动一次,旁人就说:“昨晚走蛟了。”
将他们比作恶蛟,可见世人心中,对他们又是厌恶,又是畏惧。
二十年前,圣上派兵剿匪,恶战三天三夜,终于将水匪剿灭,没想到二十年后,龙王会又重出江湖,一来就干了场大的。那货船里,除了送去京城的粮食,还有送往江淮的赈灾救济粮,哪能不让人憎恶。听说京城中有不少人去白杏寺烧香拜佛,祈求老天收了那可恶的龙王会!
朱月如进了吟风院,心有余悸道:“夫人,米价如今已经到了一百二十文一斗!”
自从慈航宴上回来,董玉婷就让朱月如带着采买管事从库房拿了银子,又买了一个月的粮食,倒不是她不想多买,而是在京城立住脚的商铺都有合作的商帮,他们或多或少也听到了风声,卖一半,留一半,自己也要吃不是?
一百二十文,比起原先的价格,已经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京城怕是百姓买不起,富人买不到的局面。
想起这些事,董玉婷就头疼,她看向屋外,一丫鬟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那些花草又何尝不是府中的下人,就等着董玉婷给她们吃食。
“还好夫人有先见之明,让我们早早买下了粮食,要是现在买,不知道得花多少冤枉钱,听说福熙坊有些人家中,要花比一百二十文还高的钱买一斗米,都买不到呢!”朱月如叽叽喳喳的说着外面的传闻,最近几天她每天都来吟风院,给大夫人讲外面的事。
董玉婷越听越焦躁,“你去给库房说一声,老爷这月得的禄米不要换了,留着吃吧。”
禄米,李凌川当官的工资之一,每月从太仓送到李府,不过因李府吃惯了东市买的米,禄米通常送到李府,第二天就去市上换成了银子。但眼下这个情况,禄米还是留着自己吃吧,不过是比她们平常吃的糙了一点,又不是难以下咽,有什么吃不了的。
朱月如应是,离开时夏晴带着一个妈妈进来。
董玉婷还没想出来这人是谁的时候,那妈妈就哭道:“大小姐!您可得救救侯府啊!”
这一声哭泣让董玉婷顿时想起了她是谁,永乐侯府,董毅衡自小的乳娘梁妈妈。
“怎么了?别哭,发什么了什么事?”
几个丫鬟忙上前伺候,搬椅子,端茶倒水,递手帕。
梁妈妈擦着眼泪,“......侯爷不知道跟哪个狐朋狗友学会了赌钱,欠下了一笔巨款,这事被夫人知道了,夫人特别生气,现在吵着要回娘家,大小姐,您要让李老爷给侯爷做主啊!”
老侯爷,也就是董玉婷父亲,几年前就把爵位给了董毅衡,然后带着妻子去了茂州养老。
董毅衡得了这听起来唬人的爵位,后被外放任官三年,上个月才回来,这没几天就惹下了这样的祸事。
“欠了多少?”
梁妈妈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两,两千两。”
李府要是逐渐走上坡路,那永乐侯府就是直接往悬崖下跳,董玉婷父亲好歹还是个五品官,董毅衡到现在还是个七品官,这次回来应该能升六品。
“侯府拿不出来?”
梁妈妈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不语。
董玉婷两根眉毛几乎要打成了死结,当初原主嫁人抬得嫁妆都是虚的,就更别提现在了,董毅衡不是什么人才,还是货真价实的纨绔子弟,要不然怎么会去赌钱,现在的侯府,怕是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带我过去。”董玉婷冷冷的说。
永乐侯府在福熙坊的靠中心地段,是间五进的宅院,可见祖上富过。
董玉婷带着丫鬟进去,一脸的凶神恶煞,路上的丫鬟小厮各个低头避让,生怕引火烧身。
“你现在知道向家里要钱了!我告诉你,家里没钱!你要是拿钱走人,我现在离开侯府,再也不回来了!”
“王婉君,你少威胁我!我不吃你这一套!”董毅衡大声道。
踏入屋中,一茶杯碎在董玉婷脚边,险些砸到她身上,王婉君和董毅衡看到她的出现,停止了争吵,王婉君小跑着到她身边,又哭又抱怨:“大姐,侯爷他又惹事了!”
董毅衡低声怒斥:“王婉君!”
他半是羞愧,半是畏惧的看了董玉婷一眼。
屋里隐藏在角落的丫鬟松了口气,终于敢出来了,无声的去清理狼藉的地面。
王婉君哼了一声,拉着董玉婷的胳膊,让她坐到首位,丫鬟给她上茶,董毅衡讪讪的站在中间,心虚的摸着鼻子。
记忆中,董毅衡时常和王婉君吵架,每次吵架,梁妈妈就会请董玉婷去调节,然后没过两天两人就和好。
“梁妈妈都给我说了,你犯下这样的大错,怎么有脸和婉君吵的?”董玉婷讽刺道,“以前你虽无本事,但也没给家里惹事过,现在看来,你这唯一不错的地方也没有了。”
“姐姐......”董毅衡讨好的笑笑。
“少给我嬉皮笑脸,说,到底怎么回事?”
董毅衡梗着脖子道:“就是赌输了钱而已,姐,你先借我点,我下个月就还你。”
“赌输了钱而已?你有本事就自己拿钱来啊,别借我的。”董玉婷道,“还下个月还我,你下个月就能凑齐两千两了?是田庄的租子,还是铺子的租子,你哪一样能凑到两千两?别是拆东墙补西墙,再去找另一个人借吧。”
董毅衡红了脸,小声道:“是王婉君她不给我拿......”
王婉君大声道:“家里养着这么些人,哪里能一下子拿出两千两!再说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万不能开这个口,老爷要是要拿,咱们就和离!”
董毅衡高声道:“和离就和离!我怕你啊!”
王婉君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指着董毅衡道:“你,你混蛋!”她抄起刚端上来的茶杯,朝着董毅衡砸去!
董毅衡没想到她真的敢朝自己砸东西,硬是没动,那茶杯用力砸在他的额角,下一刻,他直挺挺的倒到了地上。
“侯爷!侯爷!”
“快去叫大夫!”
一时间,屋内人仰马翻,傻了的王婉君,脸上流血的董毅衡,哭泣的梁妈妈,手足无措的丫鬟......
将董毅衡送进了屋里,王婉君站在外面,攥着贴身丫鬟的手,害怕道:“怎么办......我会不会把侯爷给......”
丫鬟安慰道:“夫人放心吧,侯爷皮糙肉厚,不会有事的。”
“你们都先下去吧,等大夫来了告诉我。”董玉婷坐在一旁,对给董毅衡擦去脸上血迹的丫鬟们说。
屋内只剩下了董玉婷和董毅衡两个人,董玉婷啧了一声,“还不醒?”
董毅衡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眼四周,嘿嘿笑了一下,“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要装就装的像一点,刚才差点笑出来。”董玉婷没好气道,“你有本事就别装晕啊,犯下这样的事,还好意思和婉君吵,我要是你,早就跪搓衣板去了。快说,你到底是怎么能欠下两千两的?”
董毅衡道:“什么两千两,姐,这儿就我们俩人,就不用装了吧。”
董玉婷一头雾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姐,你没装?”
“我装什么了。”
“这事是姐夫让我做的啊。”董毅衡古怪的说,“姐,你和姐夫吵架了?”
董毅衡从床上下去,见她不说话,“姐夫现在可是一品大官,不是以前了,姐,你现在可别和姐夫闹脾气了。”
董玉婷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没欠银子?这事是假的?他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董毅衡道:“对啊,大概是,七天前吧,姐夫找上我,说有事找我帮忙,还说事成之后,他给我谋个工部的差,姐,我可不想去外面了,我想留在京城。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姐夫没告诉我,还不让我告诉别人,可是姐夫怎么连你也不告诉,你们俩不会真吵架了吧?”
-----------------------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

第72章 做戏 即是装晕,那头上的伤就……
即是装晕, 那头上的伤就不严重,大夫看过后拿了药,嘱咐这些天不要碰水, 一日三次涂抹方能好。
王婉君一一记下, 送走了老大夫,诚惶诚恐的进了屋中,坐到床边给董毅衡掖了掖被子。
丫鬟挖出一勺药膏,放在董毅衡额角, 手指轻轻的顺时针涂抹。
装晕是假, 伤口是真, 装晕的董毅衡没忍住抽动眉头, 刺麻如蚂蚁咬的感觉痛到快憋不住了。
王婉君轻声道:“我来吧。”
涂药丫鬟便让出位置,旁边丫鬟端来水盆, 服侍王婉君净手,擦拭, 再退下, 由拿药膏的丫鬟顶上前。
王婉君学着丫鬟的动作,将药膏丢在红肿的伤口上,开始涂抹起来。
但显然她不是做这精细事情的料, 没控制好力道,疼的董毅衡倒抽凉气。
董毅衡睁开双眼,把头别过去,王婉君可怜兮兮的继续伸手抹药。
“疼死了!让别人来!”董毅衡怒道。
王婉君撅起嘴, 不情愿的起身。董玉婷看不下去了,“你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弟妹帮你抹药,是你的福气。”
“姐, 你——”
董玉婷瞪了他一眼,董毅衡还想以后留在京城,就决不能让王婉君这个大嘴巴知道。
王婉君哼了一下,将药塞进丫鬟手中,“你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啊,谁愿意给你抹!”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子。
董玉婷等丫鬟给他抹完药,让她们出去,低声对董毅衡说:“行了啊,演的有点过了,真把婉君气走了,你就等着哭吧。”
董毅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姐姐的话不敢不听,从小到大,他爹都听他娘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姐也学的性格强势,不听她的话,就等着挨训吧。
董玉婷听完了他的保证,起身离去。
王婉君踌躇在屋檐下,来回踱步,见董玉婷出来,急切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姐,侯爷没事吧。”
刚才还满不在乎,这会儿就关心上了,这便是俩小夫妻的相处模式。
董玉婷安抚道:“他没事了,你别担心,要是他在你面前摆大爷的谱,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王婉君点点头,神色犹豫不决。
董玉婷知她在担忧什么,拍了拍她的手背,“那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
“姐姐要替侯爷付?”王婉君快言快语,“我是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侯爷不是这样的人,就算赌钱,也绝不敢输这么大,我担心侯爷是中了别人的局,姐姐,要不这事就查一查?”
董玉婷愣了一愣,微微一笑,“我也正有此意。”
离开了永乐侯府,董玉婷假装派人去查那赌坊,顺便又去了酥香阁看了看。
近日城中米价飞涨的同时,连带着其他物价也跟着上涨,街上的百姓各个脸上愁云惨淡,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酥香阁的生意也是惨淡。原本已经走薄利多销的路子,现在面粉价格提高,若要赚钱,就要提高糕点的价格,但百姓米面都要吃不起,怎么会花钱来买糕点。
秋荷和春月看着冷清的店铺,不免露出伤心之色。
董玉婷心里亦是如此,甚至有了关门的念头,但是看街上不复以往的冷清,家家店铺皆是空无一人,董玉婷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在东市尚且还能见到富家子弟出来聚会,西市上就真的没人了。
董玉婷正要放下帘子,余光瞥见远处几个孩童正拉扯着一个女孩,于是赶紧让驭夫停下马车,派春月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秋荷行事稳重,春月办事泼辣,能镇得住那些个孩子。
董玉婷坐在马车里,远远的看春月气势汹汹的提起为首大男孩儿的耳朵,插着腰教训他们,就像在李府中教训小丫鬟那样,她两根眉毛高高竖起,颧骨似乎比往常更高了,让她更显的凶狠,那些个孩子一个个乖得像小白兔一样,眼眶立刻红了,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几个孩子撒腿就跑,春月朝着他们的背影追着骂。
春月带着那名脏兮兮的小女孩儿到了马车边,兴奋的说:“夫人,这女孩儿是慈渡堂的,”
那还真是巧。董玉婷问道:“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女孩儿身上穿了一件葛布做的衣裳,袖口的位置破开了一条口子,露出了里面的草絮,她不敢抬头,将手背在身后,小声的回答道:“他们欺负我没有爹娘......”
董玉婷便不再问了,有时候人的恶意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她太清楚不过了,有些人连明星一面都没见过,就能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对方。
董玉婷把马车上放着的八角食盒递给了她,“拿去吃吧。”
女孩儿欣喜的接过,拿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你在慈渡堂吃不饱吗?”
吃的太快,女孩儿差点噎住,接过秋荷递给她的茶,一口气灌下,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糕渣,脸红道:“能吃饱,就是,我很久没吃过这个了......”
女孩儿比李博睿也大不了多少,董玉婷道:“西市有家点心铺子,叫做酥香阁,是我开的,你要是想吃糕点了,就去那儿,我请你的。春月,你带她过去看看,让她认认路,让店里的伙计也记下她的长相。”
春月道:“是!”她拉着女孩儿的手,往回走去。
乾元五十七年,玄月初六,圣上派武烈王带兵前往漕河剿匪,永明王携关岭米粮前往江淮一地赈灾,贤康王安抚京城外流民,为其编户登记、设棚施粥......
初七,工部尚书告病,工部事务暂由工部侍郎暂行。
夏晴抹了眼角的泪,若无其事的回了吟风院,站在门口,数着地上的石板块,夫人教她们算数,但她学的不如冬枝好,数到十就磕绊了。
虽然神情装作若无其事,可红通通的眼眶却出卖了她。
冬枝走到她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你娘又来了?”
夏晴见她问起,也不再隐瞒,“是啊,她又来找我要米,我都说没有了,她还不信,非让我找夫人要,她这不是为难我吗?”
冬枝叹了口气,毕竟是夏晴的娘,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在府外,又怎么会知道你的苦衷。”
夏晴接着冬枝的话说:“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位置,又怎么能因为她而前功尽弃。咱们院里,秋荷姐姐稳重,春月姐姐有一手夫人都赞不绝口的按摩手法,你细心聪慧,我便只能另辟蹊径,靠着好口舌,能打听来各院的消息,在咱们院里占得一席之地,将来不求做个一等丫鬟,做个二等丫鬟我便心满意足了。我每月都寄回家一半的钱,他们不好好攒下来,现在就知道来找我要,难道我就有了吗?”
说到后面,夏晴又忍不住哭泣起来,往往插在自己身上最疼的刀,就是来源于家人。
冬枝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安慰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你娘,听说外面乱的很,已经买不到米面了,不止你,秋荷姐姐的家人也来找她了。”
夏晴惊讶道:“秋荷姐姐是怎么说的?”
“那毕竟是秋荷姐姐的家人,秋荷姐姐把这事儿告诉了夫人,夫人二话不说,就让厨房给她拿了一些。”
夏晴犹豫不决,“秋荷姐姐跟随夫人多年,我不一样。”她别过头,看向院落。
“夏晴,不如你告诉夫人吧,夫人心地仁慈,一定会帮你的。”
夏晴想了想,又拒绝,“还是算了,夫人如今和老爷正在吵架,我怎好拿这些事烦夫人。”
“什么事烦我?”
夏晴和冬枝吓了一跳,转过身齐齐行礼。
夏晴结巴道:“没,没什么事。”
董玉婷笑道:“什么事,让你这么紧张,连我们院里最能说会道的夏晴都结巴了。”
夏晴脸色烫红,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背后议论主子,是会挨罚的。
“冬枝,你说。”
冬枝沉默不语,低垂站立。
夏晴赶忙说道:“是奴婢的娘亲来了府上,说是家里的粮食不够了,想找奴婢拿一点,可是奴婢平常只攒了些银子,拿不出粮食,又想求夫人,又怕烦了夫人。”
“原来是这样啊。”董玉婷笑道,“这有什么,你去厨房拿一些吧,你家人既然来了府上求你,想必也是没有办法了。”
夏晴泫然欲泣,感激道:“多谢夫人。”
董玉婷和秋荷春月离开了府里,去往贤康王府。
上了马车,秋荷踢了踢春月的脚尖,春月偷觑了眼董玉婷的脸色,见她神情尚可,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您不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董玉婷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接着便明白过来,是说夏晴议论她和李凌川吵架的事情。
但她又怎么能说那都是配合李凌川做的,让别人以为她俩吵架,陷入冷战,还要任由别人越描越黑。
秋荷放轻语气,语重心长道:“夫人,您拿银子给侯爷还了债,这事儿也得提前给老爷说一声才是。”
春月心直口快道:“是啊,老爷都因为这事儿给气病了,老太太还说您把金陵老家送来的钱给侯爷还了债,说您贴补娘家,不让您管家了!”

第73章 赠米买米卖米 董玉婷有苦难言……
董玉婷有苦难言, 还要装作满不在乎,心疼弟弟的说:“侯爷是我弟弟,难道我要放着他不管?行了, 你们别再说了, 快把粮食带去给贤康王妃,回府后我就让老太太管家。”
秋荷春月见她气头上来,不敢再言语,怕她们继续劝的话反而更激怒董玉婷, 只等回去后再徐徐图之, 另想办法, 让这对怨偶变佳偶。
贤康王府外门庭若市, 比上回办慈航宴还要热闹,因这次贤康王妃呼吁大家捐献粮食, 大家的马车后还跟着辆车。
最为显眼的当属永泰公主,不管是捐银子, 还是捐粮食, 她总是最为积极,仪驾后跟着五辆马车,满载粮食而来, 公主府的侍卫忙上忙下,和贤康王府的奴才一块儿将这些粮食给搬进府中。
薛伊不像上次那样喊出惊人的话,也只拉了一车粮食,毕竟现在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李夫人。”薛伊笑着走来, 脸上上了几分拘谨,她也在慢慢适应这样的场面,“我们一起进去吧。”
董玉婷道:“好。”
她想起李凌川给她说的薛伊的母亲,是掌握瑞昌票号范家的女儿, 能拿的出那么多钱也不足为奇。只是再有钱,到了权力面前也得折腰,或许是为了范家的利益,她嫁给了中书令做妾室,具体缘由李凌川不清楚,董玉婷也没有探究别人家庭的想法,只了解薛伊的外祖父家很有钱就是了。
“李夫人,你拿了多少粮食?”薛伊细声细气的问道,贤康王府家的丫鬟就跟在身后,但现在不问,到里面就更没机会了。
董玉婷如实答道:“不多,只拿了三百斗粮食,我们府中也还要吃呢。”
薛伊樱桃一样红的嘴巴抿起笑,“我也拿了三百斗,上次回去后,我问了老爷,他说我不该捐那么多,这次我就少拿了一些粮食。”
穿过花园,走过上次聚会的亭下,那片暗黄色的痕迹已然消失,董玉婷心头一动,看向身边的薛伊。
薛伊和她都是第一次参加慈航宴,但为什么那只乌龟爬到了她脚下,其中一定有缘由。
席位都是贤康王妃安排好的,或许就是她做了什么手脚,要不然怎么能好巧不巧,乌龟与在场的每个人都结过了善缘。
在邀请她们之前,贤康王妃也一定打听清楚了薛伊的身世背景,知晓她母亲的身份,随意故意让乌龟爬到她脚边,让她第一个捐赠,再让她知道永泰公主的豪举,并说出其后人捐赠的钱不得超过结下善缘的人,逼她不能捐少,薛伊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说出了八万两的惊人数字,大家震惊过后,想起她母亲的身份,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除去握有瑞昌票号,范家还有一支西域商队,每年都会运送大食琉璃河波斯宝石来京城,宫中的贵妃娘娘就很喜欢西域的这些精巧玩意儿。
民间早有传闻,范家富可敌国......
“李夫人,李夫人,不进去吗?”
董玉婷回过神来,微微笑道:“想起这些天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时失神。”
薛伊叹了口气:“是啊,漕帮的人真是可恨,我舅舅手中的商队也被他们给劫持了,这几天他都焦头烂额。”
进了屋中,众夫人端坐着,依然是上次的人,不过这次武烈王妃来了。
通过圣上的旨意揣摩其心意,显然三个皇子依然是圣上的心头好,要不然为何这么多成年皇子,上面还有平宁王,却派他们三个去做事。
不过能留在京城做事的平宁王,似乎更有优势,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圣上能感受更深。
永泰公主依然坐上首,她也习惯了被人拥簇,环视四周,气势威严。
“原来你也会来啊。”
武烈王妃扯起嘴角,扬起一抹笑容,“公主说笑了,如今城中大乱,我又岂会置之不理,自然要帮一帮百姓和流民,再说了,我也只是上次没来,公主不必记得这么清楚吧。”
两人皆是要强的性格,在以前就常常发生口角,只是最终的结果,都是武烈王妃被圣上和武烈王两人训斥,次数多了,武烈王妃就学乖了,在永泰公主面前能忍则忍。
永泰公主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众人见没热闹看,又垂下眼眸。
贤康王妃说道:“各位,想必城中的情况大家已经知晓了,百姓吃不起饭,流民居无定所,再加上这天一天比一天冷,若不帮忙,想必那些城外的流民都度不过这个秋冬。可是眼下城中粮食不多,即便有银子也无可奈何,迫不得已,我才求助大家,大家能来帮忙,我感激不尽,我替百姓和流民谢谢各位。”
贤康王妃微微屈膝,众人忙道:“王妃不必这样。”
厉夫人细眉微挑,含着几分笑意道:“王妃和王爷真是感情甚笃,圣上才派了贤康王安置流民,王妃就这么积极的出谋划策,真是羡煞旁人啊。”
武烈王妃跟着道:“等回头贤康王禀报圣上的时候,可要记得提一嘴我们的功劳啊。”
贤康王妃笑道:“瞧你们说的,难道王爷是那种会昧了你们功劳的人吗?放心吧,就算他忘了,还有我呢,保证会把你们的功劳写上,武烈王妃捐米两百斗,厉夫人捐米三百斗。”
董玉婷暗中哇了一下,还有比她低的。
“也是不巧,在你说这事之前,我就捐了一些米粮布匹给了白杏寺。”武烈王妃磨了磨牙。
白杏寺是位于京城的一座寺庙,去的多是平民百姓。
“那还真是不巧。”贤康王妃悠然道。她就像只顶级的猎食者,轻松的应付着武烈王妃,时不时的打了个哈欠,就吓得对方亮出爪子。
“李尚书怎么样了?”贤康王妃忽然转头,笑着问道。
这个话题转的生硬,却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听闻李夫人拿了钱给自己弟弟还了赌债,李尚书大怒,与李夫人大吵一架,据小道消息称,两人还动了手,接着李尚书就称病在家,将工部事务交给了工部侍郎。
众夫人一脸吃瓜的表情,就连永泰公主也好奇的看向她。
董玉婷心里骂了一声李凌川,僵硬的回答:“不严重,在家休养几天便好了。”
“哦——”贤康王妃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其实不止是她,其余人脸上的表情也一模一样,“城中需要工部的事情还多,李尚书还是要快些好起来才是。”
武烈王妃道:“我府中有上好的鲛痕膏,李夫人若是需要,尽快来找我取。”
董玉婷正要推辞,一夫人道:“王妃,鲛痕膏是涂抹伤疤的,对治疗风寒可不管用。”
“是吗?我忘了。”武烈王妃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歉意。她听说李尚书鼻子被李夫人给抓伤了,留了一道明显的疤痕。
这个武烈王妃怎么那么讨厌!董玉婷摸了摸鼻子,不说话,落在众人眼中,便成了她默认了这件事。
众人又嘻嘻哈哈,明里暗里的调侃了她与李凌川一番,这场聚会才结束。
“李夫人。”
董玉婷正要上马车,薛伊带着丫鬟过来了。
薛伊对丫鬟道:“你在这儿等我。”然后孤身来到董玉婷身边。
董玉婷便瞧了秋荷和春月一眼,她们也站到了五步之外。
薛伊背过她们,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递给董玉婷,“李夫人,不要因为钱的事和李老爷吵架。”
董玉婷不禁笑起来。
薛伊又说:“这些钱就当我借夫人的,夫人什么时候有了钱再还我便是。”
“不是因为钱的事,是他觉得我擅自主张。”
“啊?”薛伊愣住,于她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但超出钱以外的事情,她就不会解决了。
董玉婷道:“你对谁都那么好吗?”
薛伊摇头,认真的说:“我只对对我好的人好。”
董玉婷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慈航宴上,她的那句“别紧张”。
董玉婷温和笑道:“不过这钱我确实需要,就当我借你了,我下个月还你。”
薛伊忙说:“不着急,夫人什么有了钱再还我。”
胡正带男人进入库房,满屋用葛布做成的袋子堆积的如小山一样高,他和男人进去都没落脚的地方。
胡正道:“你自己看吧,都是精米。”
男人小心落脚,抓起一把,嗅了嗅,又搓了搓,带着南方口音的话道:“这些,有多少。”
胡正道:“两千斗。”
男人摇头,“还需要更多。”
胡正苦笑道:“大哥,你也不看看外面什么情况,我们哪来的这么多米,光是凑齐两千斗就已经很难了。”
“三百文一斗。”男人看着胡正,眼睛如黑夜一般。
胡正骤然听到这个数字,陷入犹豫中去,“你等等,我回去与我们家大人商量一下。”
男人点头,“我们可以付一半定金。”
京城店铺的米价涨到一百二十文停止,是因为没有米可卖,可他们不知道,在京城里有间屋子里,放着足以让百人吃的口粮。

第74章 鱼儿已经上钩 派去清剿漕河水……
派去清剿漕河水匪的武烈王与赈灾江淮的永明王尚无消息传回, 身在京城的贤康王的一举一动则被圣上以及京城百姓看在眼中。
施粥、编户、治病、安抚......贤康王样样都做的极好,现在在京中,想找个不夸赞贤康王的都难。
不仅如此, 贤康王妃也是一位大大善人, 办的慈渡堂让流民暂居,为他们发食物不说,还发衣服,让他们一点看不出来是流民的样子。
只是流民太多, 慈渡堂渐渐住不下这么多人。
贤康王让流民暂时与京城百姓同居。
“王爷, 安宁坊有人聚众, 联合百姓告诉我们, 不想和那些流民住在一起。”
贤康王冷冷道:“谁起的头,给我记下名字。”
又有一侍卫前来:“王爷, 有百姓与流民打架,失手将其打死了!”
贤康王猛然站起, “你们都干什么吃的, 让你们看守他们,还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打死人?”
屋中檀香袅袅,一旁坐着的幕僚道:“王爷, 事已至此,再追究他们的过错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事儿恐怕会被人传给圣上。”
贤康王道:“景逸说的是。”
他又坐下, 轻声问道:“不知景逸有何方法?”
曹景逸为他倒了杯茶水,“既是住在一起才产生的矛盾,就让他们分开好了,也不拘给他们多好的住所, 能遮风挡雨就行,且他们白吃白喝也有一阵了,不若让他们以工代劳,自己给自己建屋子。”
贤康王颔首道:“那我即刻写折子给父皇。”
京城中发生命案不是小事,自然有有心之人将这事告诉给了皇上,羽林军查明过后,贤康王的折子也送了过来,上写:“百姓与流民暂居,矛盾颇多,且损害百姓之利益,不若行以工代劳之策,让流民为自己修建住所......”
圣上上一刻还因命案而迁怒贤康王,下一刻解决之策就送到了桌上,更何况羽林军查明过后,是那流民手脚不干净,与贤康王无关,圣上心里的气也就消了,在奏折上批下准字。
批了一部分折子,圣上拇指与食指掐住眉心,黄公公朝干儿子使了个眼色,两名懂得按摩的宫女便被太监从次间带出来,黄公公上前:“皇上歇会儿吧,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宫女,懂点按摩之术。”
圣上闭上眼睛,向后靠去。
黄公公给那两个宫女使了眼色,她们静静上前,柔若无骨的手指按摩起圣上的肩膀,别看她们身形瘦弱,却懂得身体的穴位在哪儿,直让皇上觉得酸痛的肩膀处有股暖流淌过。
黄公公又一挥手,小太监又带进来端着托盘的宫女,“圣上,这是静妃娘娘送来的糕点,您刚才批阅折子,奴才就让她们去次间等候了。”
圣上一动不动,“让她们放这儿吧。”
黄公公摸了摸袖中的银子,“听闻贤康王妃也帮着做了不少事,捐给百姓流民不少粮食,现在百姓和流民没有人不夸王爷王妃的,想必这件事和王爷无关,毕竟王爷要安置流民,又是编户,又是施粥,哪有空一直看着他们。”
圣上幽幽睁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在宫里面,消息也这么灵通。”
黄公公头皮一紧,谄媚的笑道:“奴才还不是得了您的光,走到那儿都有人给奴才说外面的事情,不过奴才也没有羽林军和紫鳞卫帮奴才查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这才跟您说道说道,要是错了,圣上可别怪奴才,实在是您是奴才的参天大树,奴才得了什么,听了什么,见了什么,都忍不住告诉您。”
圣上哈哈大笑,到底不像刚才那样怀疑,黄公公忍着额头的痒意,一滴冷汗在刚才沁了出来。
“擦擦你脸上的汗,这都玄月了,怎么,还热啊?”
黄公公拍龙屁炉火纯青,说冷那都是外面的事儿,奴才沾了您的光,在两仪殿只觉得四季如春。
圣上笑的咳嗽了几下,黄公公大惊失色,两个按摩的宫女吓得不敢动弹,黄公公挤开他们,轻轻拍着圣上的背,并给干儿子说:“去叫太医!”
圣上咳了一阵,像是被抽尽了力气似的,无力的望向窗外。
皇宫里头哪一处都是景,尤其是和圣上有关的一切,那更是美不胜收。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扇由沉香木雕镂的窗棂,其样子犹如祥龙腾云驾雾,每一处地方的木纹,都有丝丝缕缕的暗金。
窗户大开着,那棵有些年头的银杏树树叶变成了鎏金色,风一吹,满树叶子簌簌抖动,刺的他眼睛有些疼。
圣上幽幽说道:“越泽一向仁慈,但这事儿免不了会牵扯到他,你去给他递个口信,让他快些把流民给安置好。”
接着又转头对着空气道:“你去安抚下那流民的家人,给他们点银子。”
一道身影出现,戴着面具的羽林军跪立拱手:“是。”
黄公公和折子前后脚的到了贤康王府,两人寒暄了几句,黄公公把圣上交代的话转告给他,还透露了一句,圣上夸您仁慈,让贤康王这个一向稳重的人笑的露出一嘴牙齿。
下人很有眼色的递过去银子,黄公公没有推辞,作为圣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他比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妃子还要了解皇上,他清楚的知晓圣上的身体状况,但这点不可说,不过这不妨碍他悄悄的和皇子搞好关系,珍惜每一次出宫的机会。
谁也不得罪,是他的人生准则,眼下贤康王貌似机会较大,他也不免多有讨好之意,拿出哄圣上那一套,把贤康王哄的笑不见眼。
贤康王还要亲自送他离府,黄公公急忙拒绝,哪有皇子送公公的事儿,他可不想被圣上知道。
曹景逸从屏风后走出,两手抱拳:“恭喜王爷。”
贤康王端起茶杯,“本王以茶代酒,敬景逸一杯。”
曹景逸也端起茶杯,两人仰头喝下。
“圣上对王爷的举措很满意,王爷要在冬季之前将房屋建好,给流民一个居住之所。”曹景逸道。
董玉婷此刻忙的团团转,堪比筹办烧尾宴的那段时间。
朱月如跑来委屈巴巴的给她说:“二夫人非要吃金齑玉鲙羹,不然就找老太太告状去。”
最近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太和大夫人打擂台,二夫人见此机会又想搞事,出来横插一脚。
这道菜曾惠妍以前常点,味道好不好先不提,价格是一定昂贵的,光听名字就能猜出来。现下正是这道菜的好时间,用的的是太湖白鱼,要活鱼现杀,将背脊肉顺着肌理切成薄如蝉翼的一片,再取天竺胡椒、波斯莳萝籽、金菊等佐料一块小火熬煮,火候还不能大,要时刻看着,煮成粘稠的羹汤,分不清里面的食材是什么的时候,这道金齑玉鲙羹就做好了。
一口下去,鲜香味美,滋味十足。
“她想吃,就让她自己拿钱。”她和老太太是做给外人看的,曾惠妍倒是先入了场,也罢,就让这事再逼真一些,先让自己人相信,府里大老爷和大夫人生了嫌隙。
朱月如是大夫人身边的老爷,对二夫人那一套早就看不惯,得了指令,便像气势昂扬的大公鸡一样准备和二夫人打舌战了。
然后是李家田庄上的人过来了,说是想把分去的精米换成糙米。
他们给李家种田,收成之后李家七,他们三,他们通常把精米换成糙米,能吃的更多,有时候还能卖一部分,不过现在哪有人给他们换米,都是越多越好,李府现在也不专挑精米吃了。
打头的那汉子惴惴不安,心虚的望着自己粗糙的手指。
林宏大管家专管李家铺子和田庄上的人,就由他把这事儿给董玉婷说了,他怕老张说话含糊不清,倒惹夫人生气,尤其是现在这么个关头。
董玉婷刚想开口答应,又想起自己和李凌川还在冷战,就皮球似的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找你们老爷去。”
老张一家三口都在田庄上干活,没个人在府中,也就不知道大夫人和大老爷吵架的事情。他抬起头,瞥了林宏一眼,用眼神示意:这可咋整啊?
林宏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说了声是,带着老张离开了吟风院。
|“林管家,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这事夫人还做不了主了?以前她都改过收成啊。”于他来说,能改收成就已经是最大的权利了。
毕竟是私事,林宏不欲多说,敷衍道:“你也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正好老爷在府上养病,就去问问吧。”
老张犹豫不决,“老爷生病了?要不,这事还是算了吧。”
林宏道:“无妨的,老爷病快好了。”
董玉婷便想起自己的地,就派春月去找陈大家的问问,虽然规模比不上李家的地,但也有一笔收成。
“有想换糙米的,就都带过来换,或者给他们四成收成,让他们自己选。”对自己人,董玉婷还是不吝啬她的好的。
方兰进来的时候,董玉婷让屋里的丫鬟都下去了,秋荷知道这是要说要紧事,给方兰上了茶,就像门卫似的的站在了屋外,谁靠近都不行。
方兰不像第一次那样拘谨了,神态自然了许多,说话带着南方的吴侬软语,“那个姓胡的商人答应了,他说要一半的定金。”
董玉婷拿出银票,交给了方兰,“让王利盯着点,都要精米才行,一点糙米我都不要。”
“夫人放心,他以前是庄家汉子,精米糙米他分得清。”方兰笑道,她男人给夫人办事,总要给他说些好话。
“那就好,你给他一半定金,若是他先凑齐了,你就说现银不够,需要去钱庄取,让他先等等,拖个三四天。”董玉婷又拿了十两银子,“这是给你们的,这事办完之后还有。”
方兰捧着银子,“多谢夫人,已经够多了。”
董玉婷轻笑道:“不多,你们帮了我大忙。”
她觉得方兰真是她的福星,从出现到现在已经帮了她三次,第一次是让点心铺子的生意变好,第二次是记起铺子墙上的诗词,第三次就是这次。
“不过夫人,您还是买些糙米吧,要是买糙米,能买好多呢。”方兰忍不住提醒道。
董玉婷自信一笑,“没事,我心里有数。”鱼儿已经上钩,就等钓上岸了。

第75章 恶业 簿本上善款的明细写的清……
簿本上善款的明细写的清清楚楚, 从吃到穿,从生活器具,到治伤看病, 分门别类, 详细的不能再详细。
簿本传到每个夫人手中,看完后再传给下一个人,每个人都夸贤康王妃心地善良,心思细腻, 这也能考虑到, 真是百姓流民的活菩萨。
永泰公主赞不绝口, 说:“你办事, 我放心。”
贤康王妃谦虚道:“有众位姐妹的帮忙,我才能把这事儿办好, 这样才不辜负你们。”
武烈王妃看的最久,若是眼神能燃火, 那簿本已经烧成灰, 她的眼神从字里行间扫过,非要找出一丝漏洞才行,但簿本写的十分漂亮, 该是什么东西,就是什么东西的价格,让她找不到一点错处。
簿本传了一遍,就按原来说好的, 将簿本放到了贤康王府的小佛堂前,供在四十九朵莲花灯上。
仿佛这样,她们做的好事就能上达天听,随后福报回馈在她们身上。
“玉婷姐姐,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薛伊小声问道,她俩最近关系突飞猛进,已经以姐妹相称,虽然两人之间年龄差的有点多,但奈何是一辈的。
“有吗?”董玉婷摸了摸自己的脸。
薛伊打趣道:“是不是和李尚书和好了?”
董玉婷佯装生气的瞪她一眼,“你还学会打趣我了。”
薛伊嘿嘿一笑,“我知道姐姐不会生我气的。”
但问为什么这么高兴,董玉婷还是不肯说,她能说看到别人把证据摆在了佛祖面前,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吗?
薛伊见她不说,就不追问了,转而说起自己的家事,让董玉婷给她出主意。她是嫁过去的填房,前头那位留下一儿一女,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五六岁,大儿子早就记事了,不认她当娘,小姑娘正是混世魔王的年纪。她自己都没孩子,哪里会照顾,每天都被那小姑娘气的晕头转向。加上她丈夫升了官,现在也有些门不当户不对了,薛伊在那家里更是小心谨慎。
董玉婷听她絮絮叨叨讲自己的家事,听得火冒三丈,恨不能揪她的耳朵骂。
“干嘛热脸贴冷屁股,人家又不记得你好,就当吉祥物摆在家里就行了,吃的、穿的、用的,别少了他们的,再多的就别想了,过好自己的日子。”董玉婷没好气的说。
“姨娘也是这么说的,她还让我赶紧生下自己的孩子......”薛伊脸颊绯红。
两人说着就来了兴致,最后决定去李府再聊上一会儿。
路上这一会儿的功夫,也不舍得和新结交的姐姐分开,便让秋荷春月,自己的丫鬟坐另一辆马车,薛伊和董玉婷坐一辆。
马车行至半路,突然停了下来。
薛伊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是公主的仪驾。”她缩了缩脑袋。永泰公主威严深重,加上京城中的传闻,薛伊有些怕她。
另一辆马车上,秋荷已经下去打探消息,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慈渡堂的孩子跑到了街上,冲撞了公主仪驾,要是这样也就算了,可偏偏那孩子是偷了别人包子被追,逃跑的途中才冲撞了公主仪驾,正好永明王妃和昭信王妃也走这条路,就停下来,永明王妃提议去慈渡堂看看。
董玉婷和薛伊面面相觑,正打算离开,永明王妃的贴身丫鬟过来了,说是大家一块儿去慈渡堂吧。
于是众人改道,去往慈渡堂。
京城规划齐整,就算是行善事也要按规矩办事,房子不能奇形怪异,不能占据街道。
慈渡堂位于福熙坊的边角,周围空落,很少人来这里。建的也没有多华贵,毕竟是做善事的地方,能遮风挡雨就行。两进的院子,全都是住人的房间,西北角是厨房,东南角是恭房,一进院男子住,二进院给女子住,晚上两个看门的婆子会落了二进院门上的铁锁。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间,住在慈渡堂的百姓一个个拿了碗勺,打了饭回去吃,粥滚烫,就坐在外面,被冷风嗖嗖吹着,很快粥就凉了。也不嫌地上脏,就沿着抄手游廊排排坐下,就着咸菜往嘴里扒拉饭。
看见一群穿着锦衣华服的夫人从外面进来,他们一个个都愣住了,正给他们打饭的婆子很有眼色的过来,“夫人是来?”她观察着几位夫人身上打扮,暗暗心惊,从上到下,没有一件是寻常之物。
永泰公主偏头看向身后的小女孩,“谁欺负的你,还认得吗?”
小女孩点点头,伸手朝廊下指了指。
“是哪个,把他带过来。”永泰公主道,身后两名侍卫带着小女孩上前,去远处廊下揪了一个三角眼的男人过来。
公主府的侍卫高大威猛,那男人被夹在中间,像一个盆地似的,他手里端着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儍愣的被带了过来,看到女孩儿后,眼里才多了一丝害怕。
“给我打!”永泰公主利落的吩咐。
两个侍卫毫不迟疑的将男人推倒在地,震起一阵灰尘,男人手中的碗摔在地上,里面的白粥流了出来。侍卫以剑鞘为板,朝男人大腿根部猛拍,他们都是习武多年的人,每一下都力道十足,胳膊扬起,再落下,带起呼呼风声,和着男人的惨叫,将一院子的人镇住了。
“夫人,这,这是慈渡堂。”那婆子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这样嚣张的人,怎么说她背后也是贤康王府,不能被别人这样欺负啊。
白竹厉声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你眼前的,是永泰公主!”
她是永泰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丫鬟,不怒自威的架势学了十成十,底下的小丫鬟都怕她。
永泰公主的大名如雷贯耳,婆子吓得两脚发软,再不敢出声了。
昭信王妃往地上看了一眼,轻声问道:“这是你们给他们熬的粥?”
婆子诺诺应是,“都是王妃送来的米,每天三顿给他们熬粥喝,还有爽口的小菜配着,隔一天还有肉送过来。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王妃送过来的,王妃是个大好人,大善人。”
永泰公主脸上的严肃表情渐渐消融,轻轻颔首,以示满意。
昭信王妃冷冷道:“可这米,怎么看着与我们送过去的不同?精米变糙米,莫非是你们中饱私囊,偷换了米?”
婆子大惊,这么一大顶帽子她可是不敢认的,一边摆手一边道:“夫人明鉴,这都是王妃送来的啊!奴婢就负责给他们做饭,其他事情都不管的!”
永泰公主分不清精米和糙米的区别,昭信王妃就到她耳边细细解释:“皇姐,这糙米可比精米便宜多了,如今外面米价昂贵,糙米一百五十文一斗,精米二百文一斗,莫不是她们趁机把精米卖掉赚钱,再以糙米充数?可怜六嫂对他们这般好,却不想有小人作祟,被下人蒙蔽了双眼。”
“去给我搜!”永泰公主眼中闪过一道狠厉,身后的侍卫立刻排列成两队,训练有素的去屋中查。
婆子还在喊冤,跪到地上不住的哀求,“公主你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换米啊。”她还想抱住永泰公主的双腿,被侍卫一把扯开,控制在一旁。
侍卫很快就找到了慈渡堂的库房,去检查里面堆放的米粮。
有热闹看,慈渡堂暂住的流民,和已经把这里当家的百姓远远的站定,看着侍卫一趟接一趟的把库房里的稻米给搬到院子里,倒了一袋子出来,稻米暴露在清冷的阳光下,光线明亮了,就看的清楚分明,白花花的稻米掺杂着灰褐色的糙米,每一袋都是这样,上面盖了几层精米,下面全都是糙米。
“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昭信王妃道。
婆子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送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啊,公主不信大可去查!如今京城米粮难买,奴婢就是想换这么多糙米,也找不到人!”
“皇姐,你怎么来了?”贤康王妃出现在门口,董玉婷和薛伊朝她福身行礼,被她略过。
“这是怎么回事?”永泰公主扬了扬下巴,对着地上倒出来的米。
贤康王妃笑说:“皇姐不知道,京城的百姓现在既是买不起米,又买不到米,我可怜他们,就派人给了他们一些,王爷还把一部分流民安置在了慈渡堂里,这样一来,就得省着点吃,我便把一部分精米换成了糙米,糙米和精米掺起来,能让他们吃的更久。”
“六嫂,这事你怎么不写在簿本里?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写着,送到慈渡堂的,全都是精米呢。”昭信王妃道。
“我这不是怕皇姐生气嘛,虽说是为了他们着想,但毕竟没提前和皇姐说,主要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肯给我换糙米的米商。”昭信王妃道,“皇姐没生我气吧。”
永泰公主面色不像刚才那样冷峻,“你既是为他们好,让他们能吃更多的米,我又怎么会生气?”
“可你也该说一声的,毕竟那可是供在佛堂前的簿本,这骗了我们倒也不算什么,可骗了佛祖,那可就不好了。”永明王妃叹气道,“五戒中有不妄语戒,佛经中还说言行与心念皆会造业,妄语,可是会造恶业的。我们本是积德行善,你这,岂不是让我们给自己结恶果?”

第76章 真仁慈 “难怪我前几天我养的……
“难怪我前几天我养的那只乖乖的猫儿抓伤了我。”昭信王妃惊呼出声, 把手指给永泰公主看,伤口不深,不过她皮肤又白又细, 就很明显了, 像是把碎裂的瓷釉又拼接起来似的,乍一看没有问题,仔细瞧,却能看到一条红色的线在手背上。
永泰公主知道她爱猫如命, 养了只临清狮子猫, 取名雪儿, 是她小时候就养的, 嫁给了昭信王后,把猫从家带进了王府。永泰公主也见过那只猫, 憨态可爱,皮毛雪白, 两只眼睛如宝石琉璃, 一只闪烁着幽蓝色的光泽,一只泛着翠绿色的莹光。
只是活的再久,也不如人活的时间长, 那只猫一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昭信王妃还大哭了一场,急的昭信王又搜罗了好几只猫给她,还让自己母妃容妃替他向皇上要临清那边的狮子猫。
但昭信王妃又不是因为没有猫才难过, 而是因为雪儿离开了她。昭信王妃郁郁寡欢了许久,也没再养猫,直到几个月前才又养了一只。
她还办了场聘猫宴,邀请她们去参加, 永泰公主没去,但之后的一场宴席她还是见到了那只叫雪球的猫。
若不是它才三个月大,永泰公主都要以为它是雪儿了,一样的白色长毛,一样的一蓝一绿的眼睛,难怪昭信王妃会再养。它特别乖,不管别人怎么戳它都不带生气的。
昭信王妃还得意洋洋的说:“这一定是雪儿来找我了,看它左脚掌这里,有一片黄毛,和雪儿一模一样。”
永泰公主对养猫不感兴趣,她更喜欢养那种比较大的野兽,带出去威风凛凛,小时候她还央求父皇,在侍卫的保护下,喂一只送进宫里的老虎,结果她调皮,把手伸进笼子里,父皇就再也不带她去了,隔天送给她两只温驯的小鹿。
可鹿哪里有老虎威风,永泰公主不喜欢,鹿就一直养在皇宫里,出宫建府的时候也没带走。
“我记得雪球很乖的,怎么会抓伤你。”永明王妃道。
永泰公主也露出一分疑惑,那猫她也放在腿上摸过,乖得没脾气。
贤康王妃冷冷道:“那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她簇起眉,全身写满了防备。
昭信王妃好似看不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算算雪球发狂的时间,正好是我们捐米的时候,我听人说,养的动物久了,会有灵,能替主人挡灾......”
贤康王妃怒极反笑,“这话你也信?弟妹别是被什么歹人给骗了。佛祖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又怎么会不知我们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我看佛祖并不会责怪我们,相反,还会给我们积累大大功德,你们就别胡思乱想了。皇姐,改日我请宝光寺的大师做场祈福法事,为大家积福,免得她提心吊胆,睡不着觉,自己养的猫发疯了,都能怪到我头上。”
昭信王妃脸色羞红,消失了一会儿的丫鬟回到身边,按了按她的胳膊。
薛伊早已不知所措,和董玉婷站在后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永明王妃放低了声音,“皇姐,刚才丫鬟告诉我说,那女孩儿身上穿的衣服单薄,怕是度不过这个秋冬,便想着给她换一件,谁知道她的衣服竟是这样。”
永明王妃接过丫鬟手里的衣服,拿给永泰公主看。
衣服是细葛布,摸起来比她们身上穿的衣服粗糙不少,但也不差,平民中也也只有家里条件不错的才会穿细葛布做的衣服。
“怎么了?”永泰公主手指摸了摸衣服,没发觉出哪里有问题。
永明王妃掀开一角,白色的线头松松垮垮的垂下去,露出衣服夹层里的草絮。永泰公主看的皱眉,贤康王妃想阻止已来不及,她意识到,自己就不该听到消息着急的冲过来,这分明就是别人给她挖好的坑。
慈渡堂就是一张布好的蛛网,而她是那只晕头转向的猎物,轻轻挨了一下,就被全身缠绕。
董玉婷适时的开口,“我记得簿本上写的,这衣服布料是细葛布没错,可夹层里面,却是填的木棉。王妃,这不会也是您的自作主张吧?莫非这是让百姓和流民都能分到衣服穿?可填草絮这样的东西,能不能过去秋冬还未可知呢。”
永泰公主的眼神冷了下去。
“李夫人记得可真清楚,那簿本上有二三十页,每页列六七项,你竟然还记得里面是木棉?真是让人意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特意记下来的。”贤康王妃冷笑道。
董玉婷腆着脸说:“王妃过奖了,我的记性一向不错,小时候母亲常说,我若是男子,科举仕途必有我一席之地。”
“你可真是厚颜无耻——”
“都闭嘴!”永泰公主怒道,将那件细葛布的衣裳甩在地上,“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皇姐,难道你怀疑我?”贤康王妃道,“我看这事是有人想要陷害我,不然为何刚好让皇姐碰上这女孩儿,这女孩儿的衣服又恰好破了。”
女孩儿道:“衣服是被他弄坏的。”她指向刚被挨打的三角眼男人,那男人被晾在一边,原以为没有了自己的事儿,要不是侍卫强压着他,他就想偷摸的溜走了,谁知道这小姑娘竟然又指认他,不就是抢了她的饭吗!
“皇姐,不如就拆开其他人的衣服,看里面究竟填的是什么东西,就能证明六嫂说的是不是真的了。”昭信王妃提议道,“若是填的木棉,就证明有人冤枉六嫂,还六嫂清白,但若是填的草絮......”
“拆开他们的衣服。”永泰公主命令道。
侍卫剑拔出鞘,在男人和婆子的衣服上划过,刚好划破一个口子。侍卫拽住他们的袖口,抖了一下,里面干瘪的草絮尽数飞出。
“一个是假,两个是假,三个也是假?”永泰公主面无表情道。
“定是下人阳奉阴违,皇姐,此事我真不知情,我若撒谎,就让我万箭穿心!”贤康王妃竖起手指,大声道。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父皇,让羽林军亲自来查。”永泰公主说完,转身离去。
剩下几人朝贤康王妃微微福身,便跟着离去,薛伊走之前往后看了一眼,狠毒的眼神令她不禁发抖,捏住董玉婷的手腕,“贤康王妃是被人冤枉了吧,她素来有仁慈之名,怎么会做这种事。”
两人上了马车,董玉婷拍拍她发抖的手道:“你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仁慈?她要是故意做这些给别人看的呢?”
“啊?王妃为什么这么做?”
“就是为了名声啊,你看,出了这件事,你的第一反应还是不相信,可要是这事是真的呢?那她岂不是害了许多人。”
薛伊似懂非懂的点头,“唉,早知道就该去我府上了,那样就不会碰见这事儿了。”要去她府上,就要走相反的路。
“你害怕什么,这事儿又和你没有关系,公主派羽林军来查,王妃是不是真的清白,就能一清二楚了。”董玉婷笑道。
“也是,这事与我们又没有关系。”
她并不知晓,今天在场的几人中,只有她是局外人。永泰公主还是被利用的棋子,而她则是真的状况之外。
永泰公主说到做到,当天就进宫找皇上去了。她也不用递牌子,圣上最疼的女儿,谁敢拦。就算朝堂大臣在,也得先问问公主来所为何事,要是严重,就先处理公主的事儿。
跟董玉婷想的一样,羽林军并非等闲之辈,很快就把这事查的一清二楚,还救下了差点要没了的负责采买的管事。毕竟这次设局的人不是她,就算还是斩草除根的利落,也迟了一步。
具体的,董玉婷不知晓,还是永明王妃告诉她的。
“那采买的管事大概也猜出来是谁想杀他,但他不敢说,他要是真说了,可能就真死了,毕竟是皇亲国戚,做错了又能怎么样呢?还能给他偿命不成?他就说昨下午喝了酒,什么都记不清了,醒过来就是被羽林军从房梁上救下来,再迟一步,他就上西天了,脸肿的跟紫茄子似的。”永明王妃啧啧了两声,“她办事还真是果决,说杀就杀。”
昭信王妃两手捧着茶杯,热茶驱散了她心底升起的寒意,“那她会怎么样?”
永明王妃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听皇上把贤康王召进了宫里,狠狠训斥了一顿,听两仪殿的太监说,杯子砸碎了好几个,贤康王出去的时候脸阴沉沉的。”
名义上,贤康王妃是圣上的儿媳,还不好召进宫亲自训斥,只能把贤康王叫过来,训斥他一顿,再让他做决定。
三人围坐着喝茶,一仆妇跑来,“王妃,今天一早,从城外送进来好多车粮食!听人说,是武烈王清剿了水匪,把粮食尽数带回来了!”
因为是武烈王做的,这份喜悦就大打折扣了。
永明王妃让仆妇退下,对二人道:“这样也好,百姓和流民总能吃的起饭了,要不然,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董玉婷道:“王妃才是真仁慈。”
听着她意有所指的话,三人默契的一笑。

第77章 雨水 京城里的这几位夫人,能……
京城里的这几位夫人, 能打发时间的事本来就少,现下爆出一个事情,还是以王妃为主角的, 哪能不留心问几句。各有各的耳目, 但毕竟不是一个人说的,传过来,传过去,说话人再添点主观意思, 最后进耳朵里的事情, 就不太一样了。
中心意思大致没变, 贤康王妃不是表面上那么好的人成了事实, 要不,就别对百姓流民那么好, 那大家还不会这么惊讶,给自己营造一个仁慈的形象, 私底下却给百姓穿草絮填的衣服, 她们是做不出来。
公主府中,几位夫人喝着茶,议论着今天不会来的主角。
“董夫人, 听说当日你也在场,不如你给我们讲讲,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夫人笑盈盈道,和薛伊比起来, 像是山林间的老狐狸。
小白兔薛伊跟她们不熟,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小声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夫人不满道:“什么你也不清楚,这事大家都知道了, 你就告诉我们吧。”
另有夫人嗔怪道:“就是,董夫人,在坐的各位一是为公主而来,二就是想来问问你这件事,你要是不说,到时候我们说错了,可都是你的错了。”
柿子挑软的捏,薛伊是一掐就烂的那种,不知所措道:“那天......”
董玉婷接过话题,“那天永明王妃和昭信王妃也在,我们两个一直在院外来着,真的不清楚,夫人不若问问两个王妃,她们比我们知道的更清楚。”
那夫人碰了个刺,讪讪的闭上了嘴,神态上却是不服输,朝董玉婷翻了个白眼。
永泰公主在丫鬟前呼后拥下进入明间,众人起身行礼。
“都坐下吧。”永泰公主废话不多说,“昭信王妃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吧,父皇说,以后让我管着慈渡堂,我本来不想管的,可我不管,父皇担心下一个人还是这样,我就接了这个事,让你们来,是想把银子还给你们,我看过了簿本,用不到这么多银子,仅我一个人的银子,就够慈渡堂的运转了。”
永泰公主不稀罕这些钱,圣上疼宠她,隔个两三日,便有赏赐送去她府上。慈渡堂由她管着,真不会再出现中饱私囊的事情。
华夫人笑眯眯的说:“有公主管着这事,我们可就放心了,不过,还我银子就不必了,都交给公主处置,等下次慈航宴,大家再按需求捐银子吧。”
此言一出,众夫人神态各异,有不屑的,有暗恨的,也有心疼的。她们都不是普通人家,捐银子的时候也是鼓足了劲儿捐的,生怕被比下去,但要说不心疼,那是假的,毕竟也不是小数目了,华夫人倒是做了个好人,要是别人要银子,岂不是显得没有善心了。
可这是公主初次接手,虽然不清楚公主以后会不会管着这件事,但是大家都想给公主留个好印象,就纷纷开口:“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永泰公主脸上无惊无喜,抬了抬眼,问道:“你呢?”
武烈王妃得意的脸上马上变得有些不自然,“皇姐这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和各位夫人一样,为百姓做事,我当然要帮忙啊。”
武烈王清剿了水匪,将粮食运送回京城,虽然本人还没有回来,但消息已经一阵风的传遍了整个京城,伴随着的,还有无数赏赐送去了武烈王府。
“那慈航宴你还没去?”
“那时候身体不适,捐米的时候,我不也是去了吗。”武烈王妃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底下的人交换了眼神,暗道:不管武烈王立多大功,公主都不带怕的,该呛人还是呛人。也能理解,毕竟人家是嫡长公主,将来谁做了皇帝,她都是圣上的姐姐。
到了最后,无一例外,银子都还在公主那里放着。
永泰公主道:“这银子的数目我让女官都记下来,下一次慈航宴,若还有剩的,大家不必捐赠,直到把银子用完为止。”
众人又夸赞公主细致,董玉婷这次的夸赞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不过对于最先提起这个话题的华夫人,有些人对她还是有意见。
“华夫人可以帮公主的忙,这些天户部尚书一直在和贤康王为百姓流民编户,每户人家用多少米粮,布料,想必华夫人一清二楚。”
华夫人道:“公主若需要我,我自然竭尽全力帮公主的忙,但是老爷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晓?他每天早出晚归,累的两鬓生白发,但他说为百姓流民做事,就不怕辛苦,我想贤康王也是这样想的吧。”
永泰公主颔首道:“这些时日父皇对贤康王的举措很满意,让他们以工代赈,再过不久,居无定所的百姓和流民就能住上搭建的房屋,到时慈渡堂也就不这么拥挤了,我想着,把我们捐赠的银子和米粮,给他们送过去一些。”
众夫人附和道:“都交给公主决定。”
武烈王处理完长华的事宜,就赶回了京城,圣上毫不吝啬的夸赞一番,给了许多赏赐,一时间武烈王府风光无量。紧接着,圣上就又派他护送长华的米粮去往江淮。前不久,永明王的急信快马加鞭送回了京城,上面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送来的米粮不够,尚未解决百姓温饱问题,急需再送一批米粮来江淮。
圣上大怒,当然不是对着永明王的,是对护送的、中间的官员。天高路远,关卡一层一层,像剥洋葱似的,官员贪一手,送到江淮,米粮也就分去了大半,再然后先是江淮的官员、富户,到了百姓嘴里,就是上面的人指头缝里漏的一点,哪里能吃饱,聊胜于无罢了。
圣上就派武烈王亲自护送,皇子亲自看着,在外就代表的是圣上,谁敢从中作梗。
虽然还是没能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做事,但好歹比别人多做一件,一加一大于二嘛。办的好了,圣上不会亏待的,尤其是才出了贤康王妃那件事。夫妻是一体的,贤康王以后出现在圣上面前,都会让圣上想起这件事。所以这护送的事情,就更不能出错,就好比投壶,他要趁机多投中几个。
武烈王走了没几天,下了一场雨,好在房屋已经搭建完成,在京城外围,里面没有多余的空地了,等日子平稳了,这些流民总要回去,这些房屋也就要拆了。
胡三端着粥进来,一间窄小的屋子,他爹,他妻子,他儿子还有分到一起住的陈大哥都在。
“你怎么来了?”他问妻子。
“我来看看小老虎。”陈二娘道,“幸好王爷派了医师,要不然......”她打了个哆嗦,不知是因为今天下了雨,冷的,还是心里后怕。
他们一家逃到京城,路上吃过树皮,观音土,小老虎都挺住了,到了京城,暂时安稳了,小老虎却生了病,头滚烫的像拿火烧,医师说小老虎这是在路上硬挺着,现在暂时安稳了,知道不必强撑了。
夫妻俩听得红了眼眶,这病来势汹汹,好在医师救治及时,也或许是因为他们给小老虎取的名字,包含了让他生龙活虎的意思,总之,小老虎挺了过来,现在能勉强吃下粥了。
胡三端了两碗进来,陈二娘接过一碗,坐到榻上,喂小老虎,胡三喂他爹。
“怎么没有你的?”陈二娘问。
胡三笑道:“我吃了才回来的。”
晚饭是白粥,配着几口咸菜,没发生天灾之前他们也经常这样吃,没什么好抱怨的。
陈二娘喂完了小老虎,哄着他睡下,就起身离去。
“陈大哥,帮我看着点小老虎,还有我爹。”胡三去还碗,顺便送陈二娘回对面的房屋。男子和女子不在一起住。
陈大山躺在床榻上,“嗯”了一声。
小雨连绵,陈二娘摸了摸胳膊,胡三送了碗回来,“我刚才打饭的时候,听人说明天会发衣服。”
陈二娘笑道:“那就好,一场秋雨一场寒,王爷这衣服来的及时。”
胡三道:“等我们回去,在家给王爷立个长生牌吧。”
两栋房屋之间没有几步距离,陈二娘嘱咐道:“晚上多看着点小老虎,别再让他受了凉,你让爹和小老虎之间隔开,别让病气传到爹身上。”
胡三一一记下,“放心吧,我都记着呢。”
看着陈二娘进了屋中,胡三在雨中小跑着回去。
雨天的夜晚,显得阴森恐怖,胡三躺在中间,左边是小老虎,右边是胡老爹,小老虎旁边是陈大山。
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个不停,到了深夜,雨势更加凶猛,还打起了雷。胡三一直记着晚上看小老虎,觉睡的很浅,这雷声直接将他吵醒,他睁开眼睛,朝小老虎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在他没被吵醒,于是松了口气,给他掖了掖被子,复又躺下。
雷声接二连三,轰隆隆的,比鼓声要响数百倍,震得他心跳的很快。
突然,他的额头一凉,胡三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接着又是一滴,他反应过来,这是房屋漏水了!

第78章 坍塌 胡三往小老虎额头摸了摸……
胡三往小老虎额头摸了摸, 又摸了一手水,这可不行,小老虎病才好了, 不能又淋了雨, 他起身,往脚边的位置摸了摸,还好,床尾是干的, 今晚干脆倒着睡好了。
他推了推小老虎。外面亮起一阵白光, 轰隆的雷声像万马奔腾, 由远及近, 由近及远,雷声过后, 衬的屋子里更加宁静。
小老虎睡的正舒坦,扭着身子不愿意醒来。胡三干脆一把将他抱起, 把他翻了个身, 头脚颠倒,小老虎哼哼唧唧了两声,眼睛却没睁开, 任由胡三摆布。
刚把儿子放下,他又听到一阵声音,像是误入山林中,踩到地上的枯枝碎叶发出的声音。
他抬起头, 水珠越滴越密,黑漆漆的屋顶,好似有一只栖息的恶兽咀嚼着食物,发出越来越响的声音。
他的心随之而加速跳动。
“咔嚓——”
冷风倒灌, 夹杂着雨水从头顶倾泄而下,瞬间就成了落汤鸡,顾不上自嘲,胡三惊恐的抱起小老虎,喊道:“爹,陈大哥,快起来,屋顶破了——”
屋顶破了,不,是房子要塌了!
话音刚落,他就两腿站不稳,险些要跌倒,刚才那声被乱七八糟的声音掩盖,他爹和陈大哥竟然没醒,胡三抱着迷迷糊糊醒来的小老虎,把他爹和陈大山推醒,“快跑!房子要塌了!”
小老虎是病了,胡老爹则是老病,身体自然的虚弱,脑子也不灵光,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还是陈大山先回过神来,迅速的从榻上爬了下去,光脚踩在地上。
窗户的框架变了形,直接破开了,外面的风呼呼的朝里面吹,大的能把人吹翻。
小老虎这时候醒了过来,没有哭闹,他一向懂事,睁着眼睛安静的依偎在胡三的怀中。
一手抱着儿子,另一半身体撑起胡老爹,快步朝外面走去。
水滴石穿,穿透的那一刻,证明石头内里早已腐朽,房子也是一样,但这房屋是他们才搭建的,那就只能是搭建的时候就出了问题。胡三想不通,把老父搭在自己半边肩膀上,不顾他难受,往外面冲去,此时不忍着,就跑不出去了。
屋顶破开的那一刻,这间屋子就已经摇摇欲坠,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甚至更快,几个呼吸的功夫,房梁一根根断裂,悬在门口上方,要掉不掉的。
不容胡三等待,又一次断裂,落了半截的梁木又往下塌了几分,胡三咬牙,抱着儿子,撑着老父往前冲,快出去的刹那,悬在半空的梁木像是应和似的,直直往下坠去,他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身子向前栽倒,下意识的护住儿子的脑袋,在地上打了个滚,身后响起砰的一声,雨天,连灰尘都扬不起来。
“爹!——”
胡三只觉肝胆俱裂,刚才胡老爹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的力气,用力推了胡三一把,成功的把他推了出去,而自己却被压在了废墟底下。
“轰隆——”雷电交加,映照着胡三惨白的脸。
......
贤康王府,侍卫把这事转告给大管家,就站定不动了。这事儿又不是喜事,说不定还会被牵连,就由大管家说好了。
大管家也在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不拦住他多问一句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赶忙将这件事告诉贤康王。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几座搭建好的房屋都塌了,周围是遍体鳞伤的百姓流民,风声、雨声、还有他们的哭声,贤康王竟也有些茫然,努力付诸流水,心里空落落的,还是幕僚提醒他,不能发呆了,得做些事情,不然圣上只会更不满。
贤康王捏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厉声吩咐下去:“丁奇,你带着侍卫去救人!把他们安排到慈渡堂里去,丁书,去请医师来,照看好受伤的流民!”
“是!”
房屋搭建了四座,已经坍塌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是摇摇欲坠,暂时喘口气罢了,贤康王大步朝还没完全坍塌的房屋走去,给他撑着油纸伞的小厮亦步亦趋的跟上,在他要靠近的时候提醒道:“王爷小心。”
贤康王站在不远处,看着侍卫顶着被砸到的风险闯进去,去搜救还没跑出来的人。
泪水混着雨水,从胡三脸上滑落,他瞥见贤康王的身影,跪倒在地上,大声的哀求着:“王爷,救救我爹吧,他被压在下面了!”
他被侍卫拦在几步之外,无法靠近,就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哀求,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周遭的人也跪了过来,一同向贤康王求助。
侍卫抬着满脸是血的流民从眼前一遍遍走过,耳边不断的求救声令他心烦意乱,眼下不是在救人吗?还求助他有什么用?贤康王忍住没动,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
曹景逸心头一动,在贤康王耳边嘀语两句,随后贤康王沉默了一阵,大步走到跪在地上的流民面前。
“快起来,你们放心吧,我保证,所有人我都会救出来的!”贤康王铿锵有力的说着。
不管怎么样,有这句话就是好的,流民最怕王爷弃他们于不顾,得了保证,先安了一部分心。
不仅如此,贤康王还亲自去就剩了半面墙没倒的房屋中去救人,贤康王府的奴才看的是提心吊胆。曹景逸唤来几个侍卫,“你们过去保护王爷,不能让王爷出事!”
连王爷都进去救人了,他们又有什么可怕的,曹景逸冷静的吩咐侍卫拦住要冲进去救人的流民,然后看着侍卫将贤康王从屋中抱出,他大喊道:“医师呢?王爷受伤了!”
次日一早,雨已经停了,丫鬟拿着扫把,将院中的落叶,积水给清扫了。叶子沾了水,特别难清理,必要的时候,还需要用手捡起。
天气冷的缘故,早上做的饭菜无一例外都是热菜,没有凉菜,吃下去身体也暖和了。
董玉婷翻看这些时日的账本,闲来无事,她就喜欢这样不定期的抽查一下,让底下的人紧一些,别觉得她好糊弄。
夏晴掀开帘子,说道:“朵儿姑娘来了。”
董玉婷愣了一下,没想起来这是谁。
夏晴提醒道:“是含姨娘身边的丫鬟。”
“让她进来。”董玉婷合上账本,揉了揉眼睛,前几天含姨娘挺着大肚子来给她送绣的香囊,不仅她有份,还有李念瑶的,女红还是没得挑,就是那肚子愈发大了,像是全身的营养都输送到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了,显得她四肢犹如柳枝。
朵儿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救救我们姨娘吧。”
董玉婷让夏晴扶她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朵儿哭道:“昨晚姨娘受了凉,今早起来脸色就发红,摸着有些烫,二夫人一大早就陪老太太去了宝光寺,奴婢就只能来求大夫人了。”
去完宝光寺,她们还要去曾府,前些天粮食没送回京城时,曾家的人还来李府借粮,让老太太很没面子。
董玉婷立即起身,让春月请大夫,带上秋荷去清风院。
含姨娘还怀着身孕,万万不能出事。
董玉婷第一次进含姨娘的屋中,里面的摆设典雅,进门右手边放着一件青釉梅瓶,床上的帷帐也是绣着玉兰花的素纱,没有逾越的地方,大概也是怕曾惠妍借题发挥。和府中的姨娘一样,只单独一间屋子,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中还放了木桌和书架,架上摆了几本书。
见她进来,脸色烫红,嘴唇发白的含姨娘挣扎着起身,训斥道:“朵儿,你怎么让夫人进来了?夫人,您快出去吧,别把病气传给您。”
董玉婷道:“不碍事的,快躺下吧,你都病着了,就别在乎那些虚礼了。”
含姨娘没再强撑,躺了下去,嘴里吩咐愣住的朵儿:“给夫人上茶,拿老爷给的黄芽,用那套邢窑白瓷的茶杯。”
朵儿连忙去了,董玉婷暗道:含姨娘还真是讲究,白瓷的茶杯最适合观茶色,不过她是个粗人,看不出来这些。
春月带了大夫来,是从含姨娘有身孕起,就一直照看她的大夫。董玉婷在一旁等着,一番望闻问切过后,大夫开了药,又交代了几句,董玉婷让含姨娘和朵儿都记下。
大夫又道:“妊娠四月,食宜稻粳羹,宜鱼雁,是谓盛血气,以通耳目而行经络,含姨娘此时多吃大补之物,将来临产之际,恐怕会胎大难产。”
含姨娘愣了片刻,喃喃道:“我都是按照大夫开的安胎药喝得,也就偶尔喝些老太太送来的参茸汤。”
大夫摇头道:“怀有身孕的女子吃药,都需另开一份药性不重的药材,许是参茸汤里有大补之物,含姨娘暂时只喝我开的安胎药吧。”
含姨娘含泪点头,等大夫一走,她就悲怆道:“大夫人救我,定是二夫人要害妾身的孩儿!”
许是生了病,含烟功力大减,这话放在平时,她是断断不会说出口的,尤其是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刚才光听他们的对话,不是老太太更有嫌疑吗?怎么会怀疑曾惠妍呢?

第79章 摊牌 含烟自知失言,面色有些……
含烟自知失言, 面色有些尴尬,原本就薄红的脸颊变得和石榴红布缝的枕头一样红,她讪讪道:“是妾身病糊涂了, 大夫人别在意。”
在她说那话的时候, 秋荷就走到了屋边,将门窗给关上了。
“母亲和弟妹今天去了宝光寺,要回去曾家一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太太说了, 你现在怀着李家的子嗣, 不能有事, 等她们回来,我就把这事儿告诉老太太。你喝了药就歇了吧, 人在病中,就不要累着了。朵儿, 看好含姨娘, 你亲自去熬药。”董玉婷提醒道,说完便起身要走。
含烟迟钝了一下,叫朵儿去柜子里拿出两件绣好的手笼, 给董玉婷说:“谢谢大夫人。”
看含烟脸上的表情,应该是懂了她的意思,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不必说的太露骨, 一点就透。倒不是说老太太是害她的人,是提醒她,老太太也不全然可信,毕竟人家两个才更亲, 你这个姨娘,没有身孕的时候,就能跟曾惠妍斗的旗鼓相当,将来生下儿子,岂不是要压过她一头,老太太给自家侄女处理掉一个对手,也是有可能的。
况且也没直接害你,是让你难产,到时候能生出,李府多个子嗣,生不出,还有破腹取子一说,后赵暴君石虎还剖腹孕妇跟别人赌胎儿性别,不管怎么样,受罪的都是含姨娘,董玉婷的意思是,身边的人不可全然信。
所谓手笼,也可以叫做暖手筒,效用其实跟手套差不多,不过没手套方便,用锦缎制成了筒子的形状,两只手可以插进去,秋冬时节,两手被这样裹着,暖和的跟在初夏一样。
一件宝相花纹的,一件缠枝莲花纹的,朵儿一并拿给了秋荷。
“不是让你别绣这些东西了吗?”董玉婷皱眉。
含烟弯了弯嘴角,“在屋里也没有事可做,闲着就给大小姐和三小姐缝了两个手笼,都是老爷赐给我的好料子。如今这天越来越冷了,正好让大小姐和三小姐暖暖手,女孩的手,得照顾的精细一些。这件宝相花纹的,是大小姐的,这件缠枝莲花纹的,是三小姐的。”
上次她去给董玉婷送东西,正好碰上了王姨娘带李念薇,两人就聊了几句,看来是聊的不错,缝东西还特意做了李念薇的一份儿。
不是给自己的,董玉婷就不好替女儿拒绝,面上还是不太高兴的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别再做了,做了我也不收了。”
含姨娘点点头,又要下床去送她离开,董玉婷忙叫朵儿拦住含姨娘,自己快步走了。含姨娘太热情,她有些招架不住。
回吟风院的路上,秋荷和春月一人拿着一件手笼。
春月拿着那件缠枝莲花纹的,往里面摸了摸,又伸手往秋荷拿着的手笼里摸,跟着大夫人这么多年,好东西也见过了不少,当下就摸出了差别,眉毛一扬,笑道:“含姨娘给咱们大小姐的手笼,里面衬的是貂鼠皮毛的,给三小姐的是兔毛的。”
外面看着一样精细,里头却显出了差别,貂鼠皮毛到底比兔毛更贵气一些,不知道是二老爷给她的料子做不了两件,还是她故意这么做的,董玉婷觉得两者都有。
天越发冷了,董玉婷回了屋中,让春月把两件手笼给她们送过去,冬枝把在耳房等候多时的丘小石带了过来,说的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死了多少人?”
丘小石道:“不清楚,但小的猜不下十个,贤康王救人受了伤,现在也是昏迷不醒,平宁王现在正在城外处理这件事,小的就打听到这些。”
“房屋不是才建好?怎么会塌了?昨晚的风雨有这么大吗?”难不成还能是刮了台风?
秋荷道:“是挺大的,但要是把房子给吹塌,那就不可能了,除非刚开始建的时候就没建好。”
丘小石赞同的点头,“夫人可以问问老爷,老爷应该懂这些。”
秋荷给了丘小石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期待着看向董玉婷。
“辛苦你了,秋荷,给他抓把银豆子。”董玉婷摸了摸秀挺的鼻梁,不去看秋荷的眼神。她一会儿是要去问问李凌川的,但秋荷这样,让她怪不好意思的。在外人眼里,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但秋荷她们,希望他俩能关系更亲密一些,家和万事兴嘛。
秋荷拿起桌上的匣子,朝丘小石递过去,里面是满满的银子,各个都是蚕豆般大小,不过成色都不怎么样,颜色有些晦暗,放在这里就是打赏用的。
“你自己抓吧。”秋荷笑道。
丘小石挠了挠脸,也不敢多拿,虚虚握了一把,大概重三钱的样子。
丘小石走了,董玉婷起身去书房寻李凌川。他的书房有两个,一个在吟风院,西梢间,一个在崇礼院,西厢房的一间屋子,平常白天,府中下人管事都要来吟风院给董玉婷汇报,李凌川嫌吵,都是去外书房,顺便也能指导一下李博翰的功课。
书房也来过,但这一次是来书房找李凌川的,董玉婷多少有些不自然,进去后,李凌川正在看书,秋荷熟练的去给他们上茶,让在书房侍候的丫鬟无事可做。
“你们都下去吧。”董玉婷说道。
秋荷把外书房的丫鬟带走,虽然她们算是不同部门,但秋荷自做了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威望就日益上升,两个书房的小丫鬟,在她面前都有些发怵,乖乖跟在她后头。
李凌川抬起头,看着她,一副聆听的样子。
“昨晚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李凌川颔首:“知道了。”
“是你做的吗?”这试探的话问出,董玉婷有了一丝后悔,怕得到的答案和自己想的不同,该装作不知道的,或是刻意的不去了解,这样才能心安理得。
“我做了什么?”李凌川怔了一下,淡淡一笑说。他是个情绪不怎么外露的人,连笑容都是淡淡的,透着股冷漠,除了喝醉那次。
“这房屋才刚刚建好,因为一场风雨就倒了?工部是干什么吃的?”董玉婷观察着他的脸色,“听说还死了好些人,这样的大事,贤康王算是无路可退了。你是工部尚书,偏偏这时候生了病,全身而退,和你没有关系,这话别人告诉我,我是不信的。”
越说语气越笃定,“你是工部尚书,建房屋的时候动些手脚应该很容易吧?你早就计划好了,所以才一开始就把这事推给别人,让贤康王放松警惕。让我弟弟闹出那样的笑话,你又以生病为借口,就算别人猜你不是生病,也会按照你的安排,猜是因为我弟弟赌银子欠了两千两,我拿了李府的银子堵上这个窟窿给气的。”
“我就说,永明王去了江淮,京城的事就一概不管了?”董玉婷瞥见他的神情,知道自己说中了,就算不中,也是对了一半。心里不禁有些发恼,还真以为像他说的,怕京城没有靠山,担忧贤康王使坏,索性就称病一段时间。
“我说不是,你信吗?”李凌川反问。
董玉婷想要刺他两句,为他的欺瞒,“我信不信重要吗?反正我也只是棋子罢了。”话说出口,脸有些烧,说这话自己没有立足点,把永泰公主当成棋子,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的棋子。
李凌川抿了抿唇,“这事不是我做的,我的作用,就只是不接手这事,让贤康王放松警惕,其余的事,都由老师和王爷的幕僚去做的。不过我大致能猜到他们做了什么,建房的木材选了不能受潮的木材,他们能做成功,还要谢谢你。”
“谢我?”
“贤康王妃想趁米价升高的这一段时间大赚一笔,从一些人手中高价买回米,再一个更高的价格卖给你的人,却不想是中了你的计,还被永泰公主接手了慈渡堂的事。武烈王将粮食带了回来,让京城的米价降低,而她手中买回的米粮要不烂在手里,要不就只能吃亏,低价卖出。王妃出了这事,还被圣上知道了,贤康王就想赶紧做出一件让圣上满意的事,才能让老师他们的计划这么快成功。”
他口中的老师,就是上一任工部尚书。
“你都知道?”
李凌川道:“不然你以为王利为什么现在会平安无事。”
董玉婷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说贤康王妃想派人解决了他?”
“你让王利去将定金要回,王妃怕这件事继续闹大,就只能给了王利,但他刚一出去,身后就跟着要解决掉他的人,要不是永明王的侍卫跟着,王利现在恐怕已经死了。”
董玉婷一阵后怕,“毕竟那银子不是小数目,我也是知道她不会在这时候把事情闹大,才让王利去要的,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她的胆大妄为,被羽林军盯住了,还敢做这种事。”
李凌川道:“因为她觉得,王利只是个江淮的米商吧。”

第80章 苦肉不成功 老太太回府,董玉……
老太太回府, 董玉婷象征性的去见了她,顺便告诉她含姨娘孩子的事。
老太太一怔,先是看了一眼身边的曾惠妍, 随后道:“原本我想着含烟身体瘦弱, 不好生养,现在看来反而是好心办了坏事。”
曾惠妍被看的寒毛直立,听老太太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立刻嚷嚷道:“母亲, 那参茸汤我和大嫂、弟妹怀有身孕的时候都喝, 怎么就偏偏她有事, 我看, 是她私底下还吃了什么东西。自从她怀了身孕之后,老爷可疼她了, 什么好东西都往她屋里送。”曾惠妍趁机告了一笔账,至于含烟, 她一点都不担心。
老太太斜眼看她, “将来她生下孩子,还不是要养在你身下,现在对她好点, 将来,她的孩子也孝顺你。”
这句话半是保证半是安抚,曾惠妍眉开眼笑,嘴里却不留情, “我是他们嫡母,不管如何,他们都得孝顺我。”
这种将场面搞僵的能力不是谁都有的,老太太索性不理她, 拉过董玉婷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惠妍不如你稳重,当时怀着辉哥儿的时候,还是我让王妈妈过去照看她,才顺顺当当的把辉哥儿生出来,反倒让她什么也不晓得,你平时看顾静琳的时候,也分出一部分心思顾着含姨娘一点,你办事妥帖,交给你我才放心。”
放到现代,老太太绝对是PUA的一把好手,董玉婷听得耳朵起茧,说道:“哪里哪里,我平日在吟风院,又去翠微院看弟妹,又要去清风院看含姨娘,顾两头,难免会顾不过来,还需要二弟妹帮忙。”她就不信了,老太太还能让含烟住到吟风院,那李凌川成什么了。
“好,好,家和万事兴,我老了,就盼望着能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老太太把两个儿媳的手交叠在一起,笑眯眯的说道。
曾惠妍嘴巴张了张,没再说出反驳的话来。
这么瞧着,老太太应该不是害含烟的人,这倒也好,要真是她,那含烟就真的完了,不是老太太,那就是曾惠妍咯?董玉婷瞥了她一眼,曾惠妍捕捉到她的眼神,用眼神表达疑惑。
董玉婷岔开话题问道:“母亲今天回去怎么样?”
曾家也不是小家族,原先也是清贵,后头逐渐没落,才让老太太嫁给了李老太爷,初出茅庐的寒门状元,也有几分押宝的意思,但毕竟有风险,万一这辈子就到头了,那老太太就毁了。所以不是没落的世家,都还是情愿跟有根基、有背景的家庭联姻,好在李老太爷往上窜了窜,就是命不好,死的早。万幸,李老太爷走了,还有儿子,李凌川和李老太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刻苦、上进,还不像老太爷毫无根基的闯荡,借由父母铺的一半的路,曲折的走到了今天,沾了父母的光是肯定的,但李老太爷那么拼命的上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李家有今天。沾他的光,李老太爷只会更骄傲自得。
放眼京城,像曾家这样的世家,能挑出来不下十个,不是已经没落了,就是在没落的路上,靠着姻亲、弯弯曲曲、错综复杂的关系,勉强在京城生活下去,但像曾家这样,要跑来姻亲家里借粮的,实属少见。
这不,老太太就和曾惠妍回去“兴师问罪”去了。
老太太脸色僵了一下,还是和她说了,毕竟董玉婷嫁进李家,生了儿女,上了族谱,将来死了也是进李家的祖坟,早就是一家人了。
“你舅爷,把家里的钱全投给了商帮,他来找过我一次,一是想借我点钱,投进去,二是拉上我,我听他说是出海做生意,能赚十倍的钱,我不敢冒险,劝他别投,哪想在我面前答应的好好的,回去后就偷摸着把家里的钱拿了出去,好在祖产没动,要不然我真的给气死。”老太太说着有些喘气,“我一听是出海做生意,就觉得不靠谱,一来一出去就是几年,这期间家里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二来,出海行商,风险太大,老天发怒,带不回来宝贝也就罢了,恐怕连命都带不回来。”
曾惠妍赶忙倒了杯茶,给老太太顺气。
“他啊,和父亲一样,胆子大!”老太太最后总结了一句。
老太太的父亲就是胆子大,才会挑中了李老太爷做女婿,更稳妥的做法,其实是找个差不多的世家,让老太太去结亲,然后两家一起没落下去,烧高香子孙里出个能撑起门楣的。
胆子大,有胆子大的好处,眼下的曾家就是这么个情况,好处都摆出来了。跟曾家情况差不多的,这个年头已经举家从京城搬回了老家去,曾家因为和李家的这一层关系,在京城这地界,不会太被为难。
老太太的弟弟也学了父亲的胆大,敢把家里的资产投进出海的生意,不知道是绝地反击,还是彻底衰落,就等商帮的消息回来了。他原本还想瞒着自家姐姐,谁知米价突然升高,再加上一些人要趁机赚点钱,曾家竟是连府里的下人也养不起了。
京城这地界,不缺聪明的人,有的商户早早听到风声,收购米粮,把米粮炒到一个虚高的价格,再慢慢卖出,借此大赚一笔。曾家老太爷原本想借自己好友的,谁知这时候,才发现结交的是群狐朋狗友,一个个都有理由拒绝,老太爷心灰意冷,主持中馈的儿媳心里有怨,却也不能表现出来,要不然就是不孝,但家里这么多人要养,她只能来找姑婆,也就是老太太借米粮,先度过这一段时间再说。
老太太这才发现曾家的情况。
曾惠妍安慰道:“好在如今米价恢复了正常,舅爷家里有母亲借的银子,和借的米粮,这段时间暂时不难过了,母亲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连声叹气:“我是怕他亏得血本无归啊。”
董玉婷问道:“是哪个商帮?”
“瑞昌商帮,和瑞昌票号是一家的,也是因为这个,你舅爷才敢把钱投进去。”
董玉婷第二次听瑞昌票号了,第一次还是李凌川和她说的,是薛伊外祖父家的资产。
董玉婷也象征性的安慰了几句:“能把瑞昌票号做这么大,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母亲别太担心了。”
曾惠妍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老太太摇头道:“那怎么能一样?做生意,头脑靠大半,运气占小半,出海行商,运气却占了大半。”
上一次是接手贤康王妃的后续事宜,这一次,才算是永泰公主接手的新“项目”,把她们找来,不是为了别的,是给她们说,放在慈渡堂的钱,永泰公主用在了那夜风雨,被砸死的人身上,有的救活了,有的没救活,救活了的,也有部分缺胳膊少腿,实在可怜,放到以前,贤康王妃也会召集众夫人行善事,借此,顺便再做一个漂亮的账目,将银子过了明路。
亲手做了才知道,贤康王妃这些年从中贪了不少的钱,永泰公主虽然不懂,但架不住手底下的人懂,她从宫里带出来的女官,有四个,各个都是能干的一把手,短短几天,就把这些年来的帐理清,算出来贤康王妃从中贪了快有百万两。
董玉婷接过账册,看了看,这账册上用的东西,药材,都是寻常物价,不算太高,不像贤康王妃,账册上写的都是好东西。看来永泰公主身边的女官,不仅算账清楚,挑东西,也都选适合的。
借着永泰公主的嘴,才知道那晚死了十三个人,二十多人受伤,董玉婷心里抽动了一下,又想,争权夺位就是这样,要踩着别人的命一步步登上那个位置,他们设局舞弊案,不也有很多人被他们给害死了。
“字是你签的,木材是你同意的,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鎏金杯从圣上手中飞出,砸向跪在地上的贤康王脸上,额角的伤口还未全好,又被鎏金的杯子砸中,痛上加痛,贤康王险些疼昏过去。
“父皇明鉴,工部侍郎只与儿臣说衙署楠木稀缺,需等运送,椴木充足,却并未与我说椴木不可碰水。儿臣想着,用椴木造房屋,也只是暂时的,就让他们用了,并未想到房屋会因为这场风雨而坍塌。说到底,儿臣也是想让流民快些住上屋子,儿臣是一片好心啊!”贤康王疼的龇牙咧嘴,还有许多理由想说,但说了,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圣上怒斥:“椴木不可为檐,三载必蠹,怎么会因为一场风雨而被摧毁,可见是早已腐朽,事到如今,你还想着给自己找推脱的理由,你若是亲力亲为,事事把关,在他们建屋时就发现木材不可用,而不是出了事,才怪起别人来,工部有错,难道你就没有?只有你是一片好心?皇城脚下出了这么多条人命,都是你因为你的疏忽!”
挨了一顿骂,贤康王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出了两仪殿,外面秋风萧瑟,贤康王手脚发凉,心更凉,他头上的伤口显而易见,脸上还让人擦了粉,把脸色弄得苍白一些,谁知圣上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没有任何关心他伤口的意思。而他手上,还有圣上让他走之前带走的账本,上面清晰的记着他们这下年来借由慈渡堂贪的银子用在了哪些地方,送给了哪些官员,羽林军全部查的一清二楚。捏着账本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比擦了粉的脸还要略胜一筹。

第81章 离开 一阵秋风吹过,打着卷儿……
一阵秋风吹过, 打着卷儿,裹挟着地上的落叶,吹落到迎儿和香儿的脚边。
“下头的人是怎么办事的, 连个地都不会扫了。”香儿跺了跺脚, 将落叶踢到游廊下的土地中,让它回归泥土,“这里是谁负责打扫的?”香儿叉着腰,揪住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鬟质问。
“是梅红负责这里的。”小丫鬟瑟缩着脑袋, 十分畏惧香儿, 毕竟是王妃院里的二等丫鬟, 就是比其他院里的丫鬟有脸面。
“她人呢?”
小丫鬟咽了口唾沫, “不,不知道。”
迎儿上前拉过香儿的胳膊, “行了,别跟她们计较了, 反正......快回屋去收拾吧。”她中间含糊了几句, 怕是香儿也没有听清,但她和小丫鬟都知道迎儿说的什么。
迎儿和香儿走后,梅红从月亮门后探出头, 生气道:“好你个柳绿,居然敢出卖我!亏我刚才还拜托姨母帮忙打听你会不会走,要是知道你这样,我就不打听你的事了。”
柳绿一听, 顿时急了,“好姐姐,你告诉我吧,我不是故意的。”
梅红斜眼看她, 冷冷的哼了一声,这有什么故意不故意的,今天不给她点好处,别想她把知道的说出去。
柳绿心虚,求了两句,见梅红依旧面无表情,咬了咬牙,将头上那根梅花的簪子拔了下来,她知道梅红眼红了许久,一直想要这根簪子,而原因不只是因为这根木簪子雕琢的漂亮,还因为上面的花合了她的名字,梅红,梅花,正适合她。但原先她根本不叫梅红,是进了王府才改的名字,因为是去花园做事,起的名字都与花草树木有关,梅红喜欢的紧,身边一切物什都往梅花上靠,柳绿很看不惯她,便每天故意带上这跟簪子在她面前晃悠,炫耀的意思昭然若揭。
“姐姐,这簪子送给你了。”柳绿把簪子塞她手中,赔笑道,“你就告诉我吧,我嘴笨,不会说话,下次我就说我也不知道谁负责打扫这里。”
“嗤,你几天没洗头了。”梅红拇指和食指轻轻捻起簪子,其余三根手指翘起,嫌弃的说道。
柳绿知道她是羞辱自己,但她年纪轻,也沉不住气,脸色羞红,忿忿道:“我昨天才洗了头,这木簪子我每个月都泡在蛋清里搁一夜,你瞧这颜色,这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戴了半年的样子。”
梅红撇了撇嘴,“这倒是。”她也没装多久,欢喜的把簪子插在了自己头上,对着柳绿左摇右摇的,“好看吗?”
柳绿心里鄙夷,面上却看见自己老娘似的,“好看好看,这簪子戴在梅红姐姐头上真是适合的不得了,天底下再没有比梅红姐姐更适合戴这支簪子的人了。”在王府里的丫鬟,就算是粗使丫鬟,奉承的话也要会说。
梅红撅着嘴,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娇俏的哼道:“你早给我不就好了,现在还不是巴巴的送给我。”
柳绿差点咬碎了牙,她从货郎那儿买到簪子的那一天起,梅红就想要了,还出价二十文,比她买的高了五文,柳绿都没答应。梅红便想着自己去买,可那货郎没个固定的摊位,且她们不能随意出府,梅红一心想找,老天却捉弄她似的,一直寻不到。
柳绿苦笑了一下,老天也似乎捉弄了她,先前梅红出嫁到三十文,她都没把这簪子卖了,今天却白白送给了她,早知道就该卖给她的,还能赚十五文钱。
梅红见好就收,笑盈盈的说道:“柳绿,咱们两个都不用去芜州了,王妃说了,只带二等以上的下人,三等的也挑几个,再带些自己的陪房和王爷用惯了的人,要是不够,就在芜州再买。咱们这些人要留下来给王爷守着府邸,就是不知道谁来管咱们,我姨母也要跟着去了的。”梅红叹了口气,她也是粗使丫鬟,但有个做二等的姨母,在府里的日子就不那么难过。
柳绿先是一喜,而后听到梅红也要留下来,暗暗撇嘴,心想:你留下来做什么?
随着永明王和武烈王的风光回归,随之而来的,还有对贤康王的罚,他被圣上派去了芜州,那个偏远荒凉的地方,有人觉得惩罚过重,有人觉得这其中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内容,但无论如何,圣旨以下,再无可更改的地方。就更不要说王府的下人了,他们只能听从上头的安排,决定是去是留。
王爷从宫里出来,带了一部分奴才和宫女,王妃嫁进王府,也带了陪房和丫鬟小厮,剩下的,就都是从外面买进来的,他们的家人都在京城,对于跟着王爷去芜州,就不大情愿了。柳绿的家人都还在京城,她不想离开。
要放在以前,都是巴不得离主子们越近越好,但王爷都要去芜州,还跟着作甚,能留下来,倒成了一件顶好的差事。这话不敢表现出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爷王妃想处置他们,还是一句话的事儿,只能私下里求爷爷告奶奶,走关系留下来。
“那可太好了,梅红姐姐,我们又可以一块儿扫院子了。”柳绿笑道。总的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虽然梅红也留了下来,但好事大过坏事,柳绿的笑容便是真心的,给梅红说的话是假的。她暗暗期望,府邸人少了,就把分到别处去,别再和这个爱偷懒的梅红待在一处了。
“我可不想再扫院子了。”梅红翻了个白眼。
“不好了!”说话间,又有一丫鬟跑了过来,是同她们一块扫院子的青禾。
自从听说了王爷要去芜州,底下暗流涌动,找关系的找关系,没关系的,就趁着府中乱偷懒,青禾和梅红今一早就不见踪影,就是去找各自的关系去了。
“咱们都被留下来了!”青禾止住脚步,给她们说道。
梅红和柳绿吓了一跳,一听她这话,默契的笑道:“这事我们早知道了。”
“你们知道了?那你们知不知道,王妃说留下来的人太多,不需要这么多人看着府邸,要把一部分人给送出去。不过你们别担心,王妃也不会把我们送去给寻常人家,运气好,还能去别的王爷府中......”青禾对她们说道。
梅红脸色大变,飞快的跑走了,大概是求救她姨母了,柳绿呆呆的站在原地,她在府中没有依靠,也不知道靠谁,想了想,她还是打扫起院子,是去是留,她都没办法改变,还是不要想了......
贤康王夫妻的离去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没过几天,这事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切归于平静。然而朝堂上,因为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原本坚定不移的朝臣,私下里也有了站队的意思,逐渐形成了三派,永明王为首的,和武烈王为首的,还有看热闹的,整日你告我状,我告你状,搞的圣上头痛,喊了好几次太医。
工部因为上次的事,不免受到牵连,好几个人被流放了,不像贤康王面上说的是去镇守,毕竟是自己儿子。李凌川早早的就被指摘了出去,倒是毫发无损,贤康王离开京城没几天,他的病也好了,重新恢复了上朝,当然,上朝之前,免不了先来一场廉颇请罪,说发生这件事,他也有错,圣上自是说和他无关云云......
朝堂上的事情,董玉婷她们就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了,此时,她正和老太太、曾惠妍,谈论着一件儿女大事。李念瑶的婚事。老太太担心曾惠妍又闹出什么笑话来,把李博辉的婚事也揽了过来,但在他之前,还有姐姐李念瑶。序齿上李念瑶排在李博辉前头。
“中书令家的嫡次子,和瑶姐儿年龄正配,我也见过他,是个模样清俊的,听说在念书,明年准备下场。可惜他们家的长子比瑶姐儿年龄大了些,要不然,瑶姐儿该配他们家长子的。”老太太慢悠悠的说道。
曾惠妍眼睛亮起,“上次我和母亲去宝光寺,亲眼看见过的,人长得瘦高,看着也是个知礼的,我瞧着配瑶姐儿正合适。虽说是嫡次子,但也省了许多麻烦,不用管家,过去就是享福的。”
董玉婷挑了挑眉,要真是享福那就好了,她就不必担忧了,可惜,京城太多世家,只是外面看着繁花似锦,内里却是水深火热,不得不擦亮眼睛去瞧,一个个打分,从古至今,嫁人不是说单方面嫁给一个人,而是嫁给他家,对方的父母,亲戚都得考虑进去,要不然就是害了瑶姐儿。董玉婷甚至觉得,对方的性格长相人品,和对方的家庭环境一样重要,是对半的,哪一样不行,这人就不能嫁!
所以董玉婷问道:“中书令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夫人怎么样?他有几个妾室,几个兄弟姐妹?他除了两个儿子,还有儿女吗?家里的人都是什么性格?”

第82章 大选 董玉婷倒是想把李念瑶多……
董玉婷倒是想把李念瑶多留在家里几年, 早成亲,早生孩子,终归不好, 但她这个想法才说了一半, 老太太和曾惠妍就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好似在说:瑶姐儿是不是你女儿。毕竟在这里,年龄也是一项重要指标,过了那个年龄, 择婿的标准就得放低。更重要的是, 李念瑶本人怕也是这么以为, 生长环境不同嘛。
董玉婷便只好又是问老太太, 又是派丘小石,从正面侧面, 自己、旁人反复再三的去打听对方的消息,从个人到家庭, 从品性到模样, 细致程度不亚于要写一部《中书令家史》,一但老太太和丘小石说的有出入的地方,都成为了对方不可靠的证据, 不然为什么说的不一样。
曾惠妍说她是给自己挑祖宗,董玉婷心想:要真是挑祖宗就好了,只要有钱有权就行,能借他的东风, 其余什么都不用,挑女婿就不一样了,这些都要放到后面,个人怎么样比较重要。
四处打听了个遍, 连薛伊都被叫出来问了几句,拜托她走一趟,毕竟名义上也是她侄子。薛伊知道了董玉婷有结亲的意思,欣喜万分,只觉得亲上加亲,董玉婷忙给她说:“你可要实话实说,咱们两个的关系,就算她俩不成,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友情的。”
薛伊听后郑重的点了点头,说回去看看,她原先是家里最小的庶女,后嫁了人,和家里也不怎么来往,但自从成礼部尚书夫人后,水涨船高似的,家里三天两头的邀她回去,也不拜托她什么,就是维持一下感情,就连外祖父那里,也背着她母亲给她送东西,今天送精美华贵的瓷器,明天送南边的丝织华衣,后天送西域奇珍异宝。
她母亲也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原先也憧憬着成为一家主母,谁成想外祖父为了瑞昌的生意畅通无阻,更加顺遂,走了关系,竟让母亲嫁给别人做妾,自那以后,母亲再不和家里来往。外祖家看到自己外孙女竟有如此好运,采取了迂回举措,先和她搞好关系。
薛伊外表柔柔弱弱,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外祖家送来什么好东西,她都收下,但邀她做宴,那就别想了。
现在她回娘家,都被奉为上宾,无人敢怠慢,薛伊年龄小,就比那嫡次子大几岁,但架不住不是一辈的,还要被喊姑姑。董玉婷和薛伊也算了解,让她替自己最后查探一番,董玉婷大概就能定下来了。
就这样顾前顾后的看了一个月,董玉婷决定再进一步,亲眼看看那小子,曾惠妍讽刺她:“再不看,人家就要跟别人结亲了。”
董玉婷笑眯眯的说:“那就再换一个,我们瑶姐儿值得更好的。”
借口是赏梅,地点定在对方府邸里,去的人除了何静琳,老太太,曾惠妍,外加几个小的,李博辉和李博翰,剩下的太小,就不带去了。面上功夫要做到位,不能让人瞧出来真正的目的,不然最后不成,又是尴尬。
董玉婷隆重打扮了一番,还去看了看李念瑶的打扮,去参加个宴会,倒像是让她参加选美比赛。也不是说打扮好供人挑选,而是通过打扮,来告诉对方,我们对这次的宴会很重视,不管成不成,态度都摆在这里了。
李念瑶随妹妹们和柳婉清过来,脸上的笑容含着抹羞涩,这些天在干什么,她不会不知道,但这个时代的习惯,刚提起有关婚事的半个字,她就羞红了脸,有时候李念瑶和妹妹们玩耍,还会被她们打趣。
董玉婷看女儿,哪里都满意,但是想到此行的目的,心里忍不住惆怅起来,再过几年,她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要嫁进别人府里,不能时刻相见,心底便不是滋味。
李念瑶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给长辈们行了礼,说道:“今早下了一场小雪,院子里的花上还有没化开的雪呢,走的时候,祖母记得穿厚实点,孙女记得,那件紫绡鹤氅祖母穿起来特别好看。”
老太太搂着孙女,笑呵呵的说:“贫嘴,我看啊,是你也想穿了不是?等会我让秋莲给你拿一件,那件杏黄的云罗氅给你,衬你的肤色。”
李念姿依偎在老太太另一边,嘟起嘴巴道:“祖母偏心,只给大姐姐,我们没有吗?”
老太太笑说:“都有都有,等回来,我就让绣房的人给你们做,一人一件,你们自己挑样子,如何?”
李念姿欢喜道:“谢谢祖母。”
其余人也连声道谢。
曾惠妍笑眯眯的看着李念瑶:“下雨的日子,正适合赏梅,母亲你说是不是。”
众人神色一动,看向李念瑶,她羞涩的低下头去,薄红的脸颊好似雪中的红梅。
正要出发的时候,李凌川进来了。因为等会赏梅后要留在那里用饭,她们出发的晚,李凌川上完早朝,她们还在家里。平常这个时候,他上完朝,就会待在工部衙署,今天居然回来了。
董玉婷望向李念瑶,难不成他也是担心自家女儿的婚事?
李念瑶依偎在老太太身边,见父亲进来,忙起身行礼,李凌川神色有些不自然,“母亲,我有话与你说。”
这是要让别人出去的意思了,李念瑶道:“祖母,我和弟弟妹妹在外面等你。”
说是外面,其实就是在明间,老太太嫌冷,屋里早早的就摆上了炭盆,平常谁来给她请安,都是在暖阁会面。
董玉婷和曾惠妍正要出去,被李凌川喊住了。他要说的事和曾惠妍无关,但她早晚也会知道的。这事,有关李念瑶的婚事。
“圣上在今天的早朝上说了,明年的春季,要进行一次大选,五品以上的士族嫡女都要参选,念瑶恰好符合规定。这次是给圣上几个还未娶妻的皇子选正妃,礼部的采选诏书等会儿便会送来。”
三人怔了片刻,曾惠妍欣喜到两根眉毛飞舞:“这是好事呀,以念瑶的天资,定能入宫当妃子。”若要中选,需得现在就进宫接受教导,宫廷礼仪比外面更繁琐,需要两年的时间来教习,宛如参加了一个王妃培训班,一直在宫里待到能成婚的年纪。
“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去?”董玉婷冷冷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该这样说的,也是气急了,她几番打听周全,终于决定再进一步,谁知半路却出了这种事,不是惊喜,是惊吓,好像制定的习惯被人打乱一样,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我倒是想,可是不到那个年龄啊。”曾惠妍飞快的接嘴道。
老太太的目光转移到曾惠妍的身上,一股冷飕飕的凉气从她脚底爬上背脊,这说的叫什么话?曾惠妍也是口无遮拦惯了,就脱口而出,讪讪的低下头去。董玉婷失笑,和她计较什么,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瑶姐儿的婚事到底要怎么办。
“不然,在大选之前,就把瑶姐儿的婚事定下来,这样,圣上也没办法说什么了吧?”这个皇帝,一把年纪了,还有那么多儿子,真是给别人找麻烦。原本对瑶姐儿结亲还有几分犹豫,因为这一出,竟有些坚定了。她是喜欢按照计划做事情的,一但被扰乱,就会想方设法的给掰回来,仿佛这样,才是走回正道。
李凌川喉结上下攒动,正要开口,老太太蹙眉道:“不可,现在这种关头,万不能出差错,要是让圣上知道为了避开大选,而去定亲,皇上怎么想?一顶不敬圣上的帽子就扣下来了!”
董玉婷不服气道:“我们不说,圣上又怎么会知道?”
“你当这些天别人都是傻的吗?透过了多少人去打听,难不成她们猜不出来?况且如今朝堂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呢。我们自己人是不会说出去,可别人呢?你能保证她们不会说出去?”老太太放缓了语气,“玉婷,你不能害了瑶姐儿。”
又是这句话,董玉婷身体紧绷,她明明是为了女儿好,怎么在别人看来,都成了自己要去害她。
董玉婷默然的看着他们,扯起嘴角,挤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到底是害怕我害了瑶姐儿,还是害怕我害了他。”董玉婷转头看向沉默的李凌川,在她眼中,沉默就是答案,李凌川和老太太的想法是一样的。
她瞥见老太太的脸色倏地变了,嘴角的笑容越发讽刺,但随之而来的,从心底涌起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瞬间传遍全身,仿佛做了全身的按摩,又好像快要溢出来的水终于找到了出口。这些天她们逼着自己做决定,在背后一步步推着她走,让她心烦意乱,现在就好像是走错了路,她们又在自己身上拴上绳子,把她往回拉,不走,还要破口大骂。
“那你想怎么做?难道凌川出了事?瑶姐儿就好过了?”老太太冷笑。
一股无力感将董玉婷裹挟,她悲哀的发现,老太太这话还真是没一点毛病。

第83章 愿意 这事先没和小辈们说,决……
这事先没和小辈们说, 决定了以后,就乘马车去了对方府邸赏梅。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意是没了, 倒真真正正的成了赏梅。
双方默契的没提这件事,说话相处也少了几分热情,只当普通客人对待。李念瑶心思敏锐,从她们的相处中察觉出了什么, 变得话比平时要少。董玉婷心里有气, 还没消, 懒得应付, 宴席上只有曾惠妍插科打诨,董玉婷冷眼瞧着, 她十句话里有八句夸梁老太太的嫡孙女,还让李博辉过来给他们作诗一首。
这边的“意”没了, 她的“意”倒是起了。
梁老太太看着比老太太还老, 坐在圆椅上,身上穿的厚厚实实,灰棕色的锦裘堆在她身上, 令她看起来像山林里一个鼓起来的土包,眼睛半眯着,从她们进来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褶子一层一层,看着怪吓人的。
不知道她是真糊涂,还是没听出来,又或是听出来曾惠妍的意思在装糊涂, 笑呵呵的说:“都是读书人,让他们都作一首诗吧,小姑娘们也来吧。”
作诗赏梅本来就是风雅之事,所以也算顺理成章。写好的诗拿给长辈们看,让她们来挑觉得写的最好的,梁老太太半眯着眼睛,细看了好一阵,久到让别人以为她快要睡着了,才慢悠悠的捻起一张,旁边的丫鬟凑上前看去,脆生生的说:“是李二公子的诗。”
“这诗写的好,冷香疏影,暗香浮动,好似那梅花就在跟前。”梁老太太自顾自的说,没理会曾惠妍阴沉下去的脸色,怕是在她眼里,梁老太太是故意这么选的。
老太太缓和道:“我倒是喜欢辉哥儿和薛二公子的诗,小姑娘们写的也不错,看来这在场的,各个都是才子才女,我们是不如了。”
梁老太太没这个意思,曾惠妍也不能逼她,要说的是李博睿,恐怕还有几分可能,但李博辉,则就差了点那个意思。长房和二房,毕竟不同,将来等老太太走了,家还是要分的,二房能沾光的地方就少了。
宴席结束,明年大选的诏书送进了府里,几个孩子也都知道了宴席上长辈们异样的原因。
李念羽恭喜,李念姿神色不自然,李念薇吃惊,柳婉清则握住了李念瑶的手。
李念瑶也是一怔,不曾想弯弯绕绕,竟是走到了这条路上。好在这里谈婚论嫁都由父母做主,没什么感情基础,李念瑶惊讶过后就冷静下来,笑着对李念羽说:“四妹恭喜我做什么,还不知道能不能中选呢?”
李念羽笑道:“大姐姐一定能中选。”
李念姿眉眼弯弯,“就是,大姐姐走到哪儿都是被人夸的,谁见了不喜欢,说不准圣上一见到大姐姐,就要指给哪位皇子了,几年之后,我们姐妹见到大姐姐,都要规规矩矩的行礼了呢。”
几个人从兰竹院出来,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从上到下全副武装,身上裹着大氅,手上拿着手笼,一点都不觉得冷。
先是到清风院,李念姿和李念羽微微屈膝,李念羽兴奋道:“大姐姐,我们先回去了。”
姐妹俩走到半路,李念姿道:“你这么高兴做什么?又不是你进宫?”
声音像今天的风一样冷,李念羽抬头看着屋檐上薄薄的一层积雪,没察觉出姐姐的不高兴,“咱们府要出一个皇妃了,这不值得高兴吗?”
“别高兴的太早,还不知道要指给哪位皇子呢?据我所知,这里面只有十五皇子的生母比较受宠。”
李念羽“啊”了一声,迟疑道:“那这么说,还是别中选比较好?”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皇子。”
李念羽一头雾水,郁闷道:“二姐,你说话怎么绕来绕去的,你知道的,我听不懂这些。”
李念姿想给她再解释,又看了看李念羽有些纯真的面孔,顿了顿,说道:“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绕来绕去,其实就是她的心思,一面觉得李念瑶走运,竟要成为皇妃,将来皇子长大,封个王也要出宫,一面又觉得嫁给剩下那几个皇子中的一个也没什么用。
李念瑶把李念薇送回去,便只剩下她和柳婉清,“陪我走走吧。”李念瑶说,声音轻的像张口冒出的白气,转瞬即逝。
柳婉清微笑着点头。
面上看着稳重,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迷茫。先前得知在给自己议亲,李念瑶就按那方面去设想,以她的身份,将来嫁人便也要像母亲一样,当一府主母,管着府邸上上下下的事,再不济,也是嫁个嫡次子,那样最好,就更悠闲,不必像母亲一样繁忙,她也不会像叔母那样去插手中馈。谁知突然拐了个弯,先前设想的通通不会发生。进宫,多么陌生的一词,从来不在她的设想中。
可惜还没走一会儿,董玉婷就从兰竹院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面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清姐儿,我和瑶姐儿说会儿话,你去暖阁坐一会儿,吃点糕点。”董玉婷笑了笑。
柳婉清猜她要说大选的事,懂事的点头,进了正屋就停了下来,看着李念瑶和她母亲进入东梢间。
“母亲,进了宫也没有什么不好,说不定我还真能当皇妃呢。”
董玉婷怔住,她正不知道如何开口,瑶姐儿倒先安慰起她来了,她这样处事周全的性子,却更令董玉婷心疼。
“你想清楚了?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就想别的办法,你父亲跟着永明王做牛做马这么多年,总不会这事也做不到吧?”董玉婷道。
李念瑶轻笑:“母亲生父亲的气了。”笃定的语气,还是那么敏锐,心底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不知不觉,眼前的景象就模糊了,她一直以为,母亲不在乎自己。
“哼,不该生他的气吗?他要是没这个想法,就该给你挡下来,直接找永明王解决了这件事,也不必我们终于决定相看的时候,冒出这件事来,打乱了我们所有的计划。”董玉婷忿忿道,其实话有些没道理的,但说出口,就像山上的水一样,顺势就流下来了。
看到李念瑶眼角晶莹的泪珠,董玉婷话堵在了喉咙,埋怨的话没再说出口,安慰的话一时间也组织不起来。
“父亲又不知道圣上的想法。”李念瑶泪中带笑,又说,“我不想让你们为我吵架。”
她这样,董玉婷倒不好发火了,嘟哝了一句:“说不定就是他们把圣上逼的太紧了,圣上才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说完,和李念瑶笑了起来,话里也有些道理。圣上年长了,却又像抓住猎物的鹰,不愿放开手中的权利,和朝臣对着干似的,硬是不立下太子,让朝臣们安心。自贤康王去往芜州,朝堂之上就逼迫他更紧了,连几个老臣,都话里话外让圣上赶紧立下太子,大概是早些年的操劳,老了以后,身体的病症春笋似的一个个冒了出来,老臣们也担心圣上哪一天出事,还是赶紧立下太子要紧。
人老了,就不服输,越是这样,圣上越是要对着干。这不,就给他们找事来做了。
这些朝臣,哪一个没有女儿孙女,没有女儿孙女,亲戚家里头有没有?虽然不是进圣上的宫里,但成为皇子妃,还是免不了要牵扯各处势力,打点是少不了的,早早的安排为妙。圣上这一招,这立太子一事又要先往后推了。
秋荷给柳婉清端来热茶糕点,“小姐吃点吧。”
炭盆放在地上,顶上有带孔的笼子盖着,柳婉清瞥了一眼,里面放着一块瑞炭。用炭末加上油脂香料做成的瑞炭,烧起来无烟,还带着股香味。
秋荷还要给她倒茶,雀儿赶忙道:“秋荷姐姐,我来吧。”来了李府这么久,察言观色的本事越发厉害了。
董玉婷拉着李念瑶进西梢间的背影又在脑海中浮现,柳婉清觉得心里闷闷的,扬起一张笑脸,“我想去外面走走。”
秋荷自是不会阻拦,去取她的大氅为柳婉清披上,一旁的雀儿看着,竟是插不进来手,便索性都交给秋荷去干了,看着她将大氅披在柳婉清肩上,再转到前面,把绳子系上,细心的问上一句:“不紧吧?”又从桌上拿起手笼,交给了柳婉清。
“刚才一直放在手炉边,摸着暖暖和和的。外面的毛我让冬枝拿小梳子梳了梳。”秋荷道。
手笼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都是用的普通毛皮,暖和还是暖和,精细程度就赶不上了,要是打湿了外面的毛,一干了,外面的毛就硬的跟针一样,得再用油脂涂抹后阴干才能变软,但变得和以前一样是不可能了,反反复复下来,毛就又卷又乱,被冬枝梳过后,手笼外面的毛才没那么杂乱,被秋荷说了出来,柳婉清觉得身上烧起来了,脸色滚烫的像摆在地上的炭盆,道了声“多谢”,就出了屋子。

第84章 元日 柳婉清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柳婉清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站定在屋檐下,身上的温度迅速的降了下去,身上有衣服包裹, 再冷也不会冷到哪里去, 脸上却没挡的东西,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脸上,她拿手背碰了碰脸,手背比脸要热。
院子里的积雪化了一半, 地上湿湿嗒嗒, 李博翰便从游廊下绕了过来, 瞧见披着大氅, 站在檐下的柳婉清,他礼貌道:“柳姑娘。”
“翰哥哥。”柳婉清没想到会在此刻碰见他, 一种复杂的情绪顺着经脉蔓延至全身,好似被人看到了自己最难堪的地方。两种称呼比较之下, 倒显得自己巴巴的凑上去, 她稳住心神,面上恢复平静的笑容,“你也是来找念瑶姐姐的吗?大夫人在里面和念瑶姐姐说话。”
“原来是这样, 多谢柳姑娘告知。”李博翰道谢,望向西梢间的方向,有些犹豫的动了动脚。
“翰哥哥也是为了大选的事吗?”柳婉清说道,观察着李博翰的神情, “以念瑶姐姐的性子,必然会说愿意,但内心真正怎么想的,我们就都不知道了, 翰哥哥是念瑶姐姐的弟弟,是她最亲的人,想必在你面前,她才能说出最真实的想法。”
柳婉清试探性的说完,舌尖舔了舔牙齿,报复性的狠狠划了一下,没破,却明显的感受到了。有人喜欢聪明人,有人喜欢蠢人,这么多天,她始终看不透李博翰,他和大老爷一样,习惯用冷漠的外表掩饰自己,但柳婉清觉得,他大概会是喜欢聪明人的。这一步看似铤而走险,但要是走对了,以后的路就顺畅了。
李博翰沉默一阵,看柳婉清的目光有些异样,大概是觉得这一次的谈话和以往的谈话完全不同。
“你说的对。”李博翰微微颔首,“大姐姐是我最亲的人,不管她做什么,我都支持她。”
“翰哥哥第一次给我说这么多话。”柳婉清促狭道,加上脸上微笑的表情,让人不会觉得恼怒。
李博翰只学了李凌川三成功力,被柳婉清这么一打趣,脸色就羞红了,冷峻的面孔柔和了许多。他道:“我进去了。”
柳婉清见好就收,没再继续,侧开身子让他过去。
大选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薛伊后来提起这事,叹气说:“两人没有缘分。”
入乡随俗,在这儿关系要变得亲密无间,姻亲是最好,也最有效的一种方法。董玉婷道:“瑶姐儿是不能了,不是还有辉哥儿,虽然不是我生的,可他也叫我一声伯母。”并非拿李博辉的婚事当成筹码,而是曾惠妍也拜托她去找合适的人,要不然董玉婷才不会提这事。
“侄女比辉哥儿小几岁,不用参加明年的大选......”
“上次赏梅宴上我弟妹就提了这事,不过我看梁老太太没这个意思。”董玉婷忙说。
薛伊就为难了,她原先生活的地方就仿佛一个囚笼,这倒不是说家人关着她,而是她的性格,也不喜欢出去,现在嫁出去,也只是从一个囚笼,换成了另一个牢笼,偶然间才和董玉婷做了朋友,其他人真就不认得了。
李念瑶的婚事由圣上做主,那府中就可以全心全意的去安排李博辉的婚事了,也不知道曾惠妍是不是吃错了药,或者上次赏梅宴上受了刺激,原来老太太给她介绍的人,曾惠妍居然不满意起来。后来聊天中董玉婷才得知,曾惠妍觉得府里马上要出个王妃,李博辉的婚事也不能太寒酸,求着老太太再给她相看些人。
反正时间还长,老太太就应下来,慢慢找着,毕竟也是自己亲孙,不好厚此薄彼,也是费尽心思的相看亲家。
一天比一天冷下去,转眼就要到元日,董玉婷又忙了起来,给下人排班、元日宴席上采买的东西、祭祀要准备的器皿......等等都需要董玉婷来过目,在这最繁忙的时候,冬枝的细心聪慧就使她再一众丫鬟中冒了出来,有她和秋荷的帮忙,董玉婷处理这些事情总算不会太累。
春月看账本上的字看的头晕眼花,一抬头,看见李念瑶进来,连忙起身迎接,“小姐来了,快坐。”她拿来软垫,手炉,倒上热茶,摆上糕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说实在的,她宁愿做这样的活儿。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董玉婷笑笑,也趁此机会歇一会儿。
李念瑶接过手炉,放在盖上暖和了一下,就轻轻放到旁边,接过春月面前的账本来看,“我来帮母亲忙。”
“我看你是逃过来的吧。”董玉婷笑着说,自决定要入宫,老太太就托关系,找了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来李府,教导李念瑶宫廷规矩,包括走路,喝茶,称呼,各个方面,老嬷嬷都有一套说法,原先董玉婷还半信半疑,觉得老嬷嬷这是吓唬她们这些宫外的人,但看老嬷嬷自己先演示了一番,顶着一本厚书走,绕着兰竹院的抄手游廊走了一圈,保持一条直线的同时,身上的环佩步摇竟没发出一点声音,董玉婷这才有些相信。
她觉得就算是假的,这老嬷嬷私下也是下了苦功夫的。老嬷嬷从宫里出来,拿的银子够她挥霍后半生,但架不住她还有一家人要养,就专门拿银子来教导这些要进宫选秀的名门世家女规矩,跟培训班似的,倒也有几分名堂,和她一起出宫的嬷嬷们,大部分都走了这条路子。
这老嬷嬷姓齐,有不少人就冲着齐嬷嬷的名号来找她的。人一丝不苟,性格严厉,但有许多人就是冲着这点来的,被她教过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的,来的第一天,什么也没说,就盯了李念瑶一天,让李念瑶无视她,跟背后灵似的走到哪跟到哪,观察李念瑶的衣食住行,第二天洋洋洒洒列了十页纸,上面是为李念瑶特别定制的教导计划书,老太太等人很是服气。
董玉婷觉得她有些太严格,换做是她,还是倾向于能和学生做朋友的那种教导方法,不过老太太都把人找过来了,她也就不会再换人了。
“什么都瞒不过母亲。”李念瑶微笑着,提笔在账本上补了一下笔画。下人们写字规整的很少,大都鬼画符似的,也就回事处的何管事写字方正,毕竟他给各府写信回礼,代表的是李府,字是万万不能丑的。
“怎么样,是不是有些累?要不然我和齐嬷嬷说一声,以后你上半天,休息半天。”董玉婷瞧着李念瑶的脸色,觉得她有些精神不济。
“不用了,齐嬷嬷是祖母找来的,人虽然严厉,教的也确实好。再说辛苦也就是辛苦这些日子,再过两天就要元日,我就能轻松几天了。”李念瑶摇头。
这话倒是半分不假,经过齐嬷嬷的调教,现在李念瑶走起路来挺胸抬头,真真正正的往端庄上靠了。老太太看了赞不绝口,又要给齐嬷嬷银子,不过齐嬷嬷都给退回了,说不该收的,一应不会收。
想起这个,董玉婷让春月去拿出来她准备好的礼物,“你看看这个,齐嬷嬷会不会喜欢?原本是想打点一下,让她教导你的时候温柔点,我看这些时日,是个软硬不吃的,就当成过年的礼送给她好了,想来这样她就不会拒绝了。”
春月拿的是一尊玉灵芝,翠色的料子,成色没那么好,青一块,白一块,绿一块的,不过送给齐嬷嬷倒是很适合。
“嬷嬷不仅教导的时候严厉,自己对自己的规矩也很严,跟她相处了这么多天,硬是不看出嬷嬷喜欢什么?听下人说,她吃饭的时候,不管做什么菜,她都吃光了。”李念瑶摸了摸玉灵芝道。
“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董玉婷说道,从她手中拿账本,“你既然是来偷闲的,就别看了,去一旁歇着吧。”
李念瑶扭了身子,不让她去拿,“这哪里累了,比起齐嬷嬷教导的,可太轻松了。”
春月笑说:“夫人,就让小姐来帮忙吧,这对小姐来说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李念瑶道:“好你个春月,我看你是想让我帮你做事吧!”
春月愁眉苦脸道:“唉......谁让奴婢笨呢,奴婢看完一本账本,觉得自己都老了几岁。”
董玉婷佯装生气道:“那你这么说,岂不是我很老了?”
“没有没有,夫人一点都不老,和天上的仙女一样。”
李念瑶笑不露齿,“瞧你说的,好像你见过仙女似的,不过,我也觉得,仙女就长母亲这样!”
哪个人不喜欢听人夸自己,董玉婷嘴角越弯越高,笑骂道:“胡说什么呢!”
经过上次的谈话,董玉婷明显感觉到李念瑶在她面前放松了许多,有时候还会对她撒娇。
几人正说笑间,夏晴紧急的进来,声音带着焦急的说道:“夫人,三夫人跌倒了,老太太正往那里去呢。”
屋中欢乐的气氛顿时凝结住了。

第85章 平安 妙双身后跟着一串丫鬟,……
妙双身后跟着一串丫鬟, 从游廊下走过,因才下了雪,廊下不免有些湿滑, 妙双放心不下, 亲自端着这碗安胎药进入正屋。
一进门,身体仿佛就舒展开了,暖洋洋的像是沐浴在阳光之下。妙双将安胎药放到桌上,身后的丫鬟也没有站着不动, 各个去找事做。丫鬟打开地上放着的掐丝珐琅的炭盆, 用铁钳翻了几下, 带着银白色纹路的炭块上冒出一阵白气, 却闻不见一点味道。
“妙双姐姐,库房送来的银丝炭可真好用, 无色无味,还烧的这么久, 从昨天下午就烧了, 用到了现在,还暖烘烘的!”
妙双笑道:“要不然能叫银丝炭,听名字就知道, 咱们用不起的东西!”
库房送过来的是上好的银丝炭,燃烧起来无色无味。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三夫人这里, 是万万不能怠慢的,天一冷,库房就把炭给送过来了,还越过了二夫人, 是府邸中除了老太太,最先用上炭火的人。翠微院的下人便也提前享受到了炭火,虽然只是普通炭,烧起来还有黑烟,得把窗户小小开着,不过比起其他院的下人,她们已经很知足了。
妙双进了东梢间,这里被何静琳置办成了一个小小书房,进去就能看见墙上挂着的几副画——兰竹菊,都是三夫人画的。妙双察觉这里有些冷,转头一看,忙走了过去,大呼道:“哎呀,夫人,您怎么靠窗户这么近!窗户还这么大开着,您不嫌冷啊?”
说着,妙双将窗户关上,取来大氅给何静琳披上。
“我这样子,哪里会还觉得冷?”何静琳放下笔,纸上是她看窗外画的一株梅花。
妙双给她系大氅上的带子的时候,碰了一下何静琳的手,“手都这么凉了!”给何静琳系好大氅,她退后两步,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氅里面是裘皮,再里面一层是棉袄,然后是夹衣,里里外外加起来共有四层,是臃肿了点,但不会冷到就好。
何静琳扒了扒领口,勒的她难受,“我的手一直放在外面,当然会冷了,但是身体一点都不冷。”
妙双见状,又给何静琳送了送,嘴里嘟囔着:“那也不行,老太太说了,不能冷到您!”末了,又恶狠狠道,“这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用这个为理由,何静琳往往就招架不住,说:“好了好了,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妙双自小就陪在何静琳身边,与她感情甚好,知晓她也是太无聊了,便道:“下次您画画的时候,让奴婢陪在身边,提醒您什么时候休息,这样就不会冷到了。”她伸头往桌上看了一眼,画了半幅的梅花已初具轮廓,“夫人画的真好,不像奴婢,得画的很详细别人才知道画的是什么,有时候还一点都不像,不像夫人画的,勾勒几笔,就能让人知道夫人画的是什么。”
“就你嘴甜。”何静琳道,“等这幅画画完了挂在墙上,我就不画了。”
妙双扶着何静琳小心去了暖阁,里头站立的丫鬟马上行动起来,拿软垫放在榻上,给她解去外面的大氅,暖阁时时刻刻都有炭盆烧着,地上还铺了一层羊毛毡毯,比其他房间要暖和许多,再搬来小凳子让她踩住,榻建的很高,坐着,也比站着的丫鬟们高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何静琳笑道:“你看,还不是要脱下。”
妙双义正言辞道:“冷一会儿也不行。夫人,快喝吧,这天冷的很,再放一会儿,安胎药就要凉了。”
为着这碗药,妙双从熬煮时就在小厨房待着,一熬好,就连忙端过来了,就怕路上凉了。
药是大夫开的,里面放了阿胶、白术、黄岑等等,调和肝脾,补益气血很是有效,这月初开始,何静琳有些腹痛,大夫为她看过后就改了原来开的安胎药方,喝了几天之后,腹痛的情况就缓解了。
何静琳拿起勺子,小口小口的喝下,暖阁里的丫鬟就沉默无声,像是都变成了哑巴,等她把这碗安胎药喝完,众人才活了过来,上前将碗接过,再拿来帕子让她擦嘴,端来干净的清水让她漱口。一套流程下来,暖阁里的丫鬟散去了大半,妙双道:“夫人,去休息会儿吧。”
何静琳扶着她的手,走过明间时,朝外看了一眼,天地好像就只剩下黑白两色,最先看到远处的屋顶,黑一片,白一片的,像是一个老人的头顶,院子里的干枯枝条在雪色的掩映下,显得极为瘦弱,光秃秃的立在那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朱红色的长廊,也在这样灰冷的天色之下,变得有些黯红。
何静琳想起了西梢间窗外的那株梅花,若没有那鲜红的花瓣,光凭它干枯的枝条,也是不易被发现的。
“夫人?”妙双喊了一声,明间的门一直大开着,比其他房间要冷许多,光是在这站了一会儿,脸和手就像一碗放久了的药,凉了下去。
“去外面走走。”何静琳道。
妙双眉头一皱,当即就要反对,“老太太说了......”
“大夫还说了,不能久坐,要多走动。”何静琳堵她话似的,没等妙双说完,就快速接了话,“我就走一会儿,一直待在房间里,怪闷的,就去看看西梢间窗户外面的那株梅花,看一眼我们就回来。”
何静琳向外走去,妙双只得跟上,并转头对后头的丫鬟说:“把那件大氅拿过来。”
丫鬟转身去到暖阁里,何静琳和妙双站在屋檐下,外面比明间更冷,何静琳两手不自觉的握在了一起,妙双观察到了这一幕,瞥了一眼明间桌上放着的手炉,说道:“夫人等等,奴婢把手炉拿过来。”
那桌子就和她们站的位置没多远,几步的距离,一眨眼就能到。妙双跨过门槛,快步走到桌边,拿起手炉摸了摸,有些凉了,便蹲下身,用铁钳翻了翻地上的炭盆,夹了一小块烧红的银丝炭,正要放到手炉里,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像是寂静深夜中突然响起的啼叫,那样的尖锐刺耳,直吓的妙双手一抖,夹起来的烧红炭块落了下来,砸了一下妙双的手背,再落到地上,滚动了两下才停下来。
“嘶——”挖心般的疼,像是滚烫的油泡溅在了手背上,原本是一小块的烧痛,一会儿就仿佛蔓延开来一样,全身上下似乎就只有手背有知觉,并且还只有一种感觉——烧痛!
手背上好像起了水泡,也好像变得紫红,妙双顾不上关心自己的手背,她站起身,急急地向外看去——站定在屋檐下的三夫人不见了踪影,妙双仓皇的往外跑了两步,石阶上一个隆起的身影才出现在她的视野。
妙双跪在地上,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坐在椅子上,三堂会审的架势。唯有她,和翠微院的丫鬟们跪在地上。妙双紧张的把事情的始末告诉她们,然后闷闷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背。自从她做了大丫鬟,就没再做过那些粗活,手背不说像剥了壳的鸡蛋,但也绝对不粗糙,每天净完手,还会涂抹香膏。下人们都说,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是半个小姐,这话不是空穴来风,看她们的模样就能看出来。
她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背,仿佛傻了一般。她这才发现,原来手背上又起了水泡,又变得紫红,灼烫的感觉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相反的,越来越明晰,她掐住自己的腿,使劲儿的拧,用这样笨拙的方法,来使自己不要太注意烧烫的手背。
“弟妹怎么这么不听话,在屋子里走走就算了,去什么外面,这冰天雪地的,就是容易摔跤,尤其是下人们也喜欢在这天偷懒,扫不干净地面,我院子里的下人,就训斥了好几遍,说了也不听的。”曾惠妍啧啧的摇头。
“行了,现在也不是追究谁过错的时候。”董玉婷道,“妙双,去把你的手背涂上药膏。”她怕妙双的手背再不处理会感染,在这里,感染是有可能致死的。
三老爷从外面冲了进来,他在外院读书,得知了这件事后就立马赶了过来,大冷的天,热出了一身的汗,喘着气道:“母亲,静琳没事吧?”
元香小跑着进来,妙双通知了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却忘了三老爷,还是老太太让元香去递消息的。
老太太也不敢打包票,刚才她们三人进去看了一眼,何静琳正昏迷着,脸上毫无血色。这短暂的沉默,令三老爷心里一沉,他大步往东梢间走去,王妈妈赶忙挡在他身前,“大夫正在里面看呢,三老爷,您就等等吧。”
曾惠妍也道:“三弟你就放心吧,弟妹会没事的,我跟母亲大嫂刚进去看了,没流血,就一定没事的。”
这时,大夫从里面走了出来,众人赶忙围了过去,“大夫,我夫人怎么样了?她会没事吧?”三老爷抓住大夫的两只胳膊,紧张兮兮的问道。
大夫安抚一笑,轻轻挣开三老爷的手,“老爷莫慌,夫人无事,虽因摔倒惊扰了心神,但好在身上穿了厚衣,加上摔倒时,护住了肚子,夫人和孩儿皆平安无事,我为夫人的安胎药中再添些养神的药物,先喝上三日,若精神不错,便去了养神的药材,继续喝安胎药便可,只是再不能出现这种情况,夫人若想走动,在屋子里走也是一样的。”
三老爷听罢,眼角溢出泪水,“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曾惠妍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下人们,“哼,幸好是弟妹无事,要是有事,绝不会饶了你们。”
董玉婷道:“秋荷,你陪大夫走一趟,把那些安神的药材记下,看看库房有没有,没有就去医馆买一些回来。春月,你去季管事那里,让她拨两个丫鬟来这里伺候着,与她说要细心的人。”

第86章 不够 自何静琳摔倒那事发生过……
自何静琳摔倒那事发生过后, 府中再没发生过什么事情,平平安安到了年前。不过府中也有了一系列变化,至少下人们不再因为快要放年假而放松, 又紧了紧心神, 干事麻利起来,尤其是清扫院子的下人,恨不能眼睛粘在院子里,就怕再发生此次事件。三老爷不再去外院读书, 将自己的书暂移到了翠微院的西梢间, 和何静琳的书房并用, 老太太得知此事之后, 还夸他稳重,懂得照顾妻子了。
季管事送去翠微院的丫鬟机灵乖巧, 心知这是个机会,一进到翠微院, 就卖力的干起活来, 倒是让原来的丫鬟们产生了危机之感,也更加卖力的做事。何静琳这些天躺在床上,衣来张手, 饭来张口,丈夫、下人都在身边,把翠微院保护的密不透风,就是下床走动一会儿, 都是前呼后拥,生怕她左脚绊右脚。
妙双沉稳了许多,手背上的烫伤还没完全消下,伤口有些可怖, 便用袖子盖着,“夫人,该喝药了。”
何静琳在屋中走动,慢慢从西梢间走到东梢间,来回两圈,于她来说已是一项大运动。瞥见妙双用袖子盖住的左手背,心里微微一沉,愧疚的感觉浮上心头,何静琳缓缓坐下,安静的把药一口一口喝光,轻声问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妙双把手背到身后,摇头说:“夫人别看了,怪下人的。”
何静琳沉声重复了一遍:“让我看看。”
妙双只好把左手背的袖子拉了上去,露出烫伤的伤口,这几天都涂抹了药膏,不过效果不是立竿见影,被烫伤的那块地方依然比其他地方明显的要红。何静琳握着她的手细看了一会儿,问她说:“痒吗?”
“有点......”
“那也要忍住,大夫说了,愈合前不能挠,不能碰水,你可一定要记得,不然手背上就留疤了。”何静琳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妙双点点头,“奴婢都记得呢,夫人。季管事给奴婢排好了班,初三回去,初四回来,到时候让葡萄和小桃伺候您,这几天奴婢看她们挺机灵,做事也细致。”府邸放假也不能少了人,向来是轮班的,今天明天放假为一班,后天和大后天放假又为一班。
“大嫂吩咐过了,让季管事挑机灵的丫鬟过来,我看着她们也不错,不过还是不如你的。”何静琳又蹙起眉,“怎么就回去两天?这次,你回家久一点,过完初七再回来,一会儿我就派个人给季管事说一声。”
妙双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那怎么行?这也太久了。”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养手上的伤。”心里有愧疚,就想方设法的从其他方面补偿。何静琳喊了一声,让东梢间外站着的丫鬟进来,去拿她准备好的礼物,白花花的银子,有五十两,还有两件做好的棉衣,暗色的料子,不容易脏,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穿,还有几尺布料,上面缀着花纹,俏丽平滑,可以留到春夏季做衣服。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小玩意儿,梳子、珍珠粉、小孩儿玩的竹蜻蜓,是给妙双侄子买的。
“这,这太多了。”妙双瞠目结舌,因着她的缘故,何静琳嫁过来时,她们一家都搬来了这里,做三夫人的陪房,现在正住在外院后的后罩房里,一家人都领了差事,她爹看小门,她哥给三老爷跑腿,她娘在绣房,她嫂子在花房。何静琳在李府没多大权利,能运作的职位都不是重要的,不过只要妙双不倒,她的家人就不会过的太差。
妙双翻开包袱看了一眼,就连忙缩回了手,“夫人,这样不好,季管事已经给了奴婢很多东西了,说是大夫人给的。”
何静琳道:“大嫂是大嫂,我是我,我们两个给的能一样吗?”不容拒绝的口吻,脸上带着严肃的神情。推脱也需要看时候,要观察对方的神态,分辨是真心还是假意,是高兴还是生气,现在的情况,再拒绝就是不给夫人面子,会让事情弄巧成拙,妙双便欣喜的收下,“那奴婢便替爹娘,兄嫂,还有奴婢的侄子谢谢夫人了。”
何静琳露出轻松的笑容,心情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夫人,夫人。”主仆说话间,三老爷拿着一幅画走了进来,眉飞色舞的把手里的画卷展开,给何静琳看,“妙双也在,怎么样?你们能看出来画的什么吧?”
妙双看着那画,惊奇道:“老爷是画的西梢间窗外的梅花?”
何静琳摸着肚子,一种暖和的感觉将她包裹着,她换了个姿势,惬意的靠在椅子上,笑道:“老爷太谦虚了,这一看就知道画的什么。”
三老爷摸着头,嘿嘿笑道:“没有你们画的好。”他这样说着,一双眼睛看向何静琳,目光在她的肚子上停留。
“各有各的优点。”何静琳道,顿了顿,问道,“大哥不是给你出了几道策论题,你写出来了没有?”
三老爷讪讪的把画卷收起,心虚的摸了摸鼻梁,“还没,我这两天想把这幅画画完,就没去写。”
何静琳从他手中接过那幅画,交给了妙双,不必多言,妙双就利落把这幅画去挂到墙上——一进东梢间就能看到的地方,旁边放了书柜和瓷瓶。
“你既然决定要去科举,就得认真才行,不然最后只得了个三等,这些日子岂不是就浪费掉了。”何静琳缓缓说道,声音温柔却有力量,“老爷的诗赋自是不必担心,可这策论,还需要好好练习,有大哥帮你,已经比很多人要有优势了。”
三老爷高高兴兴进来,闷闷不乐出去。妙双见了,自是不敢问,等屋里只剩下丫鬟们和三夫人,她这才小声说道:“老爷比以前要用功了。”
何静琳扶着妙双的手,慢慢走到床边,其他丫鬟精神一振,瞬间过去,将她头上的首饰拆下、给三夫人脱鞋、把床上的被子铺开、各司其职,一眨眼就做完了这些。
何静琳靠在床头,一手拿着本书,一手抚摸着鼓起来的肚子,沉声道:“还不够。”
妙双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回答她刚才的话,她看向夫人,何静琳已经打开《论语》来看,嘴巴一张一合,在念书上的内容。上次大夫人来看夫人,两人坐着聊了会儿天,跟孕妇聊天,说到后面不免的就转移到了孩子身上。三夫人向大夫人请教怎么养育孩子的问题,她真心的觉得大夫人三个孩子都相貌品性极佳。
大夫人就说起了胎教的方法,说怀着孕时,给肚子里的孩子念书,对孩子的成长有帮助。三夫人初次怀孩子,对自己的前辈极其信任,自那天开始,手边就时常备着一本书。妙双想,这样也好,免得夫人又觉得闷,想出去了。
“夫人,这是绣房送过来的窗花,做的石榴、蝙蝠、祥云样式的。”
“看着不错,就定下这样的吧。”董玉婷瞧了一眼,就把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定下。送到她面前的事情,大多已经经过了层层筛选,觉得不好的,还没送到她面前,就被管事们给否决了,所以她也只是过个目而已。
董玉婷也想偷懒,从来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不重要的事情,她向来是看一眼就点头,这样一来,府中的事情就很快的办完。
“这是过年赏给下人们的礼物,夫人您看行吗?”季管事和谭管事拿着一张单子,递到董玉婷面前。他俩分管内外院,下人们的相关事宜都由他们俩管。
纸上列的东西也可以说是年终奖,除了银子,还有粮食,衣服什么的,都是些实用的东西,也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季管事又道:“给妙双那里,照您的吩咐,已经送了二十两银子,烫伤膏,还有衣服。”
董玉婷点了点头,把单子递了回去,“就这样办吧,留下一份,你们去和库房提前知会一声,让库房也抄录一份儿。”
再想偷懒,也不能应付了事,还是有几分谨慎在的,董玉婷让管事们把列下的单子内容一模一样的抄录三份,一份他们自己留着,一份留在董玉婷这里,最后一份去给别人过目,签字画押。
大冷的天,大家一块坐在一处,脚下放着炭盆,外面冰冷的风呼呼吹着,屋里则暖烘烘的。丫鬟帮着董玉婷做些简单的事情,比如核对管事送过来的单子和留到董玉婷这里的单子内容是否一样。春月和夏晴是坐不住的人,一会儿便说起话来,“哎,我的笔呢?”
“我可没拿。”
“夫人才赏给我的!”春月站起身,就开始翻找起来,董玉婷也没在意,又不是像熊孩子一样不间断的尖叫,忽然听春月“啊”了一声,屋里顿时安静下去,只余外面的风声呼啸,她抬起头,李凌川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丫鬟管事纷纷起身行礼,把位置让出来。

“你们都先下去。”李凌川道。
众人立即鱼贯而出, 屋内转眼就剩下了他们两人,董玉婷不由得严肃起来,“怎么了?”
李凌川自顾自的坐下来, 为自己斟了杯茶, “是元日那天,圣上要办元会宴,你和母亲都要进宫。”李凌川不疾不徐的说完,抿了口茶。
“怎么现在才说?”董玉婷有些不高兴道, 把笔和簿本丢在一边,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像波浪似的扭了扭, 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凌川循着声音看过来,“原本因为身体的缘故, 这次就不办了,谁知这几天圣上身体有所好转, 突发奇想, 又想办了。府邸很忙吗?”
“这老东西真会给别人找麻烦。”董玉婷嘟囔了一句。
“什么?”
董玉婷神态自若的说:“没什么,你说的正是时候,我正好可以让弟妹来帮我忙, 那天我们都不在府中,三弟妹怀有身孕,也就只能让二弟妹来主持大局了。”说不定也正合了她的心意,这句话没说出口, 不然以为她舍不得把这权利交给别人似的。
李凌川淡淡道:“你看着办吧。”府内的事情他向来不插手,甩手掌柜似的。
董玉婷没计较这个,问他:“那去宫里,是不是能见到圣上那几个还没成亲的儿子了?”
“是。”李凌川看着她, 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你想做什么?”
像是犯人审视的目光,董玉婷收了收脸上的笑容,撇嘴说:“看看也不行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挑中了,我心里也有个底。”皇子不是外面的人,想见一面难如登天。
“见一面也看不出什么。”
董玉婷不服气的说:“那也比不看好,你都不关心瑶姐儿,就只能我来了。”
李凌川无奈道:“我怎么不关心瑶姐儿了?”
“那你说,圣上要给哪几个儿子挑王妃?他们都什么品性?这些,你都打听清楚了?”董玉婷一字一句,针扎似的往李凌川胸口戳。
李凌川平静的面容泛起了尴尬之色,保证似的:“我会打听清楚的。”
董玉婷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刺激他。
董玉婷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李凌川一走,她就带上簿本,账册,办公工具,和一群得力人才,将会议地点改到了清风院。曾惠妍对她的出现很是惊讶,待听完来意之后,笑意就爬上了她的脸颊,爬墙虎似的,牢牢的挂住了。
“大嫂,真是羡慕你,我到现在都还没进过宫呢。”曾惠妍这话说的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她自己没有郡主身份,丈夫也不是四品官员,没资格进宫,也是因为从来没进过宫,对董玉婷要进宫这件事,心中就没那么大的不平。
眼前的利益更令她愉悦,曾惠妍亲自给董玉婷倒茶,“大嫂,元日那天你要和母亲进宫,不需要提前准备吗?我看,不如这几天府中的事情都交给我办吧。”她笑的很假,光顾着说话,茶杯里的水都溢出来了。
珠儿赶紧上前来擦,曾惠妍就全交给她去办,只顾着和董玉婷说话:“大嫂你放心,我办事绝对不会出错的,不然,就让母亲狠狠责罚我。”说实在的,再责罚她,又能责罚到哪里去呢,无非禁足、抄佛经、跪祠堂罢了,毕竟是名门正娶,给李家生下嫡子的夫人。
不管这份小心翼翼的讨好有几分真心在,面上的举动,是让董玉婷挑不出毛病,她故作沉吟,略显纠结,让曾惠妍觉得这事有戏,话里又添了几分讨好,拿出奉承老太太的架势,把董玉婷夸的天花乱坠,字字句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帮她。
“大嫂也辛苦了这么久,就好好休息,我拿不准的再去问你就是了,反正住在一处,不会闹出太大乱子的。”
曾惠妍声音婉转,像是绕了十八个弯,董玉婷瘆得慌,说道:“行吧,那就辛苦你了。”
董玉婷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让管事们留了下来。秋荷忧心忡忡的说:“夫人,交给二夫人,真的行吗?”要说府中谁和董玉婷一个阵营,共同作战多年,那当属秋荷,要是打战,那她就是副将。
董玉婷嘴角勾着笑,“放心,不会有事的。去宫里那天,你就留在府里吧,帮二夫人管着府里。”说是帮,其实就是监视,虽然出去不会太久,但留个心眼总是好的。春月莽撞,冬枝谨慎,但压不住曾惠妍,唯有秋荷,是她的大丫鬟,处事有章法,留下来能拘束着曾惠妍一二。
“那夫人要带谁进宫?”秋荷道,“夫人带冬枝去吧。”
董玉婷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给几位管事上茶,再去厨房拿些糕点过来。”曾惠妍笑着说,“再拿个炭盆过来,放到谭管事身边。”暖阁是会客的地方,不过空间不大,几个管事挤在这里,就有人坐在靠外面的地方,谭管事旁边就是门帘,两只脚一缩,缠在一起,来抵御外面的冷空气。
“多谢二夫人。”谭管事忙起身道谢。
珠儿去了明间,让丫鬟去拿糕点,正要回去,香姨娘好奇的过来了,问她:“怎么了?刚才我瞧见大夫人带人过来了。”
提起这个,珠儿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与有荣焉的口气:“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夫人和老太太元日那天要进宫,拜托我家夫人帮忙管家里。”话是有些出入,但总体是那么个意思,小小美化一下,增加她家夫人的威严。
香姨娘眼睛一亮,“那可是好事啊,珠儿姑娘,我能进去瞧瞧吗?”
珠儿为难道:“夫人正在忙呢,怕是没空见你。”
“我就进去看看,不会妨碍夫人的。”香姨娘上前拉住珠儿的手,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个荷包。
珠儿摸了摸,大概有二两,“香姨娘发财了?”姨娘每月的银子也不多,比公子小姐的还少,能给珠儿二两,已经是大手笔了。
“珠儿姑娘可别打趣我了,再怎么,也不会比你有钱的。”这话说的也对,姨娘是半个主子,夫人身边的得力大丫鬟也是半个主子,甚至,比那些不受宠的姨娘,活的还要体面一些。明面上,每月才只有一两的银子,但私下里,给夫人做事,和各处走动,被更下面的人孝敬的,零零散散的,加起来的银子就很多了,并且因为是私底下,数目没有过明目,旁人都不知晓她们有多少银子,只知道不差钱。
珠儿得意的扬了扬下巴,“姨娘自己进去吧。”
香姨娘眼神闪了闪,“那多谢珠儿姑娘了。”不陪她进去,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到时候惹曾惠妍生气,珠儿便可以借口没看见香姨娘,是她自己进来的。香姨娘暗道:这珠儿真是一点错都不想被牵连。
“今年的年赏都给什么?拿来让我瞧瞧。”曾惠妍说道。
管内院的季管事和管外院的谭管事齐齐站起来,把列好的单子交了过去。季管事道:“已经让大夫人看过了,说是就这样。”
曾惠妍拿年赏单子的手顿了一下,不自然道:“已经定下了,这么快啊。”
曾惠妍扫了一眼,年赏也分三六九等,亲近的下人年赏更丰厚,有给二两银子,四两银子,六两银子,外加绸缎首饰的,普通下人的年赏则薄一些,多给一两银子,再赏赐一些腊肉,布衣,布鞋。车马司的下人则比普通下人多给一些钱,倒不是因为亲近,而是那钱有个名字,叫草料钱,寓意是来年出行平平安安。田庄上的人则多赏赐了种子,和农具。
各样分门别类,已经是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一眼看过去,挑不出一点毛病。
“怎么妙双的年赏这么多?”曾惠妍皱眉道,眼中暗含一丝兴奋。
季管事道:“是大夫人吩咐的。”
曾惠妍撇了撇嘴,“大嫂也真是的,没照顾好弟妹,就是她的错,还给她这么多年赏,这让其他下人跟着学怎么办?”
季管事面上只是赔笑,并不接话,她心里腹诽:要说妙双有没有错,也不该由你说,三夫人都没觉得妙双有错,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曾惠妍看了一遍,没再找出什么问题,失望的将单子放到桌上,转头问何管事:“给各府的年礼都定下了吗?”她看着何管事,眼中充斥了几分期待。给各府送礼,自然比给下人的年赏要隆重的多,不然不符合李家的身份,奇珍异宝,名家字画,都是合规矩的。
何管事不卑不亢的道:“都定下了。”
曾惠妍咬牙切齿的说:“大嫂什么都做好了,还要我来干什么?”阴阳怪气的口吻,任谁也听出她的生气,到底是没忍住,两个能捞油水的地方都已经定下,她还接手干什么?原本还想着给自己娘家送些好处,现在好了,什么都定下了。
她和老太太都是曾家人,但内里,也还隔着几层关系,老太太是大房的人,她是五房的人,也就是因为这辈就她一个年龄相仿的,才挑中做了二夫人。
朱月如抿住要上扬的嘴角,声音在安静的屋中异常清晰,“二夫人,老太太说了,过年的宴席要做三十六道菜,还剩下两道没定,让您选,奴婢记得您喜欢金齑玉鲙羹,这道是一定要做的,可还有一道,二夫人想吃什么呢?”
曾惠妍冷笑了几下,心中的怒火从眼神里冒了出来,手里好像攥着朱月如脖子似的,一寸寸的捏紧,“你们厨房主意大,就自己定吧。”董玉婷带来的陪房,嚣张的让人恶心!
“是。”朱月如说完,就安静下去,不肯再与曾惠妍过招的意思。
曾惠妍一扭头,瞥见站在门帘后的身影,怒火蹭蹭的往上涨,想到刚才发生的事被人听见,便恶狠狠的说:“谁在外面偷听,还不进来?”
香姨娘掀开帘子,小碎步的进来,讨好的冲曾惠妍一笑。
“你来做什么?”曾惠妍剜了她一眼,香姨娘浑身发寒,心里后悔不该过来的。
心念急转,香姨娘凑了过去,在曾惠妍耳边低语两句,两人便去了旁边的西梢间。
香姨娘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但依然保持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程度,“这是个好机会啊?老太太和大夫人都不在府中,那里......”她指了个方向,那里住着二老爷的几个姨娘。
“能行吗?你上次做的事,可都被人发现了。”曾惠妍不信任的看着她。
“哎呦,夫人,过了这次,可就没机会了,咱们等着老太太和大夫人不在府中的时候,赶紧解决了这事,这样等她们回来,也就没办法了。”香姨娘像蛊惑人心的妖怪,见曾惠妍还有些迟疑,“听说二老爷在府外给她置办了宅院。”
这话像命中靶心的箭矢,曾惠妍眼中的迟疑化为了愤恨和坚定,“行,那就交给你了。”

第88章 堂花术 进宫是一项大事,要穿……
进宫是一项大事, 要穿的隆重,要规规矩矩,切勿惹事生非......老太太半是叮嘱董玉婷, 半是给自己说, 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董玉婷心里觉得好笑,原来老太太也会紧张啊。
董玉婷理了理身上穿的翟衣,把褶皱捋平,衣服上的姿态各异的青鸟图纹遨游于云霞之上。整件翟衣以青色为主, 衣服上缀以花鸟纹, 有密集的地方, 也有空旷的地方, 疏疏密密,更显贵重。衣袖, 领口,用了青金色的线的缝纫, 不仔细看, 根本发现不了,真正的低调奢华了。
马车停在宫门口,就要步行进入。李凌川要参加外朝大典, 没和她们一块儿进。面容肃穆的女官检查了她们的文书,核验过身份后,才让她们进入。
因着曾惠妍没来,老太太便只能董玉婷一个人照顾, 本想上前搀扶着她,老太太轻轻推开她的手,不过也没离开她,两人并肩走在一块儿, 一副亲昵的样子,“怎么没带秋荷进来?”紧张的时候,和别人说话也能起到转移注意力的作用。
命妇入宫,只能携带一位侍从,老太太带了王妈妈入宫,董玉婷带了冬枝进来,“我让秋荷留在府里,协助二弟妹管家了。”
老太太颔首,看了眼四周,又很快低下头去,“这样也好。”
两侧宫墙高大,宛如城墙一般,走在甬道之间,只觉得自己格外渺小。女官带着她们一众命妇,先去拜见皇后,再前往宴会处。今天是个晴天,阳光撒在大地之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温暖,好在翟衣之下穿的够厚,外加两侧的宫墙阻挡了大部分的风,倒也不觉得很冷。
皇宫偌大,已经走了一刻钟,仍旧是一眼望不到头。虽然一直走在甬道内,不过透过两侧的宫门,仍旧能窥见其中的景色。用一步一景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董玉婷观察四周的时候,瞧见了朝她使眼色的薛伊,她和自己的嫡母走在一处,在董玉婷的斜前方。若是在外面,董玉婷就走过去了,不过在宫里,规矩颇多,董玉婷便只朝她笑了笑,示意等会再说话。
女官带她们去了坤元宫,皇后的住所,修建的恢弘壮观,水池,花园,厨房......这一宫里面都有,董玉婷甚至觉得,这一宫,就和李府一样大了。女官带她们到了正殿外的一片空阔地带,说道:“各位夫人在这等一下。”便进去通传。
这会儿到了皇后寝宫,眼皮子底下,众人就更不敢说话了,直到女官给她们传话可以进去,众人又忙整理了一下自己,怀揣着忐忑的心情低着头进入正殿。
一入殿内,温暖的热气携着香气就袭了过来,加上心里的紧张,额头竟沁出密密一层汗珠,老太太忍着没擦,随其余命妇一同拜见皇后和其他妃子。上方传来皇后的声音:“赐座。”
董玉婷趁着起身的功夫,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能坐到这里的,都姿容不凡,即便容色普通,有昂贵首饰装点,也显得万分矜贵。圣上妃子、女儿众多,董玉婷一眼看过去,一个人的面孔都没记下来,记最清楚的,莫过于坐在中心位置,金字塔顶端的皇后。
放在这个后宫,她的容貌就有些普通了,不过好在气质弥补了一些,端庄,文雅,让人不由自主的心虚宁静下去。董玉婷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这种场合,当然是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老太太和她想的一样,不是问她们话,决不轻易张口。
寒暄一阵,众人随皇后前往麟德宫参加元日宴。即便是圣上才提起的事情,底下的人也办的漂漂亮亮。但其实是一层一层的往下压榨罢了,圣上说完了这件事,剩下的,自有旁人去想办法,若想讨得圣上欢心,就只能咬紧牙关去办成。
富丽堂皇,这是董玉婷进来后的第一感觉。头顶吊着西域的琉璃宫灯,每一面都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把殿内照耀的如同在外面一样,脚下的白玉地砖,被头顶的宫灯这么一打,就仿佛铺了一层碎玉一般。华丽的屏风,各式各样的瓷器,柔软细密的毡毯......每一处都写着两个字——奢华。还不是低调的奢华,这就差把暴发户写在脸上了,并且还不是审美差的暴发户,是审美好的暴发户,各种摆件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摆在这里,没有任何让人觉得突兀的地方。
众人对圣上又是行大礼,董玉婷觉得,今天跪的,比一年跪的都要多。行过礼,众人依次落座,宴席才算正式开始。离圣上坐的越近的,地位便越高,与圣上越亲近。四品的官员堪堪够参加宴席的品级,到了这里,座位却都快排到了廊下。
圣上妃子们坐的位置要比他们高出一层来,像是摆在了台阶上似的,妃要再高一层,然后是皇后和圣上。董玉婷远远瞧着,生出一种和她们不在一处的感觉,似近似远,她们说的话,董玉婷听不清,她们的面孔,董玉婷也看不清。
乾元朝的宴席没那么多讲究的规矩,同乐才是重点,底下的官员命妇小声说着话,只要不是声音洪亮到让仿佛坐在天上的皇帝听见,就没人斥责。不过当圣上开口的时候,大家还是赶紧闭上嘴,一副倾听的样子。
虽然来参加宴席,但主场还是宫里头的人。妃子、公主、皇子,人家才是一家人,比如这会儿,就是她们给圣上献礼的环节。品级高的,送的贵重一些,品级低的,就送自己的心意,总不能两头都不占。
董玉婷仔细的瞧着,也不是为了看谁送的礼物最好,而是圣上那几个年幼的儿子也会送。他们毕竟年纪小,送的就算是不值钱的玩意,圣上也一笑而过。
十五皇子是那几个小皇子中年龄最大的,今年十三岁,等上面的皇子送完礼,他就站了出来,董玉婷分不清他们谁是谁,但是知道是哪几个皇子。该十五皇子的时候,她认真的去看,记住他的面孔。大概是皇家基因不错,几个皇子公主就没有丑的,这个十五皇子长得不像圣上,更像他的母亲良嫔。眉眼柔和,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一身儒雅的书生气息。
“儿臣送父皇一尊盆景,祝父皇万寿无疆。”话落,身后两名太监搬来盆景,揭开上面的红布,只见底下用青铜方盆托着,里面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大冬天的,盆中是山水泥土,宫殿绿植,俨然一个缩小版的麟德殿。
冬季里绿意盎然,有些难度,但也绝非不可能。堂花术,已经不是个秘密了,有暖房便能成功一半。前些年贤康王便在冬天献给过圣上龙爪菊,十五皇子这个盆景,还算是有心意,尤其是跟前面几个皇子直白的送的奇珍异宝相比。再放上缩小版的宫殿,又不失童稚趣味。
“拿来让朕看看。”圣上笑道。
身边的太监立即下去搬来,十五皇子的脸红扑扑的,紧张的看着圣上。
良嫔细声细语道:“皇上,这盆景里面的宫殿,是小十五亲手做的。”
圣上凑近了瞧,那宫殿细看起来便有些粗糙了,不过想到是小十五亲手做的,也就能理解了。外头粉刷着朱红、金黄、乌青的颜色,乍一看,和麟德殿一模一样,窗户,柱子,石像的位置也分毫不差。殿外铺着泥土,还有一块小山,才巴掌般大小,绿植树木都是从暖房取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放久了的缘故,一根纸条有些枯败的迹象。
“小十五做的不错,有心了。黄淼,把这盆景放到两仪殿里去。”圣上笑道。
“可真是用心了,圣上几天前才说要办宴,就做的这么细致,十五皇子怕是熬了几个大夜才做好的吧,瞧瞧,这两眼乌青的样子,过了今天可得好好休息呀。”
众人闻言向十五皇子看去,哪有什么两眼乌青?
良嫔急急忙忙的说:“静妃娘娘,不是这样的,这原本是小十五想当成生辰礼送给圣上的,正巧碰上了元日宴的关头,便从暖房取了绿植过来,做成了盆景献给了皇上。”
静妃淡笑不语,无视良嫔的解释,朝那盆景看去,语气带着一丝戏谑,“这盆景再好,终究有违天和,还是应当顺应自然。用堂花术催生的绿植,不过是昙花一现,知道的,是十五皇子用心良苦,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五皇子是故意送上枯枝的,良嫔,你说呢?”
良嫔眉眼间自带一股忧愁,被静妃绵里藏针刺了几下,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她惊惶的看向圣上,她不怕静妃嘲讽,就怕圣上跟着怀疑,见到圣上凝视着那枯枝,良嫔身形一颤,竟是有些站不稳了。
“静妃姐姐莫不是忘了,当年贤康王也在这时候,送给皇上六盆龙爪菊。”丽妃言笑晏晏,良嫔一愣,不曾想是丽妃帮她,转念一想,丽妃和静妃争斗多年,想必也不是为了她才出声。
“丽妃妹妹记得可真清楚,武烈王的事情,你怕是都没记这么清吧。”她冷冷的看着丽妃,平静的面容下,暗藏着如烈火般的疯狂。
董玉婷看在眼中,只觉得她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也不怕。

第89章 病枝不除,祸害绵延 “你——……
“你——”丽妃娇艳的面容升起愠色, 这话说的暴露,说的露骨,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话, 无异于是在羞辱她。
“好了, 大喜的日子,有什么非要争论的,枯枝也好,繁茂也罢, 不过是自然规律, 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不用扯上其他的, 皇上可是真龙天子。”百官朝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闹出什么笑话来,也是她这个做皇后的不是, 云韶华不得不出声各打五十大板, “丽妃,与你无关的事情,你就不要多管了。”
云韶华声音平稳, 自带一股威严气息,不过熟悉她的人都知道,云韶华不过是纸老虎,是内里柔弱的性子。丽妃娇俏的哼了一下, 别过头去,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这样的神态,依然美的令人心颤。
十五皇子突然出声道:“父皇!”
他缓缓上前, 走到盆景边,从袖口中拿出一把金黄色镶嵌宝石刀柄的小刀,黄公公的声音比往常更加尖细:“十五皇子,你要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只身挡在皇上面前。
妃子们吓得花容失色,良嫔更是站不稳向后跌去,好在她的贴身宫女一把扶住了她。云韶华也瞳孔骤缩,护驾两字刚要喊出口,圣上抬了抬手,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他面无表情,犹如一只苍老的雄狮,面对危险时,仍然有战斗的能力。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圣上并不畏惧,还觉得其他人是小题大做,况且,他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敢反抗自己,这是他上位者的自信。
十五皇子察觉到圣上的目光,头皮发麻,惶恐的低下头去,将小刀从刀鞘中拔出,颤抖的说道:“父皇,病枝不除,祸害绵延,儿臣祝父皇圣体永康,松柏之寿。”说着,他利落的一挥手中的刀,那枯枝被他砍下。
全场安静无声,脸上各有各的精彩。丽妃神色难看,只觉自己被被别人当了垫脚石,良嫔先是一喜,后又惴惴不安,几个年长的皇子仿佛不认识他们的弟弟一样,不再用看孩童的眼神来看十五皇子。显然,十五皇子也到了雄心勃勃的年纪。
永明王笑道:“父皇,十五弟一片赤诚之心,您可得好好奖赏他。”
武烈王跟着说道:“十五弟聪慧,不知道武功怎么样?改日来哥哥这儿,让本王教你几手。”
事已至此,再多说其他的也已经无用,还不如彰显一下手足之情。
“好,好!小十五一片孝心,等过了年,你便来两仪殿,朕亲自考验你学问。”圣上连笑两下,“黄淼,怎么还不动手?快,去把这盆景摆到两仪殿里去,放到御案前面,朕要时时刻刻都能看见。”
黄公公赶忙应下,招来两个小太监把盆景搬走。
对于妃位以下所出的皇子,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没办法,圣上子嗣众多,没空一个个去过问,丢给先生便不管了。
十五皇子见圣上展颜,高兴大过害怕,欣喜道:“是,父皇!”
圣上温颜看着十五皇子,即便是雄狮,对自己的幼崽,也会有温情的时刻。
“皇上,臣妾累了,就先回去了。”静妃说这话的时候,深深的看了一眼十五皇子,眼神中透露着冷漠、疏离、还有一丝厌恶。爱子深切的良嫔敏锐的察觉到了,在静妃往十五皇子的方向走了一步的时候,她忍不住跟着踏出去一步。
“是头又痛了?要不要让太医过去。”圣上问道。
“不用,臣妾休息一会儿便好了。”静妃说完,便行礼,转身离去。
“自贤康王离了京城,静妃姐姐便大病一场,从此之后便脾气暴躁,和许多姐妹都发生了争执,太医说让静妃姐姐静养,皇后娘娘,静妃姐姐怎么还来参加宴席了?”
皇后淡然一笑,“静妃跟随皇上多年,这样的场合不好少了她,而且这样的喜事,说不定会让静妃的身体好些。再说,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丽妃吃了两瘪,脸上讪讪的。
一场不算闹剧的闹剧结束,十五皇子成了最终赢家,本和这件事无关的丽妃丢了两次人,接下来的宴席安静了许多。剩下的皇子继续献礼,不过心意和价值比起前头几位皇子送的礼物来说稍显不足,有送玉柄扇子的、还有送金蛐蛐的。圣上老了,却对几个年幼的儿子更加亲厚,不管送的什么,他都笑着收下,让黄公公摆到两仪殿里去。
但众人知道,圣上最满意的,还是十五皇子送的。虽然都是摆到两仪殿,但十五皇子的盆景,是明确要摆到御案前的。御案是什么地方,是圣上批阅奏折的地方,还要时时刻刻都能看见,这可不是什么礼物都行的。
美轮美奂的歌舞、惊险刺激的杂技、感人肺腑的戏曲、虎虎生风的功夫......各样的节目轮番上阵,让众人渐渐忘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不管多好的东西,最终只有一个结果,就是送往皇宫,节目也是一样,都是请来的是最好的人才。董玉婷刚看完了一场大戏,又被这些节目所吸引,暗暗感慨,这次皇宫来的不算亏。
除了精彩的节目,还有美味的食物,宫里吃的,比李府吃的要更好,装食物的器皿也精贵。放平民百姓家里,都能当传家宝了。有道叫一统江山的菜,是把南海血燕、辽东熊掌、渤海虾、黄河鲤鱼等食材放到一起煮,但做菜不是光食材好就能好吃,这么几种不相干的食材放到一块儿煮,董玉婷十分怀疑会不会好吃。
但当她尝了一口之后,董玉婷立马改变了想法,她觉得就算是最普通的食材,经过宫里大厨的手,也会变得如同山珍海味一般。
酒过三巡,圣上与大臣寒暄一阵,面上稍显疲惫,毕竟年事已高,身体不大好,皇后便借此提议宴席结束。众人伏地恭送帝后,随后按照品级陆续离去。大家都喝了些酒,比入宫时的小心翼翼要放松许多,一边走着,一边小声说着话。带她们的人还是之前的女官,对她们这样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不制止,只盯着不让人乱走。好在大家即便喝得有些醉意,心里仍然有根弦,规规矩矩的往宫外走。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女官大声道:“各位夫人请等一下。”她低声在身边宫女耳边低语几句,带她们躲到一旁花园的廊下。董玉婷怕老太太摔倒,小心搀扶着她。
到了廊下,几位夫人拍了拍身上,这雪下的突然,也下的紧密,才走了一段距离,身上便落了一层的雪,地上也蓄了一层,把青灰的石板遮盖了七七八八。
众人不再依次序列成队伍,纷纷散开来,小声说起了话。薛伊趁这个机会,跑来和董玉婷打了声招呼。
“怎么忽然下起了雪?”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意头。”
有人起了头,便有人附和,都说起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董玉婷等人坐在角落,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
宫里规矩多,不仅夫人们不自在,丫鬟也谨言慎行。王妈妈自进来后,话少得可怜,这会儿才终于说了几句话。
“这衣服上的痕迹,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王妈妈摸了摸老太太的袖口,刚才宴席上有宫女不小心将热汤撒在了她身上。
冬枝也看过去,说道:“回去可以用草木灰试试。”
老太太道:“那宫女也不是有意的,洗不掉,就去少府监,让他们再做一件就是了。”外命妇翟衣不可自制,需要拿钱去少府监制作,因上面的纹样必须符合规制,制作一件要花上数十天。
老太太息事宁人,也是不想在宫里闹出什么事来,这事董玉婷也才知道,闻言看了眼老太太的翟衣。青色的袖口上有一片棕黄色的痕迹,像是夹菜时,袖口垂下,不小心沾上了汤汁似的。
没一会儿宫女回来,带了一众抱着油纸伞的太监。伞由女官分发,“夫人们久等了,咱们快走吧,再等一会儿,雪就更大了。”
王妈妈和冬枝也一人领了一把,打开撑到董玉婷和老太太头上。走时众人默契的又排列成队伍。董玉婷要扶着老太太,走在中间,冬枝和王妈妈走在她们身边,替她们打着伞。
短短一会儿功夫,脚下便和铺了一层银白色地毯似的,董玉婷提醒道:“母亲小心脚下。”
老太太“嗯”了一声,扶着董玉婷的手,小心的走出廊下。这时,一只雪白色的猫从花园的方向跑来,窜到了廊下,王妈妈惊讶道:“哪里来的猫?”
那猫全身雪白色的长毛,眼睛和琥珀似的,一左一右闪烁着幽蓝和杏黄的光泽,见了人也不怕,反而到腿边蹭来蹭去,挡住了她们的去路,王妈妈正要驱赶它。老太太谨慎道:“别伤了它,这猫不知道是宫里哪位娘娘养的。”

第90章 猫祸 正想轻轻踢开脚边猫的王……
正想轻轻踢开脚边猫的王妈妈连忙收回脚, 惹不起还躲不起,往旁边跨了一步,准备绕开它, 谁知那猫灵活的又缠了上去, 速度之快,令王妈妈反应不过来。王妈妈光注意着不要踩到脚下的猫,却忘了刚才下雪,地面湿滑, 一时不慎, 重重摔了下去。
王妈妈也是一把老骨头, 这一下摔得不轻, 疼的忘记什么规矩不规矩了,痛的龇牙咧嘴, 叫出了声,把前面正缓缓走出花园的夫人们给惊回了头。
“秀莲, 无事吧?”到底是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老人, 老太太忙关心了一句。
王妈妈强忍住身上的疼痛,说道:“老太太,奴婢没事。”她话是这样说着, 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她,眼角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嘴巴都是耷拉下来的。走出廊下就是台阶,王妈妈摔在了台阶之上, 虽然身上穿着厚衣,但王妈妈是老骨头了,很可能就摔出毛病。
董玉婷和冬枝上前,准备把她扶起来。王妈妈正要将这只罪魁祸首的猫给抱起, 放到旁边去,谁知这猫忽然凄厉的惨叫起来,穿透了风雪的呼啸声,直让人听得头皮发麻。猫叫声犹如婴孩的哭啼,撕心裂肺,也尖锐刺耳,王妈妈愣了一下,就是这短暂的片刻,那猫忽的伸出利爪,将王妈妈的手背给划出血来。
这猫的攻击不是一下,而是发疯似的连续猛击,王妈妈吓坏了,大声尖叫:“啊!救命——”
附近几个太监闻声赶来,正要抓猫,女官从前头赶来,风雪中细看了一会儿,大喊道:“小心,这是静妃娘娘的爱猫!别伤了它!”于她而言,显然猫比王妈妈要重要的多,不过这也能理解,出了宫门,静妃想对她们出手的难度增大,而女官还要留在宫中,静妃想处理她,还是比较容易的。
几个抓猫的太监动作僵硬了一下,如同身上上了一层枷锁似的,抓猫的力度、速度降低了不少,猫不仅没抓到,身上还多了几处抓伤。
老太太暗暗着急,脸上升出几分愠怒之色,但无奈这是宫里,不是李府,这女官能领了这份事,想必背后也有靠山,还要对她客气。
一名太监终于抓到了猫,但是因为不敢用力,手背被抓了一下,猫就从他手中逃脱,灵巧的避开太监伸来的手,径直向董玉婷她们冲去。旁边就是老太太和冬枝,董玉婷一把夺过冬枝手里的伞,横在她们身前,三人躲在伞面之后,只听刺啦一声,伞面被抓的卷起,成了稀巴烂的样子,伞的骨架暴露在冷空气之中,而猫还没有停下,发疯似的继续伸出利爪,精细的翟衣被勾丝抓破,惨状如同这把油纸伞。
董玉婷心中气急,用伞柄隔开猫,上手去提它的脖颈,这个位置对于猫来说是个弱点,但这猫警觉的很,还没伸过去它便反手扬抓,董玉婷一把抓住它的两只爪子,一手紧紧攥住,腾出一只手朝它的脖颈抓去。
“夫人小心!”冬枝扶着老太太,满眼的焦急。
猫也并非只会伸爪的动物,两只爪子被董玉婷捏住,便张嘴去咬董玉婷的手。猫一般不咬,但牙齿长成那样尖细的形状,便注定会很锋利,董玉婷的手指轻而易举的就被咬破了。疼痛瞬间涌上来,董玉婷心一狠,忍住剧痛捏住了猫的颈部,冬枝和女官齐齐上前,一个关心董玉婷,一个关心她手中的猫。
“轻一点,那是静妃娘娘的猫!”
听到她的话,董玉婷作对似的,又收紧了一分。
“夫人您的手。”
董玉婷分出眼神看去,白皙光滑的手背出现两个血洞,泉眼似的往外冒出血,顺着手背滴滴答答的落下雪地里,犹如一朵朵绽开的梅花。
冰冷,麻木,毫无知觉,再然后则是后悔。
“还不快拿个笼子!”董玉婷厉声道。
女官在她冰冷的目光下打了个哆嗦,意识到外命妇们出了事,她一样逃脱不了干系。
风雪陡然变大,纷纷扬扬落在头发,肩头,和手背。片刻的功夫,手背已然肿了起来,像个隆起的小山丘。
女官瞳孔一缩,叫住去寻找笼子的太监,“给皇后娘娘禀报一声,李夫人需要请太医治伤!”
太监忙不迭起来,还差点在湿滑的地面上摔一跤。
“夫人,让奴婢抓吧。”冬枝语气坚定的说,伸手就要抓猫。
董玉婷避了一下,“没事儿,就这样吧,别让她再给跑了。”
女官劝道:“夫人,让这太监来吧,别再伤了您的手。”她瞥了一眼看似乖顺的猫,暗道这么大的力道不会将它捏死吧……这样想着,一道戏谑的声音透过风雪,远远的传来,众人转头看去,竟是盛装华服的丽妃被簇拥着缓缓走来。
众人俯身行礼,丽妃柔水般的眸子扫过她们,眼神落到了董玉婷的手背上,“都起来吧,这是怎么了?王女官,李夫人进了宫里,怎么手还受了伤?”
不等王女官回话,她捂住张开的嘴巴,惊讶道:“莫不是这畜生挠的?怎么瞧着,那么像静妃姐姐养的猫?”
王女官强自镇定下去,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丽妃忧心忡忡,“好端端的,怎么会攻击人?”
说话间,太监,太医,皇后齐齐而至,众人又是行礼,礼才做了一半,皇后的“起来吧”已经说出口,她关切的走到董玉婷身边,看向她的手背,眉头皱在了一起,“太医,快来帮李夫人看看伤口。”
丽妃上前道:“皇后娘娘,风雪这么大,臣妾的寝宫离这里最近,不如就去臣妾的寝宫,让太医为李夫人治伤。”
皇后沉思片刻,“这样也好。”
董玉婷将猫放到笼子里,全身注意力便集中到了伤口之上。抓伤不严重,重的是那两个被咬出来的血洞,看起来瘆人无比。
行至丽妃宫中,太医和董玉婷等人去偏殿治伤,皇后则处理这件事,她威严的坐在首位,冷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女官,你来讲。”丽妃正要开口,皇后便点王女官回答,丽妃只好先闭上嘴。
等王女官说完,丽妃赶忙道:“什么样的人养什么养的猫,怕是静妃的疯病,传给了自己的猫,这才跑出来抓咬人。”
“休得胡说!”皇后道,“静妃只是因贤康王离京,性情大变,哪有什么疯病,丽妃别乱说。”
又转头对宫女道:“你去把静妃带来。你去看看李夫人怎么样了?”
董玉婷担忧的望着太医:“我的手没事吧?”
太医道:“夫人放心,涂抹上金疮药,七日之内伤口便会愈合。”
老太太瞪着她,“现在知道担心了,刚才怎么那么鲁莽?”
“情况紧急,我也没有办法。”董玉婷道。
老太太细心询问太医,这每日要涂抹几次药,吃什么恢复的快,不能吃什么?说到底,如果刚才董玉婷不挺身而出,老太太就会遭殃。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只能通过其他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
皇后身边的宫女来询问,太医说明了情况,几人便去往正殿。刚一出去,就见静妃健步如飞过来,杀气腾腾的冲向皇后那边去。
“丽妃,你又做了什么?”劈头盖脸的质问,仿佛已经确定了是丽妃暗中使坏似的。
丽妃奇怪道:“静妃姐姐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本宫做了什么,姐姐倒不如看看自己的猫做了什么?”也是冷冷的语气,平白被冤枉,难道还要好声好气?
董玉婷进来听了个尾巴,有些狐疑的瞄了丽妃一眼,总觉得她的出现有点太是时机了,在旁边等着一样。
丽妃不紧不慢的说:“静妃姐姐,皇后娘娘还在这儿呢,你也太没规矩了些。”
被人挑中错处,静妃只得向皇后规规矩矩请安,董玉婷等人便趁势跟静妃一块儿向皇后请了。
皇后抬了抬手,不高兴而又疲惫的神情,宴席上她也吃了些酒,有些乏,却出了这种事,身为六宫之主的她又不得不管。
“静妃,你的猫为什么会跑到秋枫宫,还抓伤了李夫人,你要怎么解释?”皇后问道。
静妃扭头看了一眼董玉婷,冷笑道:“臣妾的猫跑出宫,是那些奴才没有管好,至于为何会抓伤李夫人,倒不如问问李夫人自己做了什么?臣妾的猫可是很乖顺的,这件事六宫都清楚。”
这话意有所指,好像董玉婷先攻击了猫才会被抓伤一样,平白无故扣下一口大锅,董玉婷怎么能忍,回禀道:“皇后娘娘,当时众多夫人都在场,那猫乖顺不乖顺,大家都看得清楚。”
你有人证,我也有人证,谁怕谁?董玉婷心里想,眼睛只瞧着皇后,一脸的无畏。
老太太适时的抹了两把眼泪,跪在地上,哀哀的哭泣:“皇后娘娘,若不是臣妇这儿媳挡在身前,被抓伤咬伤的人就该是臣妇了……”委屈的话没有多说,只是一味地哭泣,低低的哀诉。
董玉婷跪在老太太身边,抬手挡住假哭的脸,外人看来以为她也在哭泣,“这都是儿媳该做的......”
花白的头顶对着屋中几人,众人难免想起了她们的母亲,和老太太也是一般年纪,跪在地上也不敢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怜巴巴的,让人生怜。婆媳俩一唱一和,没有说自己的委屈,却又处处是委屈。倒不是一定要抓到主谋,明显她们成了这宫中大佬局中的棋子,伤已经受了,给自己捞点补偿才是上上之策。
皇后缓和了语气,“快起来,这事情错不在你们,你们放心,本宫定会查的水落石出,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又变了语气,厉声道:“把那畜生给我抓过来。”
门口的太监打着寒颤,把笼子提到屋中,放到地上,那猫这时看起来很乖顺,蜷缩在一起,一点也看不出它刚才有过伤人。
静妃走过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打开笼子,将狮子猫抱出,放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它的头,而猫此时温驯极了,窝在静妃的怀中一声不吭,还发出小心的呼噜声:“皇后娘娘,臣妾的猫平日里就是这么乖顺,如若它真的会伤人,第一个受伤的也该是臣妾。依臣妾看,是李夫人真的做了什么事,才会被伤,至于臣妾的猫为何会跑出去,想必也是有人在背后使坏。”她冷冷的瞥了眼丽妃。
老太太扭头看了眼王妈妈,后者点了下头,上前跪下:“皇后娘娘,可否让奴婢看下静妃娘娘的猫?”
静妃抱猫的力道一下收紧,还没反应过来,皇后的声音就响起:“去吧。”
王妈妈起身走向静妃,道:“静妃娘娘恕罪。”随后伸出手指到猫的鼻子下方,肉眼可见的,这猫变得急躁、不安,甚至低吼的嗷呜。
“你做了什么?”静妃退后几步,拧眉看着王妈妈。
丽妃轻笑道:“这就是静妃姐姐说的温顺?别人轻轻一指,这猫就要攻击人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静妃姐姐养只猫保护自己呢。”
“丽妃,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静妃道,“哦,你们是一伙的。”
“不是你进来劈头盖脸的质问我吗?”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皇后出声道:“安静!静妃的猫为什么会闻了你的手指,就凶起来了。”
问的是王妈妈,她便将在宴席上老太太被泼了的事情告诉皇后,当时她顾着要给老太太擦,手上也沾上一点。这是老太太教的,也说不准是不是对的,只是提供一个方向。
皇后颔首,偏头看了眼宫女,“这事情要验证也简单。”
宫女走上前,学着王妈妈的动作伸出手指,这次静妃的猫没再有发狠的迹象,乖顺的一动不动。
皇后脸色一变,立刻派人去把今天宴席上给外命妇伺候的宫女都给叫来。
雪地中,一排排宫女打着哆嗦在风雪中站着,无一人敢不满,老太太扶着王妈妈的手去外面指认,找出泼她的那个人,太监将她押进屋中,按住她跪在地上,皇后道:“抬起头,叫什么名字?”
宫女怯怯抬头,容貌平凡,若不是才发生的事,想必过了今天,老太太也不记得她了。
“奴婢......名叫穗儿......”穗儿咬着嘴唇,飞快的看了眼静妃,又低下头去,外人看来,这就又是心虚的表现了。
“穗儿,你去把这只猫抱起来。”皇后命令道。
穗儿跪在地上,背弯的像虾子,咬住下嘴唇看了眼她身前不远处笼子里的猫,没有动弹。皇后眉头皱的愈发深,又说了一遍:“穗儿,你还不动?”
穗儿膝行几步,靠近那猫,与之相对的,笼子里的猫紧张起来,弓起身子,和人弓起身子显得颓废不一样,猫弓起身子,变得更有气势,在猫渐渐发出低吼的时候,穗儿不敢再靠近,突然哭道,朝着皇后磕头,“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都是静妃娘娘让奴婢做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静妃当即大怒,起身指向穗儿:“贱婢!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污蔑本宫!”太过生气,音量提高的有些刺耳。
穗儿涕泪横流,一边哭一边说道:“静妃娘娘,是您让奴婢把药粉撒到李老太太身上,说是要报复她儿子陷害贤康王的事,您不能不认啊!”
“你胡说,本宫何时见过你了!”静妃强忍住怒气,理智的问道,越到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冲动。
“静妃娘娘当然不会见奴婢,是您的宫女冷月吩咐奴婢的。”穗儿道,显然是要咬死是静妃指使的。
冷月错乱了一瞬,跪到地上:“娘娘明鉴,奴婢绝对没有做这件事!”
静妃听到这话,稍显安慰,转头问穗儿:“你既然说是冷月指使你的,可有什么证据?”
穗儿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迎着皇后审视的目光,“奴婢没有证据,但奴婢发誓所言皆是真的,奴婢愿一死换得家人平安!”
穗儿猛地转身,冲到外面,董玉婷上一秒还在想接下来还会怎么发展,下一秒就看到她直直的朝柱子撞去,带着坚定的决心,没有身体去阻挡,用额头狠狠撞向朱红色的柱子,那块柱子上登时就留下更鲜红的印记,重重的一声闷响,敲鼓似的,吓了董玉婷一跳。
“去叫太医!”皇后大声道。
好在刚才给董玉婷治伤的太医还未走,穗儿立刻就被拉去偏殿诊治。
皇后叹了口气,不禁摸着额头,脸上浮现起一层又一层的倦意与无奈。这时,外面隐约传来车轮碾过雪地的声音,再然后是太监由远及近,刺破风雪的声音:“圣——驾——至——”

第91章 闹剧 皇后起身,众人随她出去……
皇后起身, 众人随她出去迎驾。大冷的天,这事还惊动了皇上?老太太不免有些忧心,外头的风雪很大, 她没听清皇上说了什么, 视野中只见明黄色的身影走过,她起身,又随众人进去。
和她一样的忧心还有静妃,她在皇上没看到的地方, 冷冷的瞧着丽妃, 平静的面孔下泛着至毒的恨意。两人从前就暗斗, 自从贤康王离京之后, 这暗斗就摆在了台面上,成了明争。
“皇上怎么来了?”皇后问道, 她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为这件事而来。
皇上扫了屋内一眼,威严的眼神像一把锋利的刀, 慢慢划过众人的颈部, 吓得她们大气都不敢喘,好一会儿,皇上笑道:“朕的爱卿来找朕要人, 朕就来看看。皇后,怎么还有命妇没有离宫?”
那就是不知道这件事了,皇后没有隐瞒,把她知道的告诉了皇上, 是非对错皇上自有评判。
皇上听的皱眉,一脸的厌恶,“那个宫女呢?”
皇后心里咯噔了一下,道:“太医在偏殿给她诊治。”
皇上冷笑两声, “怎么,难道以死相逼,就能让别人相信她吗?她既然想死,就让她去死好了。”
董玉婷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因为站在靠门的位置,被冷风吹着了,还是被皇上的话给吓到了。
天下之主,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丽妃急急的说:“皇上,听穗儿的意思,是有人拿她家人威胁,倒不如派人查查她的家人在哪儿,查清楚了,也能还静妃姐姐清白。”
皇后也劝道,“皇上,今天这样的日子,倒也不好出了人命。”倒不全是想救穗儿一命,是真觉得出了人命晦气。
皇上听了也迟疑了一些,嘴上说道:“那就留她些日子,待查清楚了,再把她处理了。”
听他的意思是,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穗儿都只有一个下场。
“栖云宫宫婢看管不严,每人杖刑十板。静妃禁足三月。”皇上面无表情的说。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上在乎脸面,总要给董玉婷等人一个交代,不过,也仅仅到这儿了,静妃毕竟是圣上的妃子,难不成还能给她们低头道歉不成。
董玉婷和老太太心知肚明,没幻想过静妃给她们道歉。说实在,她们觉得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不过没证据,丽妃敢大胆把她们带过来,一定做好了万全之策。
下人们最会见风使舵,贤康王离京,也意味着静妃失势,或许栖云宫的宫女太监,已经被收买了七七八八。
皇上说完了这些,又安抚了董玉婷几句,毕竟是外命妇,也不好多说什么,剩下的就让皇后处理,按照皇上的交代,赏赐了董玉婷好多东西,安抚的意思尽在其中了。
静妃听到自己要被禁足,也没什么反应,大概早就料到了,以她现在的情况来看,禁足,反而是一种保护。她最后看了一眼笼子里的那只狮子猫,心里叹了口气,她知晓,这只猫的下场会和穗儿一样。
离开前,雪已经停了,地上薄薄的一层,脚也不会陷进去。
其他夫人们都已经走了,不过董玉婷猜她们回去一定会在议论这件事。
王妈妈扶着老太太,董玉婷自己走着,左手向上抬着,垂下去,手背就疼。虽然涂了药,止了血,但疼痛还在。手垂下去的时候,其实肉也在往下耷拉,不过她现在手臂削瘦,加上人也不老,肉眼看不出来。
有了伤口,便能感觉到了。
李凌川等候他们多时,马车里放着炭盆,也不会觉得冷。听到田霖禀告,李凌川下了马车,瞥见董玉婷的伤口,凌厉的眉毛皱到了一起,“这么严重?”
小姐夫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干的活少了,也不容易受伤,这样的伤口在他看来,已经是很严重的了。
没问怎么伤的,说的是这么严重。董玉婷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凌川边看着老太太安全上了马车,边说是薛伊派了人来告诉他的,随后他又去找了皇上,还被皇上打趣了几句,这么离不得自家夫人。
两人互通了发生的事儿,李凌川说了几句,和老太太一个意思,就是不该她上前,该让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去抓猫,再不济,还有王妈妈和冬枝,现在好了,手背上平白多了这么大的伤口。
当时的情况有些紧急,做事就冲动了些,董玉婷也有几分后悔,但她的性格,从来不是瞻前顾后,一直纠结的。伤口已经得了,事发生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嘴里说:“下次不会了。”堵住了李凌川的唠叨。
李凌川话本来就不是很多,见她这样,就不再说了。两人坐在一处,没人说话,尴尬就涌现出来,董玉婷偷偷瞄了一眼李凌川,他闭着眼睛休息,于是她索性也闭上了眼睛假寐。
外面下了雪,马车行驶的不快,加上今天早起,宫里发生了太多的事,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到了李府门口,董玉婷竟睡了过去。
李凌川将她喊醒,董玉婷一睁眼,有些迷茫,忘了手背上有伤,左胳膊使了劲儿,疼的她倒抽一口气。
李凌川又皱了眉,“还是很疼?要不要请大夫?”
董玉婷道:“算了,今天过节的。也不是很疼,就是刚睡醒,忘了手上有伤口。”
回了李府,下人们少了一半,不过挂在窗上,门上的对联,窗花,依然让李府显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董玉婷和李凌川走在老太太身后,在垂花门下看到夏晴的时候,董玉婷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她轻轻抚摸了下左手背,就传来一阵刺痛。
“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老太太没好气的说。
夏晴道:“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含姨娘和香姨娘在院里散步,下台阶的时候没看清脚下的路。大夫检查过后说是没大事,不过含姨娘的丫鬟说是香姨娘推的,二老爷要罚香姨娘,二夫人说含姨娘的丫鬟撒谎,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老太太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他们院里的事儿,就让他们自个儿处理好了,大过节的,就不能安分点。”后半句话,也不知道在说府里的,还是宫里的,亦或是二者都有。
如果摔倒的是三夫人,老太太早就忙不迭过去了,含姨娘还不值得她亲自去看。
董玉婷手这会儿还疼呢,也懒得去管,回了吟风院,几个孩子乖乖等她。
李念瑶细心,最先看到她手上的伤口,忙关怀的问:“母亲的手怎么了?”
最先跑到她腿边的李博睿跟着抬头去看她的手。
董玉婷简单和他们说了说:“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过节,本来是要聚在一起,不过今儿老太太也累了,就各自在院里玩儿。李博翰给自己放了假,和李凌川在书房聊天,李念瑶和李念薇陪着董玉婷坐着,说她们也剪了窗花,不过没贴出去。剩下两个小的,在院子里疯玩,唤上几个下人,分成两队打雪仗。
两个小的还不知道别人让着他们,玩的不亦乐乎,还以为自己很厉害。
秋荷从清风院回来,很疲惫的样子,一大早陪着二夫人处理府中的事,也把她累坏了,更何况,二夫人那不着调的性子,她得更加操心。她竟想着今天再去改定下的礼单,给曾家多送几件礼物。
秋荷要劝说,还不能惹她生气,实在很难,最后拿出老太太压着,二夫人不情不愿接受,但骂秋荷几句是免不了的。
秋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没听见,本以为今天就操心这事便够了,谁知道含姨娘又摔倒了。
秋荷立刻警铃大作,心里想是不是二夫人趁老太太和大夫人不在,给自己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含姨娘的丫鬟朵儿进来就跪在秋荷面前,大哭道:“香姨娘推了含姨娘!”
二夫人还在场,朵儿这番样子,既是不相信她,也摆明了要下她的脸,二夫人刚要发作朵儿,二老爷正巧回来,于是很顺理成章的,两人产生了误会,二老爷觉得二夫人在包庇,二夫人说是朵儿没规矩。
秋荷只好插嘴,还是先请大夫来看含姨娘吧。今天过节,医馆也休息,不过李家有惯用的大夫,就算在家过节,也给带了回来。
“怎么了?那边的事还没处理好?”董玉婷道,“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也别管了。”
秋荷沉重的说:“不是,夫人,这件事有些严重。”
到了清风院,香姨娘披头散发的跪在雪地里,她的身前,扔着两个草人,董玉婷瞳孔一缩,待过去后,听完二老爷的话,便印证了她的猜测。
“大哥,这贱人咒我李府的子嗣,实在是恶毒,今天就把她发卖出府!”二老爷见了李凌川,告状似的跑到他身边。
“妾身是冤枉的!妾身是冤枉的啊!”香姨娘跪在地上哭,手脚并用的往二老爷身边爬,一边说着,嘴里的血流出来,看样子,在她们来之前,香姨娘被人打了巴掌。

第92章 奶枣糕 李念姿在人群中看到这……
李念姿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 忍不住也跪在地上,稚嫩的脸上满是泪痕,“父亲, 姨娘是被冤枉的!她不会这么做的!”
虽然养在曾慧妍那里, 但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香姨娘。曾慧妍不喜欢她,她能感受的到,香姨娘让她听嫡母的话,讨嫡母的欢心, 私下里, 对她嘘寒问暖, 有外人在的时候, 香姨娘从来不和她多说话,但她知道, 这是香姨娘疼爱的方式。
二老爷气急了,连她一起骂:“证据摆在眼前, 有什么可冤枉的?人偶上的布是她绣的, 人偶在她屋子里搜出来的!你少帮她说话!”
李念姿跪在地上,膝盖冷到麻木,她扬着头, 背挺的笔直,两眼含着泪水,辩驳道:“含姨娘绣工很好,模仿姨娘织一件衣服太容易不过了, 几个姨娘住的那么近,进进出出,或许就是别人把人偶放进姨娘屋子里的呢?”
“你还胡说!”二老爷猛的抬起手,在李念姿脸上扇了一巴掌。
香姨娘膝行到二老爷腿边, “老爷,不关二小姐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
董玉婷脸色变得难看,再怎么样,也不能打孩子,更何况她不觉得李念姿会参与其中。她转头看向曾慧妍,她脸上有些些许的惊讶和茫然,像是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场面。
二老爷毫不留情的踢开香姨娘,李凌川沉声道:“二弟。”
毕竟是亲兄弟,二老爷听出李凌川的不高兴,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夹杂着几分讨好的说:“大哥,你不知道这贱人咒含烟,还咒三弟妹,要不然她们能摔倒吗?”
这事居然还和何静琳扯上了关系,董玉婷让秋荷把那两个人偶拿过来,秋荷觉得晦气,外面用一层布裹着,拿着给董玉婷看。
人偶用稻草填充,外面织了两件小衣服,一眼看过去,和何静琳,含烟穿的衣服有些相似,肚子的位置,有三根贯穿到后面的银针,背面贴了写着生辰八字的纸,不用想,就是她们两个人的。
这事,可就不是小事了。巫蛊之祸放宫里都是死罪。
香姨娘被踹的气血上涌,喉咙充斥着血腥味,见二老爷如此心狠,又转头去求曾慧妍:“二夫人,真不是妾身做的,妾身是冤枉的啊!”她牢牢抓住曾慧妍的衣服,仿佛抓住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她们,珠儿上前去掰香姨娘的手:“姨娘,你先松开。”
曾慧妍尴尬的后退几步,却挣不开香姨娘,她尴尬道:“和我说有什么用,赶紧放开!”
李念姿捂着脸瘫倒在地上,二老爷那一巴掌把她给扇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眼泪一条线似的不断往下流。其他几个孩子也是傻了的模样。
董玉婷道:“把二小姐和香姨娘扶起来,我去看看含姨娘。”
西厢房几个屋子都是姨娘们住的,一个挨着一个,没打通,不至于晚上迷迷糊糊到了别人的屋子。含姨娘住的最好,屋子最大,里面的东西也最多,怀着身孕的缘故,下人不敢怠慢,她的份例丝毫不差,还多有添补。
屋子里暖洋洋的,含烟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还没醒过来。
“大夫,她怎么样了?”董玉婷问。
大过节的,大夫被叫来,即便给了银子,心里也不是很舒服,但也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的说:“姨娘虽未出血,但摔得也不轻,胎息不稳,随时可能出事,还需再观察几天。”
“这么严重?”董玉婷望向含烟,上次何静琳摔倒,也没像大夫说的这般严重,在床上老老实实待了七天就恢复自如了。
“姨娘本身怀的双胎,母体底子虚,一出事,胎像就很容易不稳了。”大夫说道。
“可有办法稳住胎像?”董玉婷不死心的问,“难不成要人时刻在旁边看着?”
“办法是有,可用针灸稳住胎像,但是过程疼痛难忍,常人难以忍受……”
大夫话还未完,床上就响起含烟虚弱的声音:“大夫,我愿意。”
她脸色苍白的像屋檐上的雪,转头都有气无力的,“只要能保住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她哭的梨花带雨,令人动情生怜。哭声低声婉转,如唱曲一般婉转动听,冒出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像一颗颗盈润的透明珠子。
大夫尴尬万分,看了一眼董玉婷。
“含姨娘,你可想清楚了,这个过程疼痛难忍,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含烟毫不迟疑的道:“妾身能忍受。”她的手抚摸着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痛波浪式的慢慢的缓缓的扩散开来,这样的疼痛比干脆的一刀还要难忍。
董玉婷问大夫:“如果不针灸,她会有事吗?”
大夫犹豫着说:“不好说,还需要观察。”他也不敢打包票,万一出了事,他也要受到牵连。
董玉婷又问:“有几成可能没事?”
大夫想了想,答道:“三分吧……”
含烟疼的满头汗水,两片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大夫人,妾身愿意做,再疼,还会比现在疼吗?”
这也说不定呢?这句话在董玉婷嘴巴里滚了滚,到底没说出来,含烟现在的样子也太惨了,说出去,不是吓她吗?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做决定好了。
“既然你决定好了,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董玉婷离开屋里,留下春月和冬枝在屋里看着,含烟的丫鬟朵儿还跪在院子里呢,就是她说看到香姨娘鬼鬼祟祟。
听说这件事还扯到了何静琳摔倒,原本打算休息的老太太,又杀了过来。
董玉婷见到她,就退居幕后,听老太太询问朵儿这件事的始末:“你怎么发现的这件事?”
朵儿道:“香姨娘常来找含姨娘,两人关系不错,经常互送些东西,糕点,衣服,食物什么的……有天含姨娘让奴婢把二老爷赏赐的糕点送过去,进去的时候,奴婢瞧见香姨娘把两个人偶一样的东西塞进了衣柜里。”
香姨娘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怨恨的瞧着朵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恨不得活生生吞了她一样:“你胡说!我,我撕烂你的嘴!人偶是你趁机放的!你冤枉我!”香姨娘明白过来自己是中了人家的计,但悲哀的是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入的圈套。
老太太勃然大怒,指着她道:“把她关住!”
香姨娘顿时慌了,关住?她不在身边,那岂不是她们只用听朵儿的一面之词了?不行,她不能走!
站在一边的仆妇立刻上前,挟住香姨娘的胳膊往屋里拉,香姨娘拼命的挣扎,嘴里大喊:“不能把我关进来,她在撒谎!不能相信她说的!老太太您要相信我啊!”
她的力气又怎么能比过这些干粗活的仆妇,拼命的挣扎也还是被生拉硬拽的带走了。
香姨娘的声音逐渐远去,雪地里留下一串纷杂的印记。
李念姿张了张口,声若细蚊:“祖母,姨娘她……”还没说完,老太太看向了她们,“秀莲,把孩子们都带走。”
王妈妈迅速行动,把还想说什么的李念姿给拉走了。
“你继续说。”老太太冷冷的看向朵儿,气势竟不输李凌川。
朵儿咽了口唾沫,看着自己通红手指,“今天香姨娘和含姨娘从二夫人那里回来,走的是游廊下,没有雪,可出去的时候,含姨娘还是摔倒了,当时香姨娘就在含姨娘身边,奴婢瞥见了香姨娘脸上的恶意,奴婢忽然就想起那两个人偶一样的东西,浑身不舒服。奴婢不敢让香姨娘和含姨娘待在一处,只能大声喊是香姨娘把含姨娘推倒的,让她们分离开。”
“这么说,你没有看见香姨娘推倒含姨娘?”
朵儿在老太太审视的目光中头紧紧挨到地上,“还请老太太责罚。”
“你继续说。”老太太脸上看不出情绪。
朵儿硬着头皮道:“就像是心里种下种子一样,那两个人偶一样的东西在奴婢脑子里扎根发芽,不断的让奴婢想起来。所以奴婢就请了秋荷姐姐和奴婢一起去了香姨娘的屋子里,谁知道那两个人偶竟然真的……”她话没说下去,但是众人都知晓她的意思。
老太太转头看向董玉婷这边,确切的说是看她身边的秋荷,董玉婷替她问了:“秋荷,她说的是真的吗?”
秋荷点点头:“是,奴婢把人偶和香姨娘绣的荷包拿去给绣房的管事看,她也说这是一个人绣的,上面的生辰八字查了以后,是含姨娘和,三夫人的生辰八字。”
二老爷跳出来,“母亲,这人是不能留了,必须把她发卖出府!”
李凌川啧了一声,示意他别多嘴。
这时,屋子里传出含烟痛苦的叫声,众人愣了一下,董玉婷赶忙给她们解释原因。二老爷又出来拱火,“母亲,这女人要把您孙子给害没了呀!”
老太太跟董玉婷的反应一样,“这么严重?”
“是,大夫说有三成可能无事,七成……”
老太太眼中的疑虑少了一点,脸色不是很好看,伤谁,也不能伤子嗣。二老爷还在喋喋不休,催促老太太罚香姨娘,一点不顾她跟随自己,还给她生了女儿的情分。
“这过节的日子,能发卖到哪里去?再说,我们李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别人都盯着呢,今天发卖个姨娘,明天整个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董玉婷知晓她们最在乎脸面,故意往这方面说。
二老爷梗着脖子,“那就把她卖到别的地方。”
曾慧妍脸白了几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飞快而小声的说了一句:“谁知道是不是她的苦肉计。”
这句话恰好就被二老爷听见了,他立刻大声嚷嚷起来:“有这么苦肉计的吗?孩子都差点没了!你怎么这么心狠!”
曾慧妍被他当众说教,气的涨红了脸,高声反驳道:“差点没了,又不是没了!”
董玉婷冷笑一声,你有脸说别人心狠。他真是把姨娘当货物的一类人。二老爷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董玉婷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行了,都别吵了,就把她送去庙里,潜心为李家积福。”老太太捏了捏手腕上的菩提念珠,做了这个决定,她看向地上的两个人偶,“明日请宝光寺的大师来,这样污秽的东西,不能在李家留。”
香姨娘是被偷偷送走的,没多少人知道,正巧府里过节,下人少了大半,知道的就更少了,回来上工的人并不晓得,府里少了位姨娘。
送去的地方还是姑子庙,和云姨娘作伴,也方便管理。被发现了,也是借口,不然怎么解释都给李家积福,怎么还不在一处。
含烟被大夫扎了几针之后,胎像总算平稳,只是这次事件,还是让她脱了层皮,整个人瘦了一圈,愈发显得肚子大,老太太往翠微院送安胎药,补食的时候,也往含烟那儿送了一份,让大夫看过,确认含烟能吃以后,才让她吃,只是吃了不少,含烟的身体没强壮起来,肚子倒是越来越大,吸血虫似的,营养都被肚子里的孩子吸收了。
老太太说,含烟定是怀了两个男娃。
含烟能下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正屋拜谢曾慧妍,“当日幸好有二夫人在府中主持大局,若不然,妾身的孩子就被香姨娘给害了。”
她挺着大肚子,曾慧妍也怕她在这里出事,就安排了座位让她坐下。谁知道这个疯女人会不会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再进行陷害。
她冷漠的看着含烟表演,还是没忍住,冷冷的问道:“要你的孩子真没保住,你会不会恨自己?”
含烟接着她的话说:“妾身当然会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孩子,让他们被奸人所害。”
曾惠妍眯起眼睛,阴森森的看着她:“你可知道,香姨娘临走前对我说了什么?”
“妾身不知。”
“她说,她没有推你,更没有害你。”
含烟笑道:“她不应该给夫人说,应该给老太太和二老爷说。”含烟顿了顿,“香姨娘走的时候,妾身没法相送,不然定要给她送一盘奶枣糕,那可是香姨娘经常送给我吃的,妾身都不知道香姨娘对我这般好,送的奶枣糕,大夫都说是大补之物。”

第93章 秋荷家中二三事 “秋荷姐姐,……
“秋荷姐姐, 你放心吧,有我和春月姐姐在,吟风院不会有事的。”到了秋荷放年假的时间, 冬枝去送秋荷和夏晴到角门。过年的日子, 一片祥乐融融的氛围,下人们脸上不自觉的带笑,见到她们几个,忙上前问好。等她们过去, 小声谈论起秋荷带的年赏。
“不愧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 年赏就是丰厚。”丫鬟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说。
“大夫人身边的丫鬟, 也要做到一等才行, 你看夏晴带的,就没那么多了。”她身边的丫鬟理智的说。
“那也比我们多。”丫鬟突然兴奋起来, “秋荷也到了成亲的年纪,等她成了亲, 大夫人院里就会缺人, 我们......”
一旁的丫鬟打断她的话,意味深长的说:“吟风院是什么地方,多少人想去呢, 我们要去啊,得有关系才行。”
那丫鬟泄了气道:“你说的也是。”
到了角门,看门的仆妇从小屋子里出来给她们开门,“秋荷姑娘回家去啊?”
秋荷点点头, 分了她两包糕点,仆妇像得了很多银子似的,夸张的高兴。
秋荷站定在角门前,回头对冬枝说:“春月性子有些直, 不过她不是坏人,要是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和她计较,等我回来,我帮你收拾她。”
听着是帮冬枝说话,其实更多的是在保护春月,她们相处时间更长,感情更好一点也无可厚非,冬枝明白这一点,脸上笑笑:“秋荷姐姐,咱们吟风院谁不知道春月姐姐就是性子直,心地比谁都善良,就连夫人都知道。”摆出夫人,也是让秋荷放心的意思,但心里多少还有些吃味。
冬枝比春月要更听秋荷的话,交代给她的事情,她都第一个完成,在秋荷面前,从来都是殷殷勤勤,虚心请教,到头来还是比不过春月,她可真好命。这个念头在脑海闪烁一下,就被冬枝抛到脑后。
秋荷和夏晴出了角门,瞧见外头那棵树下站着一个人,秋荷高兴道:“大哥!”
秋荷大哥跑过来,接过她身上的行李,几天前他就跑来问了秋荷放假的日子,今天一大早就到角门外等着接她。
夏晴往左右两边张望,没见到熟悉的人影,失望的低下了头。秋荷把身上的行李都给了她大哥,说道:“夏晴,我们一起走吧。”她走过去,帮夏晴拿了一半的行李。
“我们在府中一块儿服侍夫人这么多年,但还不知道你家住在哪呢?”
夏晴道:“我们家住在石头街上。”
“我们家住在隔壁的草市街上,这样吧,等第三天白天,我们一块儿回去,让我大哥再送我们。”秋荷说道。
秋荷大哥默默走在前面,他是个干粗活的,一点不觉得身上这点东西重。先把夏晴送回了家里,秋荷和她大哥才回了自己家。
“怎么回来这么晚?”秋荷娘在屋里听到响动,让儿媳待在屋里,自己连忙走到屋外,两个正在帮忙的弟妹也放下手里的面皮,蹬蹬蹬跑到院子里迎接他们的姐姐。
秋荷一年到头回家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回来,都会提着大包小包好吃的,好玩的,弟妹年龄小,就记着这一点,每次她回来,他们就高兴的合不拢嘴。
“大姐姐!你可回来了!”弟妹抱住秋荷的腿,说了好些想你的话,然后眼睛巴巴的望着秋荷大哥。
秋荷觉得好笑,拍了拍他们的脑袋,“去看看姐姐给你们带了什么。”
两个孩子立刻撒腿跑向了秋荷大哥,去看行李中有什么。
秋荷说:“先送了府里一个姐妹回家,然后在草市上买了点东西。”
秋荷娘也就随口一问,又说:“你弟弟妹妹可想你了,年头就嚷嚷着要接你,我不同意,让他们留在家里干活。”
秋荷习惯她娘的性子,说一不二,她弟妹必定是被收拾了一顿才乖乖待在家里的,边往屋里走,边问:“家里都好吧?”
“好,好,你大嫂怀了身孕,有三个月了,我没叫她出来。”秋荷大嫂看到小姑子,赶忙问了声好,要她说,家里最出息的,非秋荷莫属,当丫鬟,那也是看在谁家里,更不要说小姑子是大夫人身边的了。
“爹呢?”秋荷问。
秋荷娘讪讪的,有些不想说的意思,秋荷猜出她是报喜不报忧,转身往屋内走,秋荷娘伸手拉住她,“你爹没事,就是老毛病,天一冷,腿就疼的厉害。”
秋荷叹了口气,“我每月给你们送回来的银子,你们尽管去买药吃药,别攒着不花。”
秋荷娘点点头,应付的口气:“知道知道,快坐下来包饺子。”
午饭时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一起,心里便暖和和的,家里一共七口人,弟妹都还小,就只能帮着家里做点事,还不到能赚钱的年纪。桌上除了饺子,还有她买回来的腊肉,夫人赏她的糕点、果酒,还有她娘炒的菜,难得她回来,还是这样的日子,就炖了条鱼,秋荷想帮忙,被她娘推出厨房,“在自己家里,你就歇着吧。”
秋荷说:“我闲不住。”
秋荷娘不肯,大嫂也过来帮忙,压住秋荷,让她坐下,“妹妹就等着吃饭吧。”然后风风火火的进厨房一块儿做饭。
饭桌上,大家闲聊,大嫂说起大哥:“他接了个临时的活儿,庙会上帮人搭戏台,搬东西,三四天的时间,比他一个月都赚得多。”
秋荷夹了一筷子鱼肉,在嘴里抿开,家里人做饭不舍得放料,没味道。她没接话,大嫂就自顾自的继续说:“他做更夫,我从来没嫌弃他,可唯独一点,就是他回来的时候......这几天我都睡不好。”秋荷大嫂边说着边观察小姑子的脸色。
秋荷大哥闷不做声的和他爹喝酒吃菜,身体不好,这样的日子,少说也要喝半杯,秋荷她爹操劳了一辈子,也就好这口了,小口抿着,半杯喝出一坛的架势。秋荷家里女人都是老虎,两个男人闷不做声的,像两只小白兔。
秋荷没反应,嘴角挂着笑,低头吃菜,大嫂有些着急,瞧了婆婆一眼。
“大嫂,你就直说吧,想让我做什么?”秋荷突然抬头说道,在府里打交道,说话都说一半儿,藏一半儿的,怎么到家里也这样,秋荷觉得好累,索性就摊开了说。
她这样问,大嫂反而开始后退,求助似的望婆婆,希望她来开口。当母亲的说,总好过她来说。
“慧儿啊,你大嫂怀了身孕,变得嗜睡,你大哥回来的时候总是就吵醒了她,你大嫂这几天都睡不够......娘想着,要不你给夫人说说,给你大哥在府里安排个活儿让他做,也不拘多好的活儿,能干就行。”秋荷娘说着,喊秋荷的本名。
弯弯绕绕的,又是说钱,又是说回来的晚,总算说出了真正用意,这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那时秋荷刚进府,没几年,竟入了夫人的眼,家里人让她给大哥找个活儿干,秋荷觉得自己在府里都没站稳,就欠别人人情不好,便没同意,这是第二次说了,因为她大嫂怀了身孕。
两个弟妹没察觉出气氛的不同寻常,你一筷我一筷的吃盘子里的腊肉,倒也不是说多好吃,但是有味儿。
“我知道了,回去我想想办法。”秋荷说,以她现在的身份,安排一个活,倒也不算太难。
得了保证,秋荷娘和大嫂松了口气,默契的往她筷子里夹菜。
“吃,吃,看你都瘦了。”秋荷娘一个劲儿的夹菜,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高。
大嫂笑道:“慧儿是成大姑娘了。”
提起这个,秋荷娘又说:“你给夫人说,你要成亲的事了没有?”
秋荷皱了皱眉,只觉的嘴里的饭更淡而无味,“没有,哪里有时间说这个,去年京城那么乱,我哪好意思说这个麻烦夫人。”
“那今年呢,这总可以了吧,初春是个好时候。”
“初春的时候,小姐要入宫选秀,也不能提。”秋荷想了想说。
百姓对这些事很感兴趣,大嫂眼睛更亮了一些,追问:“要给谁选秀?皇上吗?”
秋荷解释说是给皇上的儿子选,秋荷娘又巴巴的问:“慧儿,你是不是不想嫁给小肖了?”
秋荷沉默了一下,“那倒也不是。”
秋荷娘放心的笑了笑,秋荷爹突然开口:“慧儿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两家只是口头说说,他们也没点明,我们就当不知道。”
秋荷大嫂跟着说道:“是啊,那小肖只是个骡马夫,哪能配的上慧儿妹妹。”她还指望着秋荷给自家男人安排活儿,这话夹杂着讨好的意思。
秋荷加重了语气,好笑的说:“没有,是真的没时间给夫人开口,至少要等到五月份再说。”
“那就好,那就好。”秋荷娘说,“毕竟是邻居,嫁给他,来回也就几步的距离,爹娘放心。”
正说着话,响起了敲门声,秋荷娘踢了一脚小儿子,“去看看是谁。”
弟弟嘴巴鼓着,从凳子上下去,一阵风似的冲到了外面,“是肖哥哥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众人看向秋荷,她也红了脸。弟弟提着东西进来,是一包风鸡和一包蒸糕,秋荷娘教训小儿子,“你怎么没让你肖哥哥进来?”
弟弟委屈巴巴的,“我说了,他说要回去吃饭,把东西给我就走了。”

第94章 后怕 起初伤口疼的手不能用劲……
起初伤口疼的手不能用劲儿, 连弯曲一下都不行,好在伤的是左手背,惯用右手, 日常生活也不会有什么阻碍, 只是几天下来,左手手指的关节像是生锈了一般,很沉重的感觉。晚上睡觉时也不能抬起,只能平放在床上, 董玉婷借此把李凌川赶去书房睡了几天, 不得不说, 一个人睡在床上太舒服了, 董玉婷都想伤口好的慢一些,再多独占大床几天。
但这个不是她想就能实现的, 有天醒来,她感觉伤口有些痒, 忍住去挠的冲动, 继续让秋荷给她抹药。
“伤口已经结痂了,再过几天就好的差不多了。”秋荷一边小心翼翼涂抹药膏,一边说道, 声音里透露着高兴。
药膏清凉,带着微微的刺麻,很好的缓解了伤口处传来的痒意,董玉婷看了眼手背上的伤口, 原先血淋淋的血洞已经愈合,变成深紫红色的痂。再过不久,手背上的痂会脱落,血肉重新生长, 这里就再也看不出受过伤。
夏晴鬼鬼祟祟的进来,被董玉婷瞧见,好笑的问:“这是怎么了?”
夏晴嘿嘿一笑,“夫人,清风院那儿又闹起来了。”
春月听完都见怪不怪了,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头也不回的说:“又是二小姐?”
夏晴点了点头,“是啊。”
过年要持续将近一个月,除了进宫的大事,还有祭祖,不过不用回祖宅,毕竟一来一去就快要一个月。然后是宴席,每一天都是,宾客、亲戚、流水似的来,流水似的走,银子不断的花出去,打赏、送礼,每天歌舞升平、热热闹闹,一直到今天。
这么一说,董玉婷确实很久没见到李念姿了,自从那件事之后,有意无意的,就不让她出来了。
董玉婷问道:“她怎么了?”
夏晴把她打听来的告诉董玉婷:“听说是二小姐什么饭也不吃,气的二夫人亲自去喂她,结果被二小姐直接丢在了脸上,那饭刚做出来,正热呢,一大碗饭全盖到二夫人脸上了。”夏晴边说边比划着,左右手画了一个大圆,把春月逗得发笑。
董玉婷问:“她没事吧?”顿了顿,又说,“她们俩没事吧?”
夏晴道:“二夫人没事,脸上的烫伤不严重,就是有些红,听她院里的丫鬟说,应该过两天就能好,就是二夫人很生气,罚二小姐跪下,不知道现在起来了没有。”
春月收拾完床,走了过来,“二夫人肯定要罚二小姐跪到明天。”
夏晴道:“我想也是。”
“二小姐也真是的,香姨娘那么坏,走了才好,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做出坏事。二小姐离开了她,才能变成大小姐一样的人,跟在香姨娘身边只会变坏。”春月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夏晴点了点头,没出声。
董玉婷突然想到了什么,脑中灵光乍现,模模糊糊的,像是模糊中闪过的灵光,飞速即逝。“你刚才说什么?”她说的焦急,吓了春月一跳,一旁听着她们谈话的秋荷站直了身体,跟着紧张起来,下意识帮春月说话,“香姨娘怎么样,是你能说的吗?”
春月支支吾吾的,像蔫了的喇叭花,不敢说话。董玉婷知道她们想差了,安抚道:“我没生气,就是你刚才说的,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春月一下就又胆大起来,小声说:“奴婢刚才说香姨娘离开了才好,这样二小姐就不会学坏了,夫人,您想到什么事了?”
董玉婷定定的坐着,思绪一下因春月的话飞向了远方。
她想起宫宴上十五皇子稚嫩而坚定的话,“父皇,病枝不除,祸害蔓延,儿臣祝父皇圣体永康,松柏之寿......”,她又想起圣上大笑几声,连说几个好字,想起静妃的厌恶,想起其他皇子的目光,现在回忆起来,那场宫宴里的其他人,看向十五皇子的目光中似乎都带上了审判和狐疑。
她突然觉得,自己理解错了一件事,或许十五皇子砍下的枯枝,不是说的圣上身上的病,而是指贤康王,他才是那根“病枝”。圣上的沉默和笑,现在回想起来都带了不同寻常的意思,是因为十五皇子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但不管怎么样,董玉婷都感到深深的后怕,这种后知后觉才明白过来的事,和突然的惊吓是两种不一样的害怕,一种是倾盆大雨,会让你淋成落汤鸡,狼狈不堪,一种则是连绵的潮湿的雨,最初不会感受到什么,但是之后身体隐隐作痛,才发觉出这雨的危害。
她觉得十五皇子不是个好人选,如果毫无瓜葛,不会有交接,那董玉婷或许会欣赏这样聪明的人,但想到他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女婿,李念瑶的夫君,董玉婷的心底产生了一种排斥的情绪。李念瑶若是嫁给他,不得被吃的死死的,想到这个可能,董玉婷就一阵心烦意乱。
还想问什么事的春月安静下来,一旁的几人也默不作声的静下去,不敢出声打扰她。
董玉婷起身去了书房,李凌川在府里的时候,待的最久的地方就是这里,来书房找他准没错。
董玉婷让下人们离开,开门见山的把她的猜想,和一番见解告诉李凌川,最后添上一句:“我觉得瑶姐儿不能嫁给这样的人,要不然过去不是被欺负死了。”
李凌川正写着一副对联,才写了一半,“瑞气临至......”闲来无事,他已经写了好几副,董玉婷没浪费,让库房收起来,预备着明年贴上,如果到时候没有坏的话。
李凌川不慌不忙的放下笔:“圣上选人,我们也做不了主。”他把毛笔挂上,对联收起来,他的书房永远都是这样整齐,用完什么,都放回原位。
董玉婷忍了又忍,又是这样的态度,好像什么都和他无关的似的,难道念瑶就不是他的女儿?董玉婷正要开口,李凌川像是猜到了什么,连忙开口:“我也没说什么都不做。”这话有几分示弱的意思,他想起上次因为孩子的话题,他见到了董玉婷的固执和锋芒,像是孩子遇到危险时,亮出爪子的母兽。但在其他方面,她却有些事不关己。
李凌川不敢在这方面疏忽,紧接着说:“十五皇子年幼,他又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的?”
圣上既是顾忌贤康王的面子,也是保全自己的面子,将他赶去芜州的真正原因并没有明说,十五皇子若不是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那他此举,可颇为大胆。
“不会是丽妃告诉他的吧?”董玉婷猜测道。
“这件事,静妃不会想让别人知道,德妃和容妃不是那样的性格,只有丽妃,很可能会这样做。”李凌川分析道。
永明王的生母德妃出身显赫,性格孤傲,鲜少与人交流,就连皇上,她也爱答不理的。但偏偏皇上就吃那一套,或者说,这样的妃子,宫里独她一份儿,圣上就记在了心里。
“她为什么这样做?”
“大概,是想气一气静妃吧。”
静妃和丽妃的争斗宫外都有耳闻,董玉婷便道:“那就放心了,若十五皇子真的投靠了武烈王,想必他们也不愿意看到瑶姐儿成为十五皇妃。”
她心里的担忧消去了大半,说起了其他的,“这个武烈王还怪有心计,自己在宫外拉拢朝臣,宫里面也不忘让十五皇子和丽妃帮他笼络圣上,一个外,一个内,永明王要怎么跟他斗?”她说的话也露骨,但也是事实,自从上次的宫宴过后,十五皇子走进了众人视野,也前提起他,大家也只是说其母良嫔这些年较为受宠,献礼过后,十五皇子被圣上夸奖,赏赐,可谓风光无限。
众人都说,十五皇子献礼献的好,借枯枝喻病。谁不希望自己长命百岁,尤其是对于一个生了病的人,圣上看到这样的礼物,自然欢喜,简直就是一顿舒服的拍马屁,后面赏赐十五皇子,那也是人家应得的。
然而再想的更深一层,借枯枝喻贤康王,把他赶去芜州,暗戳戳的告诉圣上,您做的对,也是一通拍马屁。当皇上的,谁会喜欢忤逆自己的人,当然也有,但本朝圣上显然不在此列,他把自己儿子赶去芜州,心里也是犹豫不定,要不然怎么迟迟不立太子,不愿意接受自己老了是一方面,本身犹豫也是一方面。
正巧,冒出来一个十五皇子,暗示他,您做的对,把“病体”砍去了,才会更好,简直就是戳到他心窝里的甜话,皇上怎么会不喜欢他。再加上人老了,疼爱小儿子,武烈王的助力这些方面的因素,十五皇子最近的得宠成了必然。
李凌川笑了笑,说:“不过丽妃再不愿,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圣上手里,还是要多做一重打算。”
“你想怎么做?”
“到时皇后和四妃都会参加,静妃大概不会出现,就只能靠容妃和德妃娘娘了。”

第95章 边州 初春,冬雪消融,董玉婷……
初春, 冬雪消融,董玉婷是看到院子里的花草嫩芽,才发觉春天要来了。毕竟这个冬天, 她没感受到有多冷, 各种保暖的东西应有尽有,炭盆、手炉、手笼、大氅......她这里都不缺。她早就过了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纪,穿的严严实实,不受一点寒风。随着初春的到来, 那些厚衣渐渐收了起来, 董玉婷愈发的喜欢在檐下站着, 不冷不热的天气, 令她神清气爽。
“外面还是有风吹着呢,夫人也该回去了。”秋荷算着时间, 提醒道。
董玉婷恍若未听见,转身往廊下走, “去兰竹院。”秋荷和春月随即跟上, 跟着她去了兰竹院的后罩房,老太太和几个孙女都住在这儿,李念姿几个前不久也住到了这里。老太太觉得曾惠妍光罚她也不是办法, 打算亲自管教,顺便就把其他几个孙女也一并接了过去。
老太太一视同仁,让她们自个儿挑房间,自个儿安置, 倒是比她们原来好多了。李念姿或许是想通了,这些天不再绝食,但还是没变成原来的伶俐模样。
董玉婷进去时,李念瑶和柳婉清, 李念薇几个正在玩翻花绳。看见她进来,忙起身行礼。
“我来的不是时候啊。”董玉婷开玩笑的说,让她们都坐下,眼睛看向丢在桌上的花绳。
李念瑶脸颊微红,“是婉清拿来的花绳,她非要玩,我依不过她。”
柳婉清佯装生气,撅起嘴巴,“明明你刚才也玩的很开心,是不是念薇妹妹?”
李念薇“啊”了一声,扭头看了看李念瑶,又看了柳婉清,酝酿了很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念瑶和柳婉清一齐看着她,像是非要她回答,李念薇纠结了半天,小声说:“我,我忘了。”
李念瑶和柳婉清笑出声来,让李念薇脸色涨红,董玉婷笑道:“你们两个别逗她了。”心里微微一松,看来瑶姐儿心态不错,想必是因为有李念薇、柳婉清等人陪着的缘故。老太太此举,就算不是为了李念瑶,也惠及到了李念瑶。
董玉婷又问李念薇:“在这儿过的怎么样?不缺什么吧?”
李念薇谨慎道:“不缺,祖母对我很好,王妈妈每天都会过来问一遍。”
李念瑶很有大姐风范:“母亲,三妹还有婉清妹妹,每天都来我这里,我会看好她们的。”董玉婷凝视她温婉秀丽的脸庞,如初春长在枝头的花苞,带着一份稚嫩的美。董玉婷心里微微一酸,只怕这朵花还没有盛开,就离开李府,去了宫中了。
董玉婷过来,便是怕李念瑶难过,见她自我排解的很好,却令董玉婷更难受了,这样的懂事,为何就要进宫了呢,那几个皇子,听说都是平庸之辈,李凌川的说这话的时候,口气也带了几分不满。如今那几个皇子中的热门人选,当属十五皇子,虽然年龄和前头几个皇子差了一些,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不大,但看圣上现在疼爱他,以后封王,给个虚职也是必然的。
他们稀罕,董玉婷却觉得远离他才好,那样的心计,少接触为妙。董玉婷毕竟年长,坐在这里,她们稍显拘束,李念瑶和柳婉清两个人还好,但李念薇,不和她说话,她就绝不开口。董玉婷坐了一会儿,又去看了李博睿,看着他写了两幅大字,便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愿被老天听到了,最近并不太平。李凌川如同消失了一般,每天忙的看不到他的身影。不过董玉婷也有很多事要忙,初春,田庄里要播种,府中要制作新衣,花房要整理院子......还有过完年,下人还未完全收心,闹出许多吵架争执的事来。
董玉婷一手搭在方桌上,手里拿着簿本,上面记着过年期间的花销,逢年过节,花销便是往日的几倍,库房的银子流水似的往外送。若光凭李凌川的俸禄养活这一大家,那是完全不够的,所以李家老宅每年都会送银子过来。李老太爷的大哥在丹州做生意,资助弟弟进京赶考,随后到了李凌川这一代,这种关系仍然延续了下去。
商依官势,官借商财,互助互利,李家的官越做越大,老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送来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多。
秋荷和春月一左一右,一个给她添茶,一个给她捶背。董玉婷放下簿本,一下子看了许久,眼睛都酸疼了,春月安静了一会儿,这会忍不住了,说道:“算算日子,老宅送来的银子也该到了,都快要换上春衣了,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秋荷瞪她一眼,“别瞎说。”
春月委屈巴巴,“我没瞎说,最近可不太平,老爷忙不说,有好多百姓,见到官兵出城,上次这样,还是城里米价升高,我觉得是一定又出了什么事。”
秋荷道:“老爷忙不是应该的吗,这才过完了年,有好多事要处理,你看夫人这几天也是忙的焦头烂额,京城里有官兵,那不是应该的,没有才奇怪。”秋荷三言两语把春月的话给解释了。
董玉婷阖着眼睛听她们俩对话,各说各有理,不觉笑了起来,“你们去问问老爷不就知道了。”
春月和秋荷登时就闭上嘴,饶是稳重如秋荷,也怕见到李凌川。这时,夏晴走进屋内,说是田霖过来。李凌川的小厮,她接触的也并不是很多,想必是李凌川的命令。董玉婷让他进来,田霖行了礼,头低垂着说:“夫人,老爷马上要去边州,让您帮他收拾行李。”
这话一出,几人皆是一愣。边州和芜州一样,都是远离京城的边界地区,且边州还要更远一些,怎么要去那儿了?董玉婷目光闪动,便问了出来,田霖头低低的,“小的也不知道。”
董玉婷心里疑惑,但还是先让田霖离去,然后去给李凌川收拾行李去。
有秋荷等人帮忙,董玉婷做的事情也不是很多,在一旁过目即可,虽说即将入春,但秋荷还是添了几件厚衣裳,听说边州那地常年寒冷,不知道要待多久,秋荷把厚衣服叠成一摞,放到箱笼下方,再把几件常用的放在上头,路上天气会越来越热,等到了边州,再把箱笼下面的厚衣服拿出来。
董玉婷又让冬枝去车马司,给李凌川备上一辆马车,去库房拿了银子让他路上花,再让春月去将这件事告诉老太太去,顺便打听一下什么情况。不过这事显然是个突发事件,老太太也不知晓原因,不过好在没过多久,李凌川就回来了。
进来的匆匆忙忙,田霖提上行李就要走的意思,董玉婷跟上他匆忙的脚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去边州?”
李凌川边走边说,声音倒是不喘,不过神情上有点忧虑,“边州城墙坍塌,鞑靼借此机会闯入边州,圣上派我和陈将军等人前往边州,一则击退鞑靼,二则重修城墙。”
“城墙怎么会坍塌?这才刚入春,怎么就敢开战?”知道李凌川着急,董玉婷也飞快的一并问道,这是她短时间内能想起的所有问题了。
李凌川道:“这事我也不清楚,但我猜估计是年久失修,重雪,雪融多方面的原因。根据探子的禀报,去年冬天新可汗整合了边疆部族,这次边州城墙坍塌,对于新可汗来说是一个立威的机会。”说完,到了大门口,李凌川没上车马司备的马车,坐上了宫里来的马车离开。
想了想,董玉婷去兰竹院把这件事告诉老太太去。正巧曾惠妍也在,老太太听完心事重重,曾惠妍则说道:“要是打仗,那大选是不是就要推迟了?”
董玉婷一时间没想到这茬,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总不能外面打着仗,里面却还在选妃。圣上这么在乎面子的人,想必做不出来这种事。她一喜,说不定李念瑶这事就这么算了。
众人还没消化完这件事,老宅的人来了,进来就是跪到地上,哭喊道:“老太太,老祖宗要不行了。”李家的老祖宗,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倒不是她是有多厉害,而是活的够久。这个岁数离世,已经超越很多人了,老太太常年住在京城,和老祖宗的接触不多,但碍于孝道,心里也是一颤,蹙眉问道:“怎么回事?去年送过来的信上还说老太太身体健朗,怎么......”
仆妇道:“老祖宗年前摔了一跤......”
老太太拧起眉头,厉声说:“你们怎么看顾老祖宗的!”老祖宗那个年纪,摔一跤,就是要半条老命。
仆妇道:“老太爷已经发卖了看顾老祖宗的下人。”
老太太听完也并没有消多少气,一连两个重大的消息,惊得人口舌麻木,说不出话来,按理,李凌川该回去看看的,可他才被圣上派去了边州,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不过若是他知道了,也不能违抗皇命。董玉婷担忧的想,才过完年,就发生这么不好的事,这一整年不会流年不利吧?要不要找个寺庙拜拜......

第96章 丹州 没过几天,二夫人亲自送……
没过几天, 二夫人亲自送她们,表情是难过的,眼睛是愉悦的, 这次回丹州老家, 有老太太、董玉婷、二老爷,以及除了李念瑶的孙子孙女,何静琳怀有身孕,老太太不许她去, 又让曾惠妍和三老爷留下来, 管着家里, 李凌川不在, 二老爷就要顶上去,所以这次他是必须回去的。知晓曾惠妍行事作风, 老太太让王妈妈留了下来,一来是监视曾惠妍, 二来也是怕何静琳出什么意外。
秋荷没有跟着去, 也留了下来,曾惠妍、秋荷、王妈妈留守李府,三足鼎立的架势, 不过私下里,董玉婷对秋荷说了,要是两人对上,就让她别参与, 如果实在迫不得已,就帮王妈妈去。再者,也是让她照顾李念瑶,因着外面有要打仗的风声, 众人默契的没有再提大选的事情,但谁也不知道圣上会整什么幺蛾子,这次李念瑶便没有回去。
不过还好有柳婉清留下来陪着她。
临行前,含烟挺着大肚子来送她们,既是体现她的懂事,也是让她们别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老太太顺势敲打曾惠妍:“等你们孩子生下来,再带他们回丹州,那地方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小孩子都会喜欢的。”
曾惠妍没听出来真正含义,“丹州我也去过,是个好去处,丹州的老宅比咱们李府都大呢。到了丹州,你作为哥哥,要管着弟弟妹妹们,知道了吗?”
李博辉点点头,和二老爷站在一处,虽然还没立冠,却比二老爷英姿挺拔的多,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天一个样子。
董玉婷和女儿也说了些话,然后一行人从李府出发,驶离了京城。
要到丹州,需乘马车,再走水路。一路上,二老爷从来不管几个孩子,这些事便全部落到了董玉婷身上,他每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到哪了,还有多久。自从上路,老太太精神不佳,不照顾她便好了,还能指望她照顾孩子。这次去的人中,还有王姨娘和柳姨娘,有她们俩,好歹也能帮忙,她们管不了孩子,就让她们去照顾老太太。
等坐上船,老太太更不舒服,每天就是蔫蔫的躺在床上。二老爷总算知道做点什么了,也每天开始去照顾老太太,但老太太还是不舒服,什么都吃不下。这边有要照顾的,那边几个孩子也不能掉以轻心,船上不是陆地,掉下去那可就严重了,董玉婷特意吩咐了,他们身边少不了人。
女儿家们还好,几个小的最不听话,不得已,董玉婷只能让李博辉以及李博翰管好弟弟们,别说,她的话,还不如这两个小子的话管用。
在水上行了七八天,终于抵达了丹州码头,老宅的人估算着时间,早已等候多时了,她们一下船,便簇拥过来,又是行礼,又是帮忙拿行李的。
“老太太,您可来了,路上辛苦了。”赵芙莹带着一大帮人,与她们连声问好。
董玉婷回忆着她,赵芙莹是大房家中这一辈的主母夫人,董玉婷唤她一声堂嫂。
赵芙莹见老太太神色不佳,没多说话,“马车已经备好了,咱们快走吧。”
水上虽还算平稳,但毕竟不如陆地上走的实在,摇晃的感觉消失,董玉婷踏实了不少。借着赵芙莹照顾老太太,她趁机闭眼休息了会儿。孩子的精力无穷无尽,李博睿几个坐在马车上,好奇的往外张望,丹州群山环绕,树木葱茂,和老太太说的一样,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到了老宅,众人从马车上下去,赵芙莹殷勤的扶着老太太,董玉婷便落在身后,看她表现。老宅的房子修建的不比李府小,甚至还要更大一点。里头虽然不是富丽堂皇,处处显贵,但也是古意盎然,疏朗空阔。
“母亲。”老太太见到床上躺着的,面容枯槁的老祖宗,就要跪到床边,赵芙莹身边的丫鬟机灵的拿了个垫子过去,没有交流,顺理成章的,就完成了这一切。老太太没有半点停留,就跪到了垫子上,双手抹泪,“儿媳不孝,回来晚了。”
董玉婷跪在她身后,也跪在垫子上,低着头挤出了眼泪。刚才只瞥了一眼老太太,差点被吓到,因为太瘦,她深深的陷入床上似的,苍白的头发,掉的没剩几根,皮肤皱巴巴的叠在一起,双眼如浑浊的水面。
“凌川呢。”老祖宗摸了摸老太太的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只有二老爷哭丧着脸在她身后。
赵芙莹竖起耳朵听,老太太哭着道:“凌川被圣上派去了边州,没法子回来,母亲别怪他。”
过了许久,老祖宗才像是分辨出了她的意思,“没事,你们回来就好。”
众人陪着她说了会儿话,老祖宗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众人渐渐放低了声音,悄声离去。赵芙莹走在老太太身边,低声说:“大夫说,祖母没几天了,也就是这些日子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可惜凌川被圣上派去了边州,要不然他是一定要回来的,二房的长孙,不能少了他。”
赵芙莹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圣上的命令,谁敢违抗,父亲在这儿,也肯定不同意堂弟回来。”
赵芙莹送她们去暂住的地方,忍不住问道:“听说边州要乱起来了,可是真的?”丹州离京城远,许多事情传到这儿的时候已经落后,等她们知道的,或许外面早就是另外一番模样。
老太太疲惫道:“凌川走的时候急,没和我们多说什么,只说是皇上下的令,我们这些天都奔波在路上,就更什么都不知道了,或许我们知道的,还没你们多。”
赵芙莹一拍脑袋,“哎,也是......这便是给您收拾出来的院子,您要是有什么缺的,打发人过来,马上有人给您添上。”
沿着长廊,到了老宅东侧,赵芙莹带她们进去,这间院子里虽没有种植花花草草,廊下朱柱的颜色也有些黯淡,但胜在院子空阔,容纳下她们这些女眷不成问题。
赵芙莹轻声道:“这儿安静,您可以好好休息,我看老太太带的下人不多,等晚上,我拨两个丫鬟过来伺候您。”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有心了。”
赵芙莹道:“这都是我该做的,您呀,就好生歇着便是,府里其他事不用操心。”
李博辉等几个小子不住在这里,男女有别,让他们和三房的男孩们住在一处。
董玉婷被安排在东厢房,奔波了数天,都睡的不踏实,刚才在马车上,她就险些睡过去,现在也顾不上吃饭,躺到床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她睡过去,丫鬟们却不能,春月掀了帘子从梢间出来,小声道:“夫人睡着了,你们小声点。”
正在放行李的冬枝等几个轻手轻脚起来,怕吵醒董玉婷。等把她带来的行李规整好了,才松了松肩膀回耳房休息。
不只董玉婷她们累,下人们赶路也累,于是整个院子的下午,都是安安静静的,除了几个老宅的下人来送东西,没有人再走动。到了晚上,一只夜鸦从外面飞来,落在屋檐上与夜色融为一体,发出难听的声音。
丹州这地方自然风光好,时常有鸟从外面飞来,当地人并不驱赶。董玉婷突然一脚落空,从睡梦中惊醒,一旁歇息的冬枝清醒过来,打着哈欠,端了杯水走到床边,“夫人醒了,喝点水。”
“你在这很久了?”董玉婷接过茶杯,问道。
冬枝道:“奴婢才和春月姐姐换了班,先前都是她在屋里陪着夫人。”她也没揽功的意思,以春月的脾气,要是被发现了,定然会闹的惊天动地。
“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夫人若还想休息,还是先用了晚饭再睡吧。”
董玉婷小口喝着水,嗯了一声,中午的时候其实就有些饿了,但困意更胜一筹,现在醒过来,饥肠辘辘的,像是能吃下十头牛。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剧烈的敲门声让董玉婷手一抖,好在杯中的水喝了大半,没撒出去。冬枝立刻站起,“夫人,我去外面看看。”放到以前,自有三等丫鬟去做这种事,但这次长途跋涉的,董玉婷便只带了四个丫鬟,除去春月和冬枝,还有两个三等的,现在她们还在耳房。
董玉婷有股不祥的预感,也从床上下来,还没到明间,冬枝就匆匆赶了回来,“夫人,不好了......”
赶去老祖宗那屋的时候,满院子都是人,老太太等几个长辈进去,再然后是董玉婷这辈的人,最后是李博翰这一辈,屋子里站不下,便站到院里去,所有人安静的如同哑巴,压抑的气息向四周蔓延。这次来的人多,身旁有几个董玉婷都还不认识,依稀听到老祖宗在说着什么话,还提到了李凌川,“......就靠你了......断了联系......京城......”
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在她身边,听着她讲话,直到她咽气。董玉婷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叫了一声母亲,满屋子的人开始悲痛的哭了起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在这样的哭声中,董玉婷亦受到影响,感受到强烈的悲伤,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第97章 灵堂 老祖宗离世,可有的忙了……
老祖宗离世, 可有的忙了。要守灵七日,要布置灵堂,要接待宾客......不过这都是赵芙莹的事, 董玉婷只管去哭灵好了。像是两点一线的生活, 醒来,去灵堂,再回院子里,吃饭睡觉, 周而复始, 头两天都是这样, 悲伤也就头两天, 随后渐渐归于平静,人死如灯灭,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老太太哭了两天的灵,身体渐渐支撑不住, 原本因为赶路, 她就身体欠佳,到了老宅还没恢复过来,老祖宗就离世了。便有人说, 老祖宗想看二房的人最后一眼,看到了也就放心离去了。
这天用完了早饭,众人一身素衣,首饰要么不戴, 要么带的也是银簪和玉镯,不见半点艳丽的色彩,她们去了灵堂,坐在里面无所事事, 有人来祭拜时,她们便哭出声来,前两天来的亲戚友人比较多,第三天开始,人就少了。老太太这样的年纪,在这待一会儿,便去隔间休息,那有赵芙莹准备好的桌椅。
老太太在垫子上跪了一会儿,便站起身,这次她回来,没带王妈妈,带了元香。董玉婷跪在她斜后方,也跟着站起,到底是年轻人,轻松就起身,老太太还要扶着元香的手。
“太太小心。”
谁知起身的功夫,老太太竟往后栽倒,元香说到底,也只是个年轻女子,一时间没撑住老太太,好在从旁边及时伸出一只手来,抵住了老太太的后背。
董玉婷吓了一跳,急忙过去,老太太也是辈分最高的人了,灵堂的人纷纷过去看情况,赵芙莹紧张道:“您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快去隔间休息会儿。”
老太太脸色实在不好,没有拒绝,由赵芙莹扶着去往隔间,董玉婷跟在身后,目光看向刚才扶老太太的人,她已经被众人遗忘了似的,走在人群之中。她身材削瘦,衣服在她身上,像是挂在她身上似的,或许是因为时常皱眉的缘故,有些八字眉,一脸的苦相。
她是李老太爷的妾室,自李老太爷死后,老太太就把他的妾室送回了老宅。
到了隔间,赵芙莹仍不放心,叫来两个丫鬟,亲口嘱咐道:“你们今天的事,就是守在老太太身边,其余的事,通通不用管。”
丫鬟答应,一左一右站到老太太身边,门神似的。老太太坐到椅子上,“用不着,府里现在处处都用人,你还专门派两个丫头到我身边,显得我跟什么似的。”
赵芙莹拍拍她的胳膊,“您就放心吧,再多的丫头伺候您,也是应当的。您来之前,父亲可是交代过我,要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那边离不了赵芙莹,在这没待多久,便又离开了。老太太看向缩在角落的康以柳,“刚才多亏你扶了我一把。”
众人朝后看去,才发现还有这么一个人。康以柳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声若蝇蚊道:“没有妾身,太太也不会摔倒,大夫人就比妾身慢了一步。”
董玉婷微微一笑,“那也是你扶住了母亲,是你的功劳。”
有机灵的丫鬟,忙给康以柳也拿了凳子让她坐下,没有靠背,坐在凳子也要挺着身子。老太太含笑道:“你过的怎么样?在老宅可好?”
康以柳眼眸微垂,“托太太的福,妾身在老宅过的很好。”
“我看,这次回去,你也跟着回去吧。”老太太沉吟片刻,说道。
康以柳脸上无悲无喜,顺从的说:“都听太太的。”
老太太对董玉婷道:“这里有人陪着,你去前面看看吧,你代表的咱们二房,不能少了你。”
董玉婷点点头,去了灵堂。
赵芙莹在人群中看到她,走了过来,带着关心的口吻:“老太太没事吧?”
“没事,我走之前正和康姨娘聊天呢,大概就是这些天太累了,才没站稳,好在康姨娘扶住了老太太。”
赵芙莹叹了口气,“幸好康姨娘扶住了老太太,要不然......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康姨娘身手那么敏捷,比我们都快一步。”
“可能,也是因为站的近的缘故吧。”董玉婷道,“母亲对康姨娘挺感激的,刚才还说这次回去,要带康姨娘回京城,康姨娘没什么意见。”
赵芙莹眼中闪过惊讶,说道:“那也好,康姨娘在老宅,虽然吃穿不愁,但毕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京城,也热闹。”
“康姨娘没有孩子吗?”
“哎,那孩子回了丹州生了场大病,没了。”赵芙莹小声说道,眼睛一直看着外面,忽然一拨人进来,灵堂里的女眷发出低低的哭声。
赵芙莹和董玉婷跪到垫子上,也跟着哭泣。过一会儿,哭声停下,董玉婷和赵芙莹站了起来,去迎接来的宾客。
“蔺老爷,你来了,父亲和夫君在前院,我带你过去。”
蔺逸轩牵着女儿,“快叫人。”
蔺晴萱在路上被她爹教了几遍,见到人,突然就紧张了,想了一下才知道叫什么,“李伯母好。”
“萱丫头,好久不见。”赵芙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蔺逸轩说:“接了个生意,外出了几天,昨天才回到丹州,得知了这个事,就马上带晴萱过来了。”
蔺家与李家是世交,是丹州的青龙白虎,不过随着在京城李家子弟的出息,蔺家在李家面前,明显差一口底气。
“这位是?”蔺逸轩看向赵芙莹身边的夫人,虽因白事,略施粉黛,但一身矜贵气质不是小门小户能出来的。
赵芙莹介绍了董玉婷,蔺逸轩眼睛一亮,“原来是尚书夫人。”他推了推女儿,说道:“晴萱,喊人啊。”
“尚书夫人好。”蔺晴萱扭着小手说。
“你好。”董玉婷笑着,想了想,把手腕上的玉镯送给了她。
“什么尚书夫人,喊伯母。”蔺逸轩微红着脸道。
蔺晴萱瞪大了眼睛,“两个伯母?”
赵芙莹笑道:“是啊,我是大伯母,她是二伯母。”
蔺晴萱两只手抓着玉镯,又乖乖的喊了一声。蔺逸轩想把她手中的玉镯还给董玉婷,“这太贵重了。”
董玉婷道:“第一次见面,就收下吧。”
“那就多谢嫂子了。”蔺逸轩拉着女儿,让她也道谢。他比李凌朝和李凌川都小,喊嫂子也不错。
去前院的路上,蔺逸轩几次想把玉镯拿过来收着,蔺晴萱拿着闪躲,非要自己拿着。
蔺逸轩放缓了语气,“把玉镯给爹爹好不好,你现在还太小,根本戴不上,爹爹怕你摔坏了。”
蔺晴萱嘟起嘴巴,扭过身子,“不要,这是二伯母送给我的。”
蔺逸轩实在没办法,“那行,你自己拿着,要是你摔坏了,我可就打你了。”威胁的话,但配上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吓人,蔺晴萱根本没被吓到,只听到了前半句话似的,美滋滋的看着玉镯。
董玉婷和赵芙莹站在不远处。
董玉婷看着这温情一幕,脸上不由自主的带着笑,“晴萱还真是天真可爱。”
赵芙莹却摇了摇头,董玉婷有些奇怪,“怎么了?”
赵芙莹道:“都已经快九岁了,也该懂点事,做事还跟五六岁的孩子似的,这怎么能行?也怪蔺老爷,要做生意常年外出,家里那位也不管她,就养成了这个性子。”
董玉婷不置可否,问道:“家里那位?什么意思?”
赵芙莹压低了声音,凑到董玉婷耳边,“就是填房,晴萱的生母生下她就走了,哎,也是命苦。现在府里那位怀了身孕,不能来,也不让人带晴萱来,非要等着蔺老爷回来,到底是小门小户。”赵芙莹的口气中隐隐带了分嫌弃。
蔺逸轩去找李凌朝等人,不便带着女儿,蔺晴萱便跟着董玉婷和赵芙莹去了灵堂。临走前,蔺逸轩又交代了句:“晴萱,你可要好好听话,知道吗?”
他又对赵芙莹和董玉婷说:“这丫头被宠惯了,在家很是调皮,要是她惹事了,就派人告诉我,我马上过去。”
董玉婷道:“我看着晴萱挺乖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听赵芙莹说了那些话,董玉婷下意识的就说出口。
好在这话无关紧要,几人都没在意。
灵堂这里也有孩子,年龄也都差不多,赵芙莹便让她们一块儿去玩。不过毕竟是宾客家的孩子,赵芙莹还是留了个心眼,让丫鬟在一旁盯着。
董玉婷和赵芙莹坐在一处,赵芙莹圆滑的向她打听京城里的事,不要紧的,董玉婷就告诉她,重要的,她就说不知道,赵芙莹也不生气,身为当家主母,她聊天的话术十分高超,丝毫不让人觉得被冒犯。董玉婷和她说话,也学到了很多。
说到今年宫宴的时候,灵堂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稚嫩的哭声,小孩子的哭声高亢而明亮,十分具有穿透力,片刻的功夫,这里的人就都听见了。
赵芙莹蹙起眉,起身出去,到孩子们面前时,脸上已经换成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怎么了?萱丫头怎么哭了?”

第98章 女主不是我 蔺晴萱只抹着眼泪……
蔺晴萱只抹着眼泪不断的哭, 脚上碎开的玉镯吸引了赵芙莹的注意,再一看神色有点拘谨害怕的李博睿,一想, 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刚要开口, 李博翰站到弟弟身前,“你别哭了。”
蔺晴萱也不看他,两眼哭的红肿。李博翰犹豫了一下,从腰间解下他带的玉佩, 递给了蔺晴萱, “这个送给你。”
蔺晴萱慢慢仰着头, 看着比她高一头的李博翰, 像只可怜的小狗似的,委屈的说:“给我的吗?”
李博睿得了哥哥保护, 胆子大了起来,躲在哥哥身后大声道:“对啊, 你别哭了, 我哥哥的玉佩也是一件好东西。”
蔺晴萱小心翼翼的拿起李博翰掌心的玉佩,以她的年纪,还看不出来这块玉佩有多好, 不过身边的大人却知道这块玉的价值不凡。一整块碧绿的玉,水汪汪的,像山野间不经意发现的湖泊,干净、澄澈, 雕刻成栩栩如生的竹子,摸起来温润,夏季凉、冬季暖,蔺晴萱摸到的第一下便喜欢上了。
李博翰蹲下身, 把玉镯捡起来,拍去上面的泥土灰尘,他认出这是母亲手上戴的玉镯,朝旁边看了一眼,却见母亲一副愣神的样子。
赵芙莹见孩子们自己处理好了,就没再多嘴,“碎碎平安,岁岁平安,我们萱姐儿以后每年都平平安安的。”她回头看了眼董玉婷,见她脸上一阵恍惚,说道,“弟妹,翰哥儿可真懂事,这么小就知道照顾弟弟妹妹了。”
董玉婷神色莫名的说:“是,是啊。”
众人只以为她这些天太累,却不知道她心里早已惊涛骇浪,蔺晴萱,李博翰,晴萱......她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终于想起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心里的震惊压抑不住,想找个出口发泄出来。她怎么才想到,蔺晴萱,李博翰,林清寒,这是她高中同桌的名字。
高中毕业以后,两人之间的交流就渐渐变少了,不过董玉婷记得有关她的最清楚的一件事,便是她高中时写完了一本小说,男女主的名字取自她的名字,小说文风古早,内含滚滚天雷,而董玉婷那时也是一个小说爱好者,在林清寒的要求下,她快速读完了那本小说,并给她写出评价。
小说的内容她已经记不清,原本就是闲暇时的爱好,再加上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要不是男女主的名字取自她同桌的名字,董玉婷真的就想不起来,不过这会儿因为名字的缘故,一些深处的记忆也冒出头来,董玉婷想起这本小说的开头,似乎就是女主父亲的友人家中有人离世,她被父亲带去参加白事,然后认识了男主......
她的儿子,是男主?她,是恶毒婆婆?由于那时盛行的古早文风,林清寒笔下的女主也是一个可怜的人物,董玉婷依稀记得,女主身边没几个好人,小心眼的后娘,恶毒的婆婆,丈夫还有一个表妹......总之,女主处处被欺负,不得不成长起来,把她们一个个都斗倒,恶毒婆婆似乎就是最后一个大BOSS,不过她忘记自己是怎么被斗倒的了。
董玉婷摇了摇头,不对,她可不恶毒,所以小说里的情节,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弟妹?发什么愣呢?是不是太累了?”赵芙莹关切的说道,“要不然你先去歇会儿,这边也不用帮忙,等要忙的时候,我再去叫你。”
“不用,我坐一会儿就好了。”董玉婷这样说着,目光一直追随着蔺晴萱和李博翰,有着那层心理暗示,现在看她俩做什么,都像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似的。
一群孩子凑一起玩,因着先前发生的事儿,李博翰对这个妹妹多有照顾,生怕她再哭,到了她父亲面前,搞得大人尴尬,再把李博睿揪出来教训,那就糟糕了。
董玉婷偷看着,忽然发现他们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便急忙的转过头去。
“伯母,对不起,我把你的玉佩摔碎了。”蔺晴萱红着脸,惴惴不安的说。
李博睿大叫道:“母亲,是我不小心撞到她了。刚才和四哥哥玩的时候,我没看见她。”
蔺晴萱补充了一句:“也是我没有拿稳,一直拿在手里玩儿。”
董玉婷又看向李博翰,他沉默了一下,说:“就是这样,母亲别怪他们。”
董玉婷心里不是滋味,怎么,她看起来很像不留情面的人吗......转念一想,他们大概是觉得以前的董玉婷会生气,或许,原书中的董玉婷从很早开始就不喜欢蔺晴萱了。
“没事,不过一个玉镯而已,我那里多的是。萱姐儿被撞到哪里了?疼不疼?”董玉婷回过神来,关心的问道。
蔺晴萱捂着肩膀,“撞到肩膀了。”又摇摇头,“不疼。”
董玉婷看向李博睿,他嚷嚷起来:“我已经给她道过歉了!”
董玉婷道:“嗯,做的好,做错事,就应该道歉。但是呢,萱姐儿可比你大,就比你哥哥小一岁,你也得叫她姐姐。”
李博睿嘟了嘟嘴,不情不愿的喊了声:“姐姐。”
董玉婷心里暗暗的想,现在喊得不情不愿,以后说不定还该喊嫂子呢。董玉婷决定了,不插手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们自然发展,免得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碍事的。
蔺逸轩一去不复返,蔺晴萱便一直跟在赵芙莹身边,而赵芙莹关心着老太太的身体,所以和董玉婷又凑在一起,李博翰又带着李博睿来看祖母,落到董玉婷眼中,又成了冥冥之中的安排。
没有了李念瑶这个粘合剂,李念薇回来的路上很少和李念姿李念羽说话,平时也是安安静静的待在董玉婷身边,不说话,不打扰,李念姿李念羽则和大房三房的女儿们凑一起玩儿。蔺晴萱倒是很喜欢安静的李念薇,一直找她聊天。
本想着蔺晴萱可能会因为父亲迟迟不回来而害怕,但看她十分乖巧,不吵不闹的,董玉婷就有些意外。不过想想赵芙莹说的,蔺逸轩经常在外做生意,家里就蔺晴萱自己,或许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直到用完了晚饭,蔺逸轩才回来接女儿。
赵芙莹笑道:“我还以为你不要萱丫头了呢。”
蔺逸轩喝了酒,大着舌头说:“怎么会,我家萱姐儿,可不会不要。”
蔺晴萱却对父亲很排斥,往赵芙莹怀里躲,“爹爹身上臭!”
众人哈哈大笑,好在蔺逸轩这次过来,也带了蔺晴萱的乳母,连抱带哄,这才成功的把她带走。
最后一家宾客离开,赵芙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又去见老太太。
“您还不舒服呢?我看明日您就歇息吧,不用过来了。有弟妹帮忙,出不了事的。”赵芙莹看她神色恹恹,立即做出了安排。
“我......”
董玉婷道:“母亲,要是不舒服就休息吧,灵堂那里有我呢,咱们是一家人。”相处了这么久,董玉婷也算是明白老太太怎么想的,无非大房和三房的人都在,二房却没个人在,丈夫死了,大儿子来不了,二儿子虽去了,但终归是小辈,不能让人觉得二房的人不孝。老太太在乎面子,就往这方面想,大差不差的。
老太太止住了话头,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几天没怎么休息好,等后日我再过去。”她歉意的看着赵芙莹。老太太多在乎面子的一个人,要只是身体有一点不舒服,那都是能忍则忍,灵堂上差点摔倒,实在是因为身体撑不住了。
“您就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其他的。”赵芙莹笑盈盈的说。
她和董玉婷结伴离去。
“要是明天老太太还是不舒服,就请大夫来看吧。”赵芙莹道,“人老了,就得勤看着点大夫,一些小问题,说不定就是要命的。我可不是咒老太太的意思。”说到一半,觉得有些不妥,但说出去的话和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了,就赶紧加上后面一句。
“我知道,我觉得你说的挺对的,有些老人,身上不舒服都是自己忍过去的,既是不服老,也是怕被大夫诊出问题,可那又怎么样,病又不会因为忍了就消失的,该看还是得看,一拖再拖,就成大毛病了。”
董玉婷也在这个院子住着,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东厢房,董玉婷暂时住的地方。
“你今天也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赵芙莹打趣道,“明天老太太不在,还需要你帮忙呢。”
明天不是第一天,也不是最后一天,哪里用得着她帮忙,董玉婷笑笑:“知道了,明天我早点过去,成不成?”
“那最好了,明天你来我这儿,我让小厨房做素鸡吃。”赵芙莹压低了声音。
办白事起,府里就不碰荤腥了,天天吃的时候还觉得腻,不吃的时候又有些想念,素鸡便能同时满足礼法,又能解决口腹之欲,不是真的肉,用的豆腐衣做的,做法上追求做出肉的味道。
董玉婷笑道:“那好,我可等着吃了。”
-----------------------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简介提到的了。

第99章 姑母 老太太次日没去灵堂,但……
老太太次日没去灵堂, 但她昨天众目睽睽之下差点摔倒,脸色不好是被看在眼里的,也就没人说什么, 不仅如此, 还有来找董玉婷,问老太太身体怎么样的。
她们的热情让董玉婷招架不住,心里暗暗想老太太杞人忧天,旁人哪有那么多坏心思, 不过说着说着, 董玉婷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十句话里有九句跟李凌川有关, 拨开那繁花似锦的好话外壳,真正心思暴露出来, 就是自己的丈夫,或是自己儿子, 自己认识个有用的人......才华横溢, 但命不好,伯乐识千里马,尚书大人便是那伯乐, 若是能引荐一番,将来成了可用之人,必定不会忘记你们夫妻俩的恩情......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 跟蚊子似的,董玉婷冷了脸,说道:“我知道你们关心母亲,不过我一大早就过来帮忙, 我也不清楚母亲现在情况如何,不如等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顾左右而言他,装傻充愣,这些方法董玉婷手拿把掐,她们自是不会把事情说的直白,讪讪的答应了。
赵芙莹身边的丫鬟溪水过来,借口夫人有事找董玉婷,众人只好让开路,让董玉婷逃离此地。
“有什么事找我。”董玉婷松了口气,幸好赵芙莹的话来的及时,要不然还要再和那些夫人们纠缠一阵。
赵芙莹笑道:“哪有什么事,我看你都要生气了,才让溪水去叫你的。听泉,去给咱们尚书夫人搬个椅子。”赵芙莹
“你还打趣我。”董玉婷道。老祖宗辈分高,又常做善事,在丹州一带很有名望,逝世之后,丹州的许多人都来帮忙吊唁。
“等过了这阵就好了,她们想来找你,我都给你推拒了。”
忽然,一小丫鬟跑了过来,“夫人,老太太昏过去了。”董玉婷记得她,昨天临走前,赵芙莹便是让她看着老太太的。
董玉婷和赵芙莹猛然起身,匆匆的去往老太太的院子。
“请大夫了吗?”
丫鬟道:“已经请了。”
两人赶去的时候,冬枝正把来看热闹的丫鬟仆役赶走,留下几个姨娘和大丫鬟在屋中,元香让丫鬟将窗户打开,然后和冬枝到老太太跟前,冬枝喊着老太太,元香则掐老太太的虎口。
赵芙莹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暗暗点头,换上一副焦急的神色,和董玉婷走进屋内。冬枝和元香见了她们两个,如同黑漆漆的路上看见一盏灯,急忙让出位置。
赵芙莹快速问道:“怎么回事?”她扫视了一眼屋内的丫鬟,众人打了个颤。
元香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当时几个姨娘来照顾老太太,一块坐着说话,到了后面老太太有些困了,几个姨娘便想起身离开,可谁知道姨娘们才刚站起身,老太太就直直的倒下去了,若不是康姨娘抱住了老太太,老太太便要倒在地上了。老太太那时眯着眼睛,有点像是快要昏过去,奴婢喊她的名字,掐老太太的虎口,可这些都没有用。”
赵芙莹派去的丫鬟接话道:“奴婢眼看老太太昏过去,就派人去请大夫,奴婢来找夫人。”
董玉婷问道:“老太太和姨娘们说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除了老太爷的妾室,过来照顾老太太的还有王姨娘和柳姨娘,相比于其他人,董玉婷与她们两个最熟悉,就问她们两个。
柳姨娘想了一下道:“老太太看着没睡好的样子,精神不佳。”
元香在一旁解释:“奴婢劝老太太休息,但是老太太怕前院发生什么事情,不愿意去睡,正巧姨娘们来照顾老太太,老太太想着和她们说会话就不容易困了,便让她们进来了。”
赵芙莹道:“这么说来,老太太很有可能是太累了。”
董玉婷看了眼双眼紧闭的老太太,不置可否道:“具体怎么样,等大夫看过再说吧。前院不能少了你,嫂子还是快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赵芙莹点了点头,“那我忙完再过来,这里就拜托弟妹了。听泉,你留下来,有什么事来找我。”倒也不是怕董玉婷做不好,只是毕竟她们暂住,对老宅的一切都不熟悉,留一个熟悉老宅的人在这儿比较好。就像刚才老太太昏倒,是老宅的丫鬟来找赵芙莹,换成冬枝和元香,得花一大把时间找路。这就是熟悉老宅的人和不熟悉老宅的人之间的区别。
大夫给老太太看完了病,不严重,确实像赵芙莹说的那样,这些天太过疲惫,累的。大夫给开了八珍汤,补气血的,里面有人参、白术、茯苓、当归等药材,听泉看过以后,说这些药材府里都有。
董玉婷一一记下,让听泉把这个结果告诉赵芙莹去,免得她担心,又问大夫:“除了喝药,还能喝什么药膳,能让身体尽快恢复过来。”是药三分毒,她觉得喝药膳要比喝药好。
大夫道:“除了喝八珍汤,还可以喝当归羊肉汤或者鸽子汤,这些都能补气血。”
“咳咳......”老太太悠悠转醒,听到大夫说的这句话,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元香忙拿了垫子放到老太太身后。
“不能喝这些,现在是什么时候,哪能喝这些东西。”老太太皱着眉,一脸的痛苦,但也不忘斥责的看着董玉婷。
董玉婷觉得,老太太是怕别人知道了她在守灵的这些天用荤腥,而并非单纯的觉得不能这样做。
大夫解释道:“这些是要过几天喝的,这些天要用的清淡,可以喝些米粥、四君子素羹,和当归素鸡煲,等过七天之后,再喝当归羊肉汤这种带荤腥的药膳。”
“原来是这样,多谢大夫。”老太太虚弱的笑了笑。
二老爷急吼吼的过来,“母亲,您没事吧。”
老太太道:“本来没事,也要被你吵的有事了。”
二老爷气喘吁吁的,刚从外院跑过来。男主外,女主内,女眷招待女眷,男人也要在外院招待亲友。
老太太神色恹恹,不是很想说话,董玉婷便把大夫说的话转告给他。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二老爷松了口气,“大嫂,母亲就劳烦你照顾了。”这次回来就他一个男人,外面不能少了他。
老太太不高兴道:“你大嫂就不用去帮忙了吗?我这里不用她照顾。”
二老爷道:“那怎么行?您现在生了病,身边不能少了人。前院就让王姨娘和柳姨娘过去吧。”
老太太一拍被子,气的连连咳嗽,“胡闹!她们能代表我们二房吗?我这里让康姨娘她们照顾便够了。”她咳的脸色涨红,二老爷不敢气她,就只能听她安排了。
康姨娘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要不是老太太提到她,众人都差点将她忘记了。
“二老爷,妾身会照顾好老太太的。”她人削瘦,声音小小的,明明比老太太年龄小,看起来却比老太太还要老。
二老爷欲言又止,老太太不耐烦道:“行了,康姨娘细心,刚才要不是她抱住我,我就一头摔在地上,磕的头破血流,到时候......”老太太止住了话头,府里正在办白事,说这些不好。
二老爷听罢就不再劝阻,董玉婷是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特别想照顾老太太,去哪里都行。
老太太看起来真没什么大事,醒来后就中气十足,赶走了二老爷和董玉婷,按她的想法是,内外都至少有一个她们二房的人。她也不强求自己过去了,好好休息为上,等下葬那天,她必须得过去。
董玉婷回了灵堂,正有一个老妪跪在灵堂里哭,“母亲,女儿不孝,回来晚了......”她看起来和老太太差不多大,细脸瘦鼻,三角眼,显得有些刻薄之相。
董玉婷便也跟着跪在一旁假哭一阵,差不多后,赵芙莹去扶她起来,递给她一张白色巾帕,上面纹了哀孝二字,“姑母,起来吧。”
李青黛挣开赵芙莹的手,跪在垫子上不愿意起来,悲痛欲绝的哭着。赵芙莹只能再拉,一脸为难的样子,董玉婷便也过去帮忙。
拉了好一阵,才把这位姑母从垫子上拉起来。李青黛抹着眼泪,看了眼董玉婷,转头看向赵芙莹。
“这是凌川的妻子,玉婷。”赵芙莹介绍道。
“姑母。”董玉婷叫了一声。
李青黛淡淡“嗯”了一声,董玉婷却能察觉出她不喜欢自己,这是为什么?她应该没有得罪过这位姑母吧。
“你母亲呢?”李青黛环视四周,看着董玉婷问道。
赵芙莹道:“叔母太过伤心,生了病,正在屋里休息。”
李青黛听完嗤笑一声,转瞬即逝的嘲讽笑容,随后平淡的说:“弟妹生病了?那我可得过去看看。”
赵芙莹道:“我带姑母过去。”
董玉婷也跟着过去,从刚才的接触来看,这个李家姑母,不是个善茬。并且很有可能与老太太之间有什么过节。

第100章 梁子 赵芙莹带李青黛去找老太……
赵芙莹带李青黛去找老太太, 路上和她说着话,“姑母等会先去休息一晚上吧,明日再过来, 赶路也累了。”
李青黛仰着头, 想也不想的就拒绝,“那怎么行,本来我回来的已经够迟了,还回去休息, 让别人知道了, 该怎么想我, 我又不是某些人......”
后半句话近乎嘟囔的声音, 但赵芙莹和董玉婷离得近,还是听见了。虽然没说名字, 但董玉婷知道她说的是老太太,这就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 两个人之间一定有过节。
“叔母也是太过伤心......”
“我又没说她, 你解释这个干什么?”李青黛毫不客气的反问。
赵芙莹表情讪讪的,处事再圆滑的人,都怕遇见这种人, 不在意谁高不高兴,自己高兴就行了,得罪了多少人也不在乎。
赵芙莹岔开话题,“表兄没回来吗?”
提起儿子, 李青黛刻薄的眉眼柔和了许多,“他外祖母走了,怎么可能不回来了?是弟弟在外院和他说话,一会儿带他进来给母亲祭拜。”
赵芙莹笑道:“父亲一向喜欢表兄。”
李青黛与有荣焉似的, “他就这么一个外甥,喜欢他也是应当的。”
到了老太太屋里,元香正服侍老太太喝药,见到李青黛,她愣了一下,淡淡笑道:“大姐过来了。”她躺在床上,没有动弹的意思。
李青黛自顾自的坐下来,“这么巧,怎么就病倒了呢?”
老太太抬手轻轻推了推,元香端着还没喝完的半碗药退到一边,给老太太大展身手的空间。“巧?我只觉得这病来的不及时,只能让芙莹和玉婷她们操持这件事了。没办法,老了,大悲之下,很容易病倒了,我倒是觉得大姐回来的巧,我前脚病了,你后脚就回来了,正好,来家里的宾客都问你呢。”
李青黛不自然的笑了笑,忿忿道:“山高路远,我不像弟妹,有闲钱催促着赶路,路上能换十几辆马车。”
董玉婷仿佛看到两人背后各自冒出火焰,人的形状,手里拿着刀剑正在对决。
“母亲病了,就算把钱花光,我也会全部用来赶路。”老太太气定神闲的道。
李青黛磨了磨牙,再往前数几年,她敢这样说吗?无非是儿子的官越做越大,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
“那正巧我回来,你就好好歇着吧,下葬那天必须要去,你趁这个时间养好身体。这两三天,就由我帮着她们吧。”李青黛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像一盆水忽然泼来,熊熊燃烧的火焰唰的灭去,只剩下几缕淡淡的白烟。老太太攻守兼备,换上了平淡的笑容,“辛苦大姐了。”
李青黛说完,就起身离去。
李青黛说到做到,回了灵堂那儿,马上指使人把她看不过眼的再打扫一遍,这几天烧了数天的纸,有的地方变得焦黑,她就让人想办法给抹去,柱子上的白布松垮了,她让小厮爬上去重新系好,飘到窗棂上的香灰,她让丫鬟拿湿布擦干净......精神力很足的样子,一点不像赶路多天的人。
赵芙莹苦笑,悄悄说道:“姑母,就是这样的人,这些天可有的烦了。”
董玉婷心头一动,问道:“姑母和母亲是不是关系不怎么样?”
“你看出来了。”赵芙莹声音越发的小,自问自答道,“也对,都这么明显了,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母亲在世的时候,我是从她口中听过来的。据说是当初叔母要嫁给二叔,姑母不同意,说叔母性子高傲,家里又是那样的背景,成亲之后,定然会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二叔也会被她吃的死死的,可最后叔母还是嫁给了二叔,可谁知道叔母竟然知道了姑母说的话,当面找姑母对峙,两人的梁子就是那时候结下的。不过幸好,她们两个人也不在一起住,要不然那家里才是真的天翻地覆了。”
董玉婷也用小声的回应她,背地里说闲话嘛,声量不能大,“父亲成亲,姑母还会来管啊?”
赵芙莹扭头看了一圈,只有几个丫鬟站在周围,低着头看着地上,离了几步远,确认她们听不见,才继续对董玉婷说:“那时候姑母刚和离,带着表兄暂住在家里。”
董玉婷吃了一惊,继续问道:“表兄跟着姑母?”
“对方家里不如咱家,姑母又态度强硬,谁敢不同意?姑母不掀了他的家。”赵芙莹笑笑。
“姑母为什么和离?”
“这就不清楚了,姑母的性格,老祖宗在世的时候都不敢细问,只知道有天抱着表兄回来,说自己要和离,问她,也不说,翻来覆去就是和离两个字。父亲和姑母从小就关系好,是他出面解决的这件事,对方不敢有一丝怨言。后来这个是母亲托人找的,家是远了点,但性格很好,对姑母很不错,把表兄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
董玉婷眼神闪了闪,还想再说什么,李青黛叫她们过去。
“你们也别闲着,招待好宾客,都是为了老祖宗,别让人家感觉咱们怠慢了她们。”李青黛颐指气使的,偏偏辈分高,赵芙莹不能说她什么。
现在这会儿,赵芙莹大概是府里最希望老太太病能好的人。好了,才能让李青黛不一家独大,倒不是希望她俩吵架,而是有老太太在,李青黛做什么,老太太都会和她作对,次数多了,李青黛也就闭嘴了。
到了晚上,董玉婷见到了李青黛的夫君,看起来就是个老实人,饭桌上一直憨厚的笑着,看向李青黛时,眼里是满满的幸福。
李修鸿坐在首位,看向二老爷,“你母亲怎么样了?没事吧?”
二老爷道:“没事,就是赶了几天的路,来了老宅又没睡好,累着了。”
李青黛嗤笑一声,“怎么别人都没事,就她有事。”
董玉婷补充道:“身体劳累,强打着精神帮忙,再加上伤心过度,一件件事堆积起来,这才让母亲病倒了。”
因为伤心过度病倒,是比累倒好听些,听到的人,也会说一句孝顺。
二老爷反应过来,跟着说道:“对,对,母亲是太伤心了。”
李修鸿有点后悔提到这个,好在李青黛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延伸,他松了口气,一面是大姐,一面是弟弟的媳妇儿,争执起来,他还真不好说帮谁。
“白天我就想问了,怎么不见凌川回来?他祖母去世,有什么大事比这个更重要的?”
李修鸿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微微皱眉道:“圣上下旨让他去边州,母亲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他的。”
李青黛愣了一下,悻悻道:“原来是这样。凌昊,明天让辰风跟着你吧,有什么事他也能帮些忙。”
自和离之后,李青黛就把儿子改姓李,不过没从凌字辈。
二老爷笑道:“行,有表兄帮忙,我也能轻松些。”
李青黛满意的笑了笑。
用完了饭,董玉婷打着哈欠回了院子,先去看了老太太,听元香说她喝完了药,已经睡下了,这才睡眼惺忪的回了东厢房。按照以往,她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困,但这些天,每天要早早的起来,打足了精神应付宾客,帮忙处理事情,这才一到了晚上就犯困。
赵芙莹先去送李青黛回她暂住的院子,毕竟第一天来,她要做地主之谊,院子也是早早的就收拾出来的,和老太太住的院子差不多,空阔安静,但两个院子之间离得远,不是巧合,有意安排的,远了,也省的她们碰上发生争吵。
接着,赵芙莹又去灵堂看了看,李凌朝已经在那里了,打着哈欠,两眼泪汪汪的。他是嫡长孙,李修鸿年纪大,也不能长时间在这守灵,这任务便落到他头上了,这些天他确实辛苦,晚上要守灵,白天要招待宾客,赵芙莹又不能让他别去,这是礼法,就只能从其他方面关心他,怕他生病,晚上让厨房做了参麦饮和莲子羹,不过李凌朝没胃口,喝了几口就不喝了,还是赵芙莹强迫他,才又喝了半碗。
“困,就闭眼睡会,反正有下人在一旁盯着呢。”赵芙莹细声道。
“睡也睡不好,还不如不睡。等到了后半夜,凌昊就过来了。”李凌朝打了个哈欠,对小厮道,“去给我倒碗浓茶过来。”
赵芙莹不满道:“听说四弟总是来的迟。”
李凌昊在李家排第四。
李凌朝笑道:“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根筋,睡过了,下人叫醒他费了好大功夫。”
外头吹起一阵风,把柱上系的白布吹得左右摇曳,灵堂里燃着的长明灯火焰忽大忽小,一旁守着的小厮连忙上前,手掌合拢,护住差点要熄灭的长明灯。
赵芙莹对溪水说:“你去把老爷那件绣着祥云的斗篷拿来。”
本身天凉,再加上心里作祟的缘故,总觉得灵堂要比其他地方更冷,赵芙莹不由自主的靠近李凌朝,“今天晚上天冷,老爷等会披上,免得着凉。”
“你有心了。”李凌朝朝她笑了笑,“这些天辛苦你了。”
赵芙莹温柔道:“老爷也辛苦了。”

第101章 偷簪 赵芙莹站到李凌朝身后,……
赵芙莹站到李凌朝身后, 轻轻给他按着肩膀,她也不会按摩,就是瞎按。李凌朝这几天身体累的僵、酸、痛, 被这么瞎按一番, 还挺舒服,他闭上眼睛,感受全放到了身体上。
“对了,蔺弟和我说了件事, 说是边州不太平, 商队已经不走那条路了。”
赵芙莹惊讶道:“那不是二弟去的地方吗, 不会是要打仗了吧?”
“这就不知道了, 你可别和弟媳叔母说,免得她们担心。”
赵芙莹不满的加大了力气, “这我当然知道。我在想,丹州其实离边州也不远, 要真是打仗了, 我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李凌朝不在乎的笑了笑,“放心好了,这个问题我和蔺弟讨论过了, 丹州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无非就是树木山石多了点,再说,丹州易守难攻, 位置也不好,打哪儿都不会来这的。”
赵芙莹撇了撇嘴,甩手坐到一旁,“是是是, 我不懂,就你们懂。”
李凌朝嘿嘿笑了下,其实他哪里又懂,又不是行军打仗的人才,不过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罢了,在妻子面前,总想表现的什么都知道一样。
丫鬟拿来了斗篷,赵芙莹接过扔在他身上,“披上,别着凉了。”
李凌朝听话的系上,又接过小厮倒的温热的浓茶,咕噜咕噜灌下一碗。
赵芙莹对小厮道:“你再叫几个小厮去四老爷那里,四更的时候,就马上把四老爷叫醒。”
李凌朝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赵芙莹扭头横了他一眼,李凌朝就把想说的话吞到了肚子里。赵芙莹知晓他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之类的,他觉得自己是长子,包容弟妹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脉。赵芙莹才不管这些,她只心疼自家男人,她没有多大爱,她的爱只分给身边几个重要的人便够了。
赵芙莹离开了灵堂,又去了儿子屋里,昨晚几个小辈守的灵,她的儿子年龄最大,带着李博辉和李博翰几个在灵堂守着。
到了院门口,赵芙莹没进去,问了门口的丫鬟,“正哥儿睡了么?”
丫鬟道:“睡了,按照夫人的吩咐,大公子喝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才睡下的。”
赵芙莹点点头,“那就好,今夜风大,记得关好窗户。”
“是。”
到了下葬那天,老太太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但也没彻底全好,毕竟年龄大了,一场小病对她们来说都是大病,拖泥带水似的,怎么都不完全好,不过也比之前好多了。
李修鸿摔盆,要一次就摔破,动作就必须要快,要用劲儿,他高高举起陶制的阴阳盆,用力往地上一摔,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接着哀乐声响起,曲调带着一股浓浓的悲伤,结实有力的扛夫一同用力,扛起柏木打造的棺椁。
地上的阴阳盆四分五裂,李修鸿松了口气,要是一次没摔破就不可再捡起来摔,得让人去踩碎。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高悬,一群人挤在一起,在外面站了一会,便热出一身汗,李修鸿抬手想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像是自己推自己似的,往后踉跄了几步,李凌朝赶忙扶住他,李修鸿揉了揉自己的腰,担心一次没摔破,他用足了力气,却差点扭伤他的腰。
李修鸿接过儿子手里的引魂幡,打头走,按照辈分排成一列,往要下葬的方向走去。
请了风水师算过,是个好地方。一路上哀乐不停,纸钱飘洒,到了坟地,李青黛和老太太,两个辈分最高的女性打头哀哀哭起来,比谁声音大似的。后头的人也跟着哭起来,董玉婷和赵芙莹站在一处,低着头发出哭声。
李家人跪在地上,看着泥土扬起落到棺椁上,渐渐的把棺椁一点一点的吞噬。
柏木,寓意百代安宁。
后头的人先停止了哭声,往前走去拉跪在地上的人,波浪似的,一片挨着一片的起身,最后就只剩下了老太太和李青黛。
“母亲——呜——”
两人都不愿意起来,旁边的人束手无策,“起来吧”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哭声给淹没了。
董玉婷和赵芙莹一左一右,一人拉着一个,对视一眼,默契的一同用力,把两个人从地上拉扯起来。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心里面轻松了一些。
董玉婷等人决定在老宅继续待几天,一是觉得刚办完了后事就离开不好,二是让老太太养好身体,别因为赶路好了一点的身体又严重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李青黛也是一样的想法,没有离开,继续在老宅待着。好在赵芙莹当初安排的院子够远,两个老太太散步也碰不到一块去。
办完白事的第二天,董玉婷狠狠睡了一天,睡足了,才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规律。
在老宅,她们是客,赵芙莹是主,只管享受就行,其他的自有赵芙莹去安排。
虽然说要继续待着,但具体离开的时间还没定,要看老太太的身体情况而定。李博辉和李博翰兄弟俩便跟着李博正去念书,老太太听完这个事情面容有些古怪,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现在没那么忙了,赵芙莹每天都会过来一趟,她现在能全心照看老太太的身体了,其用心程度,远高于真正的儿媳董玉婷。
“叔母,您今天身体怎么样?”赵芙莹笑盈盈道。
老太太扶着元香的手,另一边是康姨娘,赵芙莹和蔺晴萱进来的时候,老太太正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
“比昨天好一些。”老太太停下脚步,坐到游廊里歇脚的地方。
赵芙莹亲昵的坐到她身边,掏出手帕给她擦汗,“叔母这是走了几圈?满头的汗。”
老太太苦笑道:“老了,这才走了半圈就这样。”
蔺晴萱仰着头道:“是这院子太大,我第一次来这里,走的也可累了。”
童言稚语,却更让人觉得真切,老太太和赵芙莹微微一笑。
董玉婷带着李念薇几个过来,她们给赵芙莹问了声好,赵芙莹推了推身边的蔺晴萱,“去和姐姐们玩儿吧。”
蔺晴萱听到这话,像放出笼子的小鸟似的,欢快的和她们走了。
“睿哥儿呢?”赵芙莹问道。
“和他哥哥,还有三房的小子一大早就一块儿玩去了。”老祖宗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剩下的三房是庶子。
赵芙莹就生了一个李博正,他和李博辉李博翰念书去了,李博睿就带着其他哥哥找三房的人玩儿。
“睿哥儿这性子,在哪儿都能适应。”
董玉婷就当她是夸奖了,谦虚道:“能有几分像他哥哥我才彻底放心。”
“我看,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像翰哥儿吧,听正哥儿的先生说,翰哥儿为人聪明,又踏实刻苦,让正哥儿跟他学呢。”
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到了孩子身上。
老太太缓过来,开口问道:“蔺家那个又来了。”笃定的语气,他来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他的女儿,久而久之,老太太也和蔺晴萱熟悉了。活泼可爱的丫头,老太太也喜欢。她疑惑的是,蔺逸轩怎么天天过来,李家和蔺家也不是邻居,走几步路就能到的距离。
赵芙莹猜测他们会说边州的事情。蔺家以商帮走南闯北运货为主,如果外面打起仗来,他们不免会受到影响。他们不像李家,有稳定的生意,外面越和平越好。这些,赵芙莹自然不会和她们说,一来怕她们担心,二来这事也不确定。
“他和凌朝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蔺老爷因为经常要外出做生意,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赵芙莹解释道。
老太太也不是非要问出个究竟,就提了一嘴,毕竟也不是来找她,在老宅,当家的又不是她,她何必管那么多。不过她猜测两人应该是在说生意的事情,而不是什么感情好,约在一起,感情好,也不能天天都来啊。
“我有些累了,你们有事就不用在我这儿了。”老太太起身,元香上前扶住她。董玉婷和赵芙莹跟着起身去送她。
几个姨娘跟在末尾,低头不语。
把老太太送回了屋里,赵芙莹去了董玉婷的东厢房。
“我怎么感觉叔母的身体比以前更虚弱了?”
董玉婷道:“大概是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吧,这两天比以前好些,至少能在院子里走半圈了,前些日子,在屋子里走走就累的气喘吁吁。不过这么一直下去不是回事,劳烦嫂子再请个高明的大夫来给母亲看看。”
赵芙莹道:“这你放心,老太太是我叔母,我一定会确保她身体完全恢复好,不然父亲和老爷可是要说我的。”
晚上,发生了件事。
因为老太太生病的缘故,董玉婷让冬枝去照顾老太太去了,老宅里的下人,不是府里带过来的,不太放心。冬枝为人谨慎小心,派她过去照顾老太太最放心不过。
“丢了支簪子?”董玉婷蹙眉道。
冬枝点点头,“老太太说,可能是不小心丢在哪里的,但老太太首饰奴婢看着呢,那支福寿双全鎏金青玉簪因为这事的缘故,老太太一直没戴,这些天都戴的银簪子,今儿白天奴婢还检查了一遍,这支簪子确确实实放在老太太的妆奁里,晚上奴婢再看的时候就没了。奴婢怀疑,是大夫人那边派来的下人偷走了。”
“母亲没有声张?”
“老太太怕闹得难看,把这事压下来,让奴婢和元香姐姐先自己找找。”
董玉婷食指敲着桌子,思索了一番,“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冬枝想了想,“因为老太太生病,大夫人那里又派来两个丫鬟,再加上原本安排过来的,一共有四个,奴婢和她们都接触的不太多,不确定谁偷的可能性大。”
“我知道了。”董玉婷道,“既然母亲不愿意声张,你就听她的,先自己找找吧。”
冬枝迟疑了一下,“夫人,当时听泉姐姐也在场,恐怕......”
赵芙莹身边的丫鬟都以水命名,听泉能沾得一个水字,平时就是被重用的人。老太太在老宅丢了东西,虽说要压下此事,但难保心里会不会记着,听泉很有可能会把这件事禀告给赵芙莹。
“先当她不会告诉嫂子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冬枝应下离去,春月自告奋勇道:“夫人,要不让我去吧,保证将那个小偷给抓起来。”
董玉婷笑道:“让你去?我看你这会儿过去,整个宅子的人就都知道母亲丢了簪子了。”
老太太既然想揭过此事,董玉婷就顺着她的意,也没跟赵芙莹提这件事,谁知道第二天一早,赵芙莹就带着几个仆妇,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董玉婷看到她身边的听泉以后,就明白赵芙莹来是所为何事了。
她笑着去老太太的正屋,“叔母,听说您丢了支簪子?”
老太太的目光在听泉身上停留,听泉低着头,她只能看见听泉的头顶,不过她扭动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紧张的情绪。
老太太收回目光,这也是真的,她没必要生听泉的气。
“是一支福寿双全鎏金青玉簪,这些天我没戴,都戴的另一支银簪,就把青玉簪放到妆奁最底下,收起来了。要不是冬枝细心,时常检查一遍,恐怕我走的时候都不会发现。冬枝说白天还看见簪子在妆奁里,晚上却发现这支簪子不见了。”老太太淡淡道,既然赵芙莹想抓住谁偷的,她就不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老太太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是谁,站出来。”赵芙莹看向院子里的下人,威严的说道。
算上元香和冬枝,一共六名丫鬟,其中还包括听泉在内,赵芙莹觉得这三位可能性不大,就多把注意放在其他三个人身上。
“春月姑娘,劳烦你带人去搜她们的屋子,可好?”
春月看了董玉婷一眼,得到赞许的示意后,春月福身道:“是,夫人。”
“昨天一天你们都干什么了?挨个说。”
卢妈妈道:“夫人,奴婢在老太太屋里管着明间,地上脏了,桌子乱了,就由奴婢去打扫整理,老太太的妆奁盒,奴婢可接触不到。昨天趁老太太出去散步的时候,奴婢去屋里打扫了一遍,然后奴婢就出来了。”
接着露儿惴惴不安的说:“奴婢在老太太屋外通传,没有老太太的吩咐,奴婢不曾进去过,昨天奴婢一直守在屋外。”
石榴按照她们所说,开口道:“奴婢在屋里管端茶倒水,老太太的妆奁,都由冬枝姐姐和元香姐姐管着,奴婢也没有接触过。”
......然后是元香、冬枝、听泉也说出她们昨日干了什么,听了一圈,似乎都没有嫌疑。
“你们可有认证?”赵芙莹仍旧怀疑其余三个。
卢妈妈叫道:“有,有!奴婢进屋打扫的时候,还带了春桃和春花。”
赵芙莹颔首道:“叫她们过来。”
两个丫鬟跪到地上,紧张的瑟瑟发抖。溪水质问道:“昨天你们随卢妈妈进老太太屋中打扫,可曾见过一支福寿双全鎏金青玉簪?或者见到谁偷偷摸摸顺走了?”
春桃颤抖的答道:“奴婢......奴婢没有瞧见,什么都没看见。”
春花也这样说道。溪水皱了皱眉,又问:“卢妈妈在屋里都做了什么?”
春桃和春花对视了一眼,沉默不语,溪水捕捉到了这一点,换上安抚的语气,“说吧,夫人在这儿呢,有什么事,自有夫人做主。”
春桃咬了咬牙,豁出一切的架势,“夫人,卢妈妈叫我们过去打扫,她自己坐在一边没有动。”
春花紧张道:“对......卢妈妈常叫我们过去干活,把事情推到我们身上。”
溪水愣了一下,没想到是这种事情,和簪子无关。“原本分给你们的活是什么?”
“我们两个原本是扫长廊的。”
虽然和偷簪子的事情无关,但也间接证明了卢妈妈的清白,她二话不说跪到地上请罪,“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这些天府里上上下下都忙得很,奴婢因为太累了,就把事情丢给了两个小丫鬟,奴婢再也不敢了。”
赵芙莹神色冷淡,“怎么?府里就你累啊,其他人不累?我看,我这个位置让你来做好了?”
卢妈妈害怕道:“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
“这事回头再给你算账。”赵芙莹嫌弃的移开目光。
春月带了人回来,她和这件事无关,由她去搜查,再公正不过了。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春月平静的拿出一支簪子,由元香看过后,确认这正是老太太丢的那支福禄双全鎏金青玉簪。
和春月一起检查的仆妇道:“这是从露儿的枕头里搜出来的,还有六两银子。”
跪在地上的露儿脸色唰的惨白,被雷劈中了一般,瘫倒在地上,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奴婢没有偷老太太的簪子!”
她似是反应过来,跪着往赵芙莹脚边爬,被一旁的仆妇拉住。
“夫人,您要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偷老太太的簪子!”
溪水问道:“那这六两银子是你的吗?”
露儿咽了口唾沫,“是奴婢的......”这话像是印证了簪子是她偷的一样,她又急急忙忙的辩解,“银子是奴婢的,但簪子不是奴婢偷的!”
“那为何簪子会和银子放在一处?还是你的枕头里。”溪水冷冷盯着她,全然把她当成真凶一样,但其实她看所有人都这样,目的就是让她们感受到压力,把真相说出来。
露儿支支吾吾道:“这六两银子,是奴婢在府里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怕它们丢失,奴婢就在枕头里缝了个内袋,把银子放进去了。”她的眼角冒出委屈的泪水,但众人岂会因为她哭,就相信她说的话。
卢妈妈道:“露儿,你这个年纪的人,爱花俏的首饰也正常,但你不能牵连大家,你差点把我们都害死!”
露儿被众人怀疑、怒视,渐渐失去了辩解的欲望,她觉得口干舌燥,说什么话都苍白无力。
董玉婷精准的捕捉到一个字眼,做她们这行的,很擅长借一个词一个字来借题发挥,久而久之,这种习惯就深入骨髓。她小声对赵芙莹嘟囔:“那簪子也不花俏,虽然是鎏金的,但因为是母亲这个年纪的人戴的,打造的有些老气了。而且,偷得人应该能进屋才对,这样方便观察母亲的妆奁,总不能没有观察过,就偷了一根簪子,万一是老太太常戴的,那岂不是很容易就被发现了。母亲说了,这支福禄双全鎏金青玉簪,收在了最底下,哪有这么巧,偷走的最底下那支。”
董玉婷一字一句的分析,赵芙莹若有所思,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但她空口无凭,一切都也只是猜测,拿不出证据,那也是白搭。
“是她偷的。”
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众人赫然发现,刚才说话的人是蔺晴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游廊下,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她们。
卢妈妈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赵芙莹微笑道:“萱姐儿?你刚才说是她偷的?为什么这么说?”
蔺晴萱小脸紧绷,“我昨天看到了。”
“蔺小姐,你不要胡说!”卢妈妈面目狰狞,几乎是要吃了蔺晴萱的神情,吓得她躲到赵芙莹身后。
溪水立刻上前,让仆妇打了她两耳光,“怎么和小姐说话的!”
蔺晴萱道:“昨天我和姐姐们玩儿的时候,我透过窗户看见她把叔祖母的簪子给拿走了!”她不好意思道,“我有点害怕,就没有说。”
老太太把她拉在怀里,“萱丫头,那你怎么今天又说了?”
蔺晴萱脚尖在地上画圈,像只懵懂的小鹿般纯真,“因为偷东西是不对的,而且叔祖母对我很好,丢了东西会很着急,我必须要告诉叔祖母。”
蔺晴萱的乳娘在一旁道:“我们家小姐一早起来,就吵着嚷着要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老太太看着她:“没和你父亲一起来?”
蔺晴萱摇了摇头,老太太疼爱的一把搂住她,爱怜道:“你这孩子......”
而卢妈妈的脸上写满了绝望,人证,还是蔺晴萱的指认,让她绝无翻身的可能。峰回路转,露儿激动的指着她:“卢妈妈和奴婢一个屋里的,她知道奴婢的枕头里还有内袋,是她做的,一定是她做的!”
赵芙莹给了溪水一个眼神,后者让仆妇将卢妈妈拉走,她求饶的声音随着远离而淡去,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仿佛她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叔母,都怪我,没管好下人。”
老太太摆摆手,“哪个府里都有这样的人,不必在意。”她搂着蔺晴萱,爱不释手一样,不肯放她离开。

第102章 去边州 在老太太恢复身体的期……
在老太太恢复身体的期间, 老宅发生了一件事。圣旨从京城而来,命李家带好烧制的砖石送往边州。丹州山清水秀,树木葱茂, 山石泥土皆是工部的重要材料。二房在朝廷工部做官, 大房开采丹州资源,两者配合之下,令李家越发兴盛。
董玉婷先前只觉得是李凌川能力出众,现在看来, 能走到这一步, 背后也少不了大房的助力。再看丹州风貌, 只觉处处不一样了。
老太太听完这个消息, 沉吟片刻,叫来董玉婷商量此事。
“母亲在担心什么?”
外头日光明媚, 丹州这块风水宝地,春季比别的地方更绿意盎然, 就算是在城中, 花草树木也是处处可见,像是生活在桃花源中似的。
老太太一字一句的分析:“边州和丹州离得不远,但修建城墙这样的事容不得拖延, 最好还是就近烧砖,圣上怎么会想到让我们去?我觉得,这是凌川有意安排。”她一边说着,两条变得稀疏的眉毛微微向中间挤, 担忧和疑虑挥散不去。
“难道老爷出了什么事?”
这话正是老太太所想的,她长叹口气,下意识的摩挲手腕上的菩提念珠,以往遇到焦躁的事情的时候, 她总会强迫自己去念佛经,但这次无论如何都不管用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们怎么想的。”老太太霍然起身,董玉婷只好跟上去。
还没走出院子,康姨娘等人便过来了。老太太养病的这期间,康姨娘风雨无阻的前来照顾,殷勤得让元香冬枝自愧不如。拿她的话来说,她是感谢老太太要带她离开这块伤心之地,毕竟她的儿子死在了这里。
“太太要去哪?”康姨娘等人行了一礼,问道。
老太太着急过去,敷衍的说道:“没什么事。”便从她身旁路过。
元香跟上老太太的身影,冬枝留在院子里,“姨娘进去坐会儿。”
康姨娘道:“不必了,冬枝姑娘,我们等会儿再来。”
冬枝便没有再挽留,三个姨娘离开了这间院子,便默默的分成了两个队伍。康姨娘独自在前面走着,也不理会后面的两人,对她们的小声议论无动于衷。微风拂过,将她的发丝吹起,露出她尖瘦的下巴,和一张古井无波的脸。
“自己倒是能回去享福了,也不想想我们。”
“还非要拉着我们过来,也不说在太太面前给我们美言几句。”
两个姨娘小声嘀咕着,恶狠狠的宣泄着对康姨娘的不满。明面上,她们是回丹州安度晚年,但其实她们都是被老太太赶回丹州的。当初二老太爷得病,丫鬟、婆子、姨娘轮流侍疾,可谁也没想到,老太爷半夜离世,要不是康姨娘半夜起来给老太爷掖被子发现不对劲,等次日一早众人才能发现老太爷离世。那时候正值冬季,一个夜晚过去,老太爷的尸体都凉了。
大夫说,老太爷是半夜痰症发作,堵住了自己的喉咙,叫不出声音,加上晚上寒风呼啸,没有人察觉到老太爷的不对劲,这才导致了老太爷的离世。
老太爷死后,老太太迁怒几个姨娘,将她们连同她们的孩子,一并送回了丹州。这一待,就是将近十年。丹州老宅到底是大房做主,她们几个自始至终都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这些年在老宅活的像是外来人。
“叔母,你怎么来了?”赵芙莹见到老太太,连忙起身扶着她坐下,将位置让给她,让她和李青黛坐到一处去。
老太太看到李青黛心里就不是很舒服,但想到她来的目的,还是忍住了不高兴,焦急问道:“大哥,凌川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李修鸿抬了抬手,示意她别急,屋中燃烧着令人平静的沉木香,这种东西在其他地方稀少,在丹州却很常见,氤氲的白气逸散到空气中,带着点淡淡的木香,老太太此刻却闻不得这种味道,皱着鼻子,一脸的难受。
“弟妹,你别急,圣上既然还能派我们去边州帮忙修筑城墙,那边州定是还没发生战乱,凌川身边有将士保护,他不会有事的。”
“既然那样,他为何非要让你们去?我虽不懂你们那些,但也知道,修筑城墙该就地取材。”老太太盯着李修鸿的眼睛,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心虚,便紧接着逼问,“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赵芙莹见形势不对,凑上前拉老太太的手,“叔母......”
老太太呵斥道:“你闭嘴!”
赵芙莹脸色变得煞白,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到底是关心儿子,情绪一下就忍不住了,不管是谁也不好使。
董玉婷上前拉住赵芙莹,着了急的老虎,还是远离为妙。
李青黛冷笑道:“你着急,别拿芙莹撒气,我告诉你吧,这事不是圣上的主意,是永明王的主意,他收不到凌川的消息,便假借运送石材为由,让凌朝过去,同时安插人手一同前往边州。”
老太太听到失去李凌川的消息,只觉两眼一花,直挺挺的往后栽去,同一时间,众人连忙围了上去,七嘴八舌的喊:“母亲!”
“叔母!”
“弟妹!”
董玉婷用力掐她人中,疼的老太太清醒过来,两手抓住李修鸿的衣袖,“大哥,你说的是真的?”
李青黛在看到她险些昏过去的时候,身上的气焰降下去一大截,看她无事,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凌川可是大哥嫡亲的侄子,大哥拿这个骗你做什么......”看她表情,还觉得是老太太小题大做。
李修鸿欲言又止,赵芙莹忙上前拉李青黛,“姑母,先坐下来休息会儿。”她从一旁盖着碧色珠珞纹布毯的小方桌上拿起盘子,往李青黛面前凑,“姑母,吃点果子。”
吃东西也是堵住了嘴巴,李青黛神情僵硬,扭过头和赵芙莹置气。
李修鸿一个头两个大,安抚道:“还不一定是出了事,边州那儿,也有永明王的人,只是都断了联系,永明王便假借修葺城墙建议圣上,皇上便下旨,派我们过去,到了那头,我们先不入边州,等永明王的人进去打探一番,再看情况是否过去。”
老太太呼吸急促,董玉婷在她身旁顺着她的背,“......大哥,你可一定要带凌川回来......”
“弟妹放心,凌川我一定给你安全带回来。”李家在朝为官者,独李凌川一人,没有他在朝将李家和工部联系起来,李家走不到今天。如同走在悬崖边上,看着令人艳羡,是众人之上,实则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下一辈年龄还太小,等到他们成才,还需再等几年,现在的李家不能没有李凌川,少了他,李家便仿佛断了四肢,再无力回天。
赵芙莹听出一丝不对劲,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父亲要亲自去?”
老太太和李青黛一时间都看向李修鸿,只听他不耐烦道:“我不能去了?”
众人便一块儿去打消他的念头。李修鸿这身子骨,路上指不定得大病一场,老太太也顾不上担心儿子了,和李青黛一声接一声的劝他。
“大哥,家里这些事都是凌朝在管,你还是让他过去吧。”自几年前李修鸿生了场大病,家里的事就全部由李凌朝管着了,子承父业,原本他就跟在父亲身边边看边学,其余人也没有意见,再加上李凌朝办事不曾出过大错,接手的顺顺利利,李修鸿这才安心。
“让他去丹州,家里的事情怎么办?还是我去。”李修鸿反驳道,其实也是觉得此行有危险,怕说出来让弟妹又难过,便以这样的借口。
老太太哪里想不出来,心里一阵酸涩,不过若李修鸿在此行上出现意外,那她就更是罪过,于是嘴上还是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李凌朝也对父亲道:“圣上并没有指明让谁去,还是让我去吧,父亲身体不大好,边州那地又是穷苦天寒之地,父亲受不住的。”
李修鸿吹胡子瞪眼,越是大了,就越是要硬撑,“我身体好着呢!”
这里最不怕他的就是李青黛,冷哼道:“你怎么让凌朝管家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弟弟,这事就让凌朝去吧,你留下来管丹州的事,让辰风帮你。”
李修鸿从小在这个性格强硬的姐姐身边长大,即便到了现在,心底对她也有些发怵,摸了摸鼻梁,还想再说什么,李青黛就狠狠瞪他。老太太想嘲她不懂规矩,让自己儿子插手家族生意,即便李凌朝不在,还有儿子,几个庶弟,再不济,还有李凌昊,也轮不到李辰风来帮忙,但怕她一打岔,李修鸿又反悔,老太太忍下这股气,看向李凌朝,“你去了边州,不管有没有你弟弟的消息,都递个信回来。”
李凌朝应是,又反过来安慰老太太几句,这事情便这么定下了。
赵芙莹便要预备给丈夫准备出行的行李,李修鸿留下了老太太和李青黛,说是有话要说,董玉婷看那意思是想支开自己,不用他说,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去看看儿子女儿们。
李博翰和李念薇自是不用担心,两人都不是惹事生非的性子,李念姿和李念羽也就偶尔出来转转,独李博睿、李博铭、李博楷成天的疯玩儿,几天的时间,偌大的老宅被他们转了个遍,每天上房揭瓦,精力无穷。老宅东北角有个小池塘,前几天李博睿三个在那边玩儿,险些掉下去,赵芙莹知道后,直接把东北角的小花园给封了,不准他们再去。
元香在屋外等老太太,董玉婷就和春月去了李博睿他们住的院子。几个男子住在一块儿,离她们的院子还隔着一段路。
到了院里,只能瞧见两个丫鬟垂头扫地,春月过去,不认得她俩,那就是老宅的下人,问道:“可看见我们家五公子了?”
两个丫鬟就算一开始不知道李博睿,到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该知道了,不管是因为他住到这间院子,还是因为他这些天在老宅里上蹿下跳,都该知道这个混世魔王。
两个丫鬟紧张的往屋里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才支支吾吾道:“五公子出去了。”
这时,院子正屋打开了门,一个丫鬟从屋里走出,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两个茶杯,给董玉婷行了一礼后,小碎步的踩着游廊的木质地板离开了。
董玉婷觉得有些奇怪,若没有主人吩咐,寻常时候,下人是不得入内的。
“谁在里面?”
两个丫鬟惶恐的看向屋内,张了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春月皱眉道:“夫人问你们话呢?”她竖起眉头,气势十足,两个小丫鬟被吓得舌头打结,愈发说不出话来。
“大嫂来了。”李凌昊从屋里走出,如同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气氛倏然变得凝重。

第103章 拜山神 两只麻雀缠缠绵绵的从……
两只麻雀缠缠绵绵的从远处飞来, 停在瓦片掉的稀稀落落的屋檐上,黑豆一样的眼睛注视着鸦雀无声的院子,它们并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都不说话。
董玉婷面色无异, 只默不作声的盯着慢慢收起嬉皮笑脸的李凌昊, 二老爷左顾右盼,落在董玉婷眼中,都成了心虚的表现。
二老爷从小就怕他大哥,怕他父亲, 怕他母亲, 从小便养成了窝里横, 欺软怕硬的性子, 长大了以后也没变过来,已经改不了了, 好在身后有李家,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但熟知他的人, 都知道他这一点。后来董玉婷嫁进李府,没几天就和老太太斗法,二老爷便知道他这个大嫂也不是好惹的, 不过两人的身份也不会接触几次,相安无事罢了,但每次见了董玉婷,二老爷心里先矮上了三分。
这会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却比平时更有威慑力。悄无声息的,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滑落,悬在下巴上, 要掉不掉的,和他起伏不定的心绪一样。
这天也不冷,何至于大白天房门窗户紧闭?还不让丫鬟在门口守着,赶到院子里来扫地。
“二弟在房里做什么呢?”董玉婷笑着问,那笑意却是浅浅的一层,像水面上的倒影,一触即碎。
二老爷擦着额头的汗,不知不觉额头的汗珠就密布了一层,接二连三的从额头滚落,“在,在念书呢。”他讪笑着,放下手,怕董玉婷看出异样,可汗珠在脸上滚落,痒的像一队蚂蚁在脸上爬,又想抬手擦,又想放下来,滑稽至极。
董玉婷嘴角扬起一道嘲讽的弧度,“旁人都说丹州是风水宝地,我原先只当个玩笑话,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二弟来了丹州,都能静下心念书了。我看,不如给母亲说一声,等我们走的时候,二弟就留下来,说不定过几年,二弟就能进京赶考,让母亲高兴。”
二老爷大惊失色,慌忙道:“大嫂可别,我不留下去。”他不是怕被留下来,他没上进心,留下来反而逍遥自在。他是怕董玉婷和老太太说此事,看大嫂神色,便知她猜出一二,要是老太太知道了这件事,不扒了他一层皮。这是什么时候?孝期!母亲一向在乎脸面,让她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董玉婷和他接触的不多,但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他好色的名声,不曾想在这时候还忍不住。那丫鬟从里面端出来两个茶杯,他用一个,另一个谁用?难不成还玩红袖添香那一套。更别说他还和孩子们住一起,让他们瞧见了多不好。
鄙夷的神色从眼中倾泻,董玉婷毫无遮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过两天,大哥便要离开丹州,家中的外务、生意就由大伯去管,二弟是要读书,还是去帮大伯管事呢?”
二老爷没有迟疑道:“我去帮大伯。”他说的快而坚定,是真怕把董玉婷把这件事抖给老太太。
董玉婷有了拿捏他的话柄,但想起他不着调的性子,还是不放心,“二弟除了帮大伯管事,也要来多看看母亲,我要是和母亲没了说的话头,指不定要说其他事呢。”
二老爷打了个激灵,讪笑着抹汗,“一定一定。”
连敲带打的,二老爷不得不紧了心神,不敢再去做风流事。
李博睿也不在这儿,董玉婷没多留,带着春月离开了院子,还没走几步,就见了李博睿他们,手里拿着草戳着几只嫩黄绒毛的鸡崽。老宅不似京城,后罩房是夫人陪房住的地方,后罩房连着的几间房子,围了栅栏,豢养了鸡鸭,老宅够大,叫声和气味传不到老爷夫人那儿去,大厨房做饭要用肉,都是用的老宅自己的鸡鸭。
董玉婷想是李博睿几个转悠到后罩房那里去,瞧见刚出生的小鸡崽就给带了回来。
李博睿抬头瞧见母亲,欢快的跑了过来,举着两只脏兮兮的手就要往董玉婷身上扑,董玉婷往后退了一步,没让他扑上来,秋荣跟过来拿过帕子给他擦净了手,把脸上的黑胡子一并擦去了,才松开了他。李博睿看出董玉婷不高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看你玩儿的,身上弄的这么脏。”董玉婷道,“明天过来陪陪你祖母,你光顾着玩儿,都不来找她。你祖母常常念叨你。”
看情况,她们要在老宅还要待更久,原本想着再过几天就会回去,就让李博睿玩几天,可若是要长住,便不能让李博睿这样下去,得拘束着他,正是性格不定的年纪,没人管着,长大就改不了了。打定主意,董玉婷对秋荣道:“明早你带睿哥儿过来......铭哥儿和楷哥儿也一并过来。”
秋荣道是,董玉婷让李博睿和他们继续去玩儿了,总归是最后一次,还半路叫走做什么。
董玉婷约束起几个孩子的事被赵芙莹知道,没过几天从外面请来了先生,让无所事事的孩子们去学堂上课,大一点的孩子和他们进程不一样,便不一起上。李念薇等几个也没事,就跟着去了,每日上两个时辰便可。
董玉婷正愁怎么管他们,得了这个消息,把笔一放,写了一半的教育计划不必再继续写了,每天问一句他们在学堂学的怎么样便可。
李凌朝的离开没有特意声张,府中有些下人还是过了两天才知道老爷已经离开了丹州。
赵芙莹白天依然持家有度,管理有方,谁也瞧不出她的担忧。
老太太本来要好的身体急转而下,又开始不好了,大夫看过后,说这是心病,喝药也治不好。再说是药三分毒,别喝了药,心病没好,身体又差了,董玉婷只好每天陪着老太太多说说话,知道她疼孙子孙女,便每天让他们过来,几个孩子本性也不坏,也担心老太太,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老太太这儿,男孩儿就在院子里玩儿投壶,女孩儿就坐在一起绣花,做什么都在老太太眼下,颇有幸福安宁之意。有时候老太太说着话,泛起了困,几个女孩便默不作声的放下绣花,结伴悄声离去。
这天丫鬟搬了桌椅到屋面,放在一个刚好太阳晒不到的位置,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董玉婷在一旁拿书看,柳姨娘看着自己儿子在院子里玩儿,王姨娘和李念薇坐在一处给老太太绣抹额,李念姿和李念羽一个在看书,一个在画画。这几天都是如此,便是有事要做,也聚到一起做。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画面。
二老爷被董玉婷威胁了几句,也不敢再温香软玉抱满怀,日日都过来待上一会儿,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难免有偏心,大的要继承家业,小的要多照顾,中间的二儿子往往是疏忽的那一个,导致二老爷与老太太关系不如其他两个亲昵,不过这段时间老太太正有心病,二老爷在老太太面前关心问候,倒是让他们母子关系飞涨。
二老爷觉出几分好处,接下来不用去叫他,便巴巴的过来了。
只是有时候和二老爷说着话,老太太就想起自己的大儿子和小儿子。
她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便也不去提李凌川,只说:“也不知道你弟弟怎么样了?在府里有没有好好念书。”
二老爷边喝着茶边道:“三弟比我聪明,肯定会用功念书的。”
康姨娘也过来了,她们三个姨娘不跟老太太一个院子,在老宅偏僻的角落住着,不过还是每日过来。
康姨娘端着一碗药,行了礼,把药放到桌上。
董玉婷道:“我瞧着母亲身体好了许多,便不必再喝药了吧。”
康姨娘低垂着眼眸道:“不是药,是姜橘饮子,太太今早有些着凉,喝了这碗姜橘饮子能发发汗。”
老太太微微颔首:“你有心了,我不过早上提了一嘴,你就记下了。”
康姨娘不卑不亢:“这都是妾身该做的。”
老太太拿着勺子慢慢把姜橘饮趁热喝了,虽然加了橘子,但也只是为了让味道好喝些,发汗的作用还是在的,老太太还没喝完,就感觉全身暖洋洋的,像是泡进了热水里似的。
李博翰和李博辉下了学堂,也过来看老太太,老太太看了他俩更加高兴,本来有些困意,这会儿拉着他们说了好些话。
兄弟俩安静的听祖母和他们说话,好一会儿,才止住了话头。
老太太似是才发现,“芙莹怎么没来?”
董玉婷笑道:“大嫂忙着拜山神的事儿,这些天忙的很。”
拜山神是丹州的习俗,丹州的百姓很信这个,他们靠山吃山,信奉这个是理所当然的事。李家砍伐木材,开采山石,蔺家入山采药......都离不开山。丹州的大部分百姓帮李家和蔺家做工,也信山神,因此拜山神,是丹州一项很重要的事。
老太太道:“那你去帮帮你嫂子,看哪里需要帮忙,我这里这么多人,不用担心。”
她都这样说了,董玉婷便只好答应。

第104章 拜山神(二) 拜山神是丹州自……
拜山神是丹州自古以来就有的节庆, 具体什么时候有的不可考究,不过据说是在以前丹明山雾气缭绕,毒虫横行, 没有人敢踏入一步。附近村落有一对母子相依为命, 可日夜的操劳,让母亲身体衰弱下去,继而生了场大病,儿子听闻丹明山中有人参, 想到人参既可以给母亲吃, 又可以卖出去换成钱, 咬了咬牙, 不顾传闻的危险,一个人拿上棍子便闯了进去。
山中也确实像传闻里的那样, 处处是危险,但也处处是宝, 那儿子不识得其他药材, 只知道人参长了个小人样,一股脑的就进来找了。结果可想而知,他从白天找到了黑夜, 不仅没找到人参,还迷了路,尤其是晚上迷雾笼罩,跟个瞎子一般, 只能小心往前边探路边走。
那儿子摔了在山林里摔了七八次,身上疼,心里怕,止不住的喊娘,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在山林里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句熟悉的声音,他娘竟真的进山来找他了。他娘听说儿子进了山,哭着跪着求村民一块儿进山来找儿子,但随着天色越来越黑,村民们也都怕了,到了最后,就只有他娘还在山林中漫无目的的喊着儿子的名字。
那儿子见到亲娘,激动的撒开腿跑过来,路上又摔了几次,但这次他顾不上疼痛,只有满心的欢喜。可谁知母亲来找儿子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又吸入了太多山林里的毒瘴,强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她在儿子面前倒在了地上,儿子悲痛不已,后悔万分,在山林里嚎啕大哭。夜晚山林间冷风肆虐,风声裹杂着呜咽在深林里游荡,把那些野兽都给惊惧了去。
突然,一只白老虎在夜色中出现,一身洁白如雪的皮毛在黑暗中是那样显眼,仿佛身上发着光一般。那老虎身强体壮,比人高大威武的多,那儿子吓得浑身发抖,却听那老虎说自己是山君,在此修行,被他们母子情深所触动,便携了人参过来,但要他们村子的人供奉它,助它修行,儿子一心担心母亲,岂有不应的道理,对天发誓后,老虎闪身消失,只有地上躺着两个小人似的的人参。
那儿子把一个人参卖出去,一个喂给了他母亲,没过几天,他母亲便生龙活虎,村中的人大为惊讶,母子俩便趁势把遇到山君的事情告诉了大家,之后大家又发现丹明山再无毒瘴迷雾,便彻底相信了母子俩说的,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多人听说了这个传闻,开始信奉丹明山山神。
董玉婷听完一笑而过,这种带着奇异色彩的故事多半都是唬人的。她听了老太太说的,去帮赵芙莹的忙,但赵芙莹是什么人,哪里用的着她帮忙,董玉婷在一旁学习才是。
老太太要她帮忙,赵芙莹不要她帮忙,董玉婷便偷了闲,看着赵芙莹定好了祭祀用的三牲,府中养了鸡鸭,祭祀用的三牲却要更隆重一些,要整鹿、整羊、整牛,就指了管事去外面定,要仔细瞧过了,捡膘肥体壮的定。以李家在丹州的威望,卖家也不敢拿瘦弱的来糊弄,只是拜山神是项大事,容不得赵芙莹不仔细,必须让管事去瞧了才行。
除了三牲,还准备了五谷,和时令鲜果,外加丹州本地的名酒,一应都备好了,就等拜山神那天拉到山上去。礼器都在库房存放着,也早早命人擦拭过了,还拿艾草熏烤了一遍,到时参加的人多,可不能让人看见灰蒙蒙的礼器。
赵芙莹办事条理清晰,把下人细细拆分开来,各做各的事,彼此都不耽误。董玉婷在一旁看着,忙没帮上,倒是受益匪浅。
董玉婷对着铜镜,冬枝早已从老太太那儿回来了,专心伺候董玉婷一个,她和春月一左一右,帮董玉婷挽头发,戴耳坠。
“夫人,今天戴这个南珠吧,和夫人穿的这身相配。”
董玉婷随意点了点头,她觉得她有的这些首饰样样都好看。既是拜山神,也要穿的隆重一些,不过老祖宗上月离世,也不好穿的过于招摇,便穿了件月白色的襦裙,外头罩一件杏黄色深衣,裙上坠了细小的珠子,都是南珠,颗颗圆润,不过因为太小,便只能到边上作点缀去。
董玉婷打扮完出了梢间,几个孩子便已过来给她请安,因着前几天跟着赵芙莹的关系,被她提点了几句,董玉婷就往她们身上看,此行来的匆忙,她们就没带多少首饰和衣服,董玉婷一一看过去,对冬枝道:“我记得有几件镯子一直放着,没戴过,你拿给小姐们吧。”
镯子是银胎掐丝珐琅彩的,纹了花鸟纹,虽说上月老祖宗过世,但这样的节庆日子也不能打扮的太素,戴上这件珐琅彩镯刚刚好,一人一件,不算贵重,但也是好东西了。
董玉婷领着她们去见老太太,刚一进屋,便看到老太太放下瓷碗,接过手帕擦嘴。
“母亲还在喝药?”
老太太笑道:“大夫开的安神汤药,不碍事的。”她扯了李博睿到跟前,拍了拍他红扑扑的脸蛋,笑问:“大早上的,又去哪里跑了?”
李博睿嘿嘿笑,老宅有两个武师傅看家,不知怎的,被李博睿瞧见了,便缠上了他们,不过这次再不敢提习武的事,上次他半途而废被母亲祖母念叨了几天。这次便偷偷看在眼里,回了院子比划了几下,今天起来的早,他就在院子里跟着李博铭假装是两个武人打架,秋荣及时阻住了他们,怕他们玩出一身汗,求着哄着两个人过来。
秋荣神色一紧,听到老太太转移了话题又松了口气。
以前老太太也参加过丹州的拜山神,和逛庙会似的,热闹的很,一连三天,街上全都是人,老太太心里高兴,就没计较李博睿做了什么,要是什么大错特错的事,不用瞒着,便有人来告诉她。所以她不担心。
内外宅各有各的事,二老爷去外头帮忙,也是老太太的吩咐,她有心让二儿子学点东西,临近拜山神的这一天就嘱咐他去帮李修鸿的忙。
老太太领了众人过去,见到了丹州的几个名门望族,除了蔺家,还有刘家、王家、张家等......不过这当中地位最的,还是非李家和蔺家莫属,再细分下去,蔺家又落一层。尤其是蔺家这一辈子嗣不兴,已露出颓势的意思,蔺逸轩大哥早早病死,没有留下一个子嗣。蔺逸轩便只能独挑大梁。
这次拜山神,蔺逸轩的妻子王夫人也来了,她怀着身孕,自然被赵芙莹多加关照。
王夫人领了蔺晴萱,看她样子,倒不像是什么恶毒后母,大概就是不怎么去管蔺晴萱,两个人相安无事,关系冷淡。其他夫人来了这里,说会儿话,就会看自家孩儿一眼,王夫人倒好,只摸着肚子,不住的低头看。毕竟不是亲生的,照顾好吃穿便行了,其他的一概不管。
换做其他夫人,定会为了面子,去照顾好蔺晴萱,在外人面前表现的亲密无间,不过这位王夫人是小门小户出身,心肠小,容不下别人。赵芙莹忙着的时候,就把这些事挑挑拣拣告诉了董玉婷,她还说,这位王夫人是在蔺逸轩喝醉了......总之不是件太光彩的事情,董玉婷听了只当个故事。
李青黛和老太太是在场辈分最高的两个人,众人便以她们俩为中心,簇拥着她们出府。外头停着几辆马车,拜山神说白了就是逛庙会,拜的神不一样罢了,热闹便可,没那么多规矩,是走过去,还是坐马车过去都行。
小厮从库房搬了礼器先行一步,时辰还早,老太太等人不慌不忙,在门口说了会儿闲话,才各坐各车前去。街上热闹非凡,李博睿扒着脑袋往外看,李博翰坐在他身边,紧盯着他,怕他一不留神给翻出去。
董玉婷掀了帘子的一角往外看,街上卖什么的都有,烧鸡、包子、团子......看的人眼花缭乱,没走几步,便能看见出炉的包子散发出一片白气,诱人的香味迅速飘了过来。街上人挤人,但都朝一个方向走,便是丹明山,马车走的不快,百姓听到马蹄声纷纷避让,几个胆子大的孩童看见马车,还跟着跑了几步,不过马上就被他们的爹娘给逮住教训了一顿。
小摊沿着丹明山脚摆了一路,董玉婷便也看了一路,卖的最好,最多的,当属虎头鞋、虎头帽、做的老虎娃娃,毕竟传闻中的山君,就是老虎形状。大概是不敢真的做出山君,就做出差别,这些老虎的皮毛还是黄黑色的,而不是传闻中的白色。
到了山脚,马车便不能再往上走了。老太太扶着元香的手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眼山上并不陡峭的阶梯,由丹州几个世家出钱建的路,令百姓上山更容易。以前都是人走出来的土路,到底不如建了石梯显得庄重。

第105章 下毒 有两位老人在,众人走的……
有两位老人在, 众人走的缓慢,说说笑笑的往山上走。丹州各个世家皆出钱出力,修建的石梯平平稳稳, 一点都都不陡峭, 每块石梯又长又宽,正方便上了年纪的人上山拜神。彼时也有不少百姓往山上去,却不约而同的离她们远些,生怕冲撞了她们。山林里树木成荫, 头顶的阳光被遮挡的七七八八, 一点都不炎热。
过了会儿, 便走到一处青石板砖铺就的平地, 抬起头,一座巍峨的庙宇矗立在眼前, 它是个小二进院,三面围墙, 得走过两个拱门才能进入正殿。庙宇坐落的位置刚刚好, 在山下时瞧不见,得爬到高处,才能看见这座被树林掩映的庄严庙宇。这处人便更多了, 董玉婷吩咐下人照顾好公子小姐,别让他们走丢了,虽然李家在丹州是地头蛇,但不怕一万, 就怕万一。
几个世家的小厮在庙宇里忙前忙后,礼器、三牲搬进正殿,整整齐齐的摆在山神像面前。董玉婷还未进去,看的不大真切, 依稀可见一座高大的人面虎身的山神像摆在正中央,外头镀了金,金光闪闪的,预备着今天拜山神,看守庙宇的人把山神像擦得发亮。
以前没有庙宇,更没有山神像,便是在露天搭祭坛来拜,后来丹州逐渐富饶起来,才使了钱财修建了庙宇,造了金神像。在他们的认知中,山君努力修行便是要修成人身成仙,就打造了人脸虎身的神像,百姓不觉得奇怪可笑,只觉得威严可怖,就是他们想象中山神的样子,就该与常人不同。
李家打头,蔺家其次,乌泱泱的人群往庙宇中走去,自是容不下那么多人,下人便落在庙宇外跪拜。院里有人看守,据说便是传说中那对母子的后人,建了山神庙以后,这家人便索性搬了过来,以看守庙宇为己任。李家每月给他们钱财,明面上是供奉山神的钱,但实际上是他们看守庙宇的钱。
李修鸿站在最前面,手中持着香,鼓声、钟声同时响起,逐渐扩散去远方,激荡起山林间的大片鸟儿。李修鸿将香插入香炉,跪在垫子上磕了头,一旁上去几个人摆上美酒、五谷、时令鲜果、和华服。
刘家站出一位颤颤巍巍的老者,说来刘家原是丹州的大族,那时李家和蔺家并不有名,是后来居上,逐渐才成了丹州有名的世家。老者扶着儿子的手上前,接过祭文开始念,他的声音平缓、娓娓道来,让人不自觉静下心去倾听。
祭文上祈祷山神保佑丹州风调雨顺,无害无灾。众人垂手倾听,一点声音也无,庙宇好似把外界的声音隔绝,只能听见老者念诵祭文的声音。
祭文写的并不算长,却是发自肺腑的衷心祈愿,也是丹州所有百姓的祈愿。老者念完,李修鸿上前将酒端起,来到院外,朝天空泼洒,众人齐齐跪倒在地,恭送山神。
董玉婷跪在老太太斜后方,看了她空空荡荡的手腕一眼。来拜山神,老太太便没带念珠,倒没有信佛就不信山神的意思,哪个灵验拜哪个才是大部分人的想法,想要钱,就拜财神,想要得子,就拜送子娘娘,山神管着丹州地界的山水,来拜山神的,更多是祈求风调雨顺、或找到迷失在山林里的人,或保佑庄稼能丰收......
恭送完山神,众人缓缓站起,董玉婷扶了老太太起身,往后扫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像波浪一般挨个站起来,远远看去,如同一只栖息在山上的巨蛇,她们在蛇头的位置,现在她们想下去,便只有等后面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行。
下人们围了过来,带她们去歇脚的地方,董玉婷还以为正殿之内还有隔间,谁知却带她们到了庙宇后面,这里有一处小亭,亭外放着石凳石椅,再远一些便是朝下的山坡,站在这里看,颇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微风吹散了身上的热意,董玉婷和赵芙莹扶着老太太和李青黛进了亭子,两个老太太坐到一块儿歇息。几个孩子在外面玩了起来。
元香从小厮手中接过出来备的糕点,红木云纹的八角木盒,里头八个格子,各放着一种糕点,云片糕、绿豆糕、玫瑰酥、椒盐饼、萝卜糕......八种糕点,甜咸都有,冬枝提了茶壶过来,春月和溪水烫了茶杯,倒了八分满的花茶,用的是梅花、茉莉的干花,放在一起用热水冲泡。水是早上就煮的,这会儿已经温了,李青黛和老太太渴极了,连喝了两杯。
“这地方好吧?”赵芙莹眉眼弯弯,似月牙一般,小声跟董玉婷说话。
“挺好的,这儿风大,凉快,景色也好。”董玉婷由衷的夸赞,她往下看去,一道金灿灿的河流如光滑的绸缎般缓缓流淌,脸上感受着徐徐微风,四周皆是欢声笑语,再没有比这更安逸的了。
“当初修建庙宇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光在山神像上下足了功夫,翻来覆去的吵个不停,争论个不休,一方说要造成个老者的人形,一方说要造成个虎形,吵到最后快要到了算的吉利日子都没有结论,就把两方的提议都用了,造了人面虎身的山神像。”赵芙莹笑着道,“等丹州拜山神的人越来越多,许多远地方的人每年这个时候也过来,就觉得这地狭小了,庙宇不像山下寺庙那样阔大,只能到庙宇后面设了亭子和桌椅,不过别说,这地方既看的到景色,又凉快,是个好地方。”
李青黛含笑道:“小的时候这里哪有这些,便是一片干枯的土地,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你们是享福了,拜完了山神,还有地方歇。”她一脸感慨的模样。
董玉婷偏头看老太太,自坐了下来,她就一句话没说,要是以往,她和李青黛待在一处,必是会夹枪带棒的互相说道,这次却安安静静的。老太太阖着眼睛,喘着气,董玉婷拍了拍她的胳膊,“母亲,可是累了?”
她见老太太额头上有汗,扭头看向冬枝,后者立马递了一张干净的帕子过来。
老太太微眯着眼睛,“嗯,有点。”
李青黛冷冷哼了一声,故意让老太太听见似的,但老太太却没精神去跟她计较了。
董玉婷蹙起了眉,自病了以后,老太太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仿佛有人吸她精力似的,外表瞧着还好,内里已经虚了。就像一棵枯树,里头早就枯了,外表还和寻常树木一样。
“啊!”
“小心!”
老太太被这声吸引了注意,睁大了眼睛去看,赵芙莹已经快步过去,董玉婷见李博睿和李博翰也围在那里,便也起身过去。走之前,她让冬枝留了下来,老太太这副样子,她还是有点担心,刚才那样,像是下一刻要昏过去似的。
一个男孩儿正冲蔺晴萱不住的道歉,赵芙莹面无表情的问道:“发生了什么?”
李家主持拜山神,自然来的李家的下人多,不用赵芙莹点名,便有人向她禀告:“刚才刘小公子跑着玩儿,不小心把蔺小姐给撞倒了,蔺小姐又刚好在往下面看,差点就要滚下山坡。”
刘小公子怕极了,吓得泪流满面,蔺晴萱也在哭,拽着她的丫鬟的手不放。
王夫人听到动静,挺着肚子慢慢走了过来,刘小公子的母亲见了她,拽了自己儿子过去,又陪笑,又道歉。
王夫人看了蔺晴萱一眼,笑道:“没事,反正萱姐儿也没出事。”
刘夫人松了口气,只是仍要假意教训自家儿子几句。乳娘从王夫人身边跑到蔺晴萱身边,一把扯过了她,安抚的拍着她的背,摸着她的头,“萱姐儿乖,啊,没事。”
一时间,在场几个夫人的眼神便都有些耐人寻味,乳娘做到这种地步,是有些逾矩了。
王夫人察觉到其他夫人的眼神,笑的有些僵硬,扯起了嘴角,笑容浅浅浮了一层到脸上,“萱姐儿,过来,让娘看看。”她亲昵的称自己为娘,众人却觉得更假,刚才蔺晴萱差点滚下去,王夫人一点不担心,走到这里,站定到几步之外,就不往前走了,像是看小动物一般,远远看了蔺晴萱一眼便说没事,现在这样颇有亡羊补牢的意思。
蔺晴萱也很没给面子的抱着乳娘的脖颈,不肯松手,王夫人暗暗瞪了一眼蔺晴萱,又抬头瞪了一眼乳娘。白妈妈自是看到夫人瞪她,可她也没什么办法,哄着蔺晴萱,“小姐,让夫人看看你受伤了没?”
蔺晴萱不肯扭头,白妈妈就上手去掰,董玉婷看不下去,采了一朵生长在亭子下面的小花给蔺晴萱看。
“萱姐儿,你瞧。”
董玉婷也瞧不出来这是什么花,橙黄色的,花瓣小小的,蕊是粉红的,叶子也只有两三片,蔺晴萱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伸手接了过去,董玉婷见有戏,便对她道:“那里还有,萱姐儿还想要吗?”她指了指亭子。
蔺晴萱点了点头,董玉婷伸手接过去要抱她,白妈妈为难的看了一眼王夫人,犹豫之间,董玉婷已经强行从她手中抱了过去,带她去亭子下面采花。李博睿巴巴的跑了过来,他一过来,李博铭也过来,然后是李博翰,李博辉兄弟,李念薇三姐妹。
李博睿蹲下身,帮着采花,这一簇簇的花都开的小小的,颜色各异,有粉白、浅黄、橘红,李博睿手快,薅草似的全给摘了去,然后转身开始分,董玉婷、李博翰、李念薇等人都有,谁都没睡,还知道跑进亭子里送给祖母一朵,蔺晴萱手慢,都被李博睿摘了去,她也不生气,把那朵粉白的小花的根茎折了,挂在耳朵上,兴冲冲的问李念薇:“念薇姐姐,好看吗?”
李念薇淡淡的笑着:“好看。”
众人走到亭下,李青黛看她们其乐融融,觉得自己有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她不是很高兴,冲着李博睿道:“睿哥儿,祖姑姑没有吗?”
李博睿之前就没见过她,和她也不怎么熟,在她面前有些拘谨,听她这样说,便把手中的最后一朵花给了她。
老太太得意的哼了一声,李青黛半是嫉妒半是羡慕的看了老太太一眼,把小花攥在手心,撇过了头去。
小孩子的情绪变得很快,蔺晴萱拿着花,仰着头看老太太,“叔祖母生病了吗?”
老太太睁开眼睛,温和的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觉得叔祖母生病了?”
蔺晴萱道:“因为我祖母生病了,也是这样,总是想睡的样子。”
老太太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那萱姐儿要常来看我,好不好?”
蔺晴萱用力点了点头,“好!”
她们的对话勾起了董玉婷的记忆,她想起了一些书中的内容,老太太回了丹州以后,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丢失了性命,是蔺晴萱常来李家玩儿,发现差点要没了的老太太,喊来了大夫,才把老太太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这一查,便发现了老太太是被人下了毒......可董玉婷想不起来,最后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了?
“自己没有孙女吗?怎么成天喊别人家的来?自己的孙女不是孙女?”李青黛道。
老太太轻蔑的瞥了一眼她,“我不嫌孙女多,再说,萱姐儿这么乖巧,我还真想把她给养到身边。”
这句话专是往李青黛心口刺,她儿子李辰风,也成了亲,有四房小妾,可至今为止一个孩子都没有。李青黛猛然站起,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亭下。
老太太面不改色:“走吧,外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元香和冬枝扶着老太太,董玉婷边走边思索着原书里的剧情,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更多的内容了。毕竟是她高中看的小说,现在想不起来也正常,需要某个时刻、某句话、某个东西引起她的记忆翻涌。
“你对萱姐儿还挺好的。”赵芙莹和董玉婷咬耳朵,接触的时间长了,董玉婷便发现赵芙莹是个八卦的性格,全丹州就没有比她知道的事情更多的人了。
董玉婷被她一打岔,索性就不想了,嘴上说:“我也是看萱姐儿可怜。”心里却想的是,那可是她未来的儿媳妇,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蔺晴萱看成了自己人,这其中当然不止是因为这是书中官配,更多的还因为蔺晴萱的乖巧,和可怜。这些天她常来李家玩儿,不止董玉婷喜欢她,老太太也喜欢她。
赵芙莹打趣道:“要不然你给带回去啊?”
董玉婷道:“好啊。”
赵芙莹看她笑,以为她也在说笑,殊不知这句话,最后真的要成真。
回了府里,董玉婷马上让人请了大夫,老太太还不愿意,说自己只是累了,一点事没有,董玉婷却态度强硬。老太太也没办法,再说这是儿媳关心她,便由着她去了。
大夫俱是请了上了年纪的,这样的人才觉得有经验,有能力。老太太抬起手,放在了青瓷脉枕上,大夫先端详老太太脸色,再搭脉,屋中众人皆鸦雀无声,半晌,大夫问道:“太太可觉得这几日头晕眼花,用饭没有胃口?”
老太太点头,“确实如此,大夫,我......没事吧?”
大夫道:“您脉象虚浮,是气血久耗,过于劳神之故,接下来的日子需好生休息,按此方服药,不要操心其他事,过几日便能好。”
老太太还未说话,董玉婷便已上前,“大夫,我母亲她真的只是太累了?”
大夫被她狐疑的眼神看的不自信了,说道:“确实如此。归根结底,这还是心病,若老太太能心静,便能好的更快。”
“没有......”中毒两个字在口中打转,终究是没说出来。
老太太忍不了她,“你这是巴不得我有事啊?”
董玉婷尴尬的笑:“没事,母亲,我送送大夫去。”
她带了春月出去,到了院外,董玉婷又不死心的问了一句:“大夫,我母亲她真的没事吗?只是过于劳神才这样的吗?”
大夫不高兴道:“夫人若不相信,可再请其他大夫来看。”
丹州这片地界上,他是有名的大夫了,哪被人这么质疑过。他这么一说,董玉婷便就相信了,她本以为大夫是被收买了才会这么说的,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春月拿了药方去找赵芙莹,她得问问这些药材老宅里有没有,若没有得去医馆拿药。
董玉婷进了屋,还在想这件事,若老太太此时只是劳神过度,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她还未中毒。董玉婷精神一振,决定提前找到下毒者。
春月拿了药回来,交给元香,便回到董玉婷身边。
董玉婷正有事找她,“春月,在老宅也住了些时候,可交到什么朋友?”
春月茫然的摇了摇头,在京城的时候,她因为性格直爽,又是夫人院子里的人,从来都是别人来巴结她,回了老宅之后,也不是长久的要住下来,便没多少人来找她,再加上不熟悉她的人,只觉得春月凶,找她的人就更少了。
董玉婷暗暗叹了口气,要是能说会道的夏晴过来,指不定隔壁府里的丫鬟都能和夏晴说上两句。再看冬枝,她就更不可能了,冬枝虽说办事谨慎,但在别人面前,就是个闷葫芦。
“我有个事要你去做......”董玉婷让冬枝靠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冬枝一愣,“翠梧院?”那不是李家姑太太住的院子吗?夫人要在翠梧院安插个人是怎么回事?
董玉婷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要是有用到钱的地方,只管给我说,只不过这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她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让冬至去做,交给春月,她更不放心。
冬枝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奴婢知道了。”

第106章 喜事 拜山神要持续三天,次日……
拜山神要持续三天, 次日外头锣鼓声起,很是喧哗,李家主持了拜山神的祭典, 蔺家请来了唱班, 两天的时间都在丹明山脚唱戏,连唱六唱《山君衔恩》,故事内容就是那对母子得山君帮助,年年如此, 但年年有人看。台子搭的大, 底下搬来的凳子多, 满打满算能坐百来号人, 周遭买茶水糕点小吃的等戏开唱,俱是停下来一并看戏, 等中场休息的时候,再来吆喝叫卖。
几个孩子昨日回来便累的要休息, 次日又恢复了精神, 吵着闹着要出去,李博睿求到老太太那里,自是还没说两句话, 便哄的老太太答应了。赵芙莹得知后,又多派了人来当护卫。
这几天街上热闹,人满为患,却也有不少叫花子浑水摸鱼, 早些年便出过这样的事,往后丹州知府便在这时候多派两队官差在街上巡逻,可即便这样,那些叫花子、小贼也贼心不死, 只要有机会,便要动手。
董玉婷就让冬枝也跟着去,她为人谨慎,这样的事交给她也放心。董玉婷觉得冬枝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又是让她盯着翠梧院,又是让她看孩子,等她回来得好好犒赏她才是。
在老宅待了一个月,春月老待在屋里也觉得无聊,便每天跟打扫她们院子的丫鬟说话。
清扫的丫鬟不过三等,春月和她们说话,自是上赶着巴结,把自己知道的有趣的事都给春月讲了,就期望着能得点好处。就算到不了董玉婷身边,得几把钱也好啊。
春月人虽大大咧咧,这些事却是懂得,在秋荷身边见多了,也知道给人好处,才好办事。董玉婷大方,她每月都能得额外的赏赐,在丫鬟里头也算是个小富婆了。
春月从她们口中听了老宅的事,再捡几件说给董玉婷听。
“听说姑太太最近从外头买了两个丫头。”春月卖了个关子。
董玉婷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手中握着话本,抬起眼问她:“这怎么了?”
春月往四周看了一眼,其他丫鬟皆立在远处等着吩咐,便压低了声音道:“姑太太买的那两个丫头身世干净,买回来的第二天,便派人去官府除了她们的贱籍,让她们去伺候舅老爷。”
董玉婷把书丢到一旁,凝神思索片刻,府里买人,可从没去做这些,倒是有丫头成了姨娘,才得先去除了身上的贱籍。
“不会吧,老祖宗这才过世没多久......”转念一想,二老爷不也是如此,只要不把事捅出来,谁又知道?不过是旁人的猜测罢了。
春月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姑太太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董玉婷听了她的话不禁笑起来,夸奖她:“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老宅待多久,你和她们相处的熟了总归是好的。”她朝屋外看了一眼,空阔的院落种了青葱的树木,风一吹,哗啦啦的响,正是生长的季节,没有树叶落下,反倒吹来一阵树木的清香。灰白砖石的角落放了一个褐色的碗口水缸,里面常年放着水,用于失火的情况。两个丫鬟拿着扫把,有气无力的扫着地。
春月得了夸奖,信心满满,“知道了,奴婢还听到什么消息都告诉夫人。”
董玉婷和老太太住在一个院子,她住东厢房,老太太住正房,屋内环境却一点不差,董玉婷过的挺舒适的。这些日子天愈发热,不像寒冬时,每天门窗紧闭了。
董玉婷看了会儿话本,眼睛有些酸,就往院子看着,便看到康姨娘端着托盘往正房走去。春月正规整她们带来的东西,借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把许多小物件给放好。抬头正巧看见康姨娘,感慨道:“康姨娘对老太太可真用心,柳姨娘可没这样。”
自到了老宅,柳姨娘因着和董玉婷住在同个院子的关系,能见到自家儿子的机会便多了。董玉婷也不欲去分离她们母子,就没管过这事儿。但或许是她怕董玉婷提这件事,便是能不来见董玉婷就不来,不像王姨娘,每日勤勤恳恳的带着李念薇过来。
立规矩那些事,董玉婷懒得去做,她更想一个人做些事,跟打卡一样,见了她们,说两句话,便让她们走了。
王姨娘也不气恼,便在屋里给董玉婷和老太太绣东西,她不像含烟,能绣出一幅技艺精巧的屏风,她一般都绣比较实惠的东西,像是袜子,鞋子之类的。董玉婷便收到过她送来的青莲双蝶步履,穿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一朵云上。
“我听人说,康姨娘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也是这样,事事用心。柳姨娘在京城不也这样?来了老宅还能变个人不成?”董玉婷笑道。
大夫看过老太太的身体,得知只是劳神,董玉婷就放心不少,不过仍一直盯着老太太那边。连喝了几天的药,老太太的身体大好,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这两天常在老宅走,或是往花园去晒太阳。身体渐渐好转,便药也不用喝了,别喝出什么毛病,康姨娘就变着法子的给老太太做药膳,什么当归鸡子羹、茯苓米粥等等,别说,今早还看老太太面色红润的,看起来中气十足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康姨娘的药膳起了作用。
春月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夫人说的是。”
康姨娘去了没多久,赵芙莹喜盈盈的进来了,她也没去正屋,直接来了东厢房。她笑容满面的,让董玉婷不免好奇。
她起身相迎,“嫂子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了吗?”
拉着她坐下,春月忙去倒茶,赵芙莹却摆了摆手,示意春月不用去了,反手拉住董玉婷往正屋走,“是有件喜事呢,天大的喜事,老爷去了边州,已经见到了二弟,两人都平安无事呢!”
春月听了这话也高兴忙道:“恭喜夫人!”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董玉婷笑道:“那母亲也可放心了,得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去。”不再用赵芙莹拉,便朝着正屋大步迈去。
“那是当然,我得了信,就恨不得化成一只鸟飞过来,把这件事告诉你们,让你们俩高兴高兴。”赵芙莹道,“这下,叔母可该放心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听了这事喜不自胜,激动的把手中的瓷勺摔了去。
“他在那儿发生了何事,怎么会断了联系?让我替他担心。”老太太高兴过后,又是埋怨。
赵芙莹笑着说:“什么原因老爷倒是没跟我说,只提了他见到二弟,已经开始商量着修补城墙了。叔母这下就放心吧,凌朝难道还能骗你不成?”
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老太太道:“我自然相信,果然还是咱们的山君厉害,我才求山君保佑,今日就传来这么个好消息。”
“说到底,二弟也是丹州人嘛,山君自然保佑。”
老太太颔首,吩咐元香,“去拿二百两银子,替我送到山神庙去。”
元香得了令就要告退,赵芙莹叫住她,“叔母这是做什么?老宅每年都给山神庙送银子,前个儿拜山神又送去了六百两,不用这样的。”
元香看向老太太,等着她决定。
老太太不同意道:“那怎么行?你们那是求丹州风调雨顺,这是我自个儿给川儿求的,求山君保佑他平安回来。”
赵芙莹便改口,“那我也给山神庙捐点银子去。”
两人看向董玉婷,她便也加入了这个活动。
正说着话,下人进来通传,说是蔺晴萱来了。老太太这会儿正高兴,见谁都是一副笑脸,“快让萱丫头进来。”
蔺晴萱进来就先给她们行礼问好,规规矩矩的,似乎完全忘记了山神庙发生的事。毕竟是小孩子,忘性大。
“叔祖母,你身体好些了吗?”蔺晴萱问道。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头,“得山君保佑,已经好多了。”听她这话,倒是成了山君忠实信徒似的。
蔺晴萱站了一会儿,看向董玉婷,“我想找念薇姐姐玩儿。”
老太太打趣道:“怎么刚来就要走啊?这可不行,去,把薇姐儿叫过来。”
都在一处住着,就几步路的功夫,没一会儿李念薇便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的给她们行礼。老太太笑道:“是这小丫头想见你呢,你陪她玩会儿吧。”
李念薇道:“是。”
她牵了蔺晴萱的手到西梢间,留董玉婷她们继续在这里说话。赵芙莹起身要走,“我得把这事告诉父亲一声。”
老太太就没再留她。她看向董玉婷,“知道了这件事,我可就放心了,再过几天咱们就回京城去吧。算算日子,静琳也快到了生产的年纪,府里就一个骏儿,我不放心,你弟妹她又心思太多,还是快些回去才好。”
董玉婷也正有此意,虽说在这里也挺舒坦,不必去处理府中的事,但那种寄人篱下之感总是在心头挥之不去,还是回京城更自在一些。
“那我就给大嫂提一提这件事,先把日子定好。”

第107章 槐花乳 赵芙莹请了一个道姑来……
赵芙莹请了一个道姑来家里, 算好了出行的日子,下月初一,宜出行、祈福、嫁娶等。春月几个也是高兴的不行, 在这这么多人挤在一个院子里, 还是不如京城舒服。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没停下来过,给董玉婷说让她买些丹州的特产带回去,等她们回去,说不定三夫人已经生了。
董玉婷点点头, 对丹州也不甚了解, 就去找了赵芙莹, 她就把身边的听泉指了过来。
听泉原也是赵芙莹身边的大丫鬟, 见识的多,让她带董玉婷去最适合不过了, 张口就能说出十几种丹州的特产。
什么素云纱、虎纹香、槐花乳、青兰珍珠粉……吃的用的样样都有。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董玉婷也不用管府中的事, 便很有闲心的都去看看。
听泉也不嫌累, 专心给董玉婷介绍。素云纱薄如蝉翼,摸起来一阵凉爽,但是却因制作困难, 只有丹州才有。至于价格,对她们来说就不在考虑的范围。
董玉婷想起在京城的女儿,好好挑选一番,挑中了两件素云纱制成的衣裳, 一件翠色,一件月蓝,远远看去,就仿佛粼粼水面, 让人再移不开目光。
过去这么多天,京城都没有信传来,想是大选的事耽搁了,董玉婷放下心去,在琳琅满目的首饰中买了两朵嵌着珍珠的花簪。
听泉说,青兰珍珠粉是用青兰花和珍珠粉一块儿制成的,往脸上抹去,可美容养颜,只是一盒青蓝色的粉末,董玉婷看着便不敢往脸上用。
丹州因树木丛生,奇珍花草众多,许多东西都添加了丹州生长的植物,就好比虎纹香,是从一整块虎纹树上切下来的木头,取最中心的那块,切下来后经过一番处理,保留虎纹木独特的香气。虎纹树纹样形似老虎身上的虎纹,且只在丹明山上生长,当地人便也称虎纹树为神树。
虎纹香香味独特,据听泉说,虎纹香能够驱蚊,当地的夫人小姐屋中常备着一块。董玉婷听了这一点,当即就把店中十几块虎纹香全都买下。
谁让这天越来越热,蚊虫愈发张狂,床榻上搭了蚊帐,可蚊虫那小东西却是最会无孔不入,抓住时机的,稍不注意,便钻进去吵个不停。冬枝和春月日日在屋中烧艾草,喷洒艾草水到门上和窗边,作用却不是很大。
这次出来带了五六个人,前呼后拥,才逛了半条街,身后的下人已提的腾不开手,好在时间充裕,大不了明天再出来买也不迟。
回去之前,董玉婷打算买两盅槐花乳回去尝尝,听泉说是用槐花蕊、蜂蜜、糖、梨汁熬成的小小一盅,拿来泡水喝最适合不过,解腻又味甜,拿水冲泡过后,也不会齁甜,想喝的淡些,就挖一小勺。李博睿爱吃甜食,还管不住嘴,买来这个等他馋的时候就给他泡一壶。
才出来这家香阁,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提着篮子从眼前走过。妇人身形单薄,只穿一身青衣,布料是粗葛布的,远远看去也不打眼。她低着头往前走,挎着的篮子放了点点绒白色小花。
春月疑惑道:“这不是康姨娘吗?”康姨娘在府里只能算半个主子,要是出去也需经过赵芙莹同意,她怎么一个丫鬟不带就出来了?看她样子,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办。
董玉婷看向听泉,眼中露出疑惑,听泉凝神细想,缓缓说道:“今儿是七老爷的祭日,康姨娘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出发去看看七老爷。”
董玉婷想起来赵芙莹说的,康姨娘的儿子多年前去世,在李家排序齿,她儿子排第七。
“原来是这样。”
七老爷是庶子,死的时候才十一二岁,过了这么多年过去,旁人都不记得这个日子,也唯有康姨娘这个做生母的还记得。说起来,康姨娘其实比老太太要小很多,不然也不会生下李老太爷最小的儿子,只可惜人各有命,经过这么多年,康姨娘大概还一直郁结在心,比老太太小,却看着比老太太苍老许多。
董玉婷叹了口气,往马车上走去,车夫把小杌子放到地上,让董玉婷踩着上去。
马车行驶到老宅大门口,春月先行下了马车,伸出手接董玉婷。老宅的大门修葺的虽不富贵,却也高大威严,足有两人多高的漆黑色大门上镶着石狮子环扣,一左一右,凶神恶煞,还未踏上石梯,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声响,紧接着大门打开,李辰风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身后小厮丫鬟紧追着出来,一脸的焦急和惶恐,李辰风许是气急了,甩开衣袖,没好气道:“别跟着我!”
李辰风没想到外面有人,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脸色唰的涨红,他见过董玉婷,却没说过话,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嘴巴张了张,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他大步朝外走去,身后的小厮丫鬟又要跟上,李辰风压抑着怒气:“别跟过来!”
小厮丫鬟停下了脚步,俱是不敢再动,无措的站在门下,左看右看。董玉婷的目光停在了那两个丫鬟身上,她们穿着藕荷色的细襦裙,头上戴着花簪,裙边绣着花草禽鸟,两个都是青葱年纪,脸上似乎能掐出水来。
董玉婷一想,便猜出来她们就是李青黛给李辰风找来的丫鬟。董玉婷暗暗疑惑,面上不动声色,带着春月听泉和一众小厮进了府中,她今天买来的东西多,有要带回京城的,也有要今天就吃的。
刚进了屋子,李博睿就蹬蹬蹬跑来,他倒是换个地方也能生活的很好,圆肚子圆腿很是福气。
“母亲,你去哪了。”李博睿巴巴的看着她。
老太太靠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去买了些东西,怎么了?这么委屈的样子?”董玉婷掐了一把他的脸,小孩子就是皮肤好,和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光滑,又像蒸好的包子一样柔软。
李博睿鼓起了嘴,不想说,跑到身后的小厮身边,踮起脚去看他们手里的东西,小厮连忙矮下身子,让他拿起来看。
老太太轻笑着说:“翰哥儿让他写二十张大字,不写完,不让他出去玩儿。”
李博睿正拿起来虎纹香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带着淡淡香气,把鼻子上去轻轻嗅闻,正好听到老太太说这句话,皱起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李博睿在老宅四处跑去玩儿,就连先生上课的地方也没放过,李博翰发挥了做哥哥的责任,次日便把写二十张大字的任务交给了他,并拜托祖母看着。
大孙子和小孙子都是老太太的捧在掌心怕化了的人,老太太笑着答应,李博睿被乖乖拘在这里,写一张便要喊着休息,又是觉得热,又是口渴,饿了,老太太都答应他,但他要是想出去玩儿,老太太就不答应了。只要小孙子在身边,做什么事,老太太都觉得安逸,所以导致李博睿到现在也才只写了五张。
他就坐在老太太旁边写的,桌上放着竹纸,家中背着澄心堂纸,不过他是练字用,就拿了竹纸来练。先生已经教过他写字,第一步便是控笔墨,稍不注意,就是把字写成一团黑。李博睿虽是圆胳膊,但也控不好力气,那字练得惨不忍睹,即便是大字,在勾竖的起笔落笔位置都结了个小黑点。
说是二十张大字,其实也不难,一张便只有一个字,按百家姓来写,前四个赵钱孙李来回的写,只是他还太小,便写的歪七扭八,慢慢吞吞。
李博睿从那一堆好东西中精准的找到那一盅槐花乳,甜腻的香气就是从这一个小罐子里传出来的,他还凑近闻了闻,更加确定了,高举起槐花乳问:“母亲,这是什么?”
董玉婷把李博睿练的字放到一边,除了控笔的问题,他还不集中注意,干干净净的纸上,边边角角也都是墨水。
“是槐花乳。”董玉婷笑着说。
李博睿跑了过来,“我想吃。”
老太太带着回忆的神色道:“是槐花乳啊,也给我泡一杯,上次喝,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元香立刻上前,拿着这一小盅槐花乳去了一旁,打开小罐子,用白瓷勺挖了一勺,倒进碗中,小小一块粘稠的像是琥珀,晶莹剔透,里面含着槐花花瓣和小块的白梨。
李博睿眼巴巴的跟过去,看着她,元香接过冬枝递来的热水,往三个碗里倒,热水冲出腾腾白气,裹杂着甜甜的香味溢散到空气中,一小块槐花乳登时被冲散,水也变成了澄黄的颜色。
“小公子,热还烫呢,过一会儿再喝。”元香解释道。
董玉婷微微笑道:“母亲爱喝的话,回京城的时候再买上两盅。”
等水放凉了,李博睿拿起一块玫瑰酥,边吃边喝槐花乳泡出来的甜水。
老太太小口小口的慢慢喝着,脸上的笑容愈加舒展,“就是这个味道,还是丹州的槐花乳熬煮的合我心意,甜度适中,也不腻。”
董玉婷也喝了一口,味道像是果茶,她吩咐道:“冬枝春月,你再泡几碗给公子小姐们那儿送去,让大家都尝尝,还有刚买回来的玫瑰酥,也都分过去。”
冬枝道:“是。”她和春月一人负责冲泡,一人负责分饼,等分好泡好,自有其他丫鬟过去送。

第108章 无力 院里的人躲在阴暗的角落……
院里的人躲在阴暗的角落偷闲, 不时的提起精神往四周看一眼,唯恐被发现再被管事妈妈教训一顿。丫鬟倏地直挺起身,朝董玉婷行礼, 等她走过后才松口了气。
董玉婷拉着睡眼惺忪的李博睿, 送他去另一个院子,“刚吃了玫瑰酥饼,和槐花乳,这会儿就困了?跟小猪似的。”
李博睿哼哼了两下, 想反驳, 嘴巴却不听使唤, 脑袋一点一点的, 牵着董玉婷的手进了屋。
秋荣忙招来丫鬟整理床铺被褥,她们分工明确, 一个将被褥铺上,一个挂上蚊帐, 将驱蚊虫的香囊挂上, 还有一个去拿出扇子,准备在李博睿睡的时候扇风。看不出她在老宅没待多久,已经把赵芙莹送过来的丫鬟管的服服帖帖。
冬枝把带来的虎纹香摆在床边的小柜子上。
秋荣笑道:“夫人放心, 小公子睡的时候奴婢就在一旁看着。”
李博睿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脱了鞋爬上床,没过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秋荣确实看的不错,李博睿的脸蛋依然白嫩, 没有蚊虫叮咬的包,董玉婷还是比较放心她的,小声说:“等一个时辰过去,就把他喊起来, 要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
“是,夫人。”
董玉婷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忙活的丫鬟,压低了声音又问:“二老爷这几天没惹事吧?”
秋荣变了脸色,严肃道:“没有,二老爷这几天除了去老太太那儿,就是在院子里投壶吃酒。”她观察着董玉婷的神色,继续道,“就是舅老爷那儿,倒是有点事儿。”
李辰风和他们住在一个院落,有什么事,稍微打听一下便都知晓了。董玉婷想起今天气势汹汹出来的李辰风,好奇问道:“什么事?”她虽然不会去管,可听一嘴也是没什么关系。
“姑太太给舅老爷身边送来了两个丫鬟,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是好性!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像是来做丫鬟的。”秋荣撇撇嘴,很看不起的样子,“偏偏姑太太还对她们两个特好,首饰衣服都挑好的给,把她们当亲女儿似的。”
董玉婷暗暗想起赵芙莹提过的李辰风的情况,他妻子身体不好,早早去世,连个子嗣也没留下,李辰风和妻子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便认识,成亲后也是非常恩爱,但天意弄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李辰风伤心悲痛,不肯再娶,但李青黛怎会同意,这些年不断督促着儿子娶亲,却抵不过李辰风的执拗,说什么都不肯再娶,本来她都已经放弃了,前几天听老太太拿子嗣来讽刺她,她又动了心思,这才往李辰风身边安排了两个貌美的丫鬟。
想着先做丫鬟,待在他身边,早晚有一天会生出感情来的,是以,李青黛就没把她们当丫鬟看待,打扮的和主子一样。
秋荣的评价倒有些主观了,董玉婷看那两个丫鬟,虽不是做丫鬟的料,像是小门小户家的千金,但也和妖妖娆娆沾不上边。
秋荣喋喋不休:“舅老爷不喜欢那两个丫鬟,总是想甩开她们,上次还是奴婢帮忙,才让舅老爷甩开了她们,那两个丫鬟起的名字倒是好听,一个叫梅香,一个叫碧萍,但也就名字好听了,奴婢让她们帮忙随我送点东西,谁成想碗也端不好,没走几步路就把碗摔到地上,尤其是那个叫碧萍的,脾气大,奴婢说她两句,她还发了脾气,说奴婢管不着她,帮忙是给奴婢脸了,要不是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奴婢哪儿会让她们帮忙......”秋荣说着说着,就上起了眼药。
董玉婷没怎么关心这些事,倒是头一次听说,也总算知道秋荣为何对梅香和碧萍评价不高了,原来是早就结下了梁子。不过光听她的叙说,秋荣姿态也有颐指气使的味道,毕竟是李博睿的乳娘,领的是一等丫鬟的月例,以她的身份,都能买两个丫鬟伺候自己了,使唤梅香和碧萍时,估计语气也不怎么好。
董玉婷见她越说越起劲儿,渐渐控制不住声量,睡在床上的李博睿听到了噪声,气鼓鼓的翻了个身,董玉婷连忙道:“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二老爷那儿,要是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
秋荣悻悻的止住了嘴,答应道:“奴婢记得。”董玉婷上次来问她二老爷的事,秋荣立刻就把她看见的都说了出来,什么二老爷捏这个丫鬟的手,和那个丫鬟眉来眼去的,从她嘴中说出来,三分严重的,倒成了十分,不过经董玉婷连敲带打的威胁之后,二老爷倒是没有再做这些事。
董玉婷离开了松风院,往落英院走去。
才刚到院落门口,便见到康姨娘低着头走来,比起在外面看见她时,她手上的篮子已经不见了,那些绒白色小花,大概都放到儿子的坟前了。
康姨娘像只鹌鹑似的,察觉到董玉婷的目光就低下头,恨不能头长在地里似的,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声若蚊蝇的说了声:“夫人。”
董玉婷一边想着她有那么可怕吗,一边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来找老太太?”
“是,今天妾身有事离府,没来的及给太太做药膳,特来请罪。”康姨娘微低着头,董玉婷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发髻,用了根木簪子把头发随意挽在一起,插了朵绒白色小花在头上,愈发显得她清苦之态,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别的首饰,董玉婷回想起来,康姨娘的打扮一直都这样素净,而今天则格外素净,许是因为是她儿子忌日的缘故。
董玉婷心里一软,笑道:“原来是为这件事来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母亲没有怪罪,她刚吃了两块玫瑰酥,又喝了三碗槐花乳泡的水,已经歇下了,你先回去吧。”
“还是妾身给太太说一声吧。”康姨娘小声说着,没有答应董玉婷的话,“妾身怕太太怪罪。”
“等母亲醒来我与她说就是了,你别担心,母亲不会怪你的。”董玉婷又说了一次,康姨娘这才不再要求前去,连声告谢后才转身离去。
春月跟在董玉婷身边,沿着抄手游廊往东厢房去,廊下种植着娇嫩欲滴的玉兰花,盛开如一片白雪,已经沿着游廊伸了进来,走在廊下,便被一团玉兰花的香气笼罩。游廊朱红,衬的玉兰花愈发洁白,董玉婷边走边看,春月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康姨娘也太小心了,老太太这几天心情这么好,哪里会怪罪她,未免有些杞......”
春月念了几遍都没想出那个词叫什么,冬枝在一旁提醒道:“杞人忧天。”
春月道:“对对对,就是杞人忧天,老太太这几天心情特别好,元香姐姐说,就是丫鬟把茶不小心泼到老太太身上,老太太都没发火呢。”
董玉婷停下脚步,看着廊下的玉兰花,两弯柳叶眉微微蹙到一起,终于明白刚才那股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康姨娘是不是太小心了呢?老太太也不至于因为这事动气,难道还非要她做的药膳不成?
转念一想,兴许是康姨娘被老太太一句话赶到了丹州,心里也怕,就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样,说不定她在老太太跟前,心里都是发怵的。
董玉婷继续往东厢房走,“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母亲没事吧?”
春月道:“不严重,那茶水是凉的,小丫鬟昨日没睡好,失手打翻了茶杯,老太太没怪罪,就没和夫人提这件事。”
梅香和碧萍去了翠梧院,李青黛看见她俩就皱眉,“不是让你们跟着辰风吗?怎么又回来了。”
梅香低头不语,碧萍大着胆子说:“老爷不喜欢我们俩,不让我们跟着。”
李青黛手掌拍在桌上,“不让你们跟着,你们就不会去屋里等他回来?你们是他的丫鬟,在屋里伺候又怎么了?”
碧萍嘟囔了一句:“谁知道是不是丫鬟......”
“什么?”
碧萍也忍不住生气道:“什么丫鬟?旁人都知道太太把我们送去老爷那儿是做什么的。”她这句话如同扇了一耳光在李青黛脸上,气的她怒目圆睁。
“谁说的?你带他过来?我倒要看看谁敢说!”李青黛凶狠的瞪着碧萍,牙关咬的死死的,仿佛咬住碧萍胳膊上的一块肉似的。
“不用旁人说,从她们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也就只有太太还以为别人不知道。”碧萍梗着脖子,毫不怯懦的看着李青黛,梅香又是害怕又是担忧,在一旁紧紧扯碧萍她的衣袖,希望她不说,又希望她说,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她心里,自己倒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被碧萍讽刺了一句,李青黛不怒反笑,带着锋势的眉毛向上一挑,冷冷道:“别忘了是谁把你们买下来的,又是谁去官府帮你们脱了贱籍,你们的卖身契可还在我手上呢。”
梅香和碧萍一听,脸色唰的苍白,尤其是碧萍,再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像秋天的花似的,迅速的蔫了下去。与之相对的,则是李青黛冷笑的面孔。

第109章 陀螺 李博睿跑来央求着董玉婷……
李博睿跑来央求着董玉婷给他准备个地方办宴, 说是要邀请他在丹州结交到的朋友,大概四五个,俱是丹州富家的孩子, 李博睿在山神会上认识的。
“回家以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 母亲,你就答应我吧。”李博睿在董玉婷怀中打滚撒娇,“让他们为我饯别。”
董玉婷笑道:“你还知道什么叫饯别?”
李博睿脆生生的答道,声音洪亮:“是哥哥教我的!哥哥说, 这就是饯别!”他脸上得意自豪的小表情, 好像他哥哥天下第一聪明一样。
没听母亲拒绝, 反而问他什么叫饯别, 李博睿只当母亲同意了,笑的咧开一嘴白牙。
“你跟我说也没用, 做主的又不是我,你得和伯母说才对。”董玉婷笑眯眯的说下这句话, 李博睿脸色一变, 也不笑了,咧开的嘴就撅了起来,“为什么。”
董玉婷摸了摸他的头, 顺手又掐了一把他的脸,“因为这里是你伯母做主,当然要先经过他的同意才能给你办饯别宴。”
“好吧。”李博睿又兴冲冲的,“那我们去找伯母吧。”他眨巴着眼睛看董玉婷, 水汪汪的眼睛期待的望着她。
董玉婷站起身,“等一下,过去请伯母帮忙,不得拿点东西送给伯母吗?”
她进到梢间, 预备让冬枝准备首饰布匹送去,外头的李博睿想了想,一口气跑回了松风院,让秋荣急的不断喊着“公子慢点”“公子拿什么”“让下人去吧”。
李博睿不管不顾,闷着头往回跑,冲进自己屋中,踮起脚尖拿起架子上的金蛐蛐。是他在京城斗蛐蛐得来的,一整块金子,打成了蛐蛐的形状,惟妙惟肖,李博睿很喜欢。
秋荣气喘吁吁的追来,李博睿拿上金蛐蛐往回跑,秋荣喊上两个丫鬟,“快,快追啊。”年纪大了,再加上许久没做过粗活,跑了这点路便累的要休息。
两个丫鬟愣头愣脑,被她又喊了一声,才小碎步似的追了过去。
李博睿只想着快回去把金蛐蛐送给伯母,好让她答应自己让朋友们来老宅,却因为跑的飞快,一个没注意就撞上了拐角过来的蔺逸轩。李博睿虽还是个小孩儿,却在家吃的极好,活脱脱一个小胖墩,冲撞过去还是很有力道,撞得蔺逸轩往后倒退了几步,然后一把抱住往他腿上栽倒的李博睿。
“对不起!”李博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赶紧道歉。
蔺逸轩抱着他,颠了颠,心里感慨了一句:还怪沉的,笑着问:“干什么去?这么慌慌张张的。”
李博睿见是认识的人,是好朋友的父亲,就没那么害怕了,乖乖待在他怀里,语无伦次的说:“去找伯母......去找母亲,送给她,金蛐蛐......”他跑的急,又突然停下,现在脑子里一团乱,说话也说不清。
蔺逸轩没听懂,不过他也有要事,便把他放到地上,两个追来的丫鬟才追到这里,赶忙行了个礼。
蔺逸轩眼含不满,不过到底不是自家的丫鬟,沉声道:“看好公子,别再让他撞着人了。”
丫鬟连忙答应,一左一右牵住李博睿的手,不让他再跑。
蔺逸轩说完,便也急急往正院走了。
董玉婷出来的时候没看见李博睿,听春月说了,才知道原来他是去拿礼物了。
“母亲,我把这个送给伯母,她是不是就答应了。”李博睿捧着金蛐蛐,仰着头看她。
“这要看伯母喜不喜欢。”董玉婷不置可否。
李博睿很有自信的说:“伯母肯定喜欢。”
母子俩一人带着首饰和名贵布料,一人手捧着金蛐蛐去找赵芙莹去。
和董玉婷想的一样,赵芙莹自然答应了,不过在答应之前,她先逗了李博睿一番,故作为难,面上纠结,把李博睿逗的快哭出来的时候,才松口答应了。
李博睿一蹦三尺高,把金蛐蛐塞赵芙莹手中,董玉婷一抬手,身后的丫鬟把首饰和布料也拿了过来。
毕竟是在老宅,请人做客上门与赵芙莹脱不了干系,一碗一筷,一花一草,这都是老宅的脸面。场地、饭食、到时伺候的丫鬟都得由赵芙莹来安排,董玉婷这才要带上首饰和布料。
首饰是她从京城带来的,镶嵌了翡翠的鎏金簪,翡翠绿的手镯,指甲盖般大小的南珠……料子则是她在丹州买的素云纱,这样几件礼物加起来,也不会显得薄,也算是当做谢礼了。要不是自家儿子,别人又岂会多了一件要忙的事。
礼物摆到赵芙莹身前,她却推拒:“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我只要这个就行了。”她扬了扬手,金灿灿的蛐蛐闪闪发光。
“那怎么行,你又要管府里,又要抽出时间帮他备席,这礼,你是无论如何也得收下的。”
“以前正哥儿也邀请过朋友来府上玩,办席那都是有定例的,让她们照着以前的做就行,一点不费事。”
她再三推拒,董玉婷愈发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当是我送给你的,马上就要回京城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赵芙莹想了想,把那支嵌着翡翠的鎏金簪子捡起来,“那就把这个送给我,其他的我可不要。”
赵芙莹让丫鬟给她带上,这支簪子和董玉婷头上戴的是一对,两人坐到一起,便跟姐妹似得。
董玉婷看她执意不肯,就让丫鬟收起来,“那就谢谢嫂子了。”
说到底,也只是孩童们的聚会,不必太认真,像什么戏曲乐班便不必请,只用准备好玩的吃的便可。
赵芙莹一句话吩咐下去,就有丫鬟小厮去安排。
听泉开了花园的锁,上次因为李博睿几个孩子差点摔进花园的水池里,这里就锁上了,不过这次宴席,打算给安排到这里,到时多让人看着点便是。
老宅修葺过一次,这个花园便是扩建出来的,董玉婷来过一次,还以为是比着王府的花园建的,修葺的巧夺天工,美轮美奂。说是一步一景也不为过,花园中有一片清澈湖泊,中央有处小岛,岛上又有八角小亭,现在已经被养的天鹅占领。
游廊沿着湖泊而建,弯弯曲曲呈围起之势,再外是亭台楼阁,花草树木,山石俱是真的,给钱让扛夫从外头搬来的。那块竖起来的石头上题了字——澹月州。
据说这里晚上更美,坐在湖泊旁的水榭中,能见一弯月映在水中。
到时设宴地点,便是湖泊旁的水榭中。丫鬟打扫地面,擦拭桌椅,披上熏过香的纱幔。现在还不到男女分席的年纪,这纱幔便用来装饰用。又摆上架子,放上兰草,把小小的水榭装扮的如同典雅的屋子一样。
厨房列好了食帐给赵芙莹过目,这次来参加的多是孩子,便又让厨房多加了点心和冰酪,又过目了一遍,让听泉拿着食帐送到落英院,让董玉婷检查一遍。
赵芙莹看过的,自然就没有不好的,像是辛辣,厨房管事也没有列,这一张食帐可以说是挑不出毛病。想起举办人是李博睿,董玉婷便让丫鬟把他叫来,让他也看看。
李博睿郑重其事的接过去,小脸严肃,仔仔细细看过食帐上写的名字,却发现他都看不懂。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母亲笑着看他,“母亲笑话我!”他气鼓鼓的嘟起嘴。
“让你不好好念书,看吧,现在连个食帐都看不懂了。”董玉婷顺嘴就教育他,把李博睿说的闷闷不乐。
“母亲教我读。”李博睿道,他还想在宴上给朋友介绍。
董玉婷乐得见他好学,立刻就答应下来。她让冬枝先抄录一份,让听泉把另一份拿走,“告诉你家夫人,就按这上面的做吧。”
除了府里开始忙碌,小厮在外头也有事做,赵芙莹让他们找些好玩的,小厮们便兵分两路,在街上搜寻适合孩子玩乐的东西。风筝、竹蜻蜓、陀螺、毽子、九连环等等,看着好玩的,便都买了回来,到宴席上再拿去。
董玉婷教儿子写字,让他自己写请柬,可他笔还拿不稳,哪能在请柬上写一行那么小的字,刚一落笔,墨团便逐渐晕染开了,董玉婷急忙叫他抬手,让他先在竹纸上练写几遍,练好了,再往请柬上誊写。
兴许是他想出的主意,李博睿这次写字就没有偷懒,把请宾客登门的话连写了一天,次日由老宅的小厮挨个送去。至于他在府中的朋友,便不必写了,李博睿挨个去叫他们。
连李博翰李博辉也在受邀行列,但被两个小大人给拒绝了。李博睿唉声叹气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来。
到了办宴的那天,李博睿在影壁前翘首以盼,秋荣在他耳边连劝了几遍,才把他给拉回去。
他结识的朋友前后脚的来了,众人围坐在澹月州的水榭下,四周围着轻纱幔帐,下人围在旁边,湖泊边也派了下人守着,怕他们一时玩闹给掉下去。
“睿弟,这是送给你的。”刘公子顶着张圆脸,兴冲冲的过来,他身后的小厮合力搬着一具泥土做的小马,外身绘了色彩,模样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扬起马蹄飞奔出去。
小马对大人来说小,对他们来说就很大了,放在地上,便有膝盖那么高。
李博睿看了很是喜欢,连忙让跟过来的小厮搬到他的屋里。
“刘哥哥,谢谢你。”李博睿在家里最小,认识的几个朋友中,他还是最小,众人称他为睿弟,他叫其他人哥哥。
王家的、张家、侯家的......也都送上他们带来的礼物。这次李博睿邀请,他们的爹娘哪有不应的道理,无论是李家在丹州的地位,还是李凌川的官位,都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娘的,先教儿子不要与李博睿吵架,要顺从他,当爹的,去外头找有趣的礼物,去送给李博睿,只希望他能记住自家儿子。
王家的送来一整套泥人,各种模样,拿着乐器在演奏,张家的送来一把小弓,弓身弓弦俱是用的好材料,怎么拉也拉不断,李博睿爱不释手,拿在手上就没放下来过。
张家的公子得意的昂起头。
蔺晴萱是邀请来的唯一一个女子,不过好在李博睿还邀请了他的姐姐过来,也不显的她突兀。蔺晴萱送给李博睿的,是一个鼓鼓的香囊。
“这里面是清心养神的药材,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边,次日醒来就会神清气爽。”蔺晴萱道。
李博睿嘴上说谢谢,不过对于香囊这类的东西,他就没多大兴趣,交给身边的丫鬟,就继续摸着小弓玩儿了。
秋荣扯了扯嘴角,在他耳边说,“公子,别忘了咱们准备好的。”
提起这个,李博睿才想起来,拍了拍手,让小厮把他准备的好玩的都拿上来。
他们这个年纪,都是贪玩儿的公子哥,不必李博睿介绍,便都拿起来玩儿。几个孩童决定先比陀螺,再去比投壶。
陀螺是用木头打磨的,上头圆,下面尖,底部还嵌了一个小小的铁柱子,转动起来,发出嘶嘶的响声。比陀螺,便是要拿鞭子在一旁抽,谁的能坚持到最后还在转,便是谁赢。
听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可不简单,拿鞭子抽要注意力道,太大了不行,太小了也不行。太大力了,就会把陀螺从地上抽飞,摔到一旁,自然而然就停下了,力道太小,陀螺没有抽它转的力量,便又会停下。
董玉婷和赵芙莹,老太太坐在湖泊对岸的听风轩中,也注意着这边。隔得太远,便让一个小厮来回的跑路,进行到哪一步了,就跑回来汇报一声。
听到他们说要比陀螺,老太太笑呵呵的想取下手腕上的镯子当彩头,但又想到他们几个俱是男孩儿,也不稀罕这样的东西。赵芙莹拿出李博睿送给他的金蛐蛐,便用这个当彩头吧,听泉把金蛐蛐拿给小厮。
老太太道:“这怎么好,那不是睿哥儿送给你的吗。”
赵芙莹笑道:“我觉得睿哥儿能赢回来。”
小厮才要走,董玉婷叫住他,“再找两个小厮陪他们一起比。”
小厮没听明白,但还是拿了金蛐蛐去照做。赵芙莹笑道:“这下好了,有人垫底,他们就不会不高兴了。”
女子分在另一张席,小声说着话。
李念姿笑盈盈道:“萱妹妹,那个香囊是怎么做的?里头都放了什么?”
蔺晴萱坐在李念薇旁边,看着湖中心的小岛说:“里面放了苏合香、甘松、龙脑合香......”蔺晴萱说了六七种药材,直把她们给唬住了。
李念姿狐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蔺晴萱看了好久,才隐约看到那只天鹅,她笑道:“是我娘留下的书里写的。念薇姐姐,我们能去喂天鹅吗?”
李念薇正听着,突然被问这个问题,为难道:“这......得问过母亲。”
李念羽吃着鲜果冰酪,“去那儿做什么,外面那么热,还是在这儿吃东西吧。”
“好吧。”
一旁的丫鬟松了口气,还好她们没坚持。
李念薇忙把桌上的糕点端到她面前,“萱妹妹,尝尝这个,用糯米做的,里面是豆沙。”李念薇夹起一块玉雪团,放到她碗中。
即便夹的时候已经放轻了力气,但是用糯米团做成的小兔子,还是扁了起来。
因着是给孩子办的宴,厨房特意做的这些糕点,又好看,又好吃。
蔺晴萱在家时从来没见过,后娘没这个心,父亲没想过。她轻轻夹了起来,咬了一口,里面松软的豆沙掉了出来,“好甜!”
李念薇又给她倒了杯茶,“喝茶,解腻。”
“谢谢念薇姐姐。”蔺晴萱吃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月牙一般。
李念姿和大房、三房的女儿说话,不过话中,处处显示她的优越。李念羽则闷头吃着桌上的糕点,没注意她们在说什么。
直到最后,她们被李博睿他们的喊声给吸引过去,纷纷站起身,走了过去。李念羽见她们都过去了,想了想,把最后一块玉雪团塞进嘴里,边嚼着,边也走了过去。
“怎么了?”李念姿把弟弟揪过来。
李博楷伸着头往里面看,飞快的说:“我们在比陀螺,现在就只剩下六弟弟和张二哥了。”
张公子还有个哥哥,年龄却比他们大很多,出门在外,张公子便被人叫一声张二哥。
李念姿往里面瞧了一眼,平坦空旷的地上只有两个东西在旋转,李博睿和那位张二哥面对面站着,手中一人拿着一个鞭子,在自己面前的陀螺显出颓势的时候,就扬起鞭子,往地上的陀螺身上抽一下,本来快要停下的陀螺就立刻又飞速转了起来。
李念姿问道:“你怎么不玩?”
李博楷注意力全在陀螺身上了,不耐烦回答她的话:“哎呀,我的陀螺已经停了,排第五。”就比那两个小厮强点,这句话说出来,显得他有点丢人,就没说出口。
几个公子全神贯注,连周遭的小厮也被吸引了注意,个个睁大了眼睛往地上看。李念薇自是希望弟弟赢得,心里头竟有些紧张起来。
李博睿紧张的额头冒汗,拿起鞭子又抽了一下,木陀螺旋转的更快,隐隐旋出一道疾风,它转着转着,往张二哥面前的陀螺过去,几个人俱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差把“撞啊”给喊出来。
大概是他们的怨念太深,两个陀螺真的撞到一起,李博睿的那只,如战场将军一般,从他脚底转到张二哥那边,往他的陀螺身上转去。
“砰!”
两个陀螺相撞,张二哥的那只瞬间踉踉跄跄,但还是硬撑下去没停,李博睿的陀螺一鼓作气,又撞了一下,这次张二哥的陀螺没坚持下去,往旁边一倒,直接停下了转动。
“我赢了!”李博睿兴奋大叫,也不枉他这些日子练习。
几个小厮也喊:“公子赢了。”
传话的小厮兴高采烈的跑到湖泊那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太太等人。其实不必他传,她们也能猜出来。在这些下人眼中,他们和李博睿是自己人,自然是希望他赢的,这才喊得大声。
赵芙莹道:“叔母,我没说错吧,我就说睿哥儿能赢回来。”
老太太心里高兴,嘴上却习惯了,“他念书不成,也就在玩乐上厉害了。”
孩童的笑声纯粹,董玉婷也被感染了,笑着道:“让他们别再玩了,把饭食端上来吧。”
宴席上的菜肴不多,但个个精致美味,赵芙莹吩咐了人,让厨房给李博辉他们那儿也送过去一份一模一样的。
董玉婷她们在亭下吃,他们在水榭里吃。
张二哥大喊淋漓,那帕子擦了脸才坐下用饭,他不服气道:“我们下次还接着比。”
李博睿也被秋荣拿帕子擦了脸,昂起下巴:“谁怕你啊!”他们说着下次还比的话,全然忘了马上李博睿就要离开。
饭食都是厨房用心做了的,记得名字也好听,千字文蒸饼、芹菜鲤越羹、五谷识丁粥、青云玲珑鸡丝......李博睿本打算自己介绍名字的,但这会儿也累了,懒得开口,都由小厮在旁边念了。
张二哥吃到一半,父亲身边的贴身小厮竟过来了。
他见到张二哥还在吃,脸上有些慌张,但又忍了下来,只在他耳边催促了一下,“公子,老爷有事,等您用完了饭食,就尽快回去。”

第110章 战乱 丹州几个富绅,李家靠着……
丹州几个富绅, 李家靠着工部这座大山,而张家则依靠蔺家走起了商帮。原先是丹州的药材,后来又慢慢扩展到其他方面。本朝有两个商帮齐名, 南瑞昌, 北蔺祥。张家曾经的当家人很有眼光,先上了蔺家的这艘大船,从而发家致富。
一张椅子摆在院里,张老爷斜斜坐着, 头上的日光照了半边在他的腿上, 晒得他的腿暖烘烘的。院子里是十字形小道, 四个角却没种植名贵花木, 反而种下了蔬菜,眯着眼睛看去, 只见一片绿油油的。
丫鬟拿着扇子,轻轻摇着, 微风吹拂到张老爷脸上, 不时的端起茶盏喝上一口,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了。
张夫人带着仆妇进来,快到晌午, 厨房要做饭,便来这院里去拔菜。他们张家自古以来的习惯了,一直没改下来,张家讲究实用, 那些名贵花草又不能吃,还不如来种些菜。
这习惯旁人无法理解,久而久之,其他人再没有上门来的了, 只邀请张家人来自家。
张夫人风风火火,踩着鹅卵石小径穿过院子,看见张老爷还没睡醒过来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捏住他的耳朵,把他给提起来。
“哎呦!疼疼疼!”张老爷大叫。
张夫人松开手,骂道:“疼什么?我一点力都没用!”她瞪着张老爷,在他后背上敲了几下,“大夫让你走走,你可倒好,坐在这里睡觉!”
张老爷揉着耳朵,“你光听大夫说让我走走,怎么不听大夫说让我晒太阳。”张老爷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身上落下不少病根,一到了忽冷忽热的天气,他这腿就疼的厉害,像有人拿小锤子不停的砸他的腿似的。
请了大夫看过,说这病得慢慢调理,要完全恢复不可能,只能减轻发作时候的疼痛。晒太阳,多走路,外加喝药,三管齐下。只他偷懒,常常就省去走路这一步,自己从屋里拿了椅子摆在太阳底下睡一觉,便当做走路了。
然后天一冷,他又是叫苦不迭。张夫人看在眼中,自然是每天督促他去外面多走走,“你说,老爷他晒了多久?”
张夫人横眉问扇扇子的丫鬟。
“半个时辰。”丫鬟小声道。
张夫人火冒三丈,“那就是睡了半个时辰,现在你也该走走了吧,什么时候饭做好,什么时候就停下吧。”
张老爷差点跳脚,仆妇都还在拔菜呢,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大夫说了,走的多了也不好!”
张夫人四平八稳,“我怎么没听说......”
“爹,娘!”
两人齐齐转头,张大哥风尘仆仆从外头走来,一个月未见,张夫人很是想念儿子,忙把他拉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嘴里念叨:“瘦了......得叫下人去外头买只你最爱的酒醉鸭回来......”
张老爷早把家业交付给儿子,自己在家修养身体,见着儿子,心里也高兴,嘴上却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这才一个月吧?”走商帮的,一年到头有一半时间在家便很好了,像出门一个月的,还是少了。这次儿子和蔺家的商队去北地收毛皮。冬季过后,银狐雪狼便要褪去寒冬之际生长的御寒的厚毛,路上便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会回来的这么快?
张大哥面色难看,“进屋说。”
张夫人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吩咐丫鬟去端茶倒水,一家三口走入屋内。张夫人关上门窗,张老爷急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张大哥沉声道:“我们还没到北地,途经凉州的时候见到满地流民,一问才知,原来边州已经发生战乱,再往北去,只怕危险重重,我们先递了信给蔺大哥,然后便原路返回,路上不断打听边州消息,听人说那里恐怕不好。”
张老爷默然沉思,张夫人顿时惶恐起来,“这,这可如何是好,丹州离边州的距离不算远,要是打到这儿来怎么办?要不,我们暂时去南边躲躲如何?或者去京城避一避?”
张大哥还未开口,张老爷已是不赞同的说道:“要是没打上来呢?我们张家岂不是在丹州丢死个人,别人该怎么看我们。”张老爷生气的时候便要说浑话,可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张家人虽少,可几十年的基业也都在这里,要他这么放弃,是怎么也不舍得的。
“那便说去找亲戚。”
“找谁的亲戚,我们张家在这活了这么多年,彼此都相识,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南边的亲戚?还是说你有?”
张夫人被刺了一下,也不禁怒了起来,“那你说怎么办?战乱可不是一件小事,等那群鞑子打到丹州,我们哪里也跑不了。”
张老爷神情严肃,匆匆拿过纸笔,凭着记忆在上面写写画画。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不看地图便能背写下来丹州到边州的路线,他粗糙的手指点了点纸上勾画的圈:“你看,从边州到丹州,还隔得远呢,再说,丹州三面隔水,我就不信鞑子还通水性。”
张夫人没他这么乐观,止不住的担心,“逃也没地方跑。”
张大哥摸了摸额头,岔开话题:“二弟呢?”
张夫人转移了注意力,说道:“去李家了,李尚书的儿子邀请他去府上玩。”
张老爷眼睛一亮,“这便好了。”
张夫人狐疑道:“什么这便好了。”
“李尚书的家眷都还在这儿,我们看她们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用完了午饭,李博睿等几个也累了。李博睿强打着精神,先把他邀请来的朋友挨个送走,然后才揉着眼睛回屋休息。
春月笑盈盈的说:“夫人,小公子可真懂事。”
董玉婷淡淡一笑,漫步往回走去,还没到落英院,溪水找了过来,“我们夫人请二夫人吃茶。”
溪水相当于她身边的秋荷,竟亲自来找她,董玉婷压下心中疑惑,和她一块儿过去。
赵芙莹的屋中她也来过,与清新雅致挨不上边,却也和富丽堂皇没有关系,硬要说,就是和这间老宅一样,透着古朴的气息。这间屋子是历代当家主母所住的地方,有些东西都是很久以前就留下来的,那扇山君携恩图便是从很久之前就有的,一直传到了现在。
董玉婷笑着坐下,开门见山的问:“怎么请我喝茶?”
两人才分散开来,她送儿子回院子里,又怎么突然把她再请过来。
听泉倒了两杯茶,放到董玉婷面前。青釉白瓷里盛着抹绿色,一股淡淡的果香从中飘来。
赵芙莹笑道:“今天吃了这么多甜点,喝杯茶,解解腻。”
茶水已经放凉,喝起来刚刚好。赵芙莹抿了一小口,说道:“前几日蔺弟来找父亲,说了边州大乱的事情。”
董玉婷的手僵在半空,“不是都要建城了吗,怎么会......”
赵芙莹苦笑了一下,“这我又怎知,父亲已经派了护卫前去,可他们手脚功夫也就比我们好些,真去了边州,还不知道是拖累还是帮忙。”
在边州的不止李凌川,还有李凌朝,这俩兄弟都远在边州,若都出了事......董玉婷打了个寒颤,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赵芙莹道:“这次是蔺家的商帮去北地收皮,途经凉州才察觉此事,商帮先递了信回来,算算日子,商帮也是这几日回来,到时恐怕丹州百姓便都知道此事了。”
董玉婷脑中一片大乱,还在思索,又听赵芙莹继续说:“父亲说叔母身体不好,听不得这消息,想着明日便送叔母离开。”她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董玉婷。
这信从京城递来,是前不久才到的,一封是给老太太,一封是给李修鸿。
李凌骏在信上写家中的喜事,何静琳生了女儿,又关怀了李修鸿的身体,询问老太太何时回来,末尾提了一句二哥的含姨娘生了儿子。
有了这信,想必明日启程老太太也没有意见。
董玉婷将信拿在手中,“那你们?不如去京城避一避。”皇帝都在京城,再怎么样,京城也更加安全一点。
赵芙莹道:“父亲是不会走的,而且我也要在这里等凌朝回来。”
董玉婷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想劝她两句,赵芙莹反而先安慰她,“这次过去,永明王派了不少高手,凌朝和二弟不见得会出事。再说,乾元的将士也不是吃素的,陈将军素来有勇猛的名声,有他在,定能守得边州安定。”
她说着话,眼中的愁绪难解,看起来像是在安慰董玉婷,其实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董玉婷咬了咬牙,“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先瞒着母亲,明日我们便回京城去。”老太太从回了丹州起,身体就断断续续的生病,不敢想象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后果。
赵芙莹点点头,“船只我已经定好,今天便告诉叔母,收拾起东西吧。”
两人做好了决定,相伴往落英院去。

第111章 吐血 老太太也才刚回了屋子。……
老太太也才刚回了屋子。丫鬟正在收拾床铺, 打开窗户,点上熏香,挂上帷帐, 各司其职, 办的流畅迅速,老太太见了她俩,笑着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董玉婷攥着信,答道:“有件喜事要告诉母亲。”
“什么喜事?”老太太疑惑道, “是川儿回来了?”
董玉婷摇摇头, 将未拆开的信拿给老太太。元香就在一旁候着, 机灵的拿过一把小刀, 将信裁开,展开递到老太太手中。
董玉婷看她眯起了眼睛, 在一旁说道:“是三弟写的信,说弟妹给您生了个孙女, 还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生了?”老太太算了算日子, 去年九月,到今年六月,可再除去送信的时间, 满打满算下来,才堪堪够九个月,“孩子怎么样?身体康健吧?”
“信上没有写,不过应该是无恙的。”
赵芙莹笑道:“我看, 不如叔母明日就回去看看,也省得您担心。”
老太太没有立刻反驳,想必也是有这个意思,赵芙莹便继续说:“正巧明日就有船停岸, 这不是刚好吗?”
董玉婷又添了把火:“这满月是来不及参加了,可若是明日就走的话,便能赶上侄女的百日宴了。”
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把老太太说得直接拍板决定,“那就明日启程,芙莹,行船的事儿,就麻烦你了。”
赵芙莹轻笑,“不麻烦。我得把这件事给父亲说一声,他还不知道这事呢。”
送走了赵芙莹,老太太便让丫鬟开始收拾东西,董玉婷让春月去告诉其他人,一个院里的好说,松风院就再派个丫鬟过去说。
董玉婷回了屋子,让丫鬟也收拾起来行李。来时就是她们收拾的,走时再收拾起来也快,董玉婷也没闲着,将自己妆奁的首饰仔细收好,冬枝过来劝她:“夫人歇息吧,这些交给奴婢们来做。”
“不妨事,时间紧,赶紧收拾完,也好让你们收拾自己的行李。”董玉婷将一支石榴簪子用布包起来,做成了石榴的样子,但其实是一小块红宝石,晶莹剔透的,插在如墨般的发间,如同放在一张细密黑布上,庄重典雅。行李收拾一箱子,在路上时难免会晃,行李碰碰撞撞,便容易损坏首饰,董玉婷见丫鬟们收拾过,是要先拿绒布抱起来,再放到盒子中。这事简单,她自己就能做。
冬枝笑道:“奴婢的行李也不多,拿块布包一下便是。”她说的话没错,几个丫鬟的行李加起来也不足董玉婷的三分之一。光是换洗衣服,就足足拿了两个箱笼,更别提其他东西了。
冬枝见她心意已决,就不再阻拦。她将床上的轻纱帷帐卸了,这些都是夫人用惯了的,这次回来都带了三件。
李念薇等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无论高不高兴,回去已成板上钉钉,便只能收拾起行李来。她们带的东西比董玉婷的少,但也比丫鬟们的多,且这次回老宅,又添了许多玩意儿要带回去。
王姨娘听闻了这个消息,就过来找女儿,一块儿收拾起行李,柳姨娘也去找了自己儿子,担心儿子年纪小,收拾行李的时候被糊弄,柳姨娘要在一旁盯着。
儿子虽是庶子,那也是李家的孩子,这些年来的手上的好东西也不少,柳姨娘担心老宅手脚不干净的丫鬟给顺了去,到时候回了京城再发现,那也无济于事了。
柳姨娘这样想着,去了松风院。李博铭还在床上睡着,丫鬟轻手轻脚的收拾东西,柳姨娘低声吩咐乳娘:“盯着她们点儿。”
乳娘知道柳姨娘的性子,点点头,“姨娘放心,奴婢看着呢,绝不让她们拿走公子半个东西。”
李博睿睡了没一个时辰就起来了,秋荣笑眯眯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李博睿刚睡醒,还没缓过来,听到这个消息兴高采烈,立马精神了。下了床,迈着短腿跑去落英院,秋荣在后头跟上,走之前叮嘱丫鬟继续收拾,待会儿她回来检查。李博睿的东西也不少,在老宅这几天,从赵芙莹那儿、李凌朝、李修鸿那儿又得了不少好东西。
李博睿跑去落英院一看,丫鬟小厮们正来来往往的收拾东西,丫鬟收拾小件,小厮收拾大件,果然是要回去了,李博睿咧嘴一笑,先去找了母亲。
董玉婷正叠着一块布,预备明日把这面凸起的莲花纹的鎏金铜镜给包裹住。镜子易碎,布特意选的又厚又长,包裹起来能缠绕好几圈。
“母亲,我们要回去了?”
董玉婷转过身,看着他还印着红印的脸,“是,明天我们就回去,睿哥儿高不高兴?”
“高兴!”李博睿欢呼,“那我们是不是又可以坐船了!”
这次回来,李博睿第二次坐了船,以前坐时他还小,记不清了。
“是啊,你伯母给我们订了一艘大船,等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了。”
李博睿又开心的跑了出去,找他的祖母去。这会儿各屋都在忙着,李博睿虽帮不上忙,却比谁都开心。进了屋便冲到老太太腿边,直接扑了上去。
“祖母!”
“哎呦,咱们睿哥儿睡醒了。”老太太慈祥的搂过他,“瞧瞧,咱们睿哥儿睡的脸上都有口水印儿了。”她抬眼看了秋荣一眼,似笑非笑的,看的秋荣打了个哆嗦,忙赔笑着递上帕子,去外面喊了丫鬟去打水。
铜水盆放到桌上,老太太亲自打湿给脸红的李博睿擦脸,秋荣小声说道:“小公子高兴,听了这事脸也没洗的就跑来了。”
老太太没理她,看着怀中的孙儿,“怎么,睿哥儿还害羞了。”
“不是口水,是手印儿�%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