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就见顾峪抬眼望来,一贯冷峻无甚情绪的眉宇好像微微皱了下。
盯着姜姮看了片刻,又看看那株牡丹,复看回书卷。
只眉目似乎比方才更沉肃了些。
又翻了几页,他掩卷起身,似是要离开。
姜姮也忙站起,“夫君,我有事和你说。”
顾峪停步,站在那里等她的话。
“我阿姊……”
“我会帮她。”顾峪直接说道。
显然,他以为,她是为了胞姊的事情开口求他。母亲确实数次递话,要她传信顾峪,请他多多关照阿姊,但她没有,她很清楚,依顾峪的性情,依他和阿姊曾经的情分,他一定会护阿姊周全,根本不消她多说什么。
她本来也不是要说阿姊的事情。
“我阿姊送你的画,被我的猫抓烂了。”姜姮低头敛目,轻声说:“怪我没有看好它,让它闯了书房,夫君便容它这一回吧。”
顾峪皱眉,目光明显一沉,看女郎片刻,忽而把手中的书卷按在桌案上,“三日之内,背下这卷书,你便可继续养着那物。”
说罢,阔步离去。
男人一走,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松快下来,蕊珠急忙跑来翻看书卷,愁道:“这是游记呀,满满都是字,又不是诗歌,三天啊,谁能背的下来?家主这不就是故意不让您养猫了么。”
姜姮不语,拿着书卷进了内寝。
姜姮看了一夜的书,次日近午才昏昏沉沉眯了一小会,忽想到什么,神思一震,看了看时辰,立即说:“备车。”
“夫人,是要去看榜吗?”
这三年来每逢科举放榜,姜姮都会亲自去榜下看一看,蕊珠早就见怪不怪。但今次不同,且不说姜家亲姊妹正身陷囹圄,许多事情需要奔走,单顾峪布置的背书一务,就迫在眉睫,何况姜家并无兄弟应考,那榜录看不看实在没什么紧要。
“夫人,三日时限,那游记怕是背不下来。”蕊珠意在提醒。
姜姮仍旧淡淡吩咐:“备车。”
“夫人,七姑娘还在牢里呀。”蕊珠又说。
姜姮“嗯”了声,仍道备车。
胞姊虽已归京,暂押大理寺狱,但各方交接手续尚未办妥,姜家人想探视也得四五日之后,现下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进士榜张贴在礼部南院东墙,姜姮到时,榜下早已围得水泄不通,观榜的除了应举士子,还有许多老幼妇孺,有些乃士子家眷,有些则是来榜下择婿的。
东墙对面有一条飞廊,本是连接公署穿行之途,因着观榜人众,张榜期内便会暂设茶座方几,有偿与人方便。
这里视野开阔,还提供榜录,姜姮每次都来,负责此处的小吏早早为她留了位子。
“有劳。”姜姮微微颔首道谢,同之前一样命蕊珠递上一锭碎银,除去茶座所费,余下皆予了小吏。
“中举者可有沧河武城的士子?”姜姮状似闲话家常地问道。
姜氏一族便出自沧河,小吏只当她有意打听同乡士子,并未多想,道是没有,便又说了几个武城来的落第士子。
这些人姜姮早就从国子祭酒那里知晓了,问小吏,本是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但这回,依旧没有她要找的人。
姜姮不再说话,望着廊下观榜的人群,耐心地搜索着一张张面孔。
忽于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目光一滞,竟不自觉站起了身。
“嫂嫂这是瞧见什么了,要站起来瞧?”
偏在此时,顾家小妹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以及顾峪。
姜姮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顾峪,此前三年,他从不来观榜的。
“方才晃了眼,瞧着像你,细瞧时,你就上来了。”姜姮柔声说着,脸上看不出一丝异常。
“瞧我么?还是瞧的旁人?”
顾青月打趣着,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家兄长,见顾峪面色冷肃,不苟言笑,吓得闭了嘴,又去问姜姮:“嫂嫂,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若是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女,来这里凑热闹再正常不过,可她早已为人妇,家中又无兄弟应考,来这里属实有些异常。甚至,有些不太妥当。
姜姮面色自若,瞧不出半分心虚,平静地说道:“恰有几位同乡应考,我来看看可有喜报。”
“你倒是心宽,还来等别人的喜报。”同行的湖阳公主随口说了句。
姜姮知她所指何事,没有辩驳,辞道:“你们且忙,我便回了。”
这厢刚刚说罢,还未动身离开,便听廊下一阵骚动,管事的小吏立即大声喊道:“何人斗殴!”
循声望去,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郎君已被两个官兵反锁了双手,就要押下去,口中仍振振有词,说着状头是个沽名钓誉的绣花枕头,朝廷取士,公道尽失。
今年进士及第的状头是洛京久负盛名的才子,他中举乃意料之中,京城上下无有疑议。
“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我皇城撒野,给我送进大狱,关他个三五年!”湖阳公主一拍栏杆,怒声喝令一旁侍立的小吏:“本公主说真的,快去!”
寻常斗殴罪不至此,顶多关上十天半个月,可一旦进了大狱,罪名就不是寻常斗殴那么简单了,必要安个与这刑罚相称的罪名才行。
瞧两个皇子的神色,并不打算阻止小公主的命令。
姜姮看向顾峪,他袖手而立,微垂眼瞧着廊下,不知在瞧什么,但显然也没打算劝诫。
“殿下息怒,且三思再行。”姜姮直接劝公主道。
飞廊里的人本就不多,此刻的目光都聚在了姜姮身上,连顾峪也抬眼瞧来,目色浓重得像望不见底的沟壑。
“那小郎君年纪尚轻,目中无人,口不择言,是该受罚,但依律,似乎罪不至三五年牢狱之灾,望公主明察。”姜姮微微低下头,轻声说道。
湖阳公主正在气头上,哼声看着姜姮:“你倒比我还懂律法了?”
“怎么罪不至三五年,他惹本公主生气,形同造反,三五年都轻了!”
“还愣着做什么,绑了那野小子去!”湖阳公主再次喝令。
“殿下。”姜姮的声音依旧很淡,并无固执进谏的急躁,只是不卑不亢地坚持着。
“好了,湖阳,不要胡闹。”秦王看了姜姮一眼,这才开口劝阻。
湖阳公主慑于兄长威严,没敢出言顶撞,只是愤愤不平瞪了姜姮一眼。
“嫂嫂,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辞别公主一行人,顾青月不满地嘟哝了句,试探地看了看自家兄长神色,见他没有护短的意思,才又继续说:“我哥哥为了保你阿姊四处奔走,你倒好,这个时候得罪公主。”
姜姮一言不发,全当没有听见姑妹的埋怨,兀自上了马车。
“哥哥,你看她!”顾青月被这副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不轻。
“好了,回去罢。”顾峪淡声说罢,抬脚也上了马车。
“哥哥,你不骑马了么?”
顾青月疑惑而意外地嘟囔了句,听里面沉沉递出一个“嗯”字,已是叫她别再烦扰的意思,便乖乖闭了嘴,独自去骑马。
马车里,姜姮虽意外顾峪竟会同乘,还是不动声色地为他让出位子。
顾家的马车还算敞阔,平素姜姮独坐的时候尚能横卧小歇,可如今顾峪一进来,空间竟变得促狭不堪,叫人觉得格外拥挤压迫。
这是成婚三年以来,两人第一次同乘,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令姜姮有些不适,她下意识挪挪身子,离顾峪远了些。
“方才你不该插手。”
顾峪正襟危坐,说话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沉澈得像未能完全化开的河水,一半浮着冰,一半耀着日光,明朗却并不温暖。
姜姮不说话。
顾峪神色越发肃正,声音也沉下来,告诫道:“你常在深宅,许多事情不懂,不要随便干涉。”
他说完,目光便定在她身上,平静得像一块冰。
“嗯。”姜姮垂着眼,柔柔顺顺地应了声。
“那个男人,你认识?”顾峪忽然又问。
姜姮愣住,没料到顾峪会有此一问。那么短的时间,她与那小郎君甚至没有任何接触,他竟就看出他们认识么?
“那小郎君是我同乡的一个弟弟。”姜姮解释道,语声温柔,面色坦然,像方才挺身而出一样磊落光明无心可猜。
顾峪看她一会儿,终于收回目光,说道:“往后观榜,不可再来。”
这句话是十足的命令口吻,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女郎这次却没有立即答应,低垂着的眼睫遮住了目中情绪,她似是乏了,挪挪身子靠向车壁,抬手支着脑袋,竟闭上眼睛睡了。
这避而不答的态度,还是叫男人识破了。
他微微皱眉,长臂一探,掐着女郎的腰将人抓了过来。
他抓人过来本是要按在自己身旁,可他手上力道有些重,惊的女郎下意识反抗,便从座上滑了下去,跪坐在他面前。
而他的手还按在她腰上,也下意识遇强更强,以绝对优势的力量压制了她的反抗,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春衫很薄,膝上的痛楚清晰地传来,姜姮的神思霎那回转,以最快的速度卸下戒备,回答他方才抛来的命令,“我知道了。”
女郎纤细的腰枝在他手中一寸一寸回归绵软,顾峪下意识聚起的力量便也散了,一把将人托起放在座上。
方才,或许她是真的困了,不是有意避而不答。
“有些事,不是你该管的。”顾峪看向女郎,概是怕她不解自己何意,明言道:“那些同乡,以后不要再来往。”
“嗯。”姜姮垂着眼,仍是答应了一声。
这些话说罢,两人之间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姜姮好似真的乏了,坐了会儿,又挪身远离顾峪,靠着车壁小憩。
顾峪却打量着女郎,若有所思。
她今日妆扮和平常无异,穿的还是一身素色衣裳,只是不曾簪戴牡丹,换成了两支石榴花簪,安静又明艳。
自他归京,她除了给她的猫求情,竟一句话都没有问及她的胞姊,这般冷性情的人,竟会有热心肠帮助那些同乡士子?
莫非,是姜家授意她笼络这些士子,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果真如此,她笼络人心的手段,比她的胞姊可是差远了。
“嫂嫂,你终于回来了。”
姜姮刚下马车,一个黄裳女子便热切地迎了过来,见到与她同归的顾峪,也只是守礼本分地低首轻道一句“表哥”,便掠过他去寻姜姮,好似眼里心里都是这位嫂嫂。
这突如其来的热络倒让姜姮愣了下。
骆辞是婆母内侄女,长嫂同父异母的妹妹,十岁起就养在婆母身边了,这几年帮着当家的长嫂理事,常在府中奔走,与她自少不了交集,却不曾有过今日亲厚。
“嫂嫂”,骆辞满面笑容说着话,亲昵地去为姜姮整理裙衫,整理罢又顺势想去挽她的胳膊。
姜姮快走两步,不动声色避开了这份热络。
“嫂嫂,且等等我,我有事和你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并没相距太远,只这一声呼喊便叫人觉得,是热络的表姑娘受了慢待。
顾峪闻声,也停驻脚步,回头去望,恰巧看见骆辞再度尝试去挽姜姮胳膊,又被推开。
姜姮虽拒了挽来的手臂,却是温声问道:“表妹有何事?”
“咱们进去再说。”骆辞笑容如旧,好像全然不计较姜姮的疏离,竟又去挽她手臂。
自然还是被安静地推开了。
约莫着顾峪瞧不见两人了,骆辞才停了挽手臂的试探,也不再紧追姜姮脚步,慢悠悠走着,这才开口:“嫂嫂,你可知,表哥带回来三个侍妾?”
姜姮顿了下,步子微微慢了片刻,很快恢复如常,“是么?”
她自是一无所知。顾峪的行装送回来未经她手,连沐汤沐具接风洗尘之物都是骆辞安排,她根本无从得知。
“嫂嫂,我怕你心里不舒坦,原是将人安排在客房的,但表哥的意思,还是放在内院妥当些。”
两人进了门,在茶案旁相对而坐,骆辞善解人意地说着话,目不转睛观察着姜姮神色,见她淡然如初,一面端茶来喝,一面点头:“那就放在内院吧。”
竟无半点妒忌生气模样。
骆辞便又道:“她们还未拜见嫂嫂吧,我这就让她们进来。”
说罢就吩咐将人带到跟前。
三个女子早就应骆辞安排候在内院,来得很快,见到姜姮都只是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并未下跪,而后竟打量起她来。
“嫂嫂,她们身子弱,不便行大礼。”骆辞解释着,大概怕姜姮迁怒她,特意补充了句,“是表哥这般交待的。”
姜姮不语,望着面前三个女子。
不论身形还是相貌,三人都和她有几分相像,有的五六分,有的七八分,有的眉目像,有的神态像,总之叫人大眼一瞧,就会想起姜姮。
这般说似乎也不准确,本质上姜姮和这三个女子没什么差别,只是比她们更像几分而已。
姜姮收回目光,依旧面无波澜道了一句“无妨”。
骆辞便继续说:“还有一事,咱们院里厢房倒是不少,可敞亮些的,离表哥又近的,就只有两间了,您看,不如,让她们其中一个,住在您养猫的那间房里。”
姜姮沉默,似是在认真考量这番建议,过了会儿才摇头说:“不妥,那房常年养猫,味道大得很,还是叫她住西序那间厢房吧。”
“西序那厢房小的多……”骆辞故作为难地说了句,又做出怕惹姜姮不高兴的模样,只是小声嘟囔,不敢高声言语。
姜姮却不再说话,仿似没有察觉骆辞的为难。
“那好吧,嫂嫂,我就先去安置她们了。”骆辞佯□□莫能助地叹了声,领着三个女子告退。
待人离去,蕊珠主动说道:“夫人,要不婢子去帮忙安置一下?”
毕竟是家主带回来的人,且瞧那三个女子的妆扮,个个明艳动人,显然不是寻常下等婢妾,若慢待了恐要惹家主生气。
姜姮不允:“表姑娘的活儿,你莫插手。”
顾家的掌事主母是守寡多年的大嫂,骆辞平常会协助长嫂处理些事务,顾峪这厢许多事便都是她操持,姜姮只掌管牡丹园,两厢泾渭分明,一直都相安无事。
夜幕临,婢子来禀,说是顾峪回来了,已经过了垂花门。
姜姮放下书卷,起身相迎,出来房门,正好瞧见顾峪进得小院门,没有朝主房这厢来,而是往书房去了,不多时,白日里的三个侍妾也去了书房。
“那些人怎么能进家主的书房?”蕊珠既讶异又吃惊。
姜姮默然,只是站在门口多望了会儿,顾峪的书房有专用婢仆,规矩严苛,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出,莫说是她,便是连婆母姑妹这等至亲之人都鲜有踏足。
书房内灯火如昼,三个女子的身影清晰可见,能看出一个在顾峪书案前为他研墨,一个在书架前整理书籍,还有一个坐在一旁的小案上,执笔写写画画,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姜姮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进屋继续看书。
将近子时,蕊珠突然过来,小声道:“夫人,家主还在书房呢,那三个女子也没离开。”
姜姮手里捧着书卷,早有些昏昏欲睡,听蕊珠说话,淡淡嗯了声,复打起精神看书,没有再多反应。
“夫人,不如,去请家主歇吧?”蕊珠直接说道。
姜姮抬了抬眼,沉默片刻,轻轻摇头:“他今晚上不会来了。”
蕊珠还想再劝,姜姮道:“你们也都不必守了,歇吧。”
又对春锦说:“烛火亮些,再打些水来。”她要洗把脸,而后通宵诵书。
“不来就不来吧,正好夫人要诵书呢。”春锦一面挑灯一面说着。
蕊珠轻轻掐她一下,示意她不可如此挑拨夫人,又走过去伺候姜姮洗脸,说道:“夫人,这么难的书,三日怎可能背下来,您还是向家主求个情吧。”
姜姮不语,春锦不满地嘟囔道:“家主会不知道那书背不下来么?他就是不想让夫人养猫,求情有用的话,他就不会下这命令。”
蕊珠自也明白顾峪刚直严苛的冷性情,无话可对,叹了一声道:“可是咱们现下还有求于家主呢,今儿上午卢妈妈来了,说是老夫人挂念七姑娘,忧思成疾,想托咱们夫人问问家主七姑娘的境况……”
姜姮目光一顿,思忖片刻,状作随口问道:“母亲的病可有大碍?”
“卢妈妈没有细说,只是交待,请夫人您多帮帮七姑娘,还说……”
余下的话将要出口,蕊珠突然察觉其中不妥,及时歇了声音。
姜姮了解蕊珠为人,她是胞姊旧仆,心里多少有些向着旧主,她咽下去的话,必然不是什么有利于胞姊的话,遂也没有追问,说道:“等过了后日,我去看看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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