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夫妻百日恩,在他俩这儿就是废话。
既然谭继成想让他听,谭迎川干脆如他的愿,勾住凳子坐下,没个正形似的窝到椅背上。
他脸色沉如锅底,雪茄燃起的烟雾模糊了面孔,眼中的厌恶却依旧清晰,他就用那种犀利的目光瞧着谭迎川,却发现自己亲儿子眼底的冷意和漠视比他还要强烈,谭继成怒火中烧,“你也配说你是他妈?”
“你算哪门子的妈?自己儿子都不好好教,每天反倒跟你那些同事朋友到这儿开讲座到那儿开讲座,你还说你管他了?”
谭继成想起方才那对母女,韩佩琳是一个健谈风趣的女人,她的女儿也可爱直爽,什么样的大人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孩子,真实的母子就该是那样,他很佩服韩佩琳能教出叶书音那样懂事的女儿,“你给他做过多少次饭夹过多少次菜?他在你们家就是孤魂野鬼一个!”
电话那头,黎惠的声音镇定如初:“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很恶心吗?自己心脏看什么都脏是吧,你一年365天几天在家?你怎么知道我没管?再者说,难道我爸没管?”
谭继成轻嗤,觉得可笑,“你爸跟你一样吗?谭迎川管你爸叫妈?”
“不可理喻!”几十年的教养让她没办法像泼妇一样朝他破口大骂,但她向来会戳人心窝:“不过也确实,我跟我爸带他十几年,他那个姥爷都比你这个亲爹上心!”
谭迎川肘着脑袋,百无聊赖地转着他桌上的金属打火机,眉眼松垮懒散,像是置身事外,仿佛面前在吵架的人跟他毫无关系。
事实上,他听多了,早就在心里给自己建造起一片荆棘遍布的荒原,任何风吹雨打都会被这片荆棘阻挡。他在荒原中当了十几年家庭调和剂,独属于少年的脾气秉性都被掩埋在荒原下,所以他一直枯燥乏味,是个只会迎合他们的“小大人”,被掩埋久了他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
那么现在来到温岭,好不容易有点像自己,不再对任何事都寡淡漠然,心中的枯树开始生树芽,凭什么要让他俩的战争再次波及到他这儿。
似是理亏,谭继成没有马上回话,气极反笑,“谭迎川确实随了你们黎家,目中无人,混账一个,他连我这个亲爹都敢不放眼里。”
“不放眼里那不是很正常?哪个亲爹给自己儿子上户口会上错?”黎惠冷呵,声线一如既往地冷静,字字句句带刀:“你以为你就好到哪儿去了?干什么都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儿,养不熟的白眼狼,当时我就不应该同意给他改名叫谭迎川,不应该让你爸你妈去给他上户口!我就应该让他姓黎!”
谭继成脸色剧变。
黎惠在这场唇枪舌战中取得胜利,电话挂断的忙音是她嘲笑谭继成的最好利器。
谭迎川扫了扫手边洒落的烟灰,珵亮的桌面瞬间灰了一片,手心也沾了些温热的灰烬,他不甚在意地抄起口袋起身,“你俩说完了?说完我走了。”
烟灰缸摔在脚边,四分五裂,谭继成的怒意也四分五裂。
谭迎川肩膀沉了下,将叶书音忘记带走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柔软的触觉席卷而来。
这么冷的天,她就不怕冻掉手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啦~
第39章 怦怦/呐喊
叶书音走时忘记拿围巾,事实上,那条带手套的围巾一直和谭迎川的外套在一起,像是他的所有物一样被自然地搭在椅背上。
自然到让她完全忘了那是自己的围巾。
而且回家时是韩佩琳骑的车,也就更没想起来围巾的事。
生了孩子之后韩佩琳没坐好月子,身体落下病根,畏寒,一着凉就腰酸腿疼后颈疼,体质偏弱,小毛病不断,只要换季一定感冒发烧。因此还没到深冬时节就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穿上了厚衣服。
每次看她这么打扮叶书音都替她发愁:真到了深冬该怎么办?
风刮得太冲,叶书音其实并不想让她骑,但架不住她坚持。韩佩琳嫌弃她晚上骑车太快不安全,实际上是怕她冻手冻耳朵,叶书音都知道的,她小时候经常在冬天冻耳朵,因此受了不少罪,韩佩琳找了各种药和偏方给她治冻疮。
周遭景象飞速向身后逝去,叶书音坐在电动车后座,微抬下颌看着她迎风的背影,这样一个纤瘦挺直的背脊好像一道高山,冷风无论如何都刮不到她。
胃里胀胀的,今晚吃太多了,韩佩琳生怕她吃不饱似的一直夹菜,她自己反倒没怎么吃,光和谭继成聊天,时不时还把话题往他们这俩孩子的身上引一引,四个人的餐桌看上去十分融洽。
只有她心怀鬼胎。
这样的融洽和谐让她别扭,且说不出原因。
她忽然想起来,“我爸怎么没来?”
韩佩琳说:“因为吃个饭再请假多没必要,他今儿晚上跑一趟车能分到手里一千多,不拿白不拿。”
叶书音蹙眉:“我爸今天睡觉没,他不是已经连着好几天熬通宵了吗?”
“排队卸车的时候能眯一会儿,回来以后在他们单位也能睡。”
“这怎么能睡够啊,不然让他歇一歇先别去开车了吧。”
韩佩琳说她劝过了,“你爸车上有压车的人跟着打下手,累了能替他一会儿,再说了,趁现在还干得动就多挣点儿,钱握在手里才是底气。”
“那也不能一直这么熬夜吧,让我去跟他说。”
韩佩琳不甚在意,“你爸壮得跟头牛一样,你看他那将军肚。他自己心里都有数。”
闻言,叶书音拨电话的手又放下,怕打扰到叶向安开车,他跑夜路不能分心。
“你就别操心了,操心操心你自己。”
叶书音:“……”
最近过得太轻松她都忘了,韩佩琳这段时间太忙还没跟她提画室的事儿呢。
韩佩琳在前面猛地咳嗽几下,车速降下来,左右颠簸了下。
叶书音搂着她的腰:“妈,上药房去一趟吧,你咳嗽怎么还没好,都多久了。”
“家里有药,扛一扛就过去了。”
叶书音没说话,脸颊轻轻靠在她背上。
一到冬天她就大病小病不断,希望这个冬天能安安稳稳吧。
叶向安在连轴转跑了一周运输后,身体终于吃不消了,握方向盘握得时间太长,胳膊泛酸,而且睡眠严重不足,白天在钢厂上白班,下了班还得去跑运输,几乎没什么大片的时间睡觉,实在撑不住才舍得在家里休息几天。
不过他这人就是闲不住,买菜做饭洗衣服收拾家什么都操心,地面让他拖得珵光瓦亮,都让他多睡会儿养养精神,就是不听。
韩佩琳说的还真是没错,叶向安的恢复能力很强,将军肚没白吃出来,壮的像头牛。
但他这样闲不下来也有好处,叶书音放学回家能久违地闻到饭菜热腾腾的香气,他专门掐着她放学的点儿做饭,为的就是能让她吃一口热的。
自打叶向安没去跑运输,韩佩琳晚饭就没回来吃过,经常自己在店里吃,家里就只剩下他们父女俩。
外加一个偶尔过来的谭迎川。
不过他这两天也没来,病了。
大冬天还跟人打篮球,连件厚外套都不穿,骚包得厉害,烧得人都蔫儿了,说话声音哑得像唐老鸭。
第三天依然没好利索,一量体温还是低烧,跟学校也请了假,天天让好邻居兼外卖员叶书音给他带作业送饭。
晚上画室停课一晚,叶书音回家回得很早,叶向安正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炖着汤,菜刀剁骨头的声音掩盖住关门声。
她放下自己的书包,挎了个小帆布包在胳膊上,熟稔地到厨房问叶向安:“饭呢?”
“这不做呢吗,饿了?”
“不是,”她大拇指朝隔壁点了点,“那病号的。”
接纳谭迎川蹭饭这件事似乎已经融进他们家的生活。
叶书音曾问过叶向安,和对门非亲非故的,成为邻居也才没几个月,他自己一个人又不是不能吃饭,怎么还得天天叫他来,毕竟两个人的饭好糊弄,三个人的饭就得好好琢磨吃什么。而且谭继成也真是心大,就这么让谭迎川上别人家蹭饭。
叶向安的回答很简单,用五个字概括就是“同情心氾滥”,他心肠软,看见谭迎川就能想起叶书音,都是同龄人,生活却大相迳庭。他们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至少在关心孩子这方面称得上“富贵”,这么一对比,叶向安的菩萨心肠就软得一塌糊涂。
他这么一说,叶书音也开始有点菩萨心肠氾滥。
“呦呵,你今儿倒是挺自觉啊,不用我催了。”叶向安关了火,“给小谭送汤过去吧。”
叶书音神色讪讪,其实一开始也觉得谭迎川挺烦人,怎么作业还要她送!但还不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每次给他送还能免费看一看他那些不能复印的笔记,那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谭迎川的家教在温岭很有名,退休以前是温岭高考卷的出卷人,虽然已经退休很久,但不少学校都抢着想把他返聘回去,这么抢手的老教师,最后变成了谭迎川的家教。
有这种好事,傻子才不沾光。
于是每每在他面前翻脸翻得比翻书还快,送饭跑腿也不烦了,谭迎川看得稀奇,头回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有女孩子可以如此明显地将喜怒哀乐挂在脸上。
锅里的汤汁浓郁,看着很清淡,叶书音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盖上保温盖,开启了她长达四十秒的送餐送作业旅程。
对门的密码谭迎川跟她说过一次,他有时候在屋里听不到敲门。
即使有密码,叶书音还是会选择敲门,总觉得就这样直接进他家……不太好。
万一哪天他爸在,那多尴尬。
谭迎川似乎并不那么认为,生病这几天总是炸着蓬松的头发,一脸懒散劲儿跟她重复:“啧,不是跟你说密码了?”
叶书音也总是一遍遍搪塞过去,熟稔地换上架子上那双拖鞋,进他家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拘谨,熟练地就像进自己第二个家,有时候她甚至会来这儿跟他一起写作业,“我忘了嘛。你少说话,声音怎么还那么像唐老鸭,我听着想笑,手端不稳汤。”
谭迎川:“……”
屋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也是够可以的,头两天都烧到三十九度了,谭继成连面儿都没露,输液都是谭迎川一个人去输的。
“你爸今天又没回来?”
谭迎川把家教出的习题册给她,喝了口汤,答非所问:“安叔做的这什么汤?”
“骨头汤吧,我没问,他现在还在家剁大骨头呢。怎么了?”
总觉得有点羊肉味,但只有一点。闻言,谭迎川不疑有他,“今天不是发成绩单吗,施展没给你?”
“在这儿夹着呢,你考挺好啊,尤其是语文。”说到这儿,叶书音想起一件事:“有个作文大赛要开始报名了,你参加吗,拿到省一能去外地参加决赛,要是决赛拿了奖,高三走自主招生能加分。”
“你报吗?”
叶书音眨眨眼,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过她准备报名的,没准儿艺考有用,“去吧,万一进了决赛还能出学校,就不用上课了,多好啊。”
“那给我也报上。”谭迎川把汤喝完,碗洗干净放好,“你吃饭没?”
“没有啊,这不刚回家。”
面前的习题册被抽走,叶书音一抬头,谭迎川耳朵根子很红,唇色也深了些,似乎是喝汤把自己给喝热了,终于有了生龙活虎的模样,“先去吃饭,吃完接着来我这儿看。”
然而等她吃过晚饭,带上作业和画纸想去对门上会儿“自习”时,敲门却没人应了。
睡了?不能吧。
叶书音按了好几下门铃,发了几条Q|Q,都快把门拍烂了,要换平常他早就该开门吐槽,可现在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犹豫几秒,划开密码锁。
客厅打着昏黄的小夜灯,他那屋敞着门,明亮的光影斜斜拖在地板和墙上,卧室里很安静,叶书音喊了声:“谭迎川?”
“你睡啦?”
她走到他屋门口,视线直直落在床上。
谭迎川平躺着,单腿屈起,右手搭在额头上,呼吸剧烈胸膛起伏明显,不像是睡着的样子。
她迟疑道:“你困了?那要不我今天先不……”
后面的话卡住,叶书音惊恐地看着床上的人,浑身手脚冰凉,脑子都木了,空白一秒后趴在床边推搡他,手心下是灼人的体温,视线逡巡,眼睁睁瞧着他身上红疹越来越多,整个人都不知所措。
叶书音完全没有经历过这回事,“谭迎川!你怎么了!”
谭迎川只觉得浑身像被架在火上烧一样,又像是无数只羽毛挠在身上,他思绪紊乱,唯一清晰的认知是在想叶书音什么时候过来写作业,要是看见他这样今晚还能不能好好写作业,会不会吓到,万一她不来他不就死定了吗,因为她这人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还没想明白,呼吸也开始有些不顺畅。
那汤里果然有羊肉,虽然看不到大块的肉。他还喝了那么多,小时候发现过敏那次只喝了两勺就进医院输了好几天液,那一大碗感觉致死量都够了,很想闭上眼睡觉。
他很久没做过梦了,那一大碗汤让他梦到小时候第一次过敏,他浑身发痒的躺在地上,带倒了院里古老的发财树,花盆碎了,树却完好无损。
黎家是就像是那颗盘根错节的树,树根牢牢扎在土里,枝干永远遒劲有力,高耸入云。但高处往往都不胜寒,枝干开出的花需要很多很多温暖才能结成果实,可黎家的果实都是靠自己咬着牙耐住酷寒生长出来的,他们被困在这棵大树中,根系早就枯萎。
倒在地上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那年他六岁,新来的保姆做好饭就走了,黎惠黎平生去参加展览,偌大的房间里,年幼的他第一次身临其境体验到什么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六岁时发出呐喊没有回响,十八岁时也就莫名没力气呐喊了。
因为呐喊也没用。
只是他没意识到十八岁的他要比六岁更鲜活,不再只会听到自己呐喊的回声,也会听到其他人书写出的动人的音符。
模模糊糊中有人在推他。
嗓音惊恐,带着颤抖的惧意和哭腔,强行将他从混沌的边缘中拽回来,让他没那么想睡觉。
十二年前发出的呐喊,在十二年后有了回响。
明朗的阳光穿过那棵遒劲有力的大树,暖融融的太阳穿过林叶细碎打在地上,心中的荒野不再荒芜,谭迎川意识到是叶书音,很想说没事儿,叫个120就行,嗓子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喘息。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啦
第40章 破防/第二十二集
说好的下午再走,结果哭了半天,被谭迎川用各种手段哄了半天,一待就待到了傍晚落日西垂。
好像把这几年没哭出来的泪一股脑全倾泻出来,自己上大学读研这些年没怎么歇斯底里过,偶尔偷偷掉过眼泪,但也很快就会擦掉,一来没有精力,二来不敢,永远都是忍着,忍着。
因为哭的时候没人能哄,没人能劝,一旦崩溃,需要花费很多很多时间来治愈自己,可她没那个功夫。
叶书音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挺幸运的人,幸运地踩中一中分数线,幸运地踩中冲刺班分数线,幸运地进入温大拿到保研资格,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幸运地遇到朱悦宁施展,又幸运地遇到谭迎川。
他教她不能躲,不要逃,受了委屈要发泄,想要的东西得大声说。
还教她放下。
小时候心情不好有叶向安的哄人晚餐,长大了心情不好有谭迎川的哄人晚餐,他的手艺是真好,与十八岁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谭迎川最近没怎么在家吃饭,冰箱里存货不多,几枚鸡蛋几个西红柿,再加一盒虾仁,几把青菜,一碗简单的热汤面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这位大少爷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在他们家蹭饭,再到现在围着围裙给她做饭,真是转变挺大的。
冬天天黑得早,两个人吃过晚饭,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叶书音真的到了该走的时候,然而她居然产生了“舍不得”这种依恋的情绪。
餐桌上的空碗是她刷的,谭迎川说做饭的人和客人才不刷碗,但她哪个都不是,不能让她什么都白嫖他。
歪理一套。
谭迎川要送她回学校,叶书音不让:“没好利索,你出去见什么风?”
他很听话,坐在餐桌前看着她忙东忙西收拾东西,嘴上不饶人道:“在床上你说热,吵着要让我开空调的时候怎么不怕我见风?”
真有病这人,给点阳光就灿烂。叶书音剜了他一眼,满嘴骚话怎么张嘴就来,“那你也没给我开啊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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