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路人甲(江水朔)

思来想去, 她决定先将这条私信排除。
闻君溪和福利院的小影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尽管昨天突发事件频出，加上漫长的笔录过程，令她身心俱疲，但路屿还是打起精神，找上郑瑜，谈起了福利院的事。
说着说着，路屿忽然感觉不对劲，停了下来。
郑瑜奇怪道：“怎么了？”
“是不是你！”
路屿一把捧住郑瑜的脸，拧着眉毛左看右看。
“我怎么了吗？”他倒是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每次有你在都没好事，绿岸镇也是，昨天的绑架犯是不是也跟你有关？”路屿豁然开朗。
她早就觉得奇怪，南滨和陇溪镇平日里治安良好，怎么偏偏他们一到就撞上流窜作案团伙？
“怎么就跟我有关系了？”郑瑜不乐意了，抓住路屿的手，将其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
“都怪你的悬疑磁场。”
路屿哼了一声，她差点就上了当，要是再带着郑瑜一起去福利院，可能就再次遇险——工作人员是罪犯或者歹徒藏在阴暗的地下室里！
她下结论道：“这次我一个人去，你就好好待这里吧。”
说完便想走，然后发现自己被郑瑜攥着手一直没松开，她竟然都没察觉。
路屿挣扎了一下，他却抓得更紧了。
“你干什么？松手啊。”路屿说。
“你说跟我作为悬疑主角有关系，有证据吗？”郑瑜反问。
“证据就是——”
路屿声音戛然而止，好像真没证据，至少当他制服绑架犯的时候，NPC模拟器并没有增加积分。
纯属是巧合？
路屿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庞，郑瑜五官相较刚认识的时候没有变化，至于光环，只是在分别许久后再见时骤然觉得变暗，之后由于经常见面，对其改变并不敏感。
现在看来，似乎又黯淡了一点，他正在脱离悬疑主角的光环吗？
见路屿久久不说话，郑瑜松开了手，又说：“至少那些罪犯是客观存在的，他们犯罪的原因并不是我，我反而会导致他们的暴露，避免更多人受伤害。”
路屿竟被他绕进去了，心底还隐约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他们两个就像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都市打击犯罪友好邻居组合——个鬼。
“别给自己找麻烦啊，这次是运气好，那几人没把我们当回事，武器也只有刀。”
“你会保护我的。”
郑瑜笃定般的笑了起来。
路屿哭笑不得，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气闷感，眼看着时间快来不及，才答应让郑瑜跟着一起。
虽然遇到悬疑主角相关剧情能增加积分，但她可不想在办正事的时候冷不丁来个凶杀案。
南滨儿童福利院离路家小院很近，大约两公里，坐落在一处小山丘上，四周风景宜人，绿树环绕。
主楼是一栋四层的生活楼，与两层高的行政楼相连，行政楼设有有办公室和接待区，在生活楼之后是后勤区。
院外活动场地宽敞，路屿抵达时，看到不少孩子正围着游乐设施玩耍。她望着那座粉淡色的大楼和精致的花坛，脑海却没有关于这个婴儿时期待过的地方的任何印象。
她来到接待处，用闻君溪的名字登记了预约访客，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女孩走了过来，看起来刚工作没多久。
女孩见到路屿和郑瑜时吃了一惊，小心翼翼问道：“你是kaywyn？”
“我是她的代理人，她今天有事来不了，”路屿自动代入了高深莫测的大师形象，自我介绍后还示意了一下郑瑜，“这位是我的助手。”
郑瑜抬手打了声招呼：“嗨。”
他们亲切的态度让女孩的紧张稍稍缓和，她犹豫片刻，问道：“你们……了解这些事吗？我是说，那场地震……你们不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吧？”
“当然不会。”路屿语气坚定，“我们正是为了异常现象而来。”
女孩领着他们穿过西侧半封闭的走廊，直通往生活楼，室内淡蓝的墙壁让路屿想起了贝尔哈文校医院的心理科。
生活楼一楼为儿童生活区，设有食堂、活动室和图书馆；二层是教育室和康复室，三层为宿舍，分为十岁以下与十岁以上两个区域，最上方的四层，则是三岁以下婴幼儿的居住区。
目前福利院一共收留了二十名儿童，除了一位十五岁身患残疾的少年，其余都在十二岁以下。
女孩自我介绍说她叫赵晓影，去年毕业后便来到福利院担任保育员，虽然早已听闻福利院的怪事——毕竟一个存在几十年收留孤儿的场所，存在些都市传说也正常，但她工作后第一次碰到，实在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这里还有什么传闻？”路屿问。
赵晓影说：“就是那个幽灵带走孩子，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刚从婴儿区出来，不习惯三楼宿舍，整晚哭闹，孩子们都不愿和他一个房间，但房间不够单独住，院长就安排他跟另外一个孩子住两人间。”
说话间，他们路过了食堂。此时食堂里空荡荡的，只坐着一个少年，他既不在外头玩耍，也不在活动室，而是独自坐在一张长桌前，慢吞吞地吃着酸奶。
赵晓影看见他，忽然收了声，像是有些紧张，路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男孩停止了进食，缓缓抬起头，他面容清秀，头发衣服都打理得很干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灰蒙蒙的，没有焦距，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转过脸望过来时，让人仿佛被一种异于常人的生物盯上，类似于机器，以至于生出些恐怖谷效应。
“我们走吧。”赵晓影轻声说。
一行人绕过食堂，来到了活动室外，几名学龄前的孩子正坐在垫子上堆积木。
直到确认看不到食堂里的少年，赵晓影才继续说下去：“那个孩子某天晚上突然失踪了，除了婴儿房，宿舍区只有两边的楼道有监控，人们到处找也找不到那个孩子，查了很久的监控，也没有看到他上下楼，那个孩子像凭空消了。”
“和他同住的孩子呢？有没有问过他？”
“问t了，之前的保育员，还有警察，都问过。”赵晓影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孩……十年前他才五岁，不管谁问，他都只是说‘他进门了’。”
“进门？”路屿一怔。
“是啊，就说了这句，说了等于没说，从房间门出去，可外边监控什么都没拍到，”赵晓影轻轻吸了口气，“那孩子天生视力障碍，从小就很古怪，说话也让人不舒服。福利院之前也收过别的残障孩子，但大多后来都被领养走了。只有他，从没被选中过，一直留在这儿。”
如果是灵异事件，宿舍里说不定会有线索。
“我可以看一下宿舍吗？就是那个失踪孩子的宿舍。”路屿开口。
赵晓影却露出为难的神情：“这个……大概不行。院里规定外来人员只能参观公共区域。”
“咳，但我们是来调查的。”路屿朝她挤挤眼睛。
“这也不是什么正规调查，我才刚结束实习。”赵晓影越说越心虚，在丢工作和弄明白真相间疯狂挣扎。
路屿侧头看向郑瑜，眼珠轻轻一转，悄悄示意他动用美色说服赵晓影。
郑瑜却抱着胳膊站得笔直，毫无反应，直到她快要急眼了，他才微微动了动嘴唇。
他无声地说。
隐身调查福利院非公共区域吗？听起来确实是个办法。但要是能从工作人员嘴里套点话就更好了，路屿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赵晓影，你在带客人参观？”
路屿回头，见一个头发半白的女人站在走廊尽头，戴着无框眼镜，面容冷峻。
赵晓影顿时慌乱起来：“蔡院长……他们是提前预约的访客。”
女人眉头轻蹙，只是稍微扫了一眼路屿和郑瑜，便得出结论：“你们不是来看孩子的。”
赵晓影绞尽脑汁试图解释：“呃，这个，其实他们、他们是——”
“我小时候在这里被路家领养，今天特地回来看看。”路屿灵机一动，抢先说道。

路屿朝蔡院长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倒是赵晓影迷茫出了声：“什么？”
蔡院长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十七年前，我那时候两岁，我们家还跟吴院长拍了照片。”路屿小心翼翼道, “但是照片没带过来。”
“那今天回访地目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十七年前的事？”
“正是因为不记得, ”路屿半真半假地解释，“我前不久才从父母口中得知自己是被领养的，对这里……还有我的亲生父母都挺好奇, 想着能不能来找点线索。”
站在蔡院长背后的赵晓影此刻疯狂眨眼, 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显然以为路屿是在胡编乱造，只为了进宿舍一探究竟。
蔡院长沉吟片刻, 语气终于没那么紧绷：“你们跟我来。”
不像是要把他们赶出去，她虽然看起来严厉, 实际上却也通情达理。路屿松了口气，跟在她后面。
赵晓影紧张地拽了一下路屿的袖子, 皱着脸无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路屿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表示一切都在自己计划中，
经过食堂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先前见到的视力障碍少年已经不在座位上。
他们折返回行政楼，来到二楼的档案馆, 一位戴着老花镜的女人正坐在门口的办公位上, 百无聊赖地用电脑玩纸牌游戏。
蔡院长走过去, 敲了敲办公桌，让她调出档案。
路屿报出了路一路二的姓名和证件号，那戴着老花镜的女人忽然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盯着她：“你就是当年被路家领走的小姑娘？哎哟, 都这么大啦！”
路屿讶然道：“您还记得我？”
“嗨，要不是我记性好，能在这档案室待三十年吗？”女人笑呵呵道，“再说你的出现也很神秘哦，让人印象深刻。”
“咳。”蔡院长轻轻咳嗽一声。
女人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你也太心急了，小蔡妹妹，又没别的急事，让我多说两句怎么了？”
“不要这么叫我。”蔡院长迅速瞥了一眼身边的三个年轻人。
““行行行，知道了，整天像谁欠你几万块似的。”女人抱怨着挪到了室内的架子处。
档案馆的架子都做好了编号标记，女人含糊不清地嘀嘀咕咕，很快找到了路屿的档案，一份保存良好的牛皮纸袋，但分量不重，显然资料不多。
她把纸袋递给院长，路屿忍不住追问：“您刚才说我出现得很神秘，是怎么回事？”
“就是神秘啊，没人知道你怎么出现在302室的，”女人扶了扶眼镜，神情认真了些，“当时那里还只是个杂物间，清洁阿姨一开门，就发现房间角落里坐着个孩子，把她吓得不轻。”
院长把资料从纸袋里取出，里面只有薄薄的三张纸，还有一张老照片，是路屿从路一路二那里见过的合照，照片里的福利院和现在已大不相同，就连周围的树都高了许多。
蔡院长翻了翻，最后道：“这些资料不多，恐怕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她将资料递给了路屿。
路屿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大头照，看起来呆呆的，有些圆润，怎么看都不像是被遗弃的样子，第一页的亲属调查表上全部填写着不明。
入院记录和档案管理员所说的一致，清洁工在三楼杂物间发现弃童，时间是2008年10月10日，而当年11月14日她就被路一路二领养了，中间只间隔了一个月，所以在南滨福利院留下的记录并不多。
“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个房间吗？”路屿翻完了资料，还回去时顺势提出。
“宿舍是隐私场所，只能回访人和亲属进入。”院长说着，目光落在她身后始终安静的郑瑜身上，“你可以进，他不行。”
路屿正想让郑瑜在外面等着，一转头，却对上郑瑜一脸楚楚可怜的神情。
这家伙太会装娇弱了，配上那大块头却毫无违和感。
路屿嘴角一抽，咬牙道：“那个……我们是亲属。”
“亲属？”院长狐疑地在他们之间看了看，“兄妹？”
怎么都不像兄妹吧，虽然路屿是被领养的，但郑瑜一看便不是同一人种。
路屿磕磕巴巴了几声，注意到档案管理员一脸期待，她脑子都快僵了，最后下定决心道：“就是，嗯，就是对、对象。”
院长神色间的怀疑没有减少半分。
郑瑜倒是立刻揽住路屿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暑假是专门来南滨见她父母的。”
路屿下意识转头看他，他耳根虽然泛红，说起谎来却顺得像背稿，丝毫不似她方才那般语无伦次。
“哦~跨国恋啊，真浪漫。”档案管理员捧住脸，满面慈祥的微笑，“当年我也有个异国笔友，他还千里迢迢跑来冕兰见我呢。”
“我们也是，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路屿胡乱点头应付。
院长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伴侣可以陪同。晓影，你带他们去宿舍区吧，我就不去了。”
路屿连忙道谢，郑瑜还稳稳揽着她的肩膀，一路假戏做足。
等出了门，一离开院长的视线，路屿立即把他的手掸了下去。
郑瑜捂着手吃痛得抽了口气。
“有那么痛？”路屿不信。
“你看都红了。”郑瑜将手塞到她面前，语气充斥着控诉。
原本中枪都不吭一声的人，此刻居然沉迷于柔弱小白脸的角色，简直就是看准了她老实人心善。
路屿看他晒得更黑了几分的皮肤，手背上半点红印也没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他往旁边推：“别装了啊。”
而到了三楼的宿舍区，原本一直愣神的赵晓影才反应过来，目光奇异地望着路屿。
“不愧是大师的代理人。”她佩服的说，现在都以为全程都是路屿随机应变临场编造。
路屿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哪有哪有。”
“302也是你们占卜出来的吗？”
“什么？”
他们正好走到302号房门前，三楼的区域明亮，整栋楼呈L形，走廊一侧是封闭的窗户，另一侧是宿舍，朝南一侧有十个房间，302就在楼梯上来后的第二间。
门是统一的米黄色，宿舍门之间的墙上挂着孩子们的画作，色彩鲜明，看起来温馨明朗，没有半点阴森气息。
仿佛是再普通不过的地方。
“你们怎么知道，那个被幽灵带走的孩t子住在302室？”
赵晓影的声音恰如一道惊雷，在路屿心头炸开。
她忽然感到汗毛倒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不同年份发生的事，却因为地点相同，让她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重叠感。
这种感觉在赵晓影推开门，而那失明的少年就坐在门后时达到了顶峰。
少年的脸正面对着他们，明明灰色的眼睛没有焦距，路屿却分明感受到自己正被注视着。
“呀，丁唯，你怎么在这儿？”赵晓影发问。
少年缓缓道：“我回来休息。”
房间是个窄窄的四人间。靠门是一组储藏柜、书桌和置物架，左右两侧各有一组上下铺，对面是玻璃窗，外头装着防盗网，窗户无法进出。
四张床，只有一张床铺上了床单和被子，房间里只住着丁唯一个人。
赵晓影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要不你先出去玩会儿？我带哥哥姐姐参观这里呢。”
“我听到你们在说幽灵的事，”丁唯道，“你们是来调查的。”
赵晓影和路屿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孩子听觉太好了，隔着门都能把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开玩笑呢。”赵晓影赶紧笑着打圆场。
丁唯不置可否，微微偏过头，仍然坐着不动：“你们可以调查。”
宛若房间的主人，恩准外来者进入自己巢穴。
这个房间的一切都很和谐、干净，或许唯一会让人不舒服的，就是丁唯本身的存在。
路屿能理解赵晓影看到丁唯时会紧张，他似乎时刻注意房间里的声音，虽然少言寡语，但始终像在探究般地观察着他们。
她感到自己被一种异人的生物注视，对方没有恶意，却也毫无善意存在。
路屿甚至打开了NPC魔法师模拟器，查看上面是否有提示——否是触发了什么剧情，模拟器毫无反应。
少年的面孔也没出现异样，不像是被诅咒，或许只是天生性格古怪，难以与人沟通。
路屿试探地问：“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孩子走进了门？也是听声音判断的吗？”
“空气，风流动的方向，还有声音。”丁唯出乎意料地配合。
“你对那晚发生的事还记得很清楚？”
“记得。”
“能指出方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