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路人甲(江水朔)

“老板你终于来了！”郑瑜眼前一亮，从柜台后绕出来，挽住她的手臂。
女青年视线落在路屿脸上，似乎有些冰冷，路屿假装没看到，拍了拍郑瑜的手，将其从自己胳膊上拿下去。
“那个，小郑啊，”路屿又清了下嗓子，“辛苦了，你先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郑瑜盯着她，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正要说什么，门口又传来响动。
路屿一个头两个大，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却见来人是魏昭，穿着墨绿色缎面衬衫，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浑身发着光地进入路家小院。

路屿大脑瞬间闪过一丝混乱。
好像魏昭被硬生生插入风格不一致的片场，或者图层一致性遭到破坏。
魏昭摘下墨镜, 视线直直锁定在路屿身上：“附近有停车场吗？”
路屿快步冲上前, 拽住魏昭的衣服，将他扯出门外。
“你来做什么？”
她现在看到魏昭便觉得大事不妙，好像每次他出现准没什么好事。
“冷静点, 我是来找伯父伯母商讨的。”魏昭顺势握住她的手, 掌心一如既往温度很低，带着莫名的湿滑感。
“商讨什么？干嘛找我爸妈？”路屿警惕道，“他们都是老实人, 我们家也没什么资产。”
那副防诈骗的态度让魏昭黑了脸，他组织了下语言, 声音缓慢没有起伏，仿佛真是公事公办：“我这次代表了魏家, 没有任何私心。”
“咳咳。”附近传来咳嗽声。
路屿转过头去, 发现门前巷子里还站着魏昭的助理，以及王静——路屿在回南滨路上遇到的警察，也是真正的魏玲雪。
王静没有穿警服，换上了白T和牛仔裤，此刻像个普通的邻家女孩, 望向路屿的表情明显带着好奇。
路屿立即松开手, 后退一步, 魏昭的衣服已经被她揪得皱巴巴的，他抚平褶皱，语气平和：“现在车子停在外面，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停车场。”
魏昭的车就在马路边上, 路屿见了眼前一黑。
复古酒红色加长车一路从贝林到了南滨，高调极了，连司机都穿着深色的正装，戴着白手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门拍婚纱照的车。
南滨的豪车不少，也有租车公司专门提供豪车租赁，但大部分都是敞篷跑车，符合海滨大道度假的调性。
这辆正儿八经的加长车像是从九川灯红酒绿夜晚的片场穿越过来似的，引发了不少行人围观拍照。
路屿指出附近的公共停车场，示意他们赶紧将车子挪走，她下意识瞥向王静，对方也递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他大概是认为，这样能给人重视的感觉。”王静说。
路屿轻轻“哦”了一声，当初魏昭带着他心知肚明的不准确的亲子鉴定书见她时便是这般隆重。
沉默笼罩了她们，路屿尴尬得脚趾扣地。
她不清楚王静是否知道自己曾经冒充过魏玲雪的身份，这已经不算什么秘密，稍微查一下就能得知不久前沸沸扬扬的闹剧。
回到路家小院，郑瑜和那位纠缠他的女青年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魏昭带着司机和两个助理，以及王静，架势浩浩荡荡地进入院中，路二将人引到西厢一楼的客厅里。
魏昭直接说明了来意：“这次来南滨，主要是代表魏家考察度假村选址。”
“南滨的度假村？”路一问。
“没错，和之前的方案一样，还有路家小院的投资和新建也会照常，”魏昭示意助理拿出合同，“这是合同草案，伯父，伯母，你们可以先看下有什么还需要修改的地方。”
路屿伸长脖子去看那份合同，又转头怀疑地望向魏昭。
而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眼中盈满笑意。
“你不会想打什么坏主意吧？”路屿严重怀疑这人会发挥奸商特质，在合同里挖坑，只等以后成为路家的把柄。
他又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虽然受了诅咒的影响，路屿依然觉得他不可靠。
“怎么说话的，”路二轻轻拍了下路屿的肩膀，又对魏昭说，“既然认回路屿是个误会，这些事也是没必要继续下去了，我们家担不起这个情分。”
魏昭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这是家父家母的意思，南滨的开发项目早已提上日程，不管路屿是否与我们有血缘关系……我父母都很喜欢她，路屿也帮过我、帮过我母亲，后来也是因为她，我们才跟小雪联系上，是我们家欠了路屿许多。”
路二面露疑惑，路屿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说过与魏家具体的纠葛。
见对方还有所迟疑，魏昭继续道：“也不急，你们慢慢考虑，我会给你们找律师把关合同，”
仿佛嫌不够混乱似的，郑瑜端着茶水进了屋，连住隔壁帮忙的李阿姨也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果盘。
魏昭泰然自若的表情在见到郑t瑜时微微凝固，随后下意识转向路屿。
“郑瑜暑假来这里打工。”路屿简单说明了一下。
郑瑜面色镇定地给众人沏茶，像真变成了普普通通打工仔。
魏昭偏了一下脸，没有因为路屿的解释就放松下来，他略有犹豫地问：“你知道他来自维塔诺家族？”
还没等路屿解释，郑瑜直接道：“劳烦你调查了，但我之前在医院里说的是真的，我已经在冕兰生活，家族事务与我无关。”
不知为什么，气氛变得有些紧张，魏昭绷着嘴角没说话，郑瑜虽然面带笑意，沏茶动作没停，这时候却莫名给人压迫感，那体格好似把光线都挡住了。
路屿以为是郑瑜因为自己被调查而不太高兴，她给他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先出去，有什么不满之后再说。
然而郑瑜压根就没朝这边看。
还是路一打了圆场：“对了，联系上小雪是怎么回事？找到那孩子了？”
“是路屿偶然遇见，觉得她外表相似才告知了我们，”魏昭说，“刚刚忘了介绍，这位是我妹妹，现在叫王静。”
原本像木头一样远远站在人后的王静朝路一路二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
路二睁大眼睛，目光来回在王静和魏昭之间转了转：“哎呦，长得可真像，难怪，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啊？”
“我是被爸爸收养了，他过世后我就考上了卡尔南国立大学的警务专业。”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农民，春夏也会去打猎。”
路二叹了口气：“真是辛苦了。”
“没有很辛苦，从小就有很多人帮助我们家。”王静说，脸上没什么表情，背在身后的双手一直悄悄抠着指甲。
“那以后回到魏家有什么打算？”
“继续完成学业，明年毕业后我会申请进入贝林河湾区分局，两年内考上刑警。”
王静回答得如同在面试自我介绍，路屿注意到她说的河湾区分局，晶蓝湾就在河湾区，如果这是她原本的计划，那么即使没有这次的干涉，她也有可能未来与魏家人碰面？
魏昭说：“家里已经商量过了，王静的梦想是当刑警，我们也会支持到底。”
“刑警不错，不错。”路二连连点头。
李阿姨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丢了娃上电视的魏家吗，听说后面找到的是假的？现在又找到真的了？！”
当初路屿被魏家寻回，流传在外的照片上妆容很重，与路家的关系也鲜少被扒出，而大众媒体关注的始终都是魏家，南滨的邻居们并没有将路家与真假千金事件联系起来。
屋里充斥着沉默，路屿与魏昭面面相觑，正巧又新人办入住，是个男背包客，蓄着大胡子，看不清年纪，带着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的旧自行车。
路屿将李阿姨和郑瑜从西厢拉出来，阻止他们继续听八卦。
这一刻她莫名有种成为万恶资本主义的错觉。
路屿汗颜，很不熟练地给背包客办好入住，男背包客不停问东问西，一会儿问附近的景点，一会儿问去海滩的最近路线。
郑瑜取出南滨地图小册子递过去。
背包客这才闭了嘴，走到院子里仔细研究地图。
“魏家很重视你，”郑瑜突兀地开了口，“上次你出事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半夜就到了医院。”
“你是说，我们应该接收他们的资助？”
“无论是否接收，魏家的度假村都会影响到这里的生意。”
“……也是。”
倒不如趁着他们现在好说话，找个靠谱的律师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路屿捂着额头，想到还要跟魏家打交道便有些头疼，她是愿意去探望姜书兰的，但若是有利益牵扯，再加上魏昭。
脑海中闪过暴雨夜他被诅咒控制的场景，以及在翠云清居的争吵，虽然魏昭辩解自己记不清了，而路屿也表示不在意，到现在也在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但那都是建立在她以为不会有交集的前提下。
“还是谨慎些，”郑瑜又说，“魏昭这人不能全信。”
“我明白。”路屿很是赞同。
没说两句，王静走了过来，越靠近，那份局促便越明显，路屿视线也不知道落在哪里，可能是真假千金文看多了，一到这种与真千金对峙的场面便手足无措，这种时候她甚至希望对方是来跟郑瑜搭讪的。
然而王静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郑瑜，目标明确地走到路屿面前，低声道：“我一会儿就走了。”
“这么快？”
“今天是额外请的假，只有一天。”
“当警察真的辛苦……”路屿一阵感慨，顿了顿，“你见过姜阿姨了吗？”
“嗯，前天晚上见到了，她状态很好，”王静抿了抿嘴，“和他们见面时，他们提起最多的名字是你。”
路屿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两声：“大概之前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吧。”
“总之，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家人。”
“你这么多年在外面也不容易。”
王静摇摇头，“我遇到了很多好心人，爸爸捡到了我，也有人资助，虽然选择警务专业是因为上学的时候就有工资，但也因此找到了喜欢的方向。”
只能说不愧是光环人物，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地都能走出来，重新回道正轨。
这么想着，一个念头忽然划过脑海，她声音都微微变调：“你不会一直没献血或体检，最近有这种打算吧？”
“我之前有点营养不良，而且小学跳级过，年纪比身边人小，就从来没献过血，专业需要的健康证明也是去陇溪镇办的——比在贝林便宜了一半。”王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年底学校的爱心日我是准备去献血的，现在的体质好了许多。”

王静离开后, 路屿依然在回想着她的话。
无论是否使用主角光环体验券，是否冒充了魏玲雪，到了年底, 王静都会被魏家找到, 这似乎是必然发生的。
而路屿的存在只是让他们的相认提前，实则并没有影响到什么？
王静回了学校，魏昭留了下来, 路屿以为他至少会定个五星级豪华水上酒店, 考察南滨运营良好的酒店设施，结果魏昭却住进了路家小院。
不仅如此，他还豪气地把剩下的三个房间全定了, 让司机和助理住进了那里。
路屿得知这一消息后，大为震惊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魏昭回答：“所有房间都卖出去不好吗？而且我们也不会麻烦爸妈做饭和打扫。”
合着是来给路家小院减负了！
“你要在这里待多久？”路屿说完停顿了一下, “还有谁是你爸妈！”
“是你爸妈，我说错了, ”魏昭从善如流, “这次最多待一周，之后也会经常过来，这个项目现在由我负责。”
他深深地望着她，继续补充道：“店里需要的地方，我们也会尽量帮忙, 酒饮和水果我们都准备了不少……”
俨然一副已经成为路家小院股东的做派。
路屿叹了口气：“既然我爸妈都同意, 我当然不会反对你住这儿, 但先说清楚，要是我发现你有任何图谋不轨，我绝不让你再接近我们家一步。”
“心怀不轨的是郑瑜吧，一分钱没花就住进来了。”
“他是来打工的。”
“有那么轻松的打工？要真的闲了我可以帮他找个实习。”
“……”
“维塔诺在索多科风评并不好, 一直以狠毒出名，上世纪很多命案传言都跟他们有关，就算郑瑜说自己脱离了家族，但从小生活在那种环境里，你真当他是纯洁小白花？”魏昭语速不紧不慢，“更何况，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引来仇家登门？”
路屿瞪着魏昭。
魏昭摊开手，一副“只是陈述事实”的姿态。
“你不要以为当了我一个月的假兄长，就真能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路屿严肃地说。
这种话以前往往会点燃战火，但这一次，魏昭竟没有一点动怒的迹象。
“我从没打算继续做你的哥哥……”他轻声说。
路屿噎了一下，这人怎么总是偏离重点。
魏昭觑了觑她的脸色，在唇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再多言。
到了晚上，路家小院因为客人多了起来，难得组织起了夜间活动——看露天电影。
夏季慢节奏的海滨夜晚，当然播放的是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爱情片，还是十年前的片子《悠长夏日》。
讲述的失业离异的女人来到海滨打工，与驻唱歌手偶遇相恋，女人只待了一个夏天便因为新的工作机遇离开，十年后他们t意外在大都市里重逢，女人事业有成，而歌手成了巨星。
当年的片子便是在南滨取景，引发了一阵南滨旅游潮，大街小巷播放着悠长夏日的主题曲，到处都是情侣在拍摄地打开同款照片。
而现在正好距离上映有十年之久，虽然有些老套，现在播放起来也还算应景，充满怀旧的气息。
白色幕布落在院墙与木棚之间，草坪上不整齐地堆放着懒人沙发和折叠椅，带着小轮的木桌上有不少零食和汽水，几瓶精酿啤酒被冰桶泡得冒着水汽。
客人们三三两两落座，人数不多，大部分人还在外头海边消遣，气氛倒像是家庭小聚。
路一路二腻歪地坐在角落里的长凳上，路屿半躺在懒人沙发上，脚尖抵着草地，慢悠悠地舔着冰棍。
她从小学起就看过《悠长夏日》，剧情早已倒背如流。现在正好播到女主初到南滨，扛着行李艰难上楼，男主光着上身站在转角，面带忧郁地望着天，动作仿佛在抽烟，实则正咬着棒棒糖。
就在这一幕放到女主差点摔下楼梯，而被男主拉了一把，两人跌作一团、空气凝固的慢镜头时，一声“汪汪”打破了院子的静谧。
白色胖子猛地扑来，撞得沙发一晃，路屿“嗷”地叫了一声，手里的冰棍险些飞出去，身子往侧边一歪，背后一只手及时揽住她的肩膀，稳住了她快要翻倒的身体。
她手高举着冰棍，眼神惊魂未定地盯着面前地萨摩耶。
“你怎么不拉好肥仔？”路屿仰起头，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郑瑜的下颌，她几乎是躺在他怀里。
“不好意思，它太激动了没拉住。”
郑瑜笑了笑，就要将路屿扶起，然而肥仔又对路屿肩膀一个重击，她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胸口。
单薄的衣服透出皮肉相贴的触感，甚至能感受到胸膛微妙的弹性，路屿瞬间便联想到了不久前那荒唐的梦，头皮一阵发麻，脑子也仿佛炸开。
“雪糕……雪糕要化了！”她语无伦次地喊了起来。
郑瑜低下头咬住冰棍，将其叼走，一边将她扶正，一边伸手箍住肥仔的脖子，把它压在腿边。
“不要动，别动。”郑瑜垂眼摁着狗，声音低沉。
肥仔喉咙里发出委屈地嘤嘤声，倒是乖了下来，趴在地上，不再像飞弹似的横冲直撞。
路屿还没缓过神，就见郑瑜坐回了折叠椅，十分自然地将冰棍啃了一节，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
“喂，干嘛抢我的？”
路屿一脚踢了过去，被他灵活躲过。
“这样就不浪费了。”郑瑜挑了下眉毛，嘴角的得意怎么也藏不住。
“我都没吃完呢，你是狗吗喜欢吃别人剩的？”路屿吐槽。
就在这时，后排传来细碎的耳语：“我早说他们是一对了。”
路屿回过头，发现是客人中的那对情侣，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们的后方。
男生还没注意到路屿，还在低声抱怨：“他就是个狐狸精，有了女朋友还装单身勾三搭四，你不能被他骗了！”
女生连忙扯着他的胳膊，示意他别说了，男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路屿正盯着他们，顿时讪讪住了嘴。
路屿当然不会对客人发火，只是冷冷道：“他是我的员工，很专业，不会勾搭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