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路人甲(江水朔)

晚饭过后，客人全无的旅店显得有些清冷，水池中月亮灯泛着柔光，旁边是沙帐与秋千，几只萤火虫在草坪和水面上徘徊追逐，在夏季的夜晚显得十分静谧。
原本给客人的休息区现在能自由使用，路屿抱着一块西瓜，坐在木质走廊的坐垫上啃得正香。
没一会儿，郑瑜也过来了，坐在她旁边，拿起一片西瓜。
“你高中的初恋，是秦铭遇？”
突兀的话骤然涌入路屿的耳朵，她差点将嘴里的西瓜喷出来：“咳咳咳……什么？”
“听描述有点像他。”郑瑜转过头来，冰绿色的眸子在吊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暗沉。
“天哪，怎么可能，你难道从下午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郑瑜坦然地承认：“我确实很好奇。”
“有什么好奇的，这年头谁没个前任。”
“我就没有啊。”
路屿用“你又在开玩笑”的眼神望着他：“你看起来像是来者不拒的类型。”
“你污蔑我！”
路屿仰头望天，对他郑瑜抗议视而不见。
“我高中可没什么初恋，”郑瑜碎碎念，“一直被人孤立，没有社团愿意接收，所有需要组队的活动都是被剩下的……”
“不要卖这种一听就很假的惨。”路屿一转头，发现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这位一米九浑身肌肉的壮汉正手撑着地面，上半身朝她倾斜，像是小白脸play玩上了瘾。
“我已经把过去都告诉你了，”郑瑜语气委屈，“老板却连初恋都不愿透露吗？”
路屿不知道他怎么突然犯了八卦瘾，长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意说，那个真的不是……最多算暗恋过的人，早八百年前的事了。”
其实也才过去一年，她宁愿把那段记忆全部删除。
“他也在贝尔哈文？”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他比我小一届，我没有联系过，不知道他会去哪所大学。”
郑瑜“哈”了一声：“不愧是老板，就喜欢年纪小的。”
“再演我捶你了啊！”路屿警告道。
郑瑜撇了撇嘴。
路屿惆怅地啃完半个西瓜便回了房间，留他一人在院子里。
所谓初恋实则为史上最大的乌龙。
以为两情相悦，结果好不容易找到对方，满心激动地表达重逢的喜悦，结果对方一脸茫然，仿佛正被一个陌生人骚扰。
那一刻的羞耻与懊悔，至今仍深深刻在脑海里，一旦回想起，就忍不住想原地打滚，羞愧程度远超当初误以为魏昭找她表白、实则告知亲子鉴定结果的社死现场。
毕竟魏昭并未察觉她的小心思，而那次在贝林公学门口蹲守“初恋”的闹剧，不仅被对方和他的朋友目睹，甚至还有一圈围观的中学生作证。
她，一个顶级大学的本科生，跑去高中门口搭讪高中男生，这是她一辈子都不想回忆的耻辱，也许后来执意改名，就是潜意识里想摆脱那段社死的过去。
洗漱完，路屿随手打开手机，魏昭半小时前给她发了信息。
【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王静是我妹妹。】
【NPC魔法师模拟器：已完成帮助魏家找到魏玲雪，获得积分×200】
看着魏昭的消息和模拟器的提示，路屿明白这次不再会是意外。
既然找到了真女儿，姜书兰的心结也会解开，有了良好的心情和求生欲，大概也不用太担心治疗的事。
路屿没有回魏昭的短信，这场真假千金闹剧已经落下了帷幕，事情结束后魏家也与她无关了。
她躺在床上，机械地刷着手机，每一个社交媒体都打开浏览，MO上已经有不少人在PO度假图片。
司嘉航发了一张在家族律师事务所实习的照片，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挂着工牌，在办公室logo前摆pose，看着人模狗样的。
宋若怡发了她在未界艺术馆前的照片，现代化的玻璃墙壁前，女孩乌发肤若白雪，穿着黑色的无袖长裙，像只漂亮的黑天鹅。
配文是【夏季展览延期至8.10】
贝尔哈文一直是贝林的暑假热门旅游景点之一，全国无数家长会带着孩子前来参观，北区的美术馆和南区的自然历史博物馆都会对外开放，一些实验室也会开放参观预约。
至于秦铭遇，他的私人账号里几乎不再更新了，只会出现在秦氏官方账号和新闻里，都是出席各种活动的照片。
虽然都在同一个学校读书，可每当这个时候，精英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如同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仿佛之前的交集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房门忽然被敲响，路屿打开门，外厅一片昏暗，只有卫生间透出些许灯光，光线不足，影影绰绰的。
她眼睛适应了一秒，才t看清郑瑜站在门外，正挠着头，略显局促地望着她。
紧接着她就注意到他没穿衣服，只有下半身围着一条浴巾，近在眼前的胸膛十分具有视觉冲击性。
在路屿有所反应前，郑瑜先开了口：“卫生间没有热水。”
“怎么会？热水器是好的。”路屿不太相信，走进浴室放了一会儿水，还真是只有冷水。
时间过了晚上十一点，楼下静悄悄的，已经熄了灯。
路屿苦恼地望向郑瑜，他手足无措地抓着一条毛巾，不知道想遮挡身体还是什么，这么大块头也遮不了多少，看起来比她更尴尬。
“可能是长时间没人用，水管坏了，只能等明天找人修，”路屿移开视线，声音越来越小，“要不你先去我屋里洗一下？”
郑瑜半晌没说话，当路屿以为他要说明天再洗澡时，他却从喉咙里挤出模糊的哼声。
路屿摸了摸鼻子，打开卧室里卫生间的门让他进去。
她刻意眼观鼻鼻观心，但还是无意中瞥到了——白天藏在背心下的画面，从浴巾下延伸出的刺青仿佛藤蔓，顺着结实紧致的腰线往背部攀爬，掩盖了皮肤上些许疤痕。
郑瑜身份特殊，有纹身好像也正常，但她还是愣住，直到门关上才反应过来。
应该被发现了吧？盯着他的身体发呆，怎么都不像正经人行为。
路屿用力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直到浴室里传来水声，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想起刚才的那幕。
小麦色的皮肤，绷紧的腹部和交错的疤痕，她好像看到了绿岸镇枪伤留下的伤疤，在一众旧伤中呈现出深褐色，以及在腰背间盛开的藤蔓。
只是相比刚才，伴着哗啦的水声，脑海里的画面变得水汽氤氲而朦胧，水滴滑过起伏的肌肉，蜿蜒流下，腹部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啪！”
路屿给了自己脑门一个巴掌，不能再幻想了，她一定是被先前的小白脸play影响到，莫名代入了色魔老板，要怪只能怪郑瑜在外随地大小演。
她坐在书桌前，拿起闻君溪外婆的笔记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
诅咒的形态……对付僵尸的方法……对付蛇怪和沼泽恶灵……
好不容易放空大脑，进入了阅读状态，浴室里水停了。
“路屿……”低沉的声音响起，在满是水汽的浴室里像是带着回音。
路屿一个激灵，“怎么了？”
“我忘了拿衣服，放在了外面的浴室里。”
路屿冲进公用卫生间，找到了他叠好放在凳子上的睡衣和内裤，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敲了敲门。当门开了一条缝，她便侧身伸手，将衣物递进去。
“谢谢。”郑瑜轻声说。
路屿感到衣服被拿走，湿漉漉又滚烫的手无意中蹭过她的手，她像是被烫到了，连忙将手从门缝里抽回来。
不一会儿，穿戴完好的郑瑜走了出来，潮湿的金棕色头发垂了下来，贴在脸颊和额前，绿色的眼睛也泛着水意。
露在外面的皮肤热气尚未散去，泛着红色，路屿闻到他身上完全是她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
自己用的时候没多少感觉，现在却觉得十分有存在感。
“里面我收拾过了。”郑瑜抱着浴巾和毛巾，表情和语气都很乖巧。
“啊……嗯，好的。”路屿呆呆地说。
郑瑜退出去，门从外面被关上。

第103章
夏季的夜晚, 房间里除了空调的低鸣声，便只剩窗外连续不断的虫鸣，整个世界陷入了沉眠。
路屿被一阵清浅的呼吸声吵醒, 她先是下意识地翻了个身, 却发现自己几乎动不了，身体仿佛被一个茧子结结实实地裹住。
她睁开眼，身后伸过来一个胳膊, 压在上方的被子上, 另一条手臂从腰下缠绕过来，将她牢牢圈住，温热的呼吸轻轻落在头顶。
背部紧贴着一具赤裸的胸膛, 连那细微的心跳与体温都被清晰感知，她像被嵌在身后人的怀中。
明明是令人惊骇的场景, 路屿却并没有感到恐惧，心平气和地便接受了有人躺在身边, 她只是不适应被人裹住的拘束感和热度, 手脚乱动着想挣开些。
“嗯……怎么醒了？”
模模糊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那人动了动，四肢将她缠得更紧。
“好热，”路屿哼了一声，转过头, 看到秦铭遇半梦半醒的睡颜, “你别抱着我了。”
“不要。”他眼睛没有完全睁开, 却本能地凑上来，轻轻啄着她的嘴唇，堵住她拒绝的话语。
然后缓缓往下移动，沿着颈部曲线, 留下一串串浅浅的印记，痒得她腰都在发抖。
路屿觉得不太对，好像跟秦铭遇关系不是这样的。
大脑变得乱哄哄的，许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在争吵，形成一股噪音。
她有点想抗议自己困了需要睡觉，秦铭遇整个人却已经缩进了被子里，动作熟练又自然，仿佛做过了无数次。
双腿被固定住，不知碰到了哪里，发麻的感觉过电般从腰部传向后颈，她难耐地发出轻哼，忽然间清醒了些，松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
“我们不是分手了吗？”路屿结结巴巴地问。
被子里的人停止了动作，鸡皮疙瘩逐渐从小腿往她上身蔓延，路屿试图动一下发麻的腿，却被滚烫的手紧紧扣住脚踝。
被子蠕动了一下，里面的人缓缓爬出来，手臂撑在床垫上，肌肉硬得仿佛石头。
郑瑜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绿眸微微眯起，眼底不见笑意。
他舔了一下湿润的唇瓣：“认错人了？”
“呜哇——”
路屿裹着被子，从自家卧室里窄窄的小床上滚了下去。
撞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
房间门被推开，穿戴整齐的郑瑜看到歪七八扭倒在地上的路屿，上前一捞便将她抱了起来。
路屿第一反应是这人的胳膊果然很硬，然后就意识到这是现实，不是做梦。
“你干什么？！”她喊了起来。
郑瑜将她放回床上，并捡起地上的被子：“我刚刚听到房间里有声音。”
“这就是你未经允许进入女孩子房间的理由吗？”路屿虚张声势。
郑瑜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说：“对不起，下次我会敲门的。”
他又伸手摸她的额头：“脸有点烫，家里有体温计吗？”
“我没发烧！”路屿挥开他的手。
“好吧，要是不舒服了跟我说，”郑瑜说完就往外走，“我做了早饭，还有，店里来客人了。”
门被关上，屋里回复了寂静，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墙和地面上，窗外蝉鸣声嘶力竭。
路屿将脸埋在枕头里，发出无声的尖叫。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做了那种梦，虽然有点刺激，但一想到梦的对象——无论是前男友还是郑瑜，都无异与恐怖片。
前任就算了，虽然是主角光环体验券的作用，但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郑瑜一直以来都是亦师亦友的伙伴，她怎么能肖想自己的伙伴？！
难道在没发现的时候，自己真的悄无声息成长成了一个色魔？
路屿疯狂用冷水扑自己的脸，稍微冷静下来后，看了眼时间，此时已经是上午九点。
她刚来到一楼厨房，郑瑜便将餐盘端了过来，上面是他做的三明治和烤香肠，还有酸奶水果片。
路屿视线刻意不往他那边瞟，生怕一个对视，便会被发现异样，郑瑜太敏锐了，她得好好维持一个正经人的形象。
“嗯，辛苦了。”路屿盯着餐盘，低声道。
“不辛苦，都是为老板该做的。”郑瑜瓮声瓮气地答。
路屿下意识抬头，他已经出了门，只留下个挺拔的背影。
早餐一如既往的美味，路屿两三下就吃完了，刚要出门，却一抬眼就看见郑瑜正站在院子里。
路屿条件反射般缩回了门后，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只是个梦而已，不代表任何事。
她安慰自己，犹豫几秒又探出头，才发现院子里不止他一个人，郑瑜正同一个女孩说话。
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路屿盯着女孩，片刻后才想起，对方昨日在步行街上同郑瑜搭讪。
彼时路屿宣传了一次路家小院，没想到她第二天竟然真的上门入住了。
果然这种推广策略没有问题，主角光环跟路人甲就是不一样。
女孩笑容明艳中带着点羞涩，t没聊多久，她就掩着嘴说了些什么，郑瑜笑着点点头。
她举起手机，把头发拨到耳后，伸长胳膊自拍，郑瑜也配合地弯下腰，朝镜头比了个“耶”的手势。
路屿收回视线，给维修工打电话。
下午工人如约而至，把二楼卫生间堵住的热水管道修好了。
傍晚时又有一对姐妹来办理入住，郑瑜在柜台登记，路屿将洗好的水果送入她们房间。
那两个女孩办入住时安静得像哑巴，在路屿面前倒是嘴巴一刻不停歇，不停打探郑瑜的情况。
“那个男生，是你哥哥吗？”
路屿摇摇头，她觉得自己跟郑瑜无论如何都长不到一块去，更不用提还有明显的种族区别。
“那……是你男朋友？”
路屿：“是朋友。”
“他还单身吗？”
路屿：“应该吧……”
“他是全职在这里打工？啊还在读书？什么学校？什么专业？家在哪里？”
大有一副要挖出所有履历的趋势，路屿送完水果赶紧跑了。
到了第三天，另外有七人办理入住，一对中年夫妇，三个女高中生，还有一对情侣。
几乎所有人刚看到郑瑜时都变得很安静，背地里却对着路屿不停打探消息，路屿快被问烦了，一下子五个房间都被卖出去，路家变得格外忙碌，还让隔壁李阿姨来帮忙。
然而麻烦事不止打探消息，郑瑜的工作主要是前台接待和公共区域的打扫，结果柜台上的电话从早到晚不停响起。
不仅店里的客人时不时让他送些日用品，还有外边的人，放着网站不用，非要打电话预约。
三个女高中生不知从哪里得知郑瑜在贝尔哈文读书，也不出门逛景点，缠着他开始问东问西关于贝尔哈文的生活，并用咨询申请的借口问郑瑜要联系方式。
路屿以为中年夫妇和情侣会好点，然而那对夫妇说要把郑瑜介绍给自家女儿，而情侣当天就开始吵架，男方向路一投诉了好几次郑瑜心术不正。
路屿叹为观止，现在想来，贝尔哈文的同学还算是有着名校生的矜持。
第四天一早，又有单身女青年入住，由于用过LAVEN的包和衣服，路屿一下子变认出了她背的包是自己那只的同系列。
女人向郑瑜提出一个月资助五万兰索，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路屿打开MO高强度搜索，果然发现了一个素人账号PO出了和郑瑜的合照。
【民宿打工的小哥比明星还帅~】
下面已经有大几十条留言，纷纷询问照片里是哪家民宿。
“这不行，郑瑜是客人，怎么能真的让他从早忙到晚，还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骚扰。”路一发了愁。
路屿心虚地盯着脚尖，用脸招揽生意的决定还是她想出来的，没想到效果这么突出，到晚上店里所有房间或许都能卖出去。
“让那孩子别干了，该玩就玩，路屿你先去柜台。”路二说，“我再去招点兼职的人。”
“就让郑瑜白吃白喝吗？”路屿拖长声音。
“什么白吃白喝，你每天吃的早饭都是他做的，晚饭也有他做的！”
路家三人正躲在厨房里悄悄商量，郑瑜此时正好言好语地同那背着LAVEN包包的女青年说话，而女人十分有自信自己能打动对方。
路二推了下路屿的背，让她给郑瑜解围。
“妈，你们还真以为维塔诺的少爷会被随便一个有钱人强行带走啊……”路屿无奈道。
“什么维塔诺的，他可是你朋友！”
路屿拖拖沓沓地上前，靠近柜台时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