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状的路人甲(江水朔)

那副脆弱的样子，像被推一下就会晕过去。
另一边却是悄无声息，路屿以为郑瑜没有注意到，刚往左边偷瞄，瞳孔猛地一震。
郑瑜正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就在她努力找补，郑瑜却说起另一件事，“你爸妈来贝林了，路屿，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们。”
“！！”路屿惊得坐直身体，“你让他们过来的？！”
“我担心薄彦会欺骗伯父伯母，前几日找了魏昭，让魏昭带他们暂时躲避一阵，他们见过面，会比其他人更t信任。”郑瑜说，“现在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路屿恍恍惚惚，半天才回过神，“谢谢你……郑瑜。”
她已经失去了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无法再承受这里路一路二出事的后果。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感谢。
“这是我该做的，幸好大家都没事，”郑瑜说，“幸好你回来了。”
车子停在浮光花园前的路上，宿舍区没怎么受影响，只是人比平时少得多，显得很冷清。
路家人没到，司嘉航却在大门前徘徊不定。
在看到三人从秦铭遇车里下来后，他的嘴巴逐渐张开，一脸傻掉的表情。
他的胳膊缝了几十针，并严严实实地包扎着，不知道为什么，当路屿发现这儿四个人里有三个伤患，忽然有点想笑。
“怎么样，没有变成丧尸吧？”她还不忘跟司嘉航开玩笑。
“我怎么知道那不是丧尸，电影里都那么演的……”司嘉航声音越来越小，“我在山景医疗中心找了你好久。”
“我们没去山景医疗中心。”路屿说，“另外两个学生呢？”
“他们没受伤，还好那晚专门来参加灵异派对的只有他们两个。”
路屿和司嘉航相视无言，随后她总结道：“也算是遇上了真正灵异事故。”
门前又是一阵安静，路屿忽然察觉到某种预兆，他表情微动，如同升起一股莫名的怅然。
路屿以为他要提起生死关头的表白，犹豫道：“那个，司嘉航，其实……”
“我不记得昨晚说了什么。”司嘉航大声打断她的话。
“……”
“我失血过多，当时都是胡言乱语！”他继续强烈否定，简直要为了收回自己的话撒泼打滚。
路屿：“那你可要记得把手机密码改掉，大家都听到了。”
司嘉航一点情绪变化都藏不住，热气逐渐上冒，仿佛沸腾了，眼角泛起微微的粉色。
这种变化在秦铭遇冷声问出“昨晚说了什么”时变得更明显。
“什么都没有！”司嘉航低喊道，“你们不是分手吵架了吗，怎、怎么还能——”
这时，路一路二和魏昭从正前方过来，宿舍楼四周空旷安静，路屿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她像炮弹一样弹起冲出，一把抱住路二。
“你们都没事！”
“哎哟，像牛一样。”路二拍了拍她的背，又连珠炮似的问，“你手怎么回事？这是血吗？”
路二揪着路屿的衣服，脸色大变。
“魏昭说最近贝林和南滨有恐怖分子活动，让我们去了郊区住了几天，真的是恐怖分子？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路屿哑口无言，求救般地看着郑瑜。
“伯父、伯母，”郑瑜连忙解围，“路屿救了所有人，详细的我们进屋慢慢说吧。”
秦铭遇和司嘉航跟着乖乖打招呼，司嘉航安静了许多，只有面颊上残留的红色能看出前一刻尚且情绪激动。
路二愣愣地应声，仍满脸疑惑，几人一起进了宿舍。
宿舍楼大半都是空的，连日的放假和昨晚的袭击，很多本地人离校，另一些担心安全的外地学生则选择住校外酒店。
路屿的室友们都不在，好在如此，小小的空间里还能装得下这么多人。
路屿暗示秦铭遇赶紧走，后者却坚持直接离开太失礼，搅屎棍司嘉航也赖着不动，坐的位置不够，他就宁愿站角落里。
“辛苦你了。”路屿对魏昭说。
说起来就像命运的巧合，无论是在哪个世界，魏昭总是这群人里陪她见路家人的。
路屿透过那张略显阴柔的脸，想到另一个不再会有交集的人。
他们外表一模一样，然而此处的魏昭眉眼覆着层挥之不去的沉郁。
“伯父伯母住在附近的铂世酒店，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宿舍还是不太方便。”魏昭本想提议住魏家，最终没能说出口，“饿不饿，要去外面吃点东西吗？我开车。”
路屿想了想，“爸妈难得过来，我带他们在学校里吃就行，虽然出了事，可今天也是文化节。”
她以前就让路家参加文化节，都被以旅店生意忙的理由推掉了，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次，看到的只有最后一天的废墟。
“好，”魏昭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系。”
“你已经帮过了。”
“我跟伯父伯母——”
“——不止这个，没有你，我肯定会有更多的麻烦。”路屿笑了笑。
魏昭愣住，过了许久才缓缓问：“什么时候？”
“秘密。”路屿推了推他的胳膊，“好了好了，你们就先走吧，别挤在这里了。”
路二道：“你这孩子怎么赶客人……”
“宿舍又不是路家小院，再说我都发臭了还怎么招待人，”路屿朝另外几个青年挥挥手，他们装听不懂暗示，她便说得更直白，“快点走吧，我得去洗漱了！”

在路屿的努力下, 其他几人总算离开了。
路一忧心忡忡道：“你对同学太不客气了，都是冕兰精英，万一得罪了怎么办？还有郑瑜多好的小伙子, 礼貌又热情的。”
路屿可没法说这位热情小伙在不久前还在公共场合跟自己表白接吻, 要是继续让郑瑜待下去，搞不好就会被察觉到气氛不对。
“有什么好客气的，是他们自己赖着不走。”她哼了一声。
路二倒是在人走后说出真实想法：“都是一群男孩子, 一直待这里也挺不合适的。”
“……”路一呆了呆, 这种时候才想到自家女儿跟他们性别不同。
在路二的帮助下，路屿在浴室里从头到尾把自己洗刷干净。
“你爸爸是个迟钝的人，很多事都后知后觉, ”路二搓着路屿的头发边说，“那个秦铭遇, 跟你交往过？”
路屿嘴一张，呛进洗发水泡沫, 她闭着眼狂呸, 差点就要用受伤的左手擦。
“哎，别动。”路二连忙拦了一下，拿起毛巾给路屿擦了擦脸。
等泡沫水擦净，路屿问道：“你怎么知道交往的事？”
路二：“我听到你们说话了。”
他们来的时候，司嘉航刚好在口无遮拦地嚷嚷。
“你们都听到了？！”
“你爸是个聋子, 放心吧, 他肯定不知道。”路二说, “什么时候交往的？”
“上学期。”路屿老实地回答，“不过没有很久就分了。”
“你提的分手？”
路屿倒抽口气：“怎么看出来的？”
似乎大部分人对他们分手的第一反应，是秦铭遇甩了她，毕竟从世俗眼光看, 他才是那个高攀不起的存在。
“这一眼就看得出来，那孩子盯着你眼神都没移开过。”路二似乎对此感到忧虑，酝酿了一会儿，委婉道，“他一直纠缠吗？”
“也不算纠缠？”路屿回想分手后的见面，几乎都事出有因，唯一失去理智的就是故意泡冷水，有生病糊涂的原因，秦铭遇也道过歉。
路二见路屿迷茫的反应，叹声道：“你觉得没有便好。要不是其他人也受了伤，我都以为你被学校里的人欺凌了，前段时间还有过寄宿学校欺负人的新闻。”
“我不会受欺负，普通人我能一拳打三个！”
“你还一拳！”
路二啪的往路屿背上拍了一下，脏污洗尽，在热水冲刷下，皮肤上的淤青变得更明显，看上去触目惊心。
“你怎么尽往危险里凑！”路二颤声道，“恐怖分子那是你该管的事吗？！”
“妈妈，”路屿搂住路二，“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我只是想让你们都安全，不想失去任何人。”
在她的安抚下，路二逐渐平缓了呼吸，拿起吹风机给路屿吹头发，透过镜子，路屿看到自己母亲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母亲或许猜出了什么，但路屿没有打算说出模拟器的事。
她想过将一切告诉他们，而她的家人都是只会老实经营旅馆的普通人，没跟人动过手，连架都没吵过。
他们知道真相后肯定整日忧思不已，无论是想帮忙，还是阻止她使用模拟器，都不是她所期望的。
好在路二没有就这个问题寻根究底，洗完澡后，路屿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清点自己的物品。
薄彦鸠占鹊巢期间来过她的宿舍，她不仅丢失了学徒帆布包的装备，还有学生卡和公民卡之类证明身份的物品。
他对她的日常生活用品没兴趣，看不上她的钱，现金没动，银行卡余额也没少，路屿长舒了口气。
几十万对有钱人是九牛一毛，要是被人抢走，对于路屿t这样的省钱狂魔绝对是重大打击。
当然路屿也损失了手机，NPC模拟器仿佛给她的手机上了短命debuff。
不止那被薄彦夺走的手机，就连异世界魏昭买的那部，在她手上也没存活过一周，从猩红之庭摔入慧灵河的时候，手机就进水再也开不了机。
路屿在学校系统上申请了校园卡挂失，需要三个工作日才能拿到新卡，好在能领临时卡，其他的倒是没太急。
她拉着父母在学校里闲逛起来，去她常去的食堂里用餐，又参观她上课的区域。
文学院和其他学院间没有明显间隔，只有一座孤立的拱门，顶部雕花点缀着校训“在未知中前行”，常绿栎遮挡在建筑物间，整个学院如同坐落于幽绿的森林。
这个时间段没什么人经过，呼吸间都是草木的味道，偶尔还能看到松鼠窜过。
他们沿着林间小路来到北校区广场附近，参观了峰冠中心和图书馆。
学生活动中心被封住，无法进入，最后一天在这里举办的活动都取消了，广场处的狼藉被收拾干净，义卖摊位也全部撤走。
只有节日灯和彩旗还在留在原处，象征着文化节的残留。
准备庆典时人满为患的热闹仿佛还在昨日，如今让人觉得比平时还要冷清，路屿一阵怅然。
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晚上八点，路屿将路一路二送回酒店，返回宿舍，经过广场的时候，她听到了突然响起的音乐声。
只见喷泉附近，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上了几排折叠椅，一群手持乐器、穿着礼服的年轻人坐在椅子上，开始演奏《月光圆舞曲》。
原本看不到几个人的广场瞬间被围了一圈，每个人脸上充满意外。
一曲完毕，指挥的男生转过身来，拿起话筒，向着众人道：“大家好，我们是贝尔哈文管弦乐协会，本该在文化节闭幕舞会上与大家见面，由于活动中心封闭，经过讨论，我们决定把演奏地点临时改到露天广场，希望大家依然能在这样的日子度过一个舒心的夜晚。”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开始欢呼，可惜路屿条件不佳，无法跟着鼓掌，只能圈着右手指吹了几声口哨。
尽管校方取消了舞会，在一天混乱过后，人们仍试着获得放松和平静。
越来越多的学生走到空地上，相互靠近，随着柔缓的旋律旋转起舞。
路屿坐在喷泉旁，安静地望着人群，非常奇妙的是，眼前的场景逐渐与她曾经幻想过的校园生活重叠了起来。
“你不去跳吗？”有人在她耳边问。
郑瑜坐到了她旁边。
路屿举起左手，“现在不适合。”
“还好你不是讨厌这个。”郑瑜松口气般拍了拍胸口，走到她对面，朝她伸过手，“可以吗？手不会碍事的。”
自从中学舞伴逃跑后，路屿再没去过舞会。
这是第一次有异性邀请跳舞。
“来吧。”郑瑜朝她笑着，眉眼在暖黄色的灯串映照下十分温柔。
鬼使神差般，她将手递了过去，郑瑜太高了，她不方便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引导下，路屿半圈着他的腰身。
他们慢慢地跟节奏踩着步子，姿态像是在拥抱。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路屿有点好奇。
“我一整天都在学校里乱转，想碰碰运气，刚好听到这边有音乐声就过来了。”
“要是没找到呢？”
“就晚上去你宿舍。”
“你这家伙，”路屿怔了怔，“你变了。”
“哪里变了？”
“像是从悬疑男主变成了言情男主。”路屿吐槽。
“那我还有一堆言情男主清单要做。”
“什么？”
“比如邀请你观看冰球比赛，在夺冠后向你表白，一起参加球队聚餐，在摩天轮上看烟花……”郑瑜认真地畅想起来。
仿佛临时恶补了许多小说。
路屿流下冷汗：“夺冠表白还是算了吧。”
她幻想过校园男神众目睽睽下表白、整个学校论坛炸了的场景，但那都是太久之前，现实中她根本无法承受出名的代价。
到头来，路人甲的生活才是最安心舒适的。
“其他的可以？”郑瑜挑了挑眉。
路屿没直接回答：“你还会离开吗？”
“不会，我和吉内瓦谈过，她卧底结束了，处理完薄彦的事就会回鲁内亚。”
路屿已经将薄彦购买纳迦利蛋告诉了郑瑜，想必吉内瓦最近都会忙着调查薄彦冒充过的身份，以找到走私团伙联系人。
“缺的一个月的课，会不会有影响？”
“影响肯定有，我已经申请了休学，现在不仅要去撤销，还得补上九月的所有作业和测验。”郑瑜顺势卖惨，“该怎么办呀，路屿？”
路屿好不容易有机会调侃学霸，立即回道：“你要努力啊，申请博士的GPA要求很严格的。”
郑瑜笑着弯下腰，她以为他要吻过来，结果只是额头抵住她的。
这时候就不像言情男主了，路屿想，幸好她没把眼睛闭起来。
不过也是如此，他才没有在医院和秦铭遇车里表现出负面情绪。
“还好你现在心情不错，我以为你会偷偷生闷气。”路屿说。
“生闷气？你是说我生秦铭遇的气吗？”
路屿面露豫色，郑瑜了然，叹了口气：“我当然会嫉妒吃醋，他是你前男友，而你关心同情他，没有人能坦然接受。”
她顿时后悔提起来，动作变得僵硬不已，差点踩了他一脚。
郑瑜继续道：“但是我更不想给你造成困扰，你不应该被这些事绊住，路屿，你比我重要得多。”
路屿停下步伐，怔怔仰头看着他，此刻比早上的表白更让她震撼。
“我……”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样沉重的话语。
郑瑜拨了一下她鬓角的头发，“所以，多给我点补偿，好吗？”
“什么补偿？”
他没有回答，直直地注视着她，不知道是不是误会，她感到郑瑜想要吻过来。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被人看到不好吧？”路屿小声道。
“没人看我们。”
路屿迅速左右看看，周围的学生们还真沉浸在缓慢而暧昧的跳舞中，没人注意他们。
“好吧，你就轻点快速的，别、别像医院那样……”
后半段被郑瑜吻住，轻触即止，她的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贝尔哈文袭击之后, 学校停课了两天，直到十月才复课。
然而秩序没有恢复，学生活动中心依然关闭, 连带着所有社团活动都暂停了。
MO上传出消息, 说校方正讨论彻底关闭那栋事故频发的大楼，另建新馆。甚至还有消息称这几天进出活动中心的有神职人员，对大楼进行驱邪。
会化成粉末的死尸出现在校园里的传言沸沸扬扬。
有学生拍到了死尸袭击的场景, 但因为现场混乱, 画面模糊，网上众说纷纭，人们说这是喝醉发酒疯, 或是有人在庆典故意扮成丧尸。
至于传闻的源头学生活动中心，因为薄彦放出的火焰烧毁了线路, 导致所有的监控全部失效，当日在灵异社参加聚会的人都被警察和校方询问过。
不少人认为罪魁祸首就是灵异社, 灵异社的派对实则为恶魔召唤仪式。
尽管这种说法没有任何证据, 校内仍有学生发起抗议，或许是社团成员身份较为敏感，事件没有在网络上掀起更大的波澜。
秦铭遇说会通过秦氏公关将事态控制，不让警方把线索牵到路屿身上。
路屿在不久后被警察叫去问话，倒不是问灵异社的事, 而是关于孟思。
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9月23日, 之后便人间蒸发。
想必同时扮演路屿、孟思与秦铭遇, 对薄彦来说终究是件吃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