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拿我们试药?!凭什么?你们不是修道之人吗?这都不会?”
“方才内室那把火怕不就是你们试药失败的吧?”
还有些年纪尚小,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偷偷抹眼泪,哭着喊着要回家了。
和畅以手抚额,被他们吵得耳朵疼——这男主是修无情道修傻了吧?满脑子都是天下大义,眼下得了病的凡人只想保命的心思都写脸上了,谁愿意当这小白鼠啊?
他愣是没看不出来。
“等等!我可以!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年轻男子从人群中踉跄着挤了出来,发丝凌乱,很是狼狈,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和畅,“和修士,你看我可以吗?”
“白泽?你怎么在这里?”和畅很是意外,方才她用重瞳一一看过,居然没有发现这个熟人。
“我是才来的医馆。”白泽苦涩地笑了一下,然后捋起袖子,手臂上的红疹清晰可见,“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原以为不过是寻常蚊虫叮咬,毕竟在清水镇的春季,这太正常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有人主动站出来,和畅自然乐见其成,当即道:“自然可以。你放心,有我家大人在,不会出事的。”
白泽的目光顺势落在时迁身上,许久才笑了笑,“我自然相信和修士。”
剩下的人只是安静了片刻,又开始不满。
“那我们呢?仙子就不管我们了吗?”
“是你们将我们留下来的,难道就这么让我们晾着?!”
眼看八百只鸭子又要复苏,和畅急中生智高声道:“此病有轻重缓急,譬如之前内室的孩子,还有花市上的老伯,实在来的太晚,未免扩大范围,我们便只能出此下策。但是医馆内大家尚且轻症,无需害怕。我们就是先治疗最严重的,一个一个来。”
不管这一套说辞能不能将所有人都忽悠过去,至少目前暂时没有人想往医馆外跑了,和畅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先拉着白泽“强行从容”地走向内室。
老医师的小徒弟欣兰领着他们进了另一个内室,“外面感染的其他人我会先为他们配一些药,希望能有些用处。”
“如此最好,就算身体上没用,心理上也必然有用。”和畅道了声谢,又转头对顾澈之道,“顾大哥,这边交给我们吧,外面若有闹事的……”
顾澈之点点头,“我明白。”
转眼间,内室只剩下了三人并上一团绿火。
白泽轻轻拽了一下和畅的袖子,惴惴不安,“要……怎么试?”
“躺下。什么也别做就是了。”时迁漠然道。
白泽更加惶恐,下意识地看了眼和畅。
时迁注意到他的动作,终于正眼看了看他,这种熟悉的感觉……
他是不是见过这人?
秦广王还在气头上,见状立即发作了,吹胡子瞪眼道:“这是我们殿下的小夫人,你老看什么看?!还敢动手?!”
“啊?!”白泽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连连后退。
“都说了不是小夫人!”和畅恼羞成怒地将他扒拉开,“你放心,他没有恶意,照大人说的做便好了。”
“好……好。”白泽飞快地躺下闭眼一气呵成。
和畅运起重瞳看了看,“没有之前的严重,应该只是白虫,还不算多。大人,应该怎么办?”
“试试天机派的法子,能不能将白虫逼出来。”时迁并起两指,点在他的眉心,一小节命线钻了进去。
紧接着,白泽便剧烈颤抖起来,额头青筋都暴露出来,整个人挣扎着想要跳下床去。
和畅赶紧上手按住他。
时迁瞥了一眼,皱起眉头,“秦广王你来。”
小老头也不亲自动手,施了个法术,白胡子立即变长,直接锁住了他的四肢。
和畅抹了一把汗,“……居然还有这用处。”
时迁变了手势。
白泽稍稍平静下来,然而仔细看去他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嘴唇颤抖着毫无血色。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后,时迁才再一次变换手势,“和畅点火。”
白泽指尖的红疹处,一小段命线钻了出来,还绑着一条又白又胖的白虫。
和畅心中一喜,金火瞬间将那条白虫烧成灰烬。
“大人,这是不是成功了?这个方法可以用?”和畅心中一喜,激动道。
秦广王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幻想,“照这个凡人的模样,最多也就能承受这么一小点的命线。”
他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点点,“就这还要殿下将法力压到最低,能牵扯出一条白虫已经是极限,这么治下去要到什么时候?”
和畅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沉默不语地收回了金火。
秦广王也收回了法术,而后嫌弃地捋了两把自己的白胡子,像是可以把胡子搓干净似的。慢悠悠地开口道:“这本就不可能,还不如让殿下用判官笔,一笔一魂,简单有效。凡人短短几十年寿命,重新轮回转生便是了。”
白泽没了法力的干扰,才幽幽转醒,结果刚醒便听到冷酷无情的一句,差点又昏死过去,求救似的伸手想去拉和畅的衣角,“和修士,救救我……”
时迁挑了挑眉,一根红线飞出抓住了他的手,点了点他的手腕,“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在这里划一刀,然后将所有的白虫从这里逼出来,最后金火焚之。”
和畅立刻想起了意外受伤之后化虫的吕瑶,嘴角抽了抽,“大人,这不行吧?凡人的皮囊一旦受损,白虫会直接群起攻之,那不就直接没命了?”
“赌一把,反正都是试试。”时迁收回命线,冷哼一声,将他的手扔回去。
秦广王兴奋地提议,“既然都是赌一把,不如小夫人直接将金火在这个凡人的体内点燃,将白虫烧毁在他的体内!”
——这小老头简直惟恐天下不乱。
和畅:“凡人的躯体如何能抗住金火,那不是直接连人也一起烧了?”
没想到时迁也跟着捣乱,“可以试试。”
“试……试?”白泽大约是绝望了,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和畅难以置信,“……大人你开玩笑呢?”
时迁沉默片刻,终于在和畅期盼的目光中说道:“以后离这种人远一点。”
和畅灵光一闪想起来白泽和他之间遗留的“旧恨”,“所以大人是因为认出来白泽,要吓吓他。并不是真的想用那个法子?”
“那倒不是。”时迁双手间命线重新缠绕,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她,可以一试。
和畅:“……”
这特么试试就逝世?!
男人小心眼起来真是记仇得很!
第58章
金火璀璨跳跃, 仅仅是夜明珠那么大的一点小火团,端看着便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恐怖高温以及强大的法力。
于是点燃金火的人也十分犹豫,动都不敢动一下, 迟疑地问道:“大人, 真的要用吗?”
时迁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毫不犹豫道:“试试。”
与其说是有自信,和畅眼下对他有种盲目的信任,一咬牙指尖轻轻一弹,金火便落了下去,眼看就要落到白泽身上。
命线飞出,将那团金火接了过去。
“哎?大人这是做什么?”和畅不解, “不是要试试?”
时迁嗤笑一声, “逗你的,听秦广王瞎说呢?金火的火苗本就能摧毁凡人的躯体了,真落下去,这人怕是只能留下点骨灰。”
和畅:“……”
是不是还要谢谢这位大人虽然小心眼, 但还算宽宏大量, 不想拿凡人的性命开玩笑?
只是很快,时迁便皱起眉头——因为接着金火的那段命线坚持没多久,便被烧穿了。
金火顺势落到空无一物的地上, 依旧在顽强地燃烧着。
秦广王惊呆了, 眼睛都快贴到地上去了, “这是什么火?居然连命线都能烧穿?”
时迁没有说话, 在背阴山第一次见到金火之时,他便觉得此火非比寻常, 只是怎么也感知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火。
他沉吟片刻,“和畅, 火再控制小一些,一点火星即可。”
“好。”和畅眨了下眼,倒不觉得是什么难事。
她专心地捏了个法诀,片刻后,一点火星都没有,哑火哑得非常成功。
秦广王当即笑倒在地,然后旧事重提,“小夫人,有的事情咱就别做了,不如还是让殿下判官笔出马……”
时迁横了他一眼,打断道:“别说了,判官笔……不是这么用的,我已经决定了。”
“可是……”秦广王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被这一眼瞪得全憋了回去,憋屈地背过身自闭。
“想想一下召唤金火时的法力流淌,别急。”时迁看着她的指尖,嗓音是一贯以来的低沉,却格外有耐心。
和畅深吸一口气,逐渐按捺下——她没有想到只是天机派先祖留下的只言片语,山神大人却如此重视,几乎将其视作了唯一的希望。
和畅一连尝试了许多次,不论她挖空心思地变换多少次法诀,却怎么都无法将金火收的更小,就像是她的体内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罩子,只有发出足够强大的法力才能将其冲破。
“不行,我做不到将金火变为火种。”和畅垂头丧气。
时迁蹙眉看完了全程,也没有看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火,凡人的火焰大多是传承所得的异火,怎么可能还有自己都控制不了的?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冥界没有翻到和畅的生死簿,眉头皱的更紧了。
和畅还在勉强挣扎着打着响指,碰出一堆大大小小的火苗。
手腕却被时迁抓住了,他的掌心有些热,和畅没有反应过来,不明所以,“我就是……试试,说不定可以呢?”
“是你的火,必定可以运用自如,别急。”时迁沉声说完,并起两指按在她的眉心,一节命线被送进了她的体内。
和畅本能地想要挣扎,却感觉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用力地捏了一下,“将你的法力跟着命线走。”
“好。”和畅下意识道。
不再抵抗之后,她很清晰地便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完全不同的气息在体内游走,有些凉意,却并不刺人。
和畅闭上眼,调动全身的法力,一点一点地跟着它走,仿佛回到了尚且年幼的时候,被师长带领着一点一点开拓未知的领域,安心又新奇。
“笑什么?”时迁奇怪地问道。
“啊?”和畅回过神,立刻正经道,“没什么,我好像知道怎么做了。”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一簇极其微小的金火火苗在她的指尖跳跃,虽然仅仅萤火之光,却依然能感觉到其中的不灭的焚毁威力。
细细看去,金火之中还有一节红线在其中游走。
“这是……成功了?”和畅难免有些激动。
“嗯。”时迁也跟着笑了下。
“那我试试。”和畅举着那点火焰,慎重地靠近床上昏迷的人。悬在他的眉心又停下不动弹,“他能承受住吗?不会立刻灰飞烟灭吧?”
时迁:“不会,命线在金火中并没有被焚毁,他能承受住命线,应该可以接受那一点金火。”
“应该……?”和畅有些心虚,指尖轻微地颤抖,“那我真的试了?”
和畅咬了咬牙,结果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眉心之时,她的手腕再一次被人握住了。
“我来吧。”时迁主动扔出几根命线,将金火接了过去,这一次,命线将金火完美地包裹了。
和畅闻言,绷紧的肩膀都松懈下来——若是这一团金火丢进白泽的身体内,换来一堆森森白骨,甚至是骨灰,她可能当场吓晕。
时迁的手指纤细修长,随意地勾动,命线上的幽暗的红光被压制到最低,几乎微不可见。而后他行云流水地将那一点金火牵引起来,同时跳跃的金光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金火“嗖”一下飞入白泽体内,后者平静地昏迷着,双眼紧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见山神大人的确将金火控制得恰到好处。
这一次,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都不见命线出来,只能看见时迁快速变化着法术手诀。
若不是白泽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和畅都要觉得是山神大人在自己在唱独角戏。
最先憋不出的是秦广王,焦急地绕着他转了三圈,白胡子飘起来,含着凶猛的法力,看样子准备出手。
“殿下,快停手吧!千万别勉强,这火我看着邪门,将命线的法力押到最低,金火万一反噬伤到自己可如何是好?您可是我们冥界之主,万不可因为凡人涉险……”
“闭嘴!”
小老头一念叨起来没完没了,和畅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把他摁回地上,“相信大人。”
秦广王幽怨地看着她,嘀嘀咕咕,“小夫人若是法力再高些,就可以自己动手了,再不然心肠狠一些,这些凡人的生死本就不能怪罪于您……”
“我知道。”和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山神大人,“他是怕我失手杀了人难过。”
秦广王叹了口气,终于闭嘴了,“殿下对小夫人用心良苦。”
和畅难得没有再反驳“小夫人”的称呼,她很清楚明明是她的火焰,自己控制起来才是最得心应手的,只是怕她出手伤了人负罪难过。
仅仅是一点不确定的可能性,时迁主动承担了这一切。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白泽的手臂战栗地抖动起来,整个人的皮肤都开始变得通红,简直就像是被烧起来似的。
“怎么了?怎么了?”秦广王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着和畅,“小夫人,这里怕是要出事,您先离远些。”
“不不不!”和畅一直在运着重瞳,兴奋道,“我看到他体内的白虫正在被焚烧,大人成功了!”
果然下一刻,白泽手臂虽然在颤抖,但是定睛看去手臂上的红疹正在飞快地消退,皮肤也不再红得吓人,最多只是高烧的嫣红。
最后一点红疹消失之时,他的命线重新钻了出来,只是金火已经消失不见。
时迁勾手收回命线,捏了捏眉心,这一番心神消耗巨大,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
和畅忽然靠过去,她还从未见过这人露出疲惫的模样。
她轻轻替他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大人,您没事吧?”
时迁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白泽如何了。”
和畅的手一僵,怨念地气道:“白泽算什么?大人才是最重要的,就算要问,我也只是想知道金火能不能焚烧白虫。”
时迁满意了,一动不动地任她擦汗,笑道:“我没事,你的金火的确有用,床上这人……叫白泽是吧,应该再有三日左右,等温度下来了,就能醒过来了。清水镇这回有救了。”
和畅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激动地扑上前抱住他——峰回路转,有惊无险,皆大欢喜。
她不用走BE结局了,那么多鲜活的人命都能保住了!
时迁没想到她能激动到这个地步,只好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和畅最有用。”
“那我们快些去救外面的人!”和畅恨不得现在就出手,“金火我有的是。”
时迁答应了,“好。”
秦广王不放心地劝道:“大人,您的脸色不好,法力消耗太多,不如休息一日再做打算?”
“没事。”
时迁虽有疲惫,那双眸子却极亮,他甚至不是被和畅拖着去救人,简直就是期待着去干架一般,“真的没事,我背负着一个王朝枉死的不甘亡魂走过了三百年,从未如此轻松过。”
秦广王一怔,差点老泪纵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三百年来殿下独自困守背阴山都经历了什么。
“好,小夫人是冥界福将!老头子记她一辈子。”
“一辈子吗……”时迁想起一件事,“让你找她的生死薄,如何了?”
小老头神色一滞,“……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和畅的生死薄——究竟是没有找到还是生死薄上就没有和畅?
这个问题时迁想了许久都没有想明白, 他自轮回盘中诞生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离谱的情况。
时迁打量着在医馆中穿梭自如的小侍女,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人?”和畅偏过头, 漆黑的双眸中有重瞳的亮光, “这个可以吗?”
小侍女眸光清澈干净,还有些懵懂。
时迁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罢了,小小年纪,若真是什么妖族血脉,都只能算是个小幼崽,她自己能知道什么?
况且还那么胆小, 别给吓坏了。
时迁寻思了一圈, 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可以,就她吧。”
两人方才如法炮制地治疗了几个同样感染白虫的人,虽然耗费法力, 但都顺利地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