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交给我。”他头疼地拧了拧眉心,“秦广王,送她回背阴山。”
那团青火兴奋地一窜三尺高,绕着和畅转了三圈,然后又长出四肢,“小夫人,我们走吧。”
“我说了,我不回去!”和畅梗着脖子与他硬刚,“我说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我?是山神大人时迁……还是阎罗帝君时迁?”
时迁重重地合上眼,似乎很不愿意提及此事——自轮回中诞生,落地即神胎,天道赋予神位,三界内独此一人。
阎罗帝君最不愿意让面前的小姑娘知道自己的身份。
“还有你这个老头!什么小夫人小夫人……特么瞎叫唤什么?”和畅气急败坏,冲他吼完。
然后又转头,冲时迁叫板,专挑他的雷点蹦跶,“我是山神大人时迁的侍女,但我又没有签卖身契,凭什么听你的?时过境迁的时迁,说不定连你的名字都是假的,你凭什么管我?!”
秦广王一双眼睛瞪得快跳出来,帝君大人生来尊贵,就算是他这个养大他的人,都是毕恭毕敬。
不愧是小夫人,着实是个人才。
于是他看得更加兴奋了,恨不得给她摇旗助威。
“你……真是……”时迁一见到和畅那点心疼便放不下,简直又气又急,毫无办法,“我先解决其他人,再来说你的问题。”
他的五指间开始隐隐有幽光闪烁。
和畅想起他曾说过,感染了就必须杀掉,瞬间就心慌了,“你要做什么?”
秦广王只当她担心殿下了,颇为开怀地安慰她,“只有这个办法,不过小夫人也不用太担殿下。轮回盘那边黑白无常孟婆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来再多的魂魄也绝对能安然送入轮回。绝不会再像前朝那般手忙脚乱,差点连整个冥界都掀翻,还要大人背了那么多亡魂。”
“谁担心他了?!我不同意你杀人,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的重瞳看得很清楚,这些人并不全是被红虫感染的,还有更轻微的白虫。再说了他们还是人!”和畅一把推开面前的鬼火,拼命抓住他的五指。
秦广王诧异地打量了一通自己被推开的身体,不是说小夫人是个凡人?怎么可能碰到他?再一看她居然还能抓住殿下的命线?
不愧是帝君看上的人,有点东西。
于是他上窜下跳,不惜变成一团绿色鬼火拼命地给小夫人耳朵里灌魔音,竭力挽回他家殿下岌岌可危的形象,“要我说他们还得感谢我们家殿下,再拖下去大晟一定是下一个启朝。启朝就是因为皇帝优柔寡断,没有一开始就狠下心,才闹得不可收拾。况且这么夺人魂魄还是损人阴德的,就算不损阴德,被人追着骂了三百年也不好受。不识好歹的凡人……”
这长篇大论的,气头上的两人完全不想听。
和畅:“闭嘴!”
时迁:“闭嘴!”
小老头怂了,没再继续,心说这两人还挺默契。
时迁深吸口气,勉强软了下声音,“和畅,放手。”
“你信我!”
和畅绞尽脑汁地回忆原著,大结局里原女主人自爆了凤凰内丹,不灭的金火烧了三天三夜,将瘟疫恶鸟烧了个干净。
但是感染虫疫的人不可能就这么一瞬间没了的,所以原著里男主是怎么解决的虫疫?
时迁看着那只用力到指节都发白的手掌,心里又软了一下,“什么办法?但凡有别的办法,我听你的。”
和畅急得冒火,她从看到虫疫的时候就开始搜肠刮肚地回忆原著,奈何坑比作者专注虐恋一百年,女主死了之后,男主虐心直接大结局。
救世那一段直接扔番外,春秋笔法飞快地过了百年,都成救世主受后人敬仰去了。主要情节还是在男主痛苦回忆女主。
这作者叫什么我的猫不吃鱼来着?她以后一定拉黑避雷!
正经事不写,光知道谈恋爱,特么恋爱脑作者吧?!
小姑娘狠狠咬着后槽牙,下巴勾成一个坚硬而冷的弧度,往日水润的嘴唇苍白没有血色。瘦弱的手掌被命线勒成一道道,红肿淤血点点。
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愿意放手。
时迁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再一次被戳成了窟窿,这人还真是懂得怎么让他难受。
“你丫就是来气我的。
时迁单手收回命线,拉着和畅的手将她按进怀里,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尽量软了声音,“好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和畅有片刻的失神,愣愣地没有动。
“哎,小夫人这才乖嘛。”秦广王不知什么时候又长出了四肢,捋着打理精细的白胡子,“一切都交给我们帝君大人就好了。”
和畅敏锐地感觉有问题,结果那人居然单手用力地将她按在怀里。
耳边破风声响起,千万条命线如离线之箭飞起,就算只是掠过,也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恐怖而强大的法力,以及冰冷的杀气。
“时迁!不要!”
“我只能这么做。”时迁坚决道。
然而这时,原本提着重剑阻拦医馆病人的顾澈之云里雾里听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有数。
而后立刻转身,手掌在重剑上一划,周身气势开始暴涨,横剑砍向红线,“天机派为天下生民修道!”
命线被砍断了一部分, 散落在地上,很快便消失不见。
顾澈之原本法力并不高,就算气息再涨也不可能涨到真神级别去, 对时迁没有什么大的威胁。
只是感觉到怀里人的挣扎, 时迁很是不耐,一股子邪火对着她又发不出来,于是顾澈之顺理成章地遭了殃。
刹那间数以万计的命线飞出,整个医馆都被命线的幽幽红光充斥,眼花缭乱扎地人眼睛疼。
“澈之!”
顾其果心惊肉跳,这可是真神,她不敢再有任何保留, 整个人都化作绿藤, 宽大的绿叶缠在他身上,竭尽全力保护着他。
顾澈之扯了扯绿叶,想把她扒拉下来,“躲后面去, 其果, 你会受伤的。”
顾其果彻底将自己当成了一棵绿藤,装聋作哑不说话,不理人, 也不动弹。
两人身后, 医馆内的凡人哪里见过这阵仗, 个个慌的六神无主, 鹌鹑似的挤成了一团。
“呜……时迁,你放开我!”和畅越闹越大, “不然我就在你身上点火。”
时迁不以为意,居然还笑了笑, “行啊,我知道每次对凡人放火都会哭,你会难过,会做噩梦。倒不如对着我?”
于是,和畅扣着的金火法诀又放不出来了,自从来到这个仙侠界,这个人从来不曾伤害过她,每一次陷入危险都是他神兵天降,怎么舍得对这样的他出手?
正在这时,无数道锐利的剑光闪过,铺天盖地的命线网当即被截断,不同的是这一回命线是直接消散。
“我竟不知山神大人如此想要管教我们天机派的弟子?”
这声音虽然有些耳熟,却极其冷漠,听不出丝毫情绪。
剑光消散之后,天机派掌门沈以泽现出身形,他的气息内敛深厚而绵长,显然已经重入无情剑道。
他的眸光淡淡的,即便见了和畅,面上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然而比他还要冷漠的是时迁,连眼皮子都没有多掀起来一点,专心地与怀里的人较劲,随口问道:“阁下是谁?”
沈以泽本来积累了一堆怒火的诘问,这下硬生生地被堵在了嘴边,每回都要这样不认识吗?是故意恶心人还是真的不认识呢?
若是真的……祖训上明令禁止招惹的背阴山山神大人莫不是脑子有什么隐疾?
秦广王纵然已经习惯,还是无法掩饰黯然,飘到时迁耳边小声道:“大人,若我没有猜错,那应该是承影剑,他是天机派现任沈以泽掌门。”
“师尊,您终于来了!”顾澈之见了靠山,终于放下心来。
沈以泽点点头,随即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新造型?”
顾澈之这才反应过来,双手使劲扒拉身上的绿藤,面红耳赤,“其果,快下去,师尊来了,成何体统。”
绿藤“嗖”一下飞下来化作人形,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同样满脸通红,只能偷偷地拿余光去瞄一眼顾澈之。
沈以泽成了睁眼瞎,完全没有在意两个弟子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淡淡地吩咐道:“照顾好医馆的凡人,别让他们受伤。”
和畅情急之下双手在时迁腰间摩挲,又轻又缓。于是毫不意外地感觉到他手上力道一松,和畅终于把自己挣扎出来。
虽然眼下情形乱成一团,虫疫也迫在眉睫,但时迁依旧忍不住,“你……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招数?”
和畅:“……”
这人是怎么好意思恶人先告状的?
和畅气急,“你管我从哪里学的?!你动不动就杀人的毛病才是从哪里学的?难不成阎罗帝君在启朝斩杀青耕,祸害凡人上了瘾,现在收不住手了?”
这下不等时迁开口,小老头秦广王像是被戳中了痛脚一般跳起来,“你可是殿下的小夫人,居然这么对殿下说话,莫不是故意扎人心窝子?!况且老朽方才解释地还不够清楚吗?如果殿下不这么做,那大晟朝迟早会变成下一个启朝,这不过是用一小部分人的生命去换更多人!况且我们冥界……”
“秦广王,别说了!”时迁低斥一句,面色阴沉。
和畅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其实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明明也不是不懂,但是头脑一热,便口不择言。
时迁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心头堵得慌,好像一颗心闷在水里,越沉越深,直到湖底,见不到一丝光亮。
他莫名地想起了冬至那一天,他的小侍女说,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被原谅,死去的人就是永远离开了。
真是报应……
沈以泽确认了医馆内众人并无大碍,松了口气,“山神大人,他们如今还是普通的凡人,不应该就这样轻易地被杀死。”
和畅想也不想,近乎本能地维护时迁,“他又不是真的以杀人为乐,只不过他们感染了虫疫,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来遏制虫疫的蔓延。我家大人都是为了挽救大晟朝的百姓,还要损伤自己的功德,你们不感谢就算了,居然还说这话?”
时迁挑了挑眉,意外地看了看还在闹脾气的人,心说,这就是凡人心易变?
“难道天机派想眼睁睁看着大晟走向毁灭?”时迁冷笑一声,“也是,现在的小辈根本没见过真正的虫疫,不知天高地厚,可别被吓破了胆。他们都感染了虫疫,现在就这么死了,还能安安心心地去轮回转世,不比全身溃烂死于虫疫更好?”
和畅听着心里又不得劲了,压着声音,又气又急,“大人,你是阎罗帝君,不是阎罗魔头大反派。难不成得了虫疫的,你还要一个一个去杀过来吗?”
沈以泽也被挑起了火气,“山神大人的确活得久,只不过终日在背阴山躲着,孤陋寡闻,你怎知没有别的办法呢?”
和畅再次反驳,“活得久当然比你们知道多,不然你们那只血统不纯的老王八怎么能当上护派神兽?至少我家大人真正见识过虫疫,自然更加了解。”
时迁成功地被取悦到了,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若真有办法,你们天机派还能沦落到这地步?启朝末年,你们还能眼睁睁看着君泽永绝帝王血脉来召唤青耕?”
毕竟沈以泽可是男主,原著里也是他最后解决了虫疫。
和畅又劝道:“大人,说不定沈掌门真的有别的办法,总比这么大开杀戒的好。”
时迁:“……”
果真是凡人心易变,只是他家小侍女变得会不会太快了,墙头草还得风吹一吹,她简直就是墙头草成精,自己疯狂地倒来倒去。
不止是他,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秦广王一把白胡子快被自己扯下来了,小夫人这是在说什么胡话?
顾其果心直口快,直接问了出来,“和畅,你到底站哪边?”
和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面上热的慌,耳后根都红了,强撑着大声道:“我们修道之人为天下生民请命,何来立场之分?又谈什么站哪边?我一心想早日解决这个作乱凡间的虫疫,还天下一个清明太平盛世!”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格局大到没边,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不愧是殿下的小夫人!”秦广王在时迁耳边小声地夸赞,“殿下眼光果真不错!”
天机派三人同样动容,沈以泽收起了承影剑,拱手道:“背阴山为天下着想竟有此格局,沈某自愧不如。”
和畅心虚地舔了舔嘴唇,头脑一热半真半假编了这么一段,看起来还挺唬人?
不过这似乎是沈以泽第一次承认她是背阴山的人?看来无情剑大成。
沈以泽:“接到澈之的传信之后,我便下了天机派祭坛,玄龟大人告诉我青铜鼎里刻了启朝末年的钦天监和天机派掌门最后一封手书。虫疫是恶鸟絜钩驱使的瘟疫法术,只要有如青耕鸟一般的净化法术能驱散虫疫……”
提及青耕,秦广王立刻垮了脸,“天机派这是在冷嘲热讽些什么?难不成这世间还能找到第二只神鸟青耕?”
“不不不……”和畅闻言眼前一亮,“若是不能驱散虫疫,那么直接焚毁是不是也可以?”
和畅打了个响指,一簇金火在指尖燃烧,这是凤凰金火,能够焚尽世间一切,保证连一点渣渣都不会剩下。
“小夫人,不是我老人家故意泼您冷水,若是真的能一把火烧了,我家大人还能想不到吗?”秦广王指着医馆内的人,“难的是如何解决那些已经感染的人,难不成您想一把火把他们全烧了吗?您下的了这个手?”
那必不可能……
和畅想起在金火中挣扎哀嚎的吕家父女,心有戚戚。
“有办法的!手书中曾记载,帝君的命线从生死薄中脱胎而来,乃是凡人尘缘的凝结,可以进入凡人体内!”沈以泽道,“只可惜帝君大人早不在三界行走,但我记得大人的命线得自阎罗帝君,就像那日大人以命线传我无情道剑法那般。”
时迁五指间的红线缠绕,半晌他掀起眼皮,“可以试试。”
第57章
此话一出, 最先跳脚的是秦广王,小老头差点把自己的白胡子都扯下来,暴跳如雷, “不行!绝对不行!殿下的命线蕴含的法力非比寻常, 就算只是一小节,进入凡人体内怕不是直接爆体而亡。还想清除红虫,简直是痴心妄想。”
沈以泽沉吟片刻,“只要山神大人能够控制住法力不伤害他们,未必没有可能。”
“说得轻巧,你怎么自己不试试?你知道这要消耗多少法力?就算能行,这么多感染的人, 如何能救得过来?”秦广王气得发出夺命三连问。
“可以试试。”时迁没有搭理秦广王, 平静地再一次重复。
“殿下!”可怜小老头大把年纪,一颗老心脏实在受不了这刺激。
“大人慷慨大义。”沈以泽恭谨地行了一礼。
时迁微微侧身,直接无视了这个礼,甚至闭了下眼, 看起来十分不耐。
和畅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发展, 指尖还顶着那一簇金火,担忧地望着他。
小侍女的视线过于热切,那一点小小的金火将她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时迁怔愣出神, 心底软成一片, 伸出手揉揉她的漆黑的发顶, “不气了?”
这人如此强硬地选择了一条前途未知, 甚至可能将自己都搭上的路,只是为了他口中那些愚蠢的凡人。
和畅忍不住怀疑, 那么阎罗帝君在启朝末年为何会突然斩杀青耕,葬送一个王朝的人呢?
“没有气过, 就是有点担心。”和畅绷着脸,欲盖弥彰——她不是生气,只是还想挣扎一下,不想就这么接受BE结局。
“有我在,没事。”时迁勾了下唇,神色未变。
顾其果忽然插嘴道:“师尊,这个试试,要怎么试?玄龟大人可有说过?”
闻言,和畅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医馆内的众人身上——这个试不就是当小白鼠试药?
他们能心甘情愿?
医馆内的被留下的人有老有少,大多一片迷茫。唯有几个聪明的听了七七八八,已经反应过来,默不作声地缩在人群里,悄悄后退,准备逃跑。
很显然,他们虽然不懂法术,但是他们能听出来这群看似强大的神仙也不是一定有把握。
沈以泽并没有多想,转身面对着众人开口便道:“天机派承先祖遗志,此疫有法可解,只不过我们需要一个人,先来尝试……”
话还未说完,医馆内的人都听明白了,八百只鸭子立刻复苏了。
“你们方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天机派怕不是废物吧?我们要那个背阴山的小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