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和畅……和畅,她怎么样?”漫天风雪中竟是沈以泽姗姗来迟,若是按着重修无情道的时间而言,他这会不应该出关。
时迁正是怒火中烧,“我的人在你们天机派出的事,沈掌门现在才来,是不是晚了点?”
沈以泽气息不稳,显然是匆忙破关,脸色一阵青白。
和畅听到声音挣扎着露出个脸,“顾大哥呢?怎么样了?”
沈以泽下意识摇摇头,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紧紧皱起眉头,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些什么。
和畅从身上摸出药,“这是龟甲制成的药,给他用了可以护他不再走火入魔。”
时迁堵着的那口气更加郁结,按着她的头塞回去,“你就是来这里做这事的?”
“顾其果变回葡萄了,你是她的师尊,别让她死了。”
和畅说完,敏锐地感觉到脸上的好像有点针扎般细小的痛——山神大人盯着她的眼神几乎化作了实质。
她重重地咳嗽几声,牵动了伤口又开始流血,于是彻底安分不动弹了。
时迁被她折腾地简直没了脾气,怒火熊熊燃烧实在憋得慌,“老王八!你给我滚过来!”
被滚成雪球的玄龟缩在龟壳里装死,这下躲不过去,“大人,有何吩咐?”
“方才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玄龟冷汗直下,“这……这……我的确不知。大人您三百年前便知道我的,我的杂血在冬天会让我更需要闭息,否则借我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将大人的侍女置之不理。”
和畅适时开口,“顾其果说只有老乌龟翻身动弹的时候,便会移动山体,所以我们才会遭遇雪崩!还有洞口的雪,我怎么都烧不完。”
“冤枉啊!您也曾在天机派长大,冬日龟息养神向来无知无觉,若是冲撞了您老,我给您赔罪。”龟甲人一张老脸涕泪纵横,丝毫没有护派神兽的尊严,跪地磕头磕得响亮又干脆。
和畅仍有犹疑,“可是……除了你,龟山还有什么人?”
“许是……许是真有什么人溜了进来,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守好龟山!”龟甲人反手给了自己两巴掌。
时迁眯着眼上上下下审视着这个老东西。
“我就是一只王八,大人您是天边月,判若云泥。我怎么敢有这种心思……”
玄龟哭哭啼啼求着饶命,话还没说完,只见红光一闪,背上千年的龟甲硬生生被切掉了一半,鲜血如□□涌而出。
千年神兽玄龟的血,就算不纯,寻常人得了一点便能延年益寿,如今却如污血一般,在地上很快积了一汪。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半的龟甲,权当利息了。”时迁心头那股恶气出了些,“你最好是没有骗我,否则,我让你看看什么叫身死道消。”
玄龟伏在地上,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是哀求道:“我这等龟壳怕是玷污了大人神体,大人既然罚也罚了,看在这三百年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如就把龟壳还给我吧。”
这是他的本命龟甲,凝聚了他半生法力,可与祭坛的那一片不同,若是没了,他也就差不多半废了。
时迁勾起唇角露出一颗尖利的犬牙,“讨价还价,你剩下的一半也不想要了?”
玄龟本就心虚,再不敢求,伏在地上竟是直接化作了原型,舍下那一半的龟甲融入了龟山之中,消失不见。
时迁哼了一声,收起龟甲,盘算着给小侍女做个甲胄,才算心情好了些,抱着人走入茫茫风雪中。
被抱在怀里的和畅悄悄拿眼睛觑他,有了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并且很骄傲——这可是她亲自选的人,她的山神大人。
他迎着风雪不施法术,很快肩头便落满了白雪,连漆黑的长发上都挂上了雪粒。
和畅忽然便想起了一句话,今生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下雪天真好,她不自觉地弯了眉眼,安心地睡过去。
沈以泽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是不是又一次来晚了?
他在大雪中立了足足一个时辰,最后连这种情绪也不见了,他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表情。
背阴山, 山神殿。
足足脸大的碗内盛满了褐色的浓稠药汁,氤氲着乳白的热气,一股浓郁的苦涩味萦绕不散, 光是闻着便令人反胃。
和畅嫌弃地将巨大的药碗远远地推开, 专心地看着手底下的书册,封面上赫然写着“背阴山山神——时迁传”。
自从龟山被时迁救回来之后,和畅便在山神殿开始了漫长的养伤,连大门都没能走出一步。奈何山神殿唯一的能说话的人时常装哑巴,偶尔说一两句又阴阳怪气地气人。
她只好将原来的话本都翻烂了,最后决定动手自己写。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仙侠
和畅借着晃动的烛光按照习惯写完分类,看着“言情”两个字忽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从长安红螺寺见鬼到清水镇入幻境, 还有龟山上拂过的风雪, 山神大人都恍如天神从天而降,将她带出仙境,每一次都是他。
和畅摩挲着腕上的金手镯,犹豫片刻, 提笔在“言情”两个字上划了两道, 换上了“无cp”,目前她还想不出什么女主能配她家山神大人。
然后她改成“无cp”,满意地点了点头——卑微的土地公公升级搞事业, 大男主文要什么爱情!
“这是什么意思?”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来点了点。
和畅头也没抬, 下意识道:“就是没有cp感情线。”
“没有感情?时迁为什么没有感情?你为何会这么认为?”那人很是不满。
“哎, 不是那个感情。就是没有女主, 没有爱情线,专注搞事业。”和畅又解释了一句, 后知后觉地发现有那么一丝不对劲,理论上来说整个山神殿唯二会说话的只有她和山神大人。
她心虚地掀起眼皮往上看, 果然是山神大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为什么没有女主?为什么没有爱情?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修无情道了?”时迁居然直接开始了三连问。
“单单凭您老人家这气度,这脸,还有这法术,我想不出来有什么女子能配……”
和畅求生欲上线,闭着眼吹了一波彩虹屁,还没等吹完心里莫名堵得慌——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他还想要什么女主?
“大人居然还真想要个女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主?”
“你说呢?你不知道?”时迁半敛着眉目,怨妇似的瞥了她一眼。
——又开始了,从龟山回来之后他就这样阴阳怪气,好像欠了他八百万一样。
“我觉得您不需要。”和畅哼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合上书册。
“但我觉得你需要这个。”时迁只是看了一眼书册,没再多问,便把那碗热气腾腾的药汁端过来,“又不想喝药?”
和畅讪讪道:“没有,我就是觉得烫,想凉了再喝。”
“这个理由昨日刚用过。”时迁无情地戳穿她,拿起勺子搅了两圈,氤氲的热气很快便散了些,“眼下正好,喝吧。”
那碗药汁被推到面前,和畅光是看着便感觉一股苦涩药味在口中弥漫,磨磨蹭蹭地不愿意动手。
这么大一碗,谁家汤药论斤喝?!
“若是凉了,我再给你煎一碗。”时迁拿下巴点了点药碗。
知道实在躲不过去,和畅一咬牙,双手捧起药碗,“咕噜咕噜”强行给自己灌了下去,捂着嘴缓了好一会,差点被苦得连胆汁都吐出来——这药有问题吧?就算生吃黄连也没这么苦的!
“既然这么怕喝药,去龟山救人的时候怎么不多犹豫一下?”时迁塞了一颗蜜饯到她嘴里。
算你还干点人事!
和畅敢怒不敢言,愤愤地嚼了两下,才冲淡了点苦涩味,“毕竟是养大我的师兄,有恩报恩。再者说,我哪知道会遇到雪崩呢?”
“你在长安的时候主动凑上来要做我的侍女。”时迁的怨气依然深重,“那我让你乖乖在山神殿,怎么不听?”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和畅狡辩道,“情势危急,不能见死不救!”
时迁屈指在她脑门上一弹,“……鬼话连篇。”
和畅往后一躲,动作幅度太大,一下子牵动了伤口,在龟山雪崩时摔来摔去,就算有顾其果护着,她身上也难免添了几道伤口。
此时龇牙咧嘴地喊疼,“大人就没有可以治伤的法术吗?动动手,就能马上好的?”
借尸还魂什么的都有,这不应该是基本操作嘛?
“有啊。”时迁回答地十分坦然,并起两指在她的后肩伤处一点。
一股暖融融的法力注入,和畅只觉得伤口处有些热,很快又有些痒。她伸手摸了摸,伤口处长出了新生的皮肉,光洁如初。
“居然真的有这种法术,怎么不早点用?”和畅惊喜地伸出手臂,“这里还有一道。”
“呵——”时迁笑了一下,伸手在她的伤口处用力按了一下。
和畅疼得飙出眼泪,捂着手臂“噌噌噌”跑远了,含泪控诉,“你个小人趁人之危!”
“不疼你没记性。”时迁凉凉道,“那伤口你留着,每日一碗药,乖乖喝了,保证连疤都不会留。”
和畅出离的怒了,“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时迁勾了勾手指,红线飞出将炸了毛的小侍女给薅了回来,顺势在她肩上拍了两下。
和畅十分警觉,“你又有什么歪理。”
话音刚落,一件乌黑的甲胄出现在她身上,还有些细密的黄色纹路,像是龟壳的花纹,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身上。
“看来挺合身。”时迁点点头。
和畅新奇地伸手摸了摸,极软又有韧性,有点像电视剧里的软甲,“这是什么?”
“正好砍了一半的龟甲,就给你做了一件。虽然只是一只杂血王八,但也是杂血的玄龟。他的龟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算是上神级的神器了。日后就算碰到沈掌门那样的,用上承影剑在你身上都留不下一点伤痕。”
时迁说完又补上几句,嫌弃道:“法力那么弱,又爱多管闲事,惹是生非,一个看不住就容易出事。”
“大人送礼就送礼,后面那几句可以不说。”和畅双眼放光,这简直就是把神级防御套装穿身上了。
她想了想,顺手打了个响指,一簇小火苗在指尖跳跃,“我的金火也可以炼化龟甲,说不定将来您老人家还有求着我的一天呢。”
时迁先是愣了愣,然后十分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绝无这种可能。”
最后不等小侍女开口,干脆利落地掉头便走。
——好好的一张脸怎么就长了张嘴!
和畅气急败坏地看着他的背影,只能默念三遍不气不气,气出病来,还得喝药!
看在神级防御套装的份上,我大人不计小人过,暂时原谅你!
只是这短暂的原谅也只是持续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和畅翻开书册,准备开始写正文的时候,发现第一页的分类处,“无cp”居然被划了一道,在上面写了一个言情!
第46章
和畅盯着“言情”两个字, 都快盯出两个洞来,出离地怒了——铁画银钩,笔力遒劲, 带着无可匹敌的锐气, 一看便知道是谁的杰作。
好家伙!他居然还真的想要个女主?!
他想要谁?!明明原著里都没有他的官配!
和畅看着那个两个字越看越气,没忍住提起笔将那两个字重重地涂成了黑色的一团墨渍,才感觉心情好了点。
接着手下的书册忽然被抽走,和畅心里一突,莫名心虚地去抢,“时迁你又抢我东西!还给我!”
那人高高的马尾一甩,满是惊奇, “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同山神大人说话的?”
“顾其果?”和畅惊喜地看着来人, 在她身后顾澈之也走了进来,“你们怎么来了?”
顾其果:“澈之说师妹的大恩大德必须要当面致谢。”
和畅摆摆手,“不必不必。”
顾澈之却一脸正色,端端正正地给她行了个大礼, “你既已不是天机派弟子, 便必须救我的情谊。那么于我便全然是救命大恩,澈之欠和畅一条命,欠背阴山一条命。”
——这波不亏, 被反派欠了一条命, 这下可能BE了吧?
和畅头一回被人行此大礼, 面上不由自主地有些热, “若是顾大哥真要感谢,不如感谢顾其果, 是她赶来背阴山找我。为了救你,她可是连命都差点丢了, 那一身的伤,几乎泡在血里了。”
此话一出,山神殿内诡异地安静了。
顾其果头都没有抬,专心地翻着手中的书册,就封面和目录不到二十个字,快被她盯出花来了。
和畅不明所以,心说她救了反派一条命,还给反派拉了个对象,难不成拉的不是官配,他还不高兴了?
“顾大哥,从前在天机派,你便是我的师兄。如今我入了背阴山,可你依然是那个曾经护佑我长大的人,我当你是我大哥,如同我亲生的兄长,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和畅再一次郑重申明,可两人依旧诡异地沉默着,她推了推顾其果,后者低头毫无反应。
“不争气。”和畅磨了磨牙,又开口道,“顾大哥走火入魔之时,为了防止你伤害自己,顾其果都快把自己给你当成练剑的木桩了,那一身伤可不是虚的。你若是还不明白她的真心……”
话还没有说完,顾其果一把捂住她的嘴,一张脸烧的通红。
和畅瞪大了眼睛:“……呜呜呜???”
这又是什么展开?
“他已经知道了。”顾其果声如蚊蚋。
她好像错过了什么精彩剧情?!
和畅一把抓下她的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舍得告诉他了?”
顾其果不知想起了什么,支支吾吾道:“等我醒来之后……就像喝醉了似的……还抱着他……”
“抱着他?”和畅大胆猜测,“抱着他做了什么晋江不能做的事吗?”
“你还问?!都是因为你,你让我变回本体泡在水里,我才会这样!”
和畅愣了会,猛地大笑出声,连眼泪都要笑出来,“我想起来了,植物在水里进行无氧呼吸产生酒精,可不就是喝醉了。”
顾其果恼羞成怒地扑上去,“都是你的馊主意,你还敢笑。”
顾澈之那会走火入魔尚未恢复,毫无反抗之力。
他在天机派当了一辈子的正人君子大师兄,眼下尴尬地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和畅敏捷地躲闪着,奈何伤势未愈,牵动了伤口,皱起一张小脸。
顾其果吓了一跳,“我记得你受伤并不是特别严重,为何还没有好?”
和畅愤愤道:“还不都是因为时迁!”
“你居然敢直呼山神大人名讳?!”
“有什么不敢的?!他给我治伤就治一半,还天天逼我喝一大碗药。”和畅拍着桌子比划了一个大药碗,“你们来的正好,给我疗伤吧。”
顾其果已经完全不遮掩了,伸手直接化出绿藤,将她手臂的伤口包裹,“我们方才上山之时,山神大人也没有阻拦,我还当大人待你格外特别。没想到竟是以欺负小姑娘为乐的。”
“难怪你们能进山神殿,看来祖训的存在就是拿来被打破的。”
和畅心说,难不成是她天天说闷得发慌,他老人家突然良心发现了,找两个人来陪她?
“是啊,上次我是趁着山神大人不在背阴山才闯进来,这回不知为何就被放进来了。”顾其果收回绿藤,“可以了,只是小伤,寻常不喝药也能好。”
手上伤口已经愈合,新生的皮肉还带着点浅浅的粉。
和畅最后的一点郁闷一扫而空,“他就是故意欺负人!喜欢看人喝药,也不知道什么怪癖!”
顾其果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幸灾乐祸,“节哀,你说你离开师门去哪里不好?偏偏不长眼地跟了山神大人。”
和畅才收了时迁的神级防御软甲,也不好昧着良心,别扭道:“倒也不是完全不好。”
“那你方才在气什么?”顾其果晃了晃手中的书册,“你这是在给山神大人写书立传?”
被短暂遗忘了的“言情女主”再一次被想起,和畅当场翻脸否认,“没有!”
“可这分明写的就是山神大人传。”
和畅一把抢回来,“原来是的!现在不写了,他居然想改我的设定,一点都不尊重原著!”
顾其果一脸茫然,“就因为这个?”
“无cp文他居然想要个女主,这不是魔改是什么?!”
和畅被一股莫名的火气上了头,“我要下山!在他认错之前,我不回来了!”
顾其果这下听懂了一半,“山神大人能同意吗?”
“我管他同意不同意!我是他侍女,又不是卖身了,他还想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反正伤也好了,我再也不要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