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奉初长身玉立,站在那儿等她。
季檀珠乍一看,感觉这身影越发陌生。
这些年聚少离多,崔奉初与在安平时相比,变化不少。
她晃神的瞬间犹豫了一下,见崔奉初张开双臂,才义无反顾投入他怀抱。
“怎么了?”崔奉初柔声询问。
季檀珠不想让他白担心,燕王再不得圣宠,也是非他能触及。
她来时在心里已经对今日的事反思过几次,内心坚定了开发新技能点的信念。
目标是再遇见险情时,她能直接击中要害。
“没事,就是想你了。”季檀珠调理好心态,脑袋蹭了蹭崔奉初胸口。
崔奉初知道季檀珠有心事,却没有强逼她细说,反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我们回家。”
晚间用膳时, 季檀珠无意间提起抚魂香。
“陛下寻常不会把这些东西赏赐给外臣,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崔奉初举着筷子的手一顿,无心再夹菜, 思量一阵后, 才说:“抚魂香?并非陛下赏赐, 这香是我从西南商贩那儿偶然看到的,听说有凝神静气的效果,便为你买了下来。”
“这样啊。”季檀珠没有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崔奉初状似无意般提起:“抚魂香这东西在库房中落灰许久,连我也忘了买过这东西, 是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季檀珠正在吹勺里的汤羹,许是被热气熏到了,她垂眼时微微皱起眉, 看上去专心致志。
待她喝完这勺汤, 才恢复平和表情,看了一眼崔奉初处,回答他:“是我房中侍女偶然看到的, 她想起我近来总是不得安眠,才取了些用在房中。怎么, 这东西我用不得?”
前半段的语气稀松平常, 后面却越说越紧张,崔奉初知她不悦, 赶忙说:“怎么会, 檀珠要是喜欢, 我再寻人去买。”
季檀珠感觉太阳穴突突跳着, 脑子里有根神经一直在撞。
“不用了。”
她放下勺子,食指与中指并拢, 抵在太阳穴上,企图缓解突如其来的疼痛。
今日受了惊吓,她更觉得疲乏困倦,没吃多少东西,就说自己困了,要回房间休息。
崔奉初欲言又止,始终没找到机会再同她讲话。
他感觉又有什么东西推他上了悬崖,危险就在脚下,可他是个怀着一腔孤勇的瞎子,根本不知道哪一步是对,哪一步是错。
索性每一种可能他都拿来试。
崔奉初闭眼。
半晌,他唤外面的心腹进来,吩咐给他一件新差事:“你去,把郡主房里多嘴的人处理掉。”
侍从干脆利落,领了任务就走。
那边季檀珠浑然不知这一遭,她刚有些困意,听见外间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带着起床气走出来,原本要把她们都赶出去,却发现原本应该当值的人换掉了。
“怎么是你?我记得今日是灵良当值。”季檀珠问。
灵良,便是那位新来的侍女。
小丫鬟见她半是倦意半是怒气的脸庞,慌忙回话:“方才有人来找灵良姐姐,说是有急事打发她去做,她便让我顶替片刻。”
灵良年纪比房中的小丫鬟们大,为人稳重,行事妥帖,此时能令她果断离去的,只可能是崔奉初派来的人。
季檀珠深吸一口气,说:“她可曾说过要去做些什么?”
季檀珠向来是最和颜悦色的,虽是郡主之尊,却向来宽以待人,还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小丫鬟怯怯的,道:“好像是出门采买。”
府上采买事宜有专人去做,根本不需要用到灵良。
且时候已经不早了,这借口未免过于拙劣。
季檀珠让人为她更衣,趁这些时候,让腿脚快的丫头去查今日外出的记录。
她则在房中煎熬等待,一收到回话,就起身喊人去了后院柴房。
有几人比季檀珠速度快些,情况紧急,她便让人先行一步。
待她到了,吴鸣已经在外头等着,看起来分外精神:“郡主放心,人已经及时救下,那不识好歹的东西也已被我等制服,就等着郡主来审问呢。”
季檀珠松了口气,赞许道:“干得漂亮,我之后重重有赏。”
吴鸣嘿嘿一笑,道:“不敢求赏赐,郡主的命令,就是我们郎君的命令,都是我和陈默分内的事。”
在这一刻,季檀珠才真切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毫不知情的吴鸣,没有多说,抬脚进了柴房。
只见陈默在里头,已把歹人五花大绑。
缩在角落里的灵良见到季檀珠,双眼登时迸发出光亮,她扑了过来,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喊道:“郡主救命,有人要害我。”
季檀珠动弹不等,她看到灵良脖子上狰狞的淤青,听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号,便知她这回险些丧命,这会儿什么都不顾了,只想活下去。
她自然是怜悯灵良无辜受难,因一句话而祸殃己身。
说到底,灵良也只是被无辜牵扯其中的可怜人罢了。
这事源头不在她,不能教她白白遭难。
是以,季檀珠虽知道她先前是崔奉初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可也没有再责怪她,而是递给她一只帕子:“你向来爱洁,擦擦脸吧。”
灵良松开紧攥着季檀珠衣裙的手,接过手帕,表情一时间呆滞放空。
她仰面看着季檀珠美到不可方物的脸,夜色灯火下,她的轮廓忽明忽暗,可始终掩藏不住她姝丽动人的颜色。
一声尖利悲戚的呜咽从灵良喉间涌出,她低头,将整张脸埋进洁净素雅的丝帕上。
灵良的肩膀不住颤抖,像是两条具象的撇和捺,向下组成无奈的八字。
脆弱的肩膀一时承担不起生死徘徊的重担,几乎要被残余的恐惧压垮。
季檀珠没有留给灵良太多时间来消化难堪和悲伤。
她扶起灵良,一下子就让灵良找到了支撑点。
这副身躯常年卧病在床,看上去弱不禁风,可季檀珠的灵魂支撑在其间,竟然也让她从里到外透露出几分英气。
“好了。”季檀珠说,“府上你是没法儿再呆了,你若愿意留在洛京,便回家去,若无家可归,我便让人送你去安平季氏。”
灵良被崔奉初选中,本就是有她父母皆亡,无人可依的因素在,她攥着手中帕子,很快就作出了选择:“承蒙郡主不弃,灵良愿终身侍奉季氏,一辈子做牛做马,以报郡主救命之恩。”
季檀珠喊来吴鸣:“你亲自去送,旁人我不放心。”
吴鸣没有多想,倒是季檀珠喊住了他,又说:“你此次回去安平,先回崔老那里,暂时不必回来了。”
这下吴鸣急了:“为何?”
来洛京后,郎君冷落他就算了,好不容易有差事吩咐给他,怎么到最后连郡主都不想看见他了。
吴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郎君和郡主还在这里,光我一个人回安平,我不干。”
“况且,郎君还没说什么呢,我说什么也不走。”吴鸣说着,直接靠在墙边,半步都不再挪动。
向来寡言的陈默这时突然开口:“你照做就是,郡主和郎君不会害你。”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听季檀珠的话。
吴鸣了解陈默的性格,知道陈默虽然是个闷葫芦,却绝不会害了他。
他鼻息喘了好几下粗气,才不情不愿道:“那什么,灵良娘子,你收拾一下随我走吧。”
季檀珠掐算着时间,这边吴鸣刚出府,那边崔奉初已亲自赶了过来。
他站在季檀珠院中,在浓重夜色间等人通传。
季檀珠还没睡下,分明在等他,可真等到了人,却告知丫鬟:“你告诉他,我已睡下,让他明日再来。”
丫鬟见她衣带未解的模样,低眉应是,出门打发崔奉初离开。
崔奉初听了丫鬟的话,自嘲般轻笑一声,眉眼温柔,眼中却无半分温度。
“是吗?那我便在这里等着。”
说完,崔奉初真就站在廊下月影中,任由风拂过他满身。
更深露重,凉风习习。
季檀珠听了丫鬟的转述,来到外间窗边小塌。
透过月华微光,她能看到落在窗纸上的婆娑树影,以及始终不肯离去的少年身影。
一动一静,树影摇晃间,更显得崔奉初身姿挺拔,不动如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季檀珠推门而出。
在看见季檀珠的一瞬间,崔奉初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眸似有星子闪动。
“檀珠。”
可能是站的时间久了,他身形晃动,上前一步时,腿弯歪扭移位,差点摔倒跪地。
季檀珠向后躲了一下。
崔奉初满眼不可置信:“檀珠?”
季檀珠说:“有意思吗?崔奉初,你竟然想杀无辜之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崔奉初站稳身形,他原本略带委屈的脸霎时僵硬。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没有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不是被你救下了吗?”
见他毫无悔改,甚至有些无所谓的态度,季檀珠火冒三丈:“若我今日没有察觉你的意图,你想怎么处置她!先勒死,再把她丢在乱葬岗,还是说就这么埋在府中某处?崔奉初,我一直以为你是最仁善儒雅的,可你如今,简直像变了个人!”
听完这话,崔奉初却好似松了一口气,他长舒胸中浊气,定定看向季檀珠。
“是。”崔奉初说,“或许我原本就是如今这般模样呢?你这是要厌弃我了吗?因我的真面目而厌弃我?你对崔奉初的情感,究竟是基于人,还是基于他的伪善?”
季檀珠说:“在今夜之前,我只看重崔奉初这个人,无关乎你的家世与浮名。可今夜之后,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重新考虑你我间的婚约了。”
崔奉初笑了:“檀珠忘了?我们的婚约是陛下恩允,你我此生注定要奉旨成婚。”
季檀珠扬起下巴,目光冷峻而坚定:“若我不愿,便是圣旨也不能教我低头。”
“我明日会进宫请罪,求陛下解除这桩婚事,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崔奉初原本笃定的神情终于松动,他无法再保持那种气定神闲,喊住要回房间的季檀珠:“你就那么厌恶我吗?”
季檀珠没有回头,她说:“我只是很怀念那个与我在安平一起长大的崔奉初。”
“我想我过去是看错人了。”季檀珠说, “但我不害怕犯错,我输得起。”
说到这里,季檀珠侧身站定, 斜睨崔奉初一眼。
季檀珠不是一味委曲求全的软包子, 她在多数情况下不愿意把事情做绝, 但她的忍让是有限度的。
她原本可以装作不知道崔奉初在她身旁安插眼线,也可以再忍忍,直到支线结局完成。
可在今夜,崔奉初那副对人命毫不在乎的姿态,让季檀珠无法容忍下去。
不过是支线的攻略任务失败一次, 她还没有走到强迫自己和哪个游戏人物在一起的地步。
没有人能用感情威胁她。
“是吗?”崔奉初轻笑出声。
季檀珠没有说话。
崔奉初不需要答案,他走上前,与季檀珠面对面。
季檀珠忽然想不起来, 那年元宵夜, 在万千灯火之下,崔奉初于寒风中潸然落泪时的情态。
她记不得少年的心动,却记得那时落在她掌心里滚烫的泪水。
崔奉初说:“檀珠, 说谎话时声音不要颤抖。”
与此同时,他伸手附在季檀珠脸庞, 拇指指腹在她眼下温柔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在确定没有摸到那抹湿润后, 崔奉初长叹一口气,道:“幸亏你没有为我流泪, 不然我会嫉妒那个被你爱着的崔奉初。”
“或许不是因为爱。”季檀珠说, “眼泪有时候包含很多情绪, 我如果是怒极恨极, 保不准也会流两滴眼泪出来。”
崔奉初沉默良久,久到他放下自己的手, 眼中逐渐汇集一片水亮。
“爱恨有时候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对立面,你敢说你对崔奉初此人,全然无情吗?”
自然不能,季檀珠说:“我做不到你这般绝情,毕竟,就算是顺手买回家的物件,我也不会随意糟蹋作践,更不会因自己的无能,而把情绪发泄到它身上。”
崔奉初听出来她的阴阳怪气,恍作不知。
“是吧,你向来嘴硬心软。”崔奉初说,“所以不要为过去的崔奉初哭,我真的怕自己嫉妒到发疯。”
他最后几句话,字音轻到像是呢喃梦语。
要不是他们间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这些话几乎要被风中轻晃的沙沙树叶声掩盖。
这些阴恻恻的话让季檀珠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为了消除这种不适感,季檀珠抬手给了崔奉初一巴掌
果断干脆,分外响亮。
季檀珠打完,手心掌肉阵阵发麻。
崔奉初的脑袋歪到一侧,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摸了摸自己发热发烫的脸颊,忽然笑了起来。
是那种真心实意的开怀大笑,笑到最后,他甚至弯腰抱住了季檀珠。
“你真是疯了。”季檀珠道,“有病就去治,不要随便跑出来吓人。”
她推了几下,发现崔奉初的双臂越来越紧,根本不许她挣扎逃离。
季檀珠索性不动,操控游戏面板弹出,立刻信息轰炸游戏客服。
这几日的接连不对劲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她现在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急需利用系统来验证。
“你们游戏人物ooc了。”季檀珠说。
系统回答:“未检测到相关bug。”
“转人工,转381147-149114。”
“抱歉,不在服务时间,无法连接。”
季檀珠骂了一句废物人机系统,然后换了一个问题:“我要退出该支线,回主线任务,怎么操作?”
系统反应了许久,久到季檀珠以为系统崩溃掉线了,他才闪烁一下,回复季檀珠:“已到达支线结局部分,玩家完成相关剧情后即可回到主线。”
这意思就是非要她给这个恶心剧情一个结局了?
季檀珠说:“那我可以打be结局吧,有相关攻略吗?”
系统回答:“检测到玩家的游戏进度已处于he线,您的支线身份完成【成婚】剧情后,即可脱离支线。”
季檀珠玩了这么多年的游戏,还没被这样强买强卖过,她问:“他是给你们游戏充钱了吗?”
客服装死:“未检测到相关问题。”
季檀珠翻了个白眼,刚想关闭没用的系统页面,突然想到另一个办法。
“达成【成婚】剧情就算结束是吧?”季檀珠向系统确认。
系统回答:“是。”
季檀珠满意的点点头,边关闭页面边说:“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她退出页面后,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这段时日以来,明明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可她竟然到现在都不敢完全确认。
季檀珠即将掀开真相的一角,她和正紧紧抱着她的崔奉初说:“明日一早,我会进宫请旨,结束你我的婚约。”
季檀珠能感受到,抱着她的人身体一僵。
“你不会成功的。”崔奉初说,“我是太后与陛下最满意的人选,你我的姻缘,不仅是合两姓之好,更是众多利益衡量后的结果。更何况,你我的婚约早就满洛京皆知,为了面子,陛下也不会收回成命的。”
季檀珠说:“万事都没有绝对。”
崔奉初终于放开她,正视季檀珠的平静。
他试图在季檀珠脸上看出紧张或者心虚,可季檀珠脸色平静,眼神笃定,未有分毫退缩。
“什么意思。”
季檀珠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诞生的,竟然能在悄无声息中替代崔奉初活下去。”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记性虽然不好,可记住身边人的面部特征并不是什么难事。”
季檀珠拔下头上的金簪,用尖利的尾部顺着他的下颌线来回游动。
“但是我竟然想不起崔奉初的脸。”季檀珠说,“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从进入洛京开始,你的一举一动,全都是破绽,可我竟然不敢确认。”
“疏远崔奉初的心腹,陈默与吴鸣。”
“向来疼爱我的父母,知道我即将成婚,竟然没有回洛京。”
“还有崔家,崔奉初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就好像一夕之间从崔氏族谱上消失了一般,无人问津。”
相似小说推荐
-
通房为妻(花大麦) [古装迷情] 《通房为妻》作者:花大麦【完结】晋江VIP2025-11-04完结总书评数:49 当前被收藏数:536 营养液数:45 ...
-
我成了蜘蛛的配偶(香怨) [仙侠魔幻] 《我成了蜘蛛的配偶[西幻]》作者:香怨【完结】晋江VIP2025-11-04 完结总书评数:175 当前被收藏数: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