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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娘亲被巧取豪夺后(未眠灯)


秦邵宗笑道:“你倒不是个笨的。”
黛黎再次问他,“妾性格骄纵,骄纵到什么程度,您能否给个范围?”
“恃宠而骄,自然是越骄纵越好,上房揭瓦不在话下。”他如此说。
黛黎听他用似笑非笑的语气说着这种话,只觉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这一刻她好像身在丛林里,周围枝繁叶茂,而她身旁有一头以皮毛为保护色融入环境中、正对外面虎视眈眈的恶虎。
直到这时,黛黎终于想起昨夜偶遇两个女婢,有一人分明认出她,最后却视而不见的违和感在何处。
他和那蒋府君根本是面和心不和,双方都对对方提防有加,因此他那时要找她,府中奴仆很可能受上命而阳奉阴违。
黛黎沉思片刻,而后试探着说:“君侯,整个框架就按您说的,一些小细节妾能否自由发挥?”
秦邵宗同意了。
黛黎见他这时候好像挺好说话,于是继续道:“君侯和妾于一个月前相遇,那君侯帮妾寻子之事……”
“自然会在暗中进行。”秦邵宗见她失落垂眸,又加了句:“倘若蒋府中找不到人,便到外面找,只要令郎还在南康郡,哪怕藏在犄角里也能将他翻出来。”
“做戏做全套,不如您命人重新给妾做个新的传,到时妾将其在府君夫人面前显摆,好叫她深信不疑。”黛黎小声提议。
传,是百姓的身份证,上面有姓名和籍贯等信息。它既是非奴隶流民者之象征,也是凭证,可以说无传难行远路。
身为君侯的掌上珠,如何肯让自己继续沦为无传的姬妾奴婢之流。
秦邵宗:“可。”
黛黎不住露出笑容,刚要谢他,就听他来了句:“得了新传就这般开心?”
黛黎心头狂跳,当然不肯认:“君侯此言差矣,妾之所以高兴是因为彻底与您达成共识,寻回犬子也指日可待。您放心,一旦走出这个阁院,妾便是那个恃宠而骄的宠姬,绝不叫他们起半分怀疑。”
“不是自走出此地起,而是从今日午后开始,午后我让人寻两个蒋府的女婢来伺候你。”秦邵宗从胡椅上起身。
黛黎以为他说完要离开,正想口上送他两句,却见他并非转身,而是往前走了一步。
那张胡椅本就放在榻边一步之遥的位置,如今随着他这一迈步,两人近在咫尺,近到黛黎只需稍稍抬手,就能碰到他的黑袍。
男人俯身弯腰,一手圈过黛黎的腰,另一手从她膝盖下抄过,轻而易举将人抱起来。
黛黎心下一惊,本能将他鞶带上那一块衣裳揪得皱巴巴的。这人似乎天生火力旺盛得厉害,她侧挨着他胸膛的肩胛和被他抄手圈过的腿弯,都变得热烘烘的:“……君侯?”
“我已让他们腾出一间偏房,你住到那边去。”秦邵宗抱着人出了小房间。
黛黎垂眸,这倒也能理解,谁家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宠姬会住这等奴仆才住的小间。
他们出来时,恰好遇到将行囊移到隔壁屋的燕三,以及从外面回来的莫延云,两人见状皆是一愣。
“去寻个府医来。”秦邵宗留下一句后抱着人进了燕三先前的屋子。
莫延云看向燕三,“昨夜君侯与我说他有一计可事半功倍,还说其中需‘逢春’参与,难道计划已开始了?否则君侯何时这般纡尊降贵过。”
燕三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
“嗳,你作甚去?我和你说话呢。”莫延云不满。
燕三头也不回:“寻府医。”
①:《独断》

“我后院的姬妾与新来的舞姬里,可有叫逢春的?”蒋崇海问自己的妻子云氏。
云氏回忆了下,“并无,夫君何出此言?”
“昨日秦邵宗在宴上忽儿向我讨这名舞姬,但后面再无提过此事,颇为蹊跷。”蒋崇海摸着嘴边的两撇小胡子,吩咐妻子说:“他们不是要了两个女婢么,你寻个机会盘问盘问,让她们事无巨细交代那位夫人房中情况。”
云氏掩唇笑了声,“这点小事还用你说,妾早就交代了,方才桃香就来走过一遭。妾听桃香说,那位黛夫人花颜月貌,雪肤桃腮,真真是娇美明艳至极,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有这般绝代佳人在,秦君侯哪怕被外面的野花吸引,也只是一时感兴趣,说不准回去见了黛夫人,转头便将旁的给忘了。”
“他那宠姬当真如此貌美?”蒋崇海语气不明。
云氏一顿,虽心知丈夫向来重色,不然也不会养了满府的舞姬,却依旧暗恼他关注点在这等地方,语气不由淡了两分:“反正桃香说得两眼发痴,妾想大概是真的吧。毕竟秦君侯位高权重,兼之南征北战多年,见识肯定与我们这等被困在小郡里的不一样。他什么美人没见过,能叫他这般紧张的,那黛夫人定是容色一绝。”
“紧张?为何紧张?”蒋崇海回了神。
云氏遂将黛黎不慎崴脚,秦邵宗忙命人寻府医的事说了,最后道:“……不过桃香说她胸无点墨,性格骄恣,有些难伺候。”
蒋崇海完全不觉得有何不妥,大美人有脾气怎么了,合该如此,“秦邵宗此番出行只带了她一位宠姬?”
云氏颔首说多半是。
蒋崇海在房中踱了两步,“你下午亲自带一份礼去看望这位黛夫人,她若有其他要求你也尽量满足。”
云氏没做声。
蒋崇海看出她不乐意,不由呵斥道:“让你去就去,如今是自持身份的时候吗?她是宠姬而非正室又如何,秦邵宗的三千兵马尚在郡外,倘若你能与她交好,便可试着让她吹吹枕边风,说不准能快些送走秦邵宗这尊大佛。”
云氏只好应下。
午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春风卷着花香从雕花木窗牗拂入室内,轻轻撩起绣着芍药暗纹的帐纱,风起纱动,带出几分梦幻的瑰丽。
但比这份瑰丽更引人注目的,显然是窗牗旁倚在软椅上的女人,阳光落在她身上,愈发衬得她唇若涂脂,肤白胜雪,浓郁的春色满得几近要溢出来。她宛若一株吸饱了日月精华与雨露的牡丹,哪怕是闻声的一记轻轻抬眼,也有种惊人的慵懒美感。
云蓉不住怔在原地。
然而屋中女人只随意移开眼,好似把她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摆件,又像是新来的奴仆,根本不值得她耗费心神。
云蓉刹那回神,面色有些难看。
她贵为府君夫人多年,熬走了姑氏后就未看过旁的女人的脸色,郡中各家夫人谁见了她不是礼让奉承有加?
今日却被个宠姬之流看轻了去!
到底年岁长,云蓉很快挂上笑脸:“听闻夫人不慎扭了脚,唉,都怪我当初让人布置屋舍时少添了灯盏,才连累夫人至此,真是对不住。”
一般人听到这里,再观她衣着,基本都能推测出她府邸女主人的身份。加上她已先行道歉,且还将姿态放得如此低,怎么着都会给个笑脸再寒暄几句。
软椅上的女人的确重新看向她,但事情并没有按云蓉所想的发展。
“你是府中管事之妻?”她这样问。
云蓉两眼一黑,笑脸再次没挂住,心道这黛夫人是真的脑袋空空,还是在给她下马威?
黛黎懒洋洋地直起身,好像已认定了自己的猜测,开始语速飞快地数落:“你们安排的宅舍确实有问题,且不说摆件太少,这看看都放的是什么?花瓶不是描金的,看起来小气得很,都说春日桃花始盛开,明明如今桃花开得正好,为何屋中不摆桃花?帐纱的芍药暗纹倒是还能看几眼,但颜色太素了,一点都不吉利,还有这案几……”
她每说一句,云蓉的脑袋就嗡地响一声,最后她竟还顺着杆子爬:“确实是你布置不周,屋中灯盏放少了,才害我看不清路崴了脚,你回去后自行向你主子领罚吧。”
见对方站着不动,神态呆滞,黛黎挥手赶人,“方才我说的你可记住了?去办吧。”
云蓉脸都憋青了,她身后的贴身女婢终于找到插话时机:“我家夫人的夫婿是蒋府君。”可不是什么低贱的管事。
黛黎佯装惊讶。
云蓉憋了许久的气正要吐出,却听黛黎啧了声,居然责怪道:“你怎的一开始不说?”
云蓉:“……”
她忽然想起先前女婢桃香说这位黛夫人性格骄恣,依她看,对方何止骄恣嚣张,还半点不通人情世故,蠢钝得可怕。
“桃香,给府君夫人看茶。”黛黎依旧没从软椅上起身,只指了指对面,让云蓉入座。
云蓉在原地定了几息,将满肚子的憋屈压结实了才过去。
“你过来找我唠嗑,怎的还带东西过来?”黛黎看向她女婢手上的锦盒。
“还不是听闻你在府中出了点状况,我夫婿特地让我携礼来看看你。你快瞧瞧喜欢否,若是不合心意,我再给你换别的。”云蓉换了说法。
和这种浅显之人打交道就不能太弯弯绕绕,否则以对方胡桃点大的脑子是听不明白她的话中话。
就该直白一些,最好开门见山。
云蓉暗道自己料想得不错,因为这位黛夫人面上总算有些笑意。
黛黎将锦盒打开,盒中装着数件首饰,有赤金衔红宝石步摇,蜜花色水晶金钗,扭金丝牡丹花掩鬓,以及一双成色不错的叮当镯。
白皙的手指勾起一只叮当镯,黛黎仅看了眼便丢回盒子里:“大了,这不是我的圈口。”
云蓉太阳穴跳了跳。
这种送的礼盒,有原封不动转送给旁人的,也有拿出其中自己看中的首饰、再将其缺位补上后转赠,但就是没见过大咧咧挑毛病的。
深吸了一口气,云蓉默念莫和蠢妇计较,对方这种脾性远比八风不动好忽悠,她亲热地伸手过去,“我看看你该戴多大的镯子。”
黛黎没躲她。
云蓉趁机往黛黎容色上好一通夸赞,后者受用似的笑了笑,话题才慢慢打开。
在闲聊中,云蓉得知黛黎除了扭了脚以外,还有些身体不适。她顿时大惊,忙问缘由,又让女婢去喊府医过一趟。
“没事,我癸水来了,身子不大利索罢了。”黛黎摆手。
云蓉怔住。
她想起午间丈夫和她说秦君侯在宴上向他讨一名叫做逢春的舞姬。所以秦君侯之所以要人,是因为黛夫人不能伺候?
再联想到昨夜秦君侯满府寻人,云蓉好像嗅到了私房事的气息,她安慰道:“黛夫人风姿绝代,岂是寻常美人能及。那些个舞姬就算被秦君侯注意到了,也不过是一时之幸,有明月当空,星子怎敢争辉?”
云蓉笃定对方会听得舒心,而她对面的女人确实笑了,就是……
笑得有些过分灿烂,不像被安慰到,反倒是笑她说错话。
云蓉不明所以。
“谁和你说有舞姬被君侯注意到了?”黛黎拿过桌上一张小竹牌把玩,“不信你回后院找找,我敢担保哪怕你将整个蒋府翻过来,都找不到一个叫逢春的。”
云蓉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这话是何意?
秦君侯在宴上点名道姓要人不假,可她为何一口咬定无逢春这号人?
云蓉身体前倾,“夫人何出此言?”
黛黎笑眯眯道:“因为根本没逢春这个人啊,是君侯嫌我来时在路上与他闹脾气,所以故意编排个女郎出来想让我安分些而已。但我才不吃他这套呢,谁让他对我情有独钟,还曾对天发过毒誓。昨夜经我盘问发现果真如此,所谓‘逢春’不过无稽之谈,他唬我呢,不过此事你切勿传出去,否则秦长庚他定要恼了。”
云蓉瞠目结舌。
先前丈夫分明说这秦君侯如何心思缜密,如何诡计多端。难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所谓英名不过是装腔作势,好叫人闻风而逃?
否则她很难想象那样枭雄般的人物,居然会为了这等徒有外表的蠢妇对天发毒誓。毒誓是能随便说的吗,倘若惹怒了天神,轻则影响自身气运,重则天打雷劈!
还是说男人都是那副德性,为了榻上的一时欢愉,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许久未听到捧场声,黛黎皱眉道,“你为何如此作态,是不信我说的吗?”
云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怎……怎么会呢。”
黛黎爱惜地摸了摸小竹牌,而后才像炫耀般翻给她看,“瞧,这可是我与君侯的定情信物。”
云蓉定睛一看,认出来了——
非奴仆和流民者,皆有传。
也是此时,云蓉忽然反应过来,对方得意至此,很可能是因为她原先为奴为婢,并无户籍。是秦邵宗帮她办了传,所以才有定情信物一说。
云蓉盲夸了一通后,随口说道:“这般贵重之物,妥当放好为上。”
“我随身带着,不会丢的。”黛黎乐呵呵地将小竹牌挂在腰上。
云蓉试探着与黛黎聊起秦邵宗,后者笑得很得意,倒无掖着藏着。
一个时辰后,云蓉从屋里出来,神情恍惚,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桃香,你去花园采些鲜花,换了屋中这些旧的。丁香,你去库房一趟,将府君夫人说的那个花瓶给端回来。”黛黎给两个女婢派了任务。
待二女离开后,黛黎长长呼出一口气,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逢场作戏真累,看来头脑简单的花瓶也不好当……
目光移到腰间的小竹牌上,黛黎眸色深了深。
如果州州不在南康郡,她势必南下回家附近看看,那什么盘踞了盐枭的赢郡谁爱去谁去,反正与她无关。
癸水的借口用不了几天,她的时间不多了。

黛黎的脚只是小扭了下,并不严重,在府中休养了两日便能走路了。
这两日云蓉天天来陪她,说长道短,言白道绿,竭尽全力为黛黎解闷,把她哄得甚是开怀,加上云蓉每次来都不空手,带的礼物一回比一回好,于是仅是两天,两人就亲亲热热地互称姐妹了。
“云姐姐,来南康郡多时,我还未出过府,现今我已能走路,不如我们一同出府游肆如何?”黛黎嘴上问着她意见,实则已朝女婢招手让其为自己更衣。
云蓉却有些迟疑:“妹妹,伤筋动骨一百日,要不还是在府中歇着吧。”
这到外面去,万一磕着碰着哪儿了,她可没法向秦君侯交代。
黛黎混不在意,“小扭了一下罢了,脚又没断,且我们坐马车出去,走不了多少路。”
云蓉又劝说道:“傍晚我夫君将举办晚宴,到时君侯定会带你出席,若是我们晚归了……”
“现在早着呢!”黛黎见她还想说,干脆道:“如若云姐姐不愿陪我直说便是,我自己出去游肆也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蓉哪能再劝,只好让人套了马,陪这祖宗出去。
黛黎这才露出满意笑容。
这笑是真不作假,这两日那人暗中搜遍蒋府,都未发现州州的踪影,看来儿子确实不在府中。
府内没有,那就得出府看看。
车轮咕噜噜地压过石板,朝着闹市的方向去。出府后,清静逐渐被喧闹吞没,一阵活跃的烟火气息穿过垂下的帏帘扑面而来。
黛黎掀开车帘一角,暖和的阳光照了进来,而她也看到了人声鼎沸的街巷。商贩一个挨着一个,摊贩熙攘,商品繁多,琳琅满目。
黛黎眉间更舒展了些。
之前舞姬对尸首无波无澜的态度,让她以为她们对死亡司空见惯,加上盐枭横行,她本以为如今的世道已乱到极致。
热闹的城郡却给了她一份安心,或许世道确实不好,也或许天下将乱,但一切都有个过程,尤其乱世不可能一蹴即至。
拿东汉末年举例,从黄巾起义到汉献帝退位,中间间隔足足有三十六年。要是短命点的,都是一个人的一生了。
黛黎万分希望这份“不太平”只是冒出了点苗头,还未到糟糕的地步。
出府游肆的第一站是女郎最爱去的绸庄。云蓉作为本地人,自然顺带充当向导一角,这间瑞祥绸庄是她选的,绸庄占地面积大,门面纤尘不染,门口停着三两架驴车和一架马车,有衣着整洁的小佣抱着包好的布料走出。
显而易见,这家绸庄吸纳的是高端客流。
马车方停,绸庄门口的机灵小佣便一阵风似的来,手里还拿着个小板凳。他将板凳放于马车门口,若不是侍卫挡着,他还想帮忙开车门。
这可是马车,整个南康郡没多少户人家能有马车。
待看清从车里下来的云蓉,小佣面上笑意浓到谄媚:“我说怎的今日枝头上有喜鹊在唱歌儿,原来是府君夫人您来了,里面有请。”
但见云蓉转身,热切地跟尚在马车中的女郎说话,很快,车内的第二人也下来了,带出一阵十分好闻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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