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黛黎回到房中,待两个女婢伺候完洗漱后,便以安寝的名义迅速打发她们。
关门吹灯,上榻睡觉,一气呵成。
黛黎躺在榻上,一颗心跳得飞快。
今天中午她和云蓉出府了,晚宴中途又和她一起离席,这中间发生的事有太多可以问的,难保散场后他会来她这里。
得赶紧睡觉,希望他看见黑漆漆的屋子能止步,有什么明日再说。
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是不行的,各种意义上的起不来。但那些只是微醺,又或是半醉的,那可就太危险了。
黛黎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错,但不知是否今晚过分紧张,她翻来覆去都没睡着,总觉得一个转身间隐隐看到了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正厅里的宴席本就到了尾声,在黛黎离场后,没多久就彻底散场了。
众人皆是喝得醉醺醺,蒋崇海更是需两个家奴搀扶才走得了路,辞别秦邵宗后,他脚步虚浮地回了正房。
云蓉早就让女婢备好解酒的葛根汤,待他坐下便端碗过来:“夫君,快喝碗解酒汤,不然明日该难受了。”
蒋崇海喝了一晚酒,现在看到汤汤水水就想吐,心里暗道见鬼。
今晚的酒局是为秦邵宗设的,在妻子和黛夫人回来前他们就已喝上了,宴前他专门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而明面上大家都是空腹喝,开宴后也一直在喝。
从头喝到尾,最后竟没能让秦邵宗烂醉如泥,那人竟海量至此,真叫人妒忌气愤。
“你们出去吧。”蒋崇海挥退家奴,待房门关上后,他看向云蓉:“中午你与黛夫人出府游肆去了何处?她可有说什么,还有晚宴你们一并离席,中途谈过何事,快快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云蓉从中午说起,先说绸庄,又说黛黎忽然去了城外的破庙。重点描述黛黎丢了传,想借她的手低调补办之事,以及今晚偶然得知秦君侯要带她去赏桃林。
蒋崇海的表情一变再变,“你确定她说的是连绵不断的桃林?”
云蓉嗔怪道:“夫君先前千交万代此乃头等大事,妾怎敢疏忽?放心,一个字都没改,她就是这般说的。”
蒋崇海突然冷笑出声,“好你个秦邵宗,居然敢忽悠我。”
二女离席后,他曾借着酒意问秦邵宗要如何讨伐李瓒。问他路线如何,战术如何,问是否有他能提供帮助之处。
当时秦邵宗沉默几息,然后才开始侃侃而谈,说要采取分兵之策,分两队人马从中路和下路走,同取赢郡。
好啊,竟是假的!
若非在黛夫人旁安插个耳朵,倒真叫他被耍了。
看来秦邵宗确实海量,或许他有几分醉意,但这并不足以让他糊涂到忘了正事。也是,他身在高位多年,盛宠黛夫人是一回事,却也不可能对他这个并无交情的南康郡太守和盘托出,这点防备心应是有的。
“……依夫君看,那两块传是否给黛夫人办?”云蓉问。
“她要两块传作甚,一块还不够她用吗?”蒋崇海不解。
云蓉不屑撇嘴,“她是个丢三落四的,否则也不会先前就丢过四块传了,还仅去了一趟城东又丢了东西。如今想要两块传,估计是她想着以防新的又不见了,却又不想和秦君侯说,所以再弄个来备用吧。夫君,咱们给她办否?”
“两块传倒不算多,自然是给她办!后面还有用得着她之处,此时万万不可和她闹崩。黛夫人的传你看过,你与我细说其上的信息。”蒋崇海这些年养得肥头大耳,醉酒后坐下便不想挪位了:“待会儿你去将我弟喊来,我有要事和与他说,你今晚睡到隔壁屋去。”
云蓉细说完传后,叮嘱道:“夫君记得喝葛根汤,妾去了。”
蒋崇海闭目养神,没应声。
大概两刻钟后,蒋崇江推门进屋。
“兄长,你找我何事?”蒋崇江不住嘟囔:“再过几个时辰便天光大亮了,有事明日再说其实也成,不差这一宿。”
今日晚宴他也有份儿,也喝了不少,这会儿只想躺着。
“叫得你来,当然是有要事。你把门关严实了。”蒋崇海手里端着汤碗,“你待会儿亲自去一趟卓兵家,让老卓今夜加班加点做两张传。你跟他说,明日午时之前,这两张传务必送到我府上,若是延迟了,往后不会再有他一口吃的。”
蒋崇江愣住,面色慢慢严肃起来,“兄长,何事这般紧急?”
传的信息还需胞弟去具体传达,蒋崇海自然不会瞒他,“黛夫人丢了传,不欲被秦邵宗知晓,因此拜托你大嫂弄两块新的。”
蒋崇江不以为意,“一块传罢了,有什不好让秦邵宗知晓的。姓秦的那般宠她,连宴上被当众下了面子都当无事发生,别说区区一块传了,怕是十块都给她办。”
蒋崇海懒得和他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别管她为何,总之此事你务必给我办好,黛夫人的价值大着呢,否则我也不必让你漏夜去一趟。”
如今已宵禁,寻常不得外出,一旦被发现在外闲逛,轻则下狱,重则直接当打死。胞弟这张脸是通行证,能保他畅通无阻,而卓兵那油滑子见了也定然知晓事关重大,不敢拖延。
蒋崇江知道晚宴是个局,来都来了,他干脆问:“兄长,今夜秦邵宗说的行军路线,你觉得可信否?是否要传信给赢郡那边?”
蒋崇海缓缓阖眼,脑中掠过妻子之前说的话,最后吐出四个字,“不可尽信。”
对比刚回到房中时,此时的蒋崇海冷静了许多。秦邵宗说往中路和下路行兵,这话不可信,毕竟对方当时不像醉得口无遮拦。
黛夫人那边呢,真的就可尽信吗?有没有可能那边是一个局,是秦邵宗故意设的,只等他一头往里钻呢?
多疑的蒋崇海不住想。
“兄长,那赢郡那边……”蒋崇江迟疑。
蒋崇海睁开眼,“今夜我会传信一封给李兄,将大致情况告知他,并让他等我第二封信。”
乌云遮盖圆月,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郡守府的一方侧门悄然打开,两道身影从内走出。
夜深人静时,两人都未骑马,一人往城南去,另一人往城东走。前者敲开了城南某户人家的门,在对方错愕的神情中昂首阔步入内,很快,屋中灯火大盛;后者则一路往东,拿着手牌开了城门,并骑上守城卫兵提供的快马,一人一骑踏上往东边的官道,随着马蹄哒哒作响,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在这条通往赢郡的官道旁,待马蹄声几乎远不可闻后,密集的草丛猝然动了动,紧接着一人从中探出头,拍着身上的草屑起身。
“蹲了两日,终于等到这孙子路过了,总算能向君侯交差喽。”
时间缓缓流过,黛黎翻了不知道多少个身,还是没能睡着。
又一次翻身后,她骤然听见了屋外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黛黎呼吸微滞,不由拿住被子往上提了提,让其盖过自己的下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
“君侯,可需我让人去庖厨要一碗葛根汤?”
“不必,你们回房歇息吧。”
可能是夜太静,也可能是心理作用,黛黎感觉外面的脚步声变大了,听着好似有人往她这边来。
几息后,她的房门“呯”地响了一下,声音不大,听着像是有人想推门,但由于门锁了没能推开。
“夫人,开门。”
黛黎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居然真来找她!
这时,连接着房间的小侧房忽然有了动静。将侍奉主子刻入骨子里的女婢匆忙起身,由中间的小门穿行入主卧,再动作利索地为外面的男人开门。
在黛黎错愕之中,她听见“咯滋”的一下门开了。
“今夜无需你们伺候,都出去。”那道男音浑厚宽广,像被风掠起惊涛的海域,有种深沉的威严。
两个女婢不敢耽搁,迅速离开屋子。
“咯滋”的关门声响,躺在床榻上的黛黎僵住,她面前的昏黑在几息后散了许多,隔着薄薄的芍药暗纹帐纱,她看见一点烛光微微摇曳。
烛芒映出旁侧一道魁伟的身影,他的影子被灯芒拉得老长,最后融入昏黑中并与之完全化为一体,仿佛变成了一座巍峨的、极具压迫感的高峰。
事到如今,装睡已毫无用处,甚至继续躺在榻上更危险,黛黎从榻上坐起。
她先前是和衣而睡的,现在起床也快。柔软的手指挑开帐纱一角,将之挂在玉钩上,黛黎转正方向,双腿放到床边的踏板上正想借此下榻,却在垂眸间看见视野的最上端出现了一对黑靴。
视线往上,先是他垂下的滚银边广袖,再是深蓝色的鞶带。
黛黎稍顿,他站在距踏板前半步不到之地,她如果继续起身,完全就是投怀送抱。
进不得,退……
秦邵宗站于床前,目光自上而下地落下。她穿着桃红色的圆领衣裙,白肤红裙被豆灯映亮,越发显得她眉眼姝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宛若怒放的子夜深昙。
她睡前除了锦袜,那对点了蔻丹的赤足脚踝纤细,脚背上的肌肤哪怕在昏暗中亦带着莹润的珍珠色,秀气得很,踩在深色的踏板上分外惹人注目。
忽然,那双赤足游鱼似的收入裙摆中,而抬眸再看,她已盘腿坐在榻边,旁边还空出了个位置。
黛黎佯装无事发生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您快来坐,妾与您说说白日和府君夫人在外头游肆的情况。”
不知是酒后的人都意识迟钝,还是他在想别的,她话落以后,他并无第一时间行动。
黛黎一颗心颤了颤,“您是酒后不适吗,要不妾让桃香她们去熬一碗葛根汤?”
说着她便迅速起身,正想从他旁边过去,却忽然被他抓住了胳膊。
“不必。”依旧是过分低沉的二字。
秦邵宗将人带回榻上,把她摁下坐好后,他也坐到了她旁边,“说吧,你和她白日如何,晚宴离席后又如何。”
他仍未松开她,只是手掌从原先扣着她手臂改为顺着往下,最后覆在她手腕处。
腕上好像覆了一层烧红的砂纸,无比灼热又粗糙,叫黛黎心惊肉跳,她用力抿了抿唇,而后才开始说起白日的事。
黛黎心知白日出府有燕三随行,后者很可能会和他汇报一遍,所以她说的和燕三说的,绝不能有任何出入。
黛黎老老实实说着白日,也结结实实地将车内事关传一事藏好。
而在“知无不言”后,她斟酌开口:“今日归府途中,妾与云氏约定明日继续出府游肆。今夜你我在宴上闹得如此不痛快,以妾骄纵的性格,迁怒您身边的兵卒很寻常,您能否和他们说声,命其明日就不随妾同往了。”
空气安静下来,黛黎感觉自己手心在冒汗。她要做之事必不能让他的人看见,否则以这人深沉的城府,他很快就能明白过来她另有所图。
覆在她腕上的大掌这时贴合着她侧转,四指从下方抵入她掌中,像是想将之托起把玩。但动作到一半,秦邵宗停住,语气不明道:“紧张什么?”
黛黎知他一向敏锐,否则当初藏于车驾后的她也不会被他发现,却未料到他酒后也分毫不减,当下难免哑口无言。
气氛凝滞住了。
“看来是真紧张。不能告诉我?是你明日想去什么地方,还是想偷偷和云氏聊些什么?我猜前者的概率大一些,毕竟云氏近日时常来寻你,你若想和她密语,在府中也说得。”秦邵宗将她的手翻过来,让其手心朝上。
两人坐在榻旁,烛光无遮挡地落在黛黎的掌中,泛出一层细微的亮色。
显而易见,她的掌心冒了一层薄汗。
秦邵宗以指腹缓缓抚过黛黎的手心,拭去那一层几近于无的薄汗:“夫人在犹豫什么?”
“君侯明察秋毫,果真什么都瞒不过您。”黛黎垂下眼,浓密的眼睫在她眼睑下投出一片暗影,“今日城东破庙一行,让妾想到了仍未归家的犬子,故而明日想去寻个驵会问问,看是否有犬子消息。”
驵会,这是牙商的别称,他们涉及马匹牲畜和奴仆的买卖。
说着,她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无怒意后才继续道:“君侯先前答应帮妾寻子,按理说妾不该多此一举,只是一想到他独自漂泊在外,妾便心如刀割、寝食难安,着实是不做些什么难以抚慰内心焦躁。”
什么样的假话最难被发现?
是真假参半的。
她确实寻子心切,也确实明日打算去驵会,这些都做不得假。
至于其他的,就另当别论了……
黛黎微叹道:“妾没告诉您,是怕惹您不悦。”
他答应过会帮她寻人,她先前也表现得无比信赖他,但现在却打算自己偷偷去找。这番举动无论如何解读都是不信任他的表现,所以她想要瞒着也很寻常。
秦邵宗忽然扔了个重磅炸.弹,“下午时底下的人来报,此地的人市中无任何一个男童符合令郎的特征。”
黛黎怔住。
“您……您确定吗?”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有了明显的颤意。
秦邵宗捏了捏她春笋似的指尖,“年岁与身高相仿的男童都仔细问过,每个皆能说出自己的来历,无人因病或因伤遗忘过去。令郎既然在本地被拐,想来离不了多远,以南康郡为中心向四方寻,将各郡的略人者摸排一遍,总会发现蛛丝马迹,而后顺藤摸瓜找人不难,不过是耗时长短罢了。”
黛黎听不清他后面说的了,她满脑子都是南康郡未发现州州的踪迹。
难道州州和她不在同一个地方?若不在南康郡,她得回家一趟。
回杭州。
她得回杭州!
腕内传来略重的摩挲感,回过神来的黛黎下意识抬眼,不经意与身旁男人四目相对。
许是房中灯芒不甚明亮,他那双棕眸的眸色要比寻常深许多,几近成了浓墨的黑,乍一看仿佛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海域。海面波澜渐起,巨大的海兽缓缓上潜,先露出冰山一角的硕大鳍翼,再是长满獠牙、能将她一口吞没的大嘴。
时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往回拉扯,黛黎仿佛回到了不久前的宴席里。
她站在下首,他坐于上首。他当时看她也是这种露骨的眼神,只不过如今更甚于之前。
黛黎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少许,企图离他远些。
然而这一动却瞬间打破了某种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男人握着她腕骨的大手忽然松开,但并非全放,而是改道从她腰后抄过,圈过她腰身,再一把扣住她腰眼位置,仅凭臂力便将人卷到自己腿上。
在黛黎的视觉里,这一幕荒诞无比,仅是两息不到罢了。
座下结实火热,甚至那隆起之地正好嵌于她腿心处,隔着不算厚的衣物彼此贴合,任何变化都无所遁形,热度无声地蔓延交.融,最后生出难以抑制的颤栗。
“今日是第四日了。”他圈过她腰肢的手长指往前一勾,拿住了她的腰带,慢慢轻扯着。
“是第三日整。”黛黎更正说,并没有摁住他的手,而是柔声问:“君侯可知女郎的癸水会持续几日?”
他动作猛然顿住。
男人面无表情,大半张脸笼在暗影里,那双深色的棕眸沉甸甸的。
头一回,黛黎觉得他不可怕了。
他果然不知道!
黛黎毫不犹豫编假话骗他,“七日。只要身体健康无恙的女郎,癸水都会来满七日整。”
那个数字一出,坐在他腿上的黛黎隐约看见他额上有条经络绷了下,她心里难得乐开了花。
但下一刻,黛黎心里咯噔了下,因为她分明感受到后背传来一股推力,是他手臂在收紧,从后将她压向他。
不是小年轻了,黛黎深那事不到最后也能疏解,她忙抬起手抵在他胸膛上,轻声道:“外面的女婢是否真的离开还尚未可知,妾在宴上对您不假辞色,但这一转头就将您迎入房中,还忍着癸水不适做这等事,着实不符妾骄纵蛮横的性子。君侯,小不忍则乱大谋。”
黛黎很镇定,也笃定自己能成功。
这些日的相处令她清晰地认识到,他绝对是个理智凌驾于情慾之上的男人。
如她所料,庞大的海兽重新深潜回海底,面前男人深吸了口气后,缓缓松开了她,“不过几日,我等得起。”
在他低哑的语调里,黛黎听到了四日后的惊涛骇浪。女人轻轻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万般思量。
午后暖和的日光投在树上,经过层层枝叶阻隔,最后在地上洒下一地明媚的斑驳。
黛黎在后花园里赏花,入目皆是花光柳影、万紫千红,瞧着便让人心境舒朗,而这种还不错的心情,在云蓉到来后直接好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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