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流民,别无长物,都快饿死了哪还有什么路不拾遗的道理,肯定是先紧着自己的肚子,所以当即捡了包裹进城。
“君侯,难道是黛夫人遗失了传?”莫延云难以置信。
秦邵宗转身离开,“她手上有两张传,如若遗失包裹,不会只不见一份。不用再搜郡中传舍了,她必定不在。”
莫延云连忙跟上,“那该往何处寻?”
秦邵宗沉声道:“女闾倡门、布庄,以及和布庄有关的女郎的住处,凡是女郎多的地方都要查仔细些。”
莫延云颔首。
也是,黛夫人独自在外,若不住传舍,一定往女郎多的住处钻,毕竟那些地方相对安全。
秦邵宗:“另外,明日在郡中出榜,公示城中来了女贼,警示各家各户莫要大意收留外乡人,同时四方城门派人守着,严查每一个出城的女郎。”
跑?藏?
他倒要看看,她能跑到何处去,又能往何处藏!
待把这只狐狸揪着尾巴抓回来,他定要好好给她点颜色瞧瞧。
黛黎一觉醒来, 在林二娘的门口听到了一个八卦:
昨日晚上郡中各家传舍迎来了一次大搜寻,好像是郡守府在找一个逃犯。
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再多不过,有人言辞凿凿地说, 官衙要找的是个女逃犯,此女肤黑面丑, 能惹小孩啼哭。
至于她所犯何事,好像是此女偷走了贵人一件传家之宝,特此通缉。
黛黎手里端着粥碗,却已食之无味, 她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听着很像秦邵宗找过来了。
不管如何, 近日不宜出门。幸好昨日林二娘想着往后几天专心闭关,提前买了三日的菜, 不然今天难免外出。
黛黎在林二娘家中宅了两日,陪林二娘四岁的幼儿尚奴玩耍。
林二娘家住平民区, 这地方有点像后世的城中村,几乎每家都是一进的屋子, 且屋舍相对紧密, 站在李家的院墙之下,能听见一墙之隔王家人的聊天。
黛黎本打算第三日也闭门不出,但早晨用完早膳在院中消食时,忽然听到墙的那一端有人在说话:
“今儿我去东市, 远远看到东城门依旧有重兵把守, 看来那女贼还未被抓到,也不知道这场搜寻要进行到何时?”
“应该快结束了吧。说起来,一个时辰前我看到有士卒拿着户籍本往和民街那边去,多半是登门核对,查完那一片估计就轮到咱们这边, 这般毫无遗漏地筛一遍,还怕抓不到那女贼吗?”
“城中张贴了告示,凡是提供女贼线索者,皆有奖赏……”
黛黎垂眸,转身回屋,对正在专心致志绣图的林二娘说,“林娘子,我出门去寻我兄长,最晚酉时前回来,不必备我的晚膳。”
尚奴也想出门,他想去街尾找他的好友铁栓一同斗蛐蛐。
黛黎将小儿往屋里拨,“尚奴乖乖在家好不好,若今日你待在家中,阿姨回来给你带块胡饼。”
一听有吃的,尚奴连连点头。
黛黎戴上帷帽出门。
昨日她和林二娘闲聊时,已将这一片地形大致打听清楚。
这边的街道纵横交错,有点像“曲”字形,林二娘的屋子在最东边,而方才邻居口中的那条和民街则在最西侧。
黛黎往东边的小巷走,勘勘走出小巷口时,陡然看到前侧方有一队人来。
来者之中竟然还有个熟人。
是那个国字脸的兵长,黛黎记得他叫胡豹。
果然是秦邵宗找来了!
黛黎呼吸一滞,立马缩回去,毫不犹豫转身往另一条巷子走。左拐右拐,险而又险地再避开了一波人后,她总算离开了布衣的居住区。
虽说城中抓贼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但百姓的生活其实未受多少影响,商铺如常开业,小贩也依旧挑着摊子在街边吆喝。
街上人来人往,除了不时有几队兵卒从街巷穿过,其他倒和平日无差。
黛黎进了一家高端茶馆,花钱开了一个二楼临窗的小包间。
小佣放下瓜干托盘后,带上门离开。
黛黎摘下帷帽,将窗户打开至半个巴掌的宽度,而后才开始煮茶。
茶馆是谈天说地之处,这里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八卦,如果有银钱开包厢,呆坐一个下午也并非不可。
街上人来人往,黛黎本想观察一下士卒在街上巡逻的频率,结果居然让她看到了……秦邵宗。
黛黎拿着茶盏的手晃了一下,杯中茶水在桌面上洒开了花。
秦邵宗和莫延云在游肆。
“君侯,看来兖州和青州这一架打得凶啊,且此役非短日能结束,不然水匪也不会跑到朱崖津附近。”莫延云感叹道。
秦邵宗:“他们早有摩擦,撕破脸皮不过迟早之事。此番借着青莲教,正好……”
忽的,他脚步停下。
莫延云不解道,“君侯?”
身着黑袍的魁伟男人站于十字路口,目光从东往西扫过,坐在摊位后笑着收银钱的小贩,巷口边一群正在玩泥巴的孩童,往茶舍内迎客的茶佣……
一幕幕映入他的眼中,如同定格的书画被记入脑内。
闹市多商铺,食肆茶馆门户大开,人来人往,有二层的房舍比比皆是,有的包厢窗牗开到极致迎入阳光,有的紧阖着、看着像无人使用,还有的只开了巴掌大的小缝隙。
一切如常,看着毫无异样。
“君侯?”见无应答,莫延云又唤了声,“您这是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吗?”
秦邵宗转身向远远缀在他身后的郡守府侍卫招手,“查这一片,重点查食肆和茶馆,询问小佣是否有单人,或两人三人开包厢使用的。”
侍卫领命,四散而开,迅速走向不同的店铺。
“君侯,您觉得她会上街来?”莫延云十分惊愕,第一反应是不大可能,“如今郡中抓贼成风,城中百姓讨论得如火如荼不谈,巡卫也随之增加了数倍。黛夫人一定知晓您在寻她,她还怎敢露面?”
秦邵宗冷笑一声,“她有何不敢?她那狐狸皮下藏了颗熊心豹子胆,没她不敢做的事。”
莫延云心知上锋心里还冒着火呢,唯有将罪魁祸首逮出来,那团愈演愈烈的火焰才得以扑灭。
一刻多钟后。
一个士卒匆匆回来,“君侯,玉竹茶馆有个包厢符合条件,且大堂有茶佣说开包厢的是个独行女客,进茶馆时头戴帷帽,模样难辨。”
说着,士兵还抬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茶佣还说她这般高,约莫七尺三,身高符合。”
秦邵宗骤然看向侧方的建筑。
玉竹茶馆。
莫延云忙问,“茶馆的前后门看住了吗?”
士卒当即点头:“那女郎的包厢开在二楼,我直接让两个弟兄分别守住了两条楼梯,除非她跳窗又或是生了双翅膀,否则绝无离开的可能。”
秦邵宗阔步进了玉竹茶馆,茶馆佣工和掌柜都想迎上前,但被士卒挡了下,“让接待的那个佣工上前便可。”
茶馆有两条楼梯,楼梯口分居于大门旁的左右,如同两条巨大的胳膊环绕馆舍。
秦邵宗随意挑了一条上去,茶佣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那位女客大概是两刻钟前独自一人来的,点了‘花开富贵’的茶盘。草民端着茶盘二次进包厢时,她头上帷帽还未摘,那时草民只以为她性格腼腆,哪能料到她有可能是女贼……”
满城都在找人,按理说贼该老实藏好,又怎会大咧咧地往街上跑。
“咯滋——”
秦邵宗手一推,未上锁的包厢门猝地打开。
这是个小包厢,从门口距窗边不过是五步之遥,房中无屏风,一切一览无余。
仅开了巴掌缝隙大的窗牗,正在煮水的茶鼎,些许散落的瓜干,角落有个小巧熏炉,以及面上有一小滩水渍的案几。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
莫延云傻眼了,立马回头问那个先前拍着胸口保证守好楼梯的士兵,“人呢?”
“她倒跑得比兔子还快。”秦邵宗轻啧了声。
“我、我真是第一时间让人守住了楼梯。”士兵涨红了脸。第一时间守住楼梯,接着回来邀功,以至于楼上情况还未来得及核对。
莫延云心道太平郡这些个士卒尽是草包,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让君侯空欢喜一场。
秦邵宗忽然皱了长眉,“有股药味?”
莫延云怔住,用力吸了吸鼻子,但只嗅到从熏炉里飘逸出来的淡香。
“她刚离开不久,定然跑不远。继续搜。”秦邵宗下令。
当看到秦邵宗的第一眼,黛黎就知道坏事了。
这种感觉具体很难言说,像是脑中有根弦在嗡嗡地鸣动,叫她一刻也坐不住。
她先前能数次成功忽悠他,全凭秦邵宗认为她一定会攀他那根高枝。在这种盲目认知下,很多事他都看不清,让她能蒙混过关。
但今非昔比,黛黎不敢松懈半分,于是迅速从茶馆的后门离开。
这一带都是商铺,黛黎走走藏藏,主打一个错峰行动。或许是她举止太悠闲,也许是许多人都像那个茶佣所想,觉得女贼躲都来不及,哪会大摇大摆上街。
总之,黛黎安然无恙地走了两条街。
她先后去了四个城门,远远地看见每个城门的守卫都多于前日她进城的两倍之数。
暂时出不去了。
黛黎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她在外面转悠了两个时辰,如今临近黄昏,想来林二娘附近那一带都查完了。
她如今回去或许正好。
心里说一点都不担忧是假的,但不回林二娘那里,她又能去何处?
她的传写的是“黛黎”,改不了名字,拿着这张传去传舍和自投罗网没区别。
黛黎心里隐约生出点懊悔,早知如此,她当初就不该在太平郡下船,也恨日月津的船班少。
在街边小摊买了胡饼后,黛黎走进巷子,迎着夕阳暖和的余晖左拐右拐,往林二娘家中走。
当初出去时,她先后遇到两拨人马,差点和他们撞个正着,而回来这一路奇异的一路顺畅。
一个兵卒都没碰见。
倒是件好事。
“咯咯。”黛黎敲门。
屋门很快打开,林二娘站在门后笑了笑,“你回来了啊!”
不知是因隔着帷帽,还是屋舍坐向让夕阳照不到林二娘身上的缘故,黛黎觉得此刻的林二娘有些陌生。
黛黎颔首,拎着裹着草纸的胡饼进屋,“尚奴呢?我出门前答应给他买胡饼,这会儿饼还有些热乎,让他趁热吃。”
“隔壁铁栓方才来找尚奴,说什么也要和他一同出去玩耍。”林二娘解释道。
黛黎一顿,将胡饼递给林二娘,而后才摘下头上帷帽,“那等尚奴回来再吃吧。”
胡饼递过去了,但直到黛黎拿开帷帽,都没有听见林二娘往回走的脚步声,她抬眸,刚好迎上对方的眼睛。
初见时,林二娘不及防被她脸上的“黑火焰胎记”吓到,后面基本不再直视她,哪怕是和她说话,目光也只落在她的衣襟上,或者干脆飘到其他地方。
这还是第一回 ,对方这般目不转睛地看她。
心里有些奇怪,黛黎面上不显,只回以一笑,“怎么了?”
“无事,就想问问你,今晚想吃鱼否?养在水缸里的鱼再不吃要不好了。”林二娘匆忙移开眼。
黛黎怔住,那股怪异的感觉骤然浓重了许多。她出门前分明和林二娘说过今夜不必备她的餐食。
为何她还问她今晚想吃鱼否……
黛黎转开眼看向院中,她本意是想看养鱼的陶水缸,过去瞧瞧鱼如何不好了。
然,就是这随意一眼,却令黛黎只觉有支冰箭猝地射来,贯穿了她胸口,将她整个定在原地。
林二娘家住“城中村”,而会住在这里的,多半是囊中羞涩,他们的屋舍是一进的屋子,素瓦堆叠,仅比茅屋好些许。
既是囊箧萧条,钱自然是使在刀刃处,因此许多户人家,包括林二娘家的院子都是没有铺砖的。
地上就是泥土地,若碰上了下雨天便会泥泞不堪;如果天接连放晴,倒也不至于太难看。
不过无论哪种,只要在上面踩过,都会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
而此刻,一连串脚印出现在院中。
家中只有两个女郎加一个小童,她们三人谁都踩不出这等宽长的大脚印,更别说这些脚印凌乱且密集,绝非一人能留下。
黛黎感觉自己的肌肉在颤抖痉挛,皮肤也变得无比敏感,只是一阵凉风拂过,便叫她心惊肉跳。
她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地迅速往外面走。
“咯滋——”
两叶木门被她打开,而自从中开出的那一线起,率先露出了一抹黑色。
这一刻,画面好像被无形放慢了许多。凉风卷起门外伟岸男人的黑袍一角,仿佛是恶虎高抬了利爪,也像是武士出刀前的预兆。
天空似乎骤地暗下来,又似被宛若虎爪的白色闪电劈开,黛黎的眼瞳随着惊雷而震动,面上血色退得一干二净。
金乌再度往西沉, 日光又暗了一个度。
秦邵宗站在简陋的小屋外,暖橙色的夕阳侧照过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 自他高挺的鼻梁为分界线,分出明与暗, 连带着那双棕眸也变得一只如墨的浓黑,另一只仍像大型猫科动物的棕瞳。
黛黎下意识往后退,然而才迈开一步,一只有力的大手伸过来, 紧紧扣住她的上臂。
“还想跑?”秦邵宗看着黛黎的脸, 见她黑的黑、灰的灰、黄的黄,几个颜色还颇有层次, 看着挺像天生如此。
不仔细看,还真会被她骗过去。
他心里那把火又上来了, 血气上涌,烧得他心肝都有些疼。
黛黎这会儿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不断摇头。那条箍着她的铁臂往回一带, 她便撞入他结实的胸膛中。
这人向来火力旺,今日似乎更甚,黛黎一只手撑在他胸口,灼热隔着他单薄的衣裳传来, 让她仿佛置身于火炉中。
还不待黛黎措词好, 他忽然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大掌收拢轻易将她双腕一并扣在掌中,而后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条锦带,往她腕上绕了三圈,扎紧了捆住。
“秦邵宗, 你听我解释!”黛黎急眼了。
秦邵宗冷呵了声,不置一词,将她的手绑好后把人拦腰抱起,转身阔步往巷外走。
莫延云等人迅速跟上,几人听着那一句“秦邵宗”,眉心皆是突突直跳。
乖乖,几日未见,黛夫人这惹火能力半点没弱。连名带姓地喊君侯,是真不怕他更生气。
林二娘家本就在“城中村”的最东边,距离巷口相当近,秦邵宗身量足,加之走得很快,仿佛不过是眨眼时间,他已抱着黛黎出现在巷口。
此地不知何时停了一架马车,后面车厢门大敞,胡豹坐于车辕上,待秦邵宗一上车,握着缰绳的手一扬,骏马吃痛开始小跑。
秦邵宗将黛黎塞到软椅的边角,之后也没退开,而是更往前了着,膝盖直顶入她腿间,一手撑在旁边紧闭的窗沿边,凭后面的车驾木板,也凭自身的体格,硬是将人堵在小角落里。
“你不是要解释吗?那就好好说说,为何先前假话连篇,一切目的何在?”他一双棕眸沉甸甸的,几欲冒出火来。
但此时此刻,黛黎的恐惧感反而比看到他站在门外时要少些。
因为她发现他好像不打算杀她,起码现在不打算,否则在小屋门口见到她时,他腰间那把刀便该饮血了。
既然如此……
黛黎眼睫颤得厉害,抿着唇没有说话。
秦邵宗伸手卡住她的下颌,将之稍稍抬起,“说话!该说时不说,不该说时满嘴谎言,嘴巴不想要了?”
“没解释,方才我骗您的。”黛黎声音很低。
秦邵宗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了许多:“你刚还想着撒谎?”
黛黎目光轻轻的、小心翼翼地落在他脸上,一触即离,她没说话,但眼神分明带了点“我说实话你又不高兴”的意味。
秦邵宗额上青筋直跳。
好,她果然好的很!
而恰在这时,马车停了。
秦邵宗收回手,粗糙的掌心吃了一手的黑灰色,他浑不在意,把角落里的女人挖出来,箍在怀里抱下马车。
视野从狭小转为开阔后,黛黎惊觉马车停在一家传舍前。
传舍门面干净,高处挂着一面精美的牌匾,二楼屋舍的窗牗旁攀覆了些藤植,彼此交缠的植株表面开出了可爱的小花,点出一抹亮色。
以黛黎今日走街串巷的经历来看,这里能对标南康郡的明月居。此刻,传舍门口站了两个精壮兵卒,从门口往里看,掌柜小佣全然不见了,似乎是经历过一番清场。
但黛黎如今完全顾不上这些。
黄昏已尽,最后一层天光被黑暗吞噬,夜幕沉沉,仿佛随时都会从头顶上坠下。传舍大厅和走廊都挂着灯笼,火烧似的一路延绵至里,夜色和灯芒相互糅合,交融出惊心动魄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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