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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娘亲被巧取豪夺后(未眠灯)


“啧,这你就不懂了。你也不看看青州兖州那什么地方?处处依山傍水,河道丰富,那等地方的贼寇个个都是浪里白条,将他们丢入水中和放条鱼入河似的,每个水性好得很。艄公确实要赚银子不假,但更要紧着自己的小命和船啊!”
黛黎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近日的朱崖津,可能没有南下的船了。

有些事不能听一家之言, 吃完面的黛黎不死心,放了碗就往集市里去。
人多之地便于打听,而行商们的消息更是灵通。若向他们打听, 极力彰显自家货品珍贵的行商非但不会掖着藏着,还会知无不言, 连你没问到的都一并说——
“……朱崖津啊,对,近来那边的楼船都不来了。你问那是何时之事?好像是四五日前吧,起因是有个艄公的船被水匪也劫了, 那水匪不讲武德, 也丧尽天良,明明艄公都拱手将船让出去了, 他们居然还杀人灭口。此事传开后,很多艄公都吓破了胆, 连夜开船离开,不再靠近朱崖津了, 起码近日是没船。”
“你问官府为何不管?哈, 这事我也不好明说,大概就是这批水匪里有个人精,特会专营关系,往那里……”
卖货郎用手指了指天, “砸了大把的银钱, 花钱买命喽。你问还有什么能快捷南下的路子啊?既然你方才都问起朱崖津,那定然知晓南边在打仗了。这仗一打啊,哪还有什么快不快捷的路子,能平安都不错了。”
“……嗯,对, 倒是可以跟着镖师或商队往南走,但现在这个世道嘛,最好选择信誉好的大镖局和商队,前者咱们太平郡没有,后者嘛。”
卖货郎笑嘻嘻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刚回来一队,满载而归,近期还未有远行计划。”
说完,卖货郎继续热情地向黛黎推销自己的茶叶和调料。
黛黎礼貌拒绝了,转身离开。
看来朱崖津散了载客的楼船是板上钉钉了,走水路行不通,她得考虑走陆路。
不知是否因为行舟仅半日,黛黎有种难言的焦虑和不安。
她出城的事瞒不了多久,如果那人刨根寻底地查,绸庄女婢一定会被挖出来。顺藤摸瓜,说不准载她出城的车夫也会暴露。
只要查到车夫,他势必知晓她在太平郡。
不过他真会追究到底吗?
长着天使翅膀的白色小人说:不会的,秦邵宗现在忙着对付蒋府君呢,蒋府君之后还有个大盐枭在等着他,他哪有时间管你这只小虾米。而且太平郡更为靠近赢郡,他敢单枪匹马来吗?但若要带兵,哪有楼船装他的三千兵马!
长着恶魔翅膀的黑色小人说:呵,秦邵宗多傲气啊,算上最开始那次,你一共耍了他两回,他真能咽下这口气?那种城府极深的男人,改个计划还不是和喝水一样简单,从南康郡过来不过半日时间。如果他晚上出发,第二天中午或下午就能到,打个闪电战快去快回有何不可?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两个小人儿疯狂打架,最后小恶魔拿出大铁锤一把击飞了小天使。
黛黎抬头看天。
现在是辰时末,她还有一小段绝对安全的时间。
得先解决好今晚的住宿问题。
传舍,不大安全了。
黛黎沉思许久,先去传舍花钱寄存身上的包裹,而后寻了个医馆,最后再去找布庄。
继续花了点钱,她从布庄小佣的口中得到了几个绣娘的信息。
这个时代没有绣庄,绣娘们各自为政,或干脆受雇于布庄绸庄。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皆是在家干活的。
“咯咯。”
房舍主人听见敲门声,先对外喊了声“谁啊”,屋外人无应答,只又“咯咯”地叩了两下门。
屋舍主人只好放下手中针线去开门,随着“咯滋”的木轴转动声,林二娘看到了屋外站着一头戴帷帽的女郎。
对方身形高挑,衣裳陈旧,哪怕不见面容也瞧着很陌生。
不像是这附近的邻里街坊。
“你是何人?”林二娘警惕道。
她丧夫不久,带子独居。今朝大力鼓励寡妇再嫁,不久前她相中了一门亲事,再过些日子就出嫁了,如今在家备嫁。
“我姓容,是南方来的绣娘,先前经打听知晓林娘子是这附近手艺极好的绣娘,故而登门拜访。”黛黎轻声道。
林二娘听说是“绣娘”,眼里的戒备少了些。对方是个女郎,不如牛高马大的男人有威胁,且人总对自己熟悉的事物、擅长的领域充满安全感。
饶是如此,林二娘也没引黛黎进屋,而是在门口问:“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黛黎娓娓道来:“我兄长是个行商,前段时间我随他来北边营生,在北地采购完所需货物南下时,于朱崖津处被水匪缠上。虽说货物尽失,但好歹捡回小命,货品中包含一份十分重要的客订绣图,本来我都完工了,可惜经此一遭只能从头开始。然而先前的遇匪令我伤了手,新的绣图无力再绣。”
说着,黛黎将自己左边袖子捋起了些。
林二娘顺着看过去,不由小呼了下。
苍天,这手包成粽子似的,连手指头都看不见,这是伤得多厉害?怪不得她之前闻到一股药味,原来源头在这儿。
朱崖津附近闹水匪一事,本地人人人皆知,林二娘对此毫不怀疑。而且听这位“容夫人”后面的话中话,对方极有可能是想寻她帮忙赶绣图。
这是生意上门了。
林二娘侧开身,“你先进来吧。”
黛黎缓步入内。
“此地无旁人,犬子不过四岁,你的帷帽可以摘下。”林二娘关了门。
“我脸上天生有块黑胎记,颇为吓人,还望林二娘莫要惊慌。”黛黎抬手取下帷帽。
对方提前打了招呼,林二娘已有心理准备,但当真看到那块盘踞了她小半张脸的狰狞黑胎记时,还是忍不住立马移开眼。
方才那一幕在脑中挥之不去。
从额角开始往鼻梁延伸,中间覆盖整只左眼,再遮住同侧下颌。
像什么呢?
像一把黑色的火焰印于脸上。仿佛重新投胎喝孟婆汤时,整锅孟婆汤翻了,底下的火把在她脸上燎出火印。
黛黎重新将帷帽戴好,“对不住,吓到你了。”
林二娘尴尬地咽了口吐沫,“没、没有,你坐吧,吃茶吗?我给你煮茶吃。”
黛黎没有拒绝。
屋中一时只余咕噜噜的水沸声,气氛有些尴尬,林二娘数次偷看对面的女郎,有些忧心方才得罪了对方,以致后面被压价。她最近在备嫁,家中男孩又能吃,手头着实紧。
林二娘主动挑起话题,“不知女郎想让我绣一幅什么样的图?”
黛黎:“山河图。”
林二娘愣住。
她接过的绣活一般都是绣些花鸟鱼虫,再不济就是草木纹路和字。
这山河图要怎么绣?
黛黎解释道:“我那位主顾年少时是位游客,走遍名山秀水、万里山河,年老了想忆往昔,故而四处寻人绣记忆里的山河。我跟着兄长走南闯北营生,见过山川无数,倒符合他的要求,因此他先前选择了我。”
像是知道林二娘的忧虑,黛黎继续道:“你莫担心,这山河图不难,我说你来绣,能绣多少绣多少,到时我根据进度给你结工钱。就是有一点……”
“什么?”林二娘忙接话。
黛黎:“我得时刻关注山河图的进度,及时调整细枝末节,以免出错,大概得在贵寓落脚。”
这点林二娘倒没想到,她一时没做声,迎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住家里,怎么想都不踏实。
“哒。”桌上被放了一垒银钱。
“我不会白吃白住,这些全当房费和偶尔的餐食钱。”黛黎笑着又放了另一垒钱,“失了货品后,针线等物我也一并丢了,若你肯接下这个单子,这些全当针线款。对了,只有我一人入住贵寓,我兄长住传舍,不会来叨扰。”
林二娘目光落在桌上的钱上。
“这是我的传,我是良民,你可安心。”黛黎拿出一块木牌,她左手包扎着,拿传的是右手,食指和中指并着按住小竹牌边缘,恰好遮住了姓。
从坐在对面的林二娘的角度,她只看到了姓名那一栏有个单字的“黎”。
黛黎只是拿出来示意一下,没递给她,展示完后收好传。
“寒舍简陋,还望女郎莫要介意。”林二娘有些拘谨地说。
这是同意黛黎入住她家了。
黛黎弯起眼睛,将桌上的两垒银钱推过去,“合作愉快。我去传舍和兄长说声,顺便将行李带过来。”
离开林二娘家后,时间已到了巳时,黛黎抿唇思索半晌,去传舍拿回包裹,却带着东西出了城。
崭新的二层楼船乘风航行,船首于河面上划出一道道堆叠的“八”字,橙黄暖和的夕阳余晖洒于其上,泛起一层灿烂的碎金色。
经过六个时辰的航行,这艘从南康郡出发的楼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楼船靠岸,连接两端的长木板被架起。一众身强体壮的卫兵利落下船,他们穿着整理,神色冷漠,眼中有熠熠寒星,宛若藏着白刃的利芒。
日月津上营生的、载客的,暗处垂钓者见状无不侧目。
岸边的喧嚣仿佛随着他们的到来猝然冷却下来,待他们离开后才重新燃起。
“谁家的部曲啊,气势居然这般吓人?方才被那个浓眉壮汉眼睛一扫,竟叫我心底发寒。”
“难道是朱家的?听闻前几日他们在朱崖津遇到了水匪洗劫,吃了血亏,这会儿该不会寻了人来剿匪吧。”
“你傻啊,你看他们腰上的刀,全是同一规格,且刀鞘质地上佳,朱家哪有那等实力。”
“莫管莫招惹,反正不是冲着我来的。”
秦邵宗踩着闭城的时间点过了城关,入内后没立马寻人,而是去了一趟太平郡的郡守府。
太平郡的府君姓邓,单字一个拓,此人已到了花甲之年。
今朝有文件规定“大夫七十而致事”,意思是七十岁退休了。邓拓距离卸任还有几年,人越老越瑟缩,他近几年作风愈发温吞。
今晚和过去许多晚都一样,邓拓临窗而坐,一边用着夕食,一边赏着院中风拂桃花枝,悠闲自在。
“府君,有、有贵客登门!”家奴在此时匆忙赶来。
邓拓慢悠悠地咽下口中的牛肉,“这般慌张作甚,何人来访啊?”
“秦邵宗,是秦君侯……”
奴仆第一回 说得小声,邓拓只听见一个“秦”字,他花白的眉毛皱了皱。
郡里没有秦氏大户,不过北边的幽州和隔壁的并州倒有不少秦氏的根系。
秦氏中人来找他何事?
该不会路过行商,被朱崖津那批水匪劫了东西吧,这事可不好办……
“府君,是秦君侯来访,北地秦家那位族长。”奴仆提高了音量。
“啪嗒。”邓拓手中的玉箸掉落。
呆滞两息,邓拓迅速起身,饭也不吃了,急忙往外走,“秦君侯怎会来我这弹丸小地?管不了那般多了,你速速去一趟李府,去和吃酒的大公子说北地的秦君侯来了家中,让他立马回家作陪。”
邓拓走进正厅前猛地停住,先正衣冠,深吸了一口气,想着哪怕官职远不如人,待会儿也不能太落于下乘,结果才迈开一步进入正厅,就顿觉腿软了。
会客的厅堂两侧各自站了十来个壮汉,他们着轻甲,配环首刀,戴着护臂的手臂鼓出肌肉流畅的弧度,而随着他从侧廊走出,这批士卒纷纷看过来。
邓拓白胡子抖了抖,他仿佛闻到了沙场上黄沙与鲜血糅合的气味。
正厅中唯有一人坐着,他身形伟岸,肩宽腿长,往那儿大马金刀一坐,仿佛带出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巍峨山岳,经年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出厚重的威严。
此刻他闻声看了过来,棕眸肃冷,眼尾处的几缕细纹似乎化作了刀,不怒而威,叫人心底生寒。
邓拓心里那点疑惑消失得一干二净。
真是秦邵宗来了!
“事急从权冒昧登门,还望邓府君莫怪。”秦邵宗嘴上说着望人家莫怪,但毫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半点没要起身。
邓拓深深地弯腰揖了一大礼,“君侯英姿伟貌,气宇不凡,威名如雷贯耳,您大驾光临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谈何‘怪’之一字。只是不知君侯为何事而来,倘若有卑职能帮得上忙之处,便是赴汤蹈火,卑职也再所不辞。”
秦邵宗虚扶起他,倒也没有换说法,“我近月收了个姬妾,此女甚得我意,日夜带在身侧颇为喜爱,不料她却是旁人的探子,卷了我一些机密趁我不备遁走。”
邓拓大惊失色,同时莫名不安:“君侯,此女如今莫不是藏身在太平郡中?”
“十之七八。”秦邵宗没一口咬定。
邓拓连忙道,“君侯您且安心,太平郡不算大,要寻一人不难。还请君侯描述下她的具体信息,卑职即刻派人去将她抓拿归案,再往大牢里一投,十八般刑罚通通用上,保证她不想招也乖乖招供。”
莫延云听得眉心直跳。
这邓府君难不成是老得不懂风情了?君侯先有“此女甚得我意”,后有“颇为喜爱”,他还敢十八般刑罚通通用上呢。
秦邵宗先描述了黛黎传上的信息,而后道,“她身高约七尺三,骨肉匀称,桃花眸,额上有朱砂痣。只是她孤身在外,定会做伪装,可往肤色深黑、面容丑陋的女郎之中去寻。”
说到最后,他语气加重了两分,“待抓到人我会亲自审,邓府君只管帮忙找便是,旁的不劳府君费心。”
邓拓后知后觉自己画蛇添足,他尴尬扯出笑,“君侯所言极是,她毕竟是您的人,如何处置您说了算。”
秦邵宗:“夜晚总需有歇脚之处,且先往郡中传舍走一遭。”
上令如火,下焉敢惰。
若将视觉从地上拉至半空,从高处俯瞰整个郡县,便能看到在黑沉沉的夜幕下,数队人马自郡守府出发,如长蛇般朝着郡中传舍蜿蜒行进。
传舍掌柜看着阔步进来的一众兵卒,大惊曰:“这、这是作甚?草民斗胆请问壮士小店有何不妥之处。”
为首兵卒:“莫惊慌,也无什大事,只寻个人罢了。把你们传舍近两日入住的旅客登记册拿出来。”
这样的一幕发生在不同的传舍里,结果大同小异,直到有一家传舍——
“黛黎?有有有,此女是下午来的,就在楼上左侧最角落的那间房间。”传舍掌柜忙道。
“老大,咱们赶紧去通知那位吧!”小卒迫不及待想邀功。
为首的兵长却多留了个心眼,又问掌柜,“此女相貌和身高如何?”
掌柜对此印象深刻,“她高七尺三,肤黑,貌丑无盐,身上还有股馊味儿。”
兵长心道稳了,条条都能对上,就是此女!遂,他吩咐底下人,“你们在此地守着前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我回去通知贵人。”
一刻钟不到,秦邵宗出现在了传舍门口。
传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掌柜和一众小佣全都哆哆嗦嗦地挤在柜台角落,像被迫从窝里拎出来的小鸡仔。
秦邵宗在路上已知黛黎在二楼,他进传舍后没看旁的一眼,直上楼上。
二层有士卒把守,所有旅客都待在房中不得出,秦邵宗一路走到最角落那间房间,抬手推门。
“咯滋”的一声,门开了。
灯芒霎时从内倾出,而与这道光亮一同出来的,还有一股比饭馊味更难闻的臭味。
给秦邵宗通风报信的兵长,被熏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前方的高大男人身形稳如山,不由暗道了声佩服。
不愧是从尸首遍地的战场下来的,面对这等恶臭都能面不改色。
一声冷笑陡然响起。
兵长打了个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攀上,隐约间好似看见丛林中暴怒的恶虎一爪子挠断了粗壮的树枝。
不,不是已找到了人吗?
贵人怎的还不高兴,难道不是这个……
房内,一个四十来岁、身形高挑的妇人惊恐地看着门外一众人,“你们是谁?”
她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襦裙,面皮发黑发皱,显然之前没过多少好日子。而先前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来自于角落的一堆衣裳,看起来刚换下不久,还没来得及清洗。
“传,谁给你的?”秦邵宗站在门口,没进去。
妇人见势不妙,哪敢不配合,“我捡的,在地上捡的。”
怕对方不相信,她又急忙补充说:“真是捡来的,就城北的郊外。我那时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了一个包裹,外面的布还挺旧的,但我想着看看也无妨嘛,说不定里面有好东西。结果真有好东西……”
包裹里面有一套衣裳,一张传,甚至还有些银钱,像极了有人粗心大意不慎遗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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