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本就佝偻的身形愈发压弯,心中祈求仙长不要再将注意落在三子融雪的身上。
仙长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疫鬼已除。”
屈娆简短几句就说明了刚刚的状况,又说地下还有不少残存的乡人,现在救出来估计还能活。
还有人活着!!
得到这个消息后的仁伯大喜过望,抓着三子的手就往下想去叫人。
华融雪就这样被他爹拖着下了山,但在下山之前,屈娆看见他回头看向了自己。
那双瞳色漆黑的眼睛将幽深的目光落在了修士的身上,可那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半痴半傻的人该有的眼神。
而前不久一举斩灭疫鬼的修士,就这样平静淡然地站在高坡上,那双似乎什么都没有容纳,又似乎天地所有一切都在其中的眼睛,只是轻轻地将目光从华融雪的身上拂过。
“……”
“儿啊?”紧紧抓着他的仁伯在走出很远一段距离后,才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向后方,那儿早已没有修士的踪迹,仁伯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态,但他的确为此松了口气。
见华融雪脸上没了惯常的傻笑,整个人安静了很多,仁伯有些担忧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融雪?”
华融雪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仁伯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又抓着他继续向下走去。
“得把这事儿告诉你娘,你娘你姐听到你回来了,事情也解决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风将老人的嘟囔声吹散,只留只言片语落在还站在原地的屈娆耳中。
修士的目光仍旧放在老人和傻子离开的方向,这让飞在一旁的灾厄有些不解。
“你看什么呢?”
剑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屈娆脸侧,顺着她的目光灾厄想要分析出对方到底在看啥,可看了半天也没能找出点蛛丝马迹,它也只能乱猜。
“那个老头?还是那个傻子?”
灾厄:“嘶,说起来好像还真有点奇怪的……那小子的眼神好像和之前不太对劲啊。”
何止是不对劲,简直快把“我有问题”这四个大字按自己脑门上了。
屈娆无声叹气。
这还有啥不明白的?
那个藏在华融雪身体里的痴傻妖王,重新恢复神志,智商占领高地,心思也活络起来了。
屈娆原本打算找个机会去华邑庄抓点药材,凑够买炉子的钱就离开,现在看这情况,估计不好溜走啊。
痴呆妖王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要不然也不会在恢复神志后想的不是修补自身恢复实力,而是去找胆大妄为的疫鬼单挑。
刺过那一剑之后,她要是就这么走了,估计之后的路身后都会跟着条尾巴。
既然这样……倒不如让她主动出击。
反正身体的控制权现在在华融雪这个小傻子手上,化神期的妖王又怎么样?不还是得时不时智商掉线?
屈娆一把握住长剑,在灾厄警惕的目光中嘴角微微上扬。
灾厄:?
总感觉它的新主人在算计着什么……
应该是剑的错觉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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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来人去帮忙!”
在长时间的惶恐不安后,这天灾一般的瘟疫终于迎来了好的结果。秋晚香咳嗽着让人去叫自己的女儿,将下人们支出去后,转身看向华仁。
“阿仁,你说的可是真的?”
妻子的嗓音藏着颤意,那双熬了很久的眼睛除了血丝之外又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眼见周围再无其他人,仁伯克制地冲夫人点了头,随后转身朝着里屋招呼。
“雪儿……融雪!”仁伯唤他,“出来!快,让你娘看看!”
安静的里屋半晌后才慢慢传出细碎的声响,直到里屋的门被推开,从中走出来的人让秋晚香的眼睛蓦地瞪大。
身着黛色竹纹长衫的青年从屋内走出,眉眼带笑,舒展间透露着几分天真,不似常人般那样有神。一双眼睛尤为漂亮,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流多情的轮廓,却因为眼眸中纯澈如孩童般的懵懂而显得异样的无辜。那双天生浅淡的瞳色,像是浸在清泉里的琥珀,映出了被他容纳进眼底的两人。
秋晚香在看见他的那个瞬间,脑子里就一片空白。
自从三年前那场大雪后,她最小的孩子就消失在了深山。
在过去的每个瞬间,秋晚香都在想这是不是她的报应?报应未曾落在她的身上,却又何尝不是深深挖出了她的心?
现在,她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孩子。
明明一个月前,华仁就对自己说过融雪回来了,可秋晚香一次都没有当真。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那是真的,但又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直到现在。
“融雪……”
见夫人上前不自觉地触碰三子的脸庞,小心翼翼地像是在碰从未有过的梦一般,仁伯的眼角又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泪。
哎呀哎呀,真是年纪大了。
他背过身擦了擦眼泪,终于咽下了三年来从未消化的哽咽。
华融雪任由她抱着,于是谁也没见到青年本该痴傻的目光中闪过的一丝不耐。
真烦啊,有那么多眼泪要掉的吗?要不说是这傻子的爹娘呢,一家人一脉相承……
青年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没有被限制住的右手在秋晚香的身后慢慢抬起,轻薄的黑气在他手中汇聚,成爪状的右手骤然用力——
“华融雪。”
一道平静的女声出现在三人耳旁,仁伯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抬头一看就发现了站在了拱形门前的修士。
“仙、仙长!”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颤声问:“仙长可是有什么——”
“我来找华融雪。”仙长打断了他的话,迈步朝着庭内走来。
华融雪眯起了眼睛,随后脸上再度绽放出一抹带着傻气的笑容。
原本抱着他的秋晚香终于缓解了相思苦,松开孩子后转身朝着这位修士郑重又感激地行了大礼。
“秋夫人不必如此,”那位修士避开了她的礼节,摇了摇头后又道,“我此次前来,是为解决华融雪身上的事。”
“融雪?”
秋晚香略有茫然,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孩子身前,“恩人,可是融雪也染上了疫病?”
修士:“并无。疫鬼已除,余下的病人再多加调养,终会痊愈。”
屈娆又上前一步:“我观华公子魂魄缺失,但并非无可救药。”
华融雪又眯起了眼睛。
这家伙一定看见了他刚刚的行为……有趣,是来拿他的?
“真、真的吗!?”一旁的仁伯听后格外激动,“融雪他、他能好起来!?”
“需要时间。”屈娆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傻子青年,眼神没敢往对方头顶越来越长的两条红蓝管上瞥一下。“仁伯,我需要一鼎药炉,一些治离魂症的药材。”
她接连报出了一串药材名,毫不客气地指挥对方离开。
“行!行行行!我这就去找!”一听到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终于有恢复正常的可能,仁伯差点没原地起跳,他高兴地想要上前,却被秋晚香一把拉住。
“阿仁,咱们一起去。”
秋晚香能察觉到现场气氛的异常,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这位救了整个华邑庄的恩人,然后又将目光落在了看似痴傻的三子身上。
她抓紧了仁伯的手臂,对他摇了摇头。
“时间不等人,除了融雪,还有更多需要我们现在去行动的人和事。”
仁伯发热的大脑被自己夫人的话安抚妥帖,他点了点头,临走前还不太放心地交代了站在庭院里的三子。
“融雪,融雪!一定要听仙长的话啊!”
回应他的是华融雪脸上越发灿烂的笑容。
直到仁伯和秋夫人彻底消失不见,屈娆也没有将目光从华融雪的脸上移开。
“仙长?”
对面那个头顶超长血蓝条的家伙还很无辜地冲着她歪了下脑袋,“仙长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他轻笑一声,先前那种纯澈的气质在青年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仙长现在的目光,就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魔一样……”
华融雪抬脚迈步走向短短的阶梯,来到了庭院中心,距离那个穿戴着黑袍的修士不过一臂。
“我说,”青年的脸上如花般绽放笑容,但下一刻他右手蓦地成爪直逼修士喉骨,“你怎么敢一个人面对我的啊!”
华融雪脸上的笑还未落实就骤然僵住,因为他的手几乎是擦着修士身前的空气而过。而对方看似破绽满身,但华融雪就是都无法接近她一分一毫!
“溜得还挺快!”
他冷笑一声,“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华融雪双手中淡淡的妖气再度上涌翻滚,与此同时,原本淡色的眼瞳彻底被漆黑覆盖,整个人看上去妖邪十足。
身着黑色兜帽长袍的修士只躲不攻,在华融雪的眼中这家伙分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备,全是破绽,就连躲避的动作看上去都显得夸张的狼狈,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
“啊啊啊啊!!!”
打了半刻都没能摸到对方衣角,气得妖王要吐血了。
“有本事你别跑啊!咱们俩堂堂正正地打一架!!”
气血翻涌,妖气覆身,华融雪原本英气的脸庞变得妖异十足,在他的追打下,虽然没能伤到那个臭修士一点,但庭院内的环境被他破坏得像是天灾现场。
被追得现在死累,就差像狗一样吐舌头喘粗气的屈娆:……
哪有筑基期和化神期正面打的啊!?怕不是见面一招平A就被带走了!幸好她炼体把自己炼成了钢铁战士,不然就这几招她就算没痛觉也得被压成铁饼饼了。
“对啊对啊和他正面打一场啊!”灾厄在一旁看得眼热,恨不得自己上场和华融雪对打,“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准备好了但我可没有啊!
屈娆憋着口气,又一次避开妖王的追击,心里不断计算着时间。
一共就七分钟,刚刚打了差不多有五分多,再坚持一下就够了……!
又是一击毫不遮掩妖气的掌风,修士身形微转,就躲了过去。可房檐上的翼角没那么幸运,掌风掠过后只余碎裂的瓦块噼里啪啦地砸下。
灾厄瞧得着急:“哎呀!哎呀!你对他手下留什么情啊!换我来,就照你之前那么挥剑,咱们一下就叫他魂归阎罗殿!!”
就在剑灵忍耐不住打算悄摸现身助攻时,屈娆动了。
面对直攻她面门的妖王,修士不闪不避,反倒是在怀中掏了掏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好机会!
妖王大喜,没有任何犹豫化掌为爪,直锁屈娆喉骨——
“啪!”
一块硬邦邦灰扑扑,如石头一般僵硬东西被修士从怀里掏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了妖王的额头上。
什么东西??
原本在这场紧张刺激的比较中,妖王并不应该将自己的目光从对手的身上移开,可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眼睛完全不受控制,自顾自地将目光中的目标从修士变为了那块……馒头?
馒头!?
身体自顾自地伸出了成爪的双手,化爪为掌,接住了那块硬邦邦像石头块一样的馒头。
“馒、馒头!”
伸手接住了这东西后,青年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妖气肉眼可见地褪去。
正准备出手的灾厄:?
见战术生效,屈娆倒是为自己活下来的小命松了口气。
在原本的故事线中,云无涯能够毫不费力地战胜一位化神巅峰的妖鬼,靠的不只有他的努力。
更重要的是华融雪本身没有战斗的欲望。哪怕他的全身被妖鬼化,实力放在修仙界中也算得上屈指可数,可当一个人没有发动战争的想法时,他本身就是和平的象征。
所以,只要掐准华融雪本身意志苏醒的时间,给一点他感兴趣的东西,就能将华融雪控制在原地。
而原故事线中,云无涯拿的是一个虎头娃娃。
一个和陪伴华融雪长大,由娘亲秋晚香亲手缝制的虎头娃娃相差不大的玩偶,就让化神巅峰的妖鬼束手待死。
‘喂!你这家伙!在干什么啊!’
被封存在体内的妖王难以置信地看着华融雪像是小狗一样捧着那块‘石头’到处嗅嗅,他拼了命地想要挣扎出这个傻子躯体的束缚,也是无济于事。
妖王气得直骂,但现在操控着身体的傻子一点也不当回事儿。
直到眼前那个一直在躲避的修士,再度拔出她的剑,妖王悚然意识到自己大概真要完蛋了。
‘华融雪!!赶紧滚回去换我出来!!’妖王又一次撞击身体,试图让傻子将控制权交给自己,‘靠!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她要杀了你!蠢货!还听不明白吗!?’
而捧着硬邦邦馒头块无从下口的华融雪懵懂地抬起头,看向面前拿着长剑的修士。
剑……刚刚让他很痛的剑……
华融雪纠结的目光从灾厄移到了那个好心的,还给他馒头吃的人。
“不、不要打我……”
他怯懦地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上挑的桃花眼溢出水润的光,“还,还给你……我不吃了……”
‘蠢货!!跑啊!!’妖王急得恨不得自己上。但这傻子一边开口示弱,又一边强势拿住身体控制权,根本不管体内焦急的妖王。
——天要亡我!
妖王眼前黑了又黑。
而这时,带着一兜子药材的仁伯和单手提着药炉的秋夫人正巧回到了庭院。
“仙长!融雪!”
仁伯的声音热情洋溢,跨入庭院中:“我、我把东西都带回……”
“唰——!”
刺白的剑光一闪而过,原本嘈杂的庭院内这下彻底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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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原本规整的庭院被剑气和爪痕切割乱得不像话,而刚刚那剑光闪过,之前残留的唯一完好的林木就这样被修士削掉了一大半叶片。
“庭院的林木该修修了。”
屈娆若无其事地收了手中的长剑,双手背于身后,对着茫然的仁伯淡声开口,表面端得是一派高人作风。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叫藏匿于华融雪体内的妖王摸不着头脑,也让正准备大展身手的灾厄急得在剑心中乱叫。
“我靠我靠我靠!!”它大骂了几句后,语气急切得不行,“你干嘛啊屈娆!!”
“不就当那夫妻俩的面杀个人吗!?又没什么事,犯得着你强行卸力吗!?”
剑灵围着她转来转去,语气透露着古怪的心疼。
“这下好了,你个筑基期强行卸去我带的灵力,手被伤着了吧!”灾厄气呼呼又难以掩盖自己的心痛,“咱们之后还得靠你这双手打上仙山台呢!”
屈娆:谢邀,本来就没有这个打算好不好?
另外幸好她没有痛觉,否则现在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装下去。
最开始屈娆本身就没打算干掉华融雪,是妖王先打了过来,她迫不得已才还击罢了——如果砸一块馒头也算是还击的话。
虽然写小说的时候屈娆从不回避冲突,反而会从各个地方放大冲突以求达到最好的观赏效果。可那是小说,现在是现实!
打打杀杀的,不适合她,真的。
半分钟前,灾厄带着难抑地攻击性对华融雪发动斩击时,屈娆就抓紧了它,让本来就只是恐吓的打算没有演变成实质流血战斗。
只不过恰好被回来的夫妻二人看到罢了。
屈娆只得深沉开口表示刚刚手痒痒,给庭院修了个新造型。
看着满墙异样的爪痕和乱七八糟的庭院,秋晚香沉默片刻后,自然而然地应下:“有劳恩人。”
现在的情况哪怕是仁伯也能看出不对劲,在场的几个不是人精就是见惯了修仙界一切的妖精,对于修士的所说和所做都有了猜测。
‘……不会吧?’
待在华融雪体内的妖王愕然地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修士,分外不解:‘就因为……那对夫妻?’
什么时候修仙界有这么一号傻白甜了?
虽然从刚刚的战斗来看对方完全算不上什么傻白甜,但这并不妨碍妖王对此犯嘀咕。
直到华融雪被牵着来到另一处庭院屋子里,妖王都安静得格外异常。
傻子青年被换上了一身新装,墨色的长衫罩在身上,简单地挽上长簪后,华融雪就坐在庭院的小石桌边歪头贴面,侧看头顶上的夜空。
清月无影,繁星点点。周围偶尔会有虫子的鸣叫,但不至于嘈杂,只是将夜色晕染得更加令人感到陶醉。
仁伯用完餐后又出门去忙活华邑庄上后续的事了,而秋夫人则是坐在了小石桌的对角,偶尔轻咳一声,然后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三子如稚童般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