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他先是轻声呼唤,见没人应答后又提高了音量,“融雪!”
仁伯急了,伸手去推门:“融——”
“嘎吱”一声响,一直紧闭的茅屋小门在这时被打开了。
但站在门后的人不是他那漂亮但弱智的三子华融雪,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穿着一身黑袍看不清面貌的人。
仁伯:“你——”
他愕然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就算他再怎么老眼昏花,也不会认不清那些修仙道士身上独特的气质,本能的恐惧瞬间袭上仁伯的心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让他颤着手去扒眼前的黑袍人。
“融雪!融雪!”仁伯的口中不断呼喊,绝望地想要得到孩子的回应,可……
“爹!爹!”
一个傻乐的青年从黑袍人的身后探出颗脑袋来。琥珀色的瞳孔像是盛着化开的蜜水,上挑的眼尾染上了不知道从哪儿沾到的草液,面容姣好的华融雪就这样站在一个他爹完全不认识的黑袍人身后,笑得像是找到家的野犬一样,一边笑一边回应他爹的呼喊。
没有见到预料的场景,仁伯有些反应不能地愣在原地。
“这……”
“你是华仁?”
眼前的黑袍人开口问,听声音……竟然像是位年轻的姑娘!?
不不不,华仁你清醒一点,那些修仙的道士一个个的看样子年轻得很,但真实年纪谁又摸得清楚?别以貌取人!
仁伯在心里给自己警醒了一句,随后放低了姿态恭敬道:“是,是……不知仙长光临寒舍,仙长这是……有何贵干?”
“某只是来此地除妖祸。”
黑袍人缓声开口,随后侧身:“仁伯不如先进来?”
后者战战兢兢地在这种略显诡异的环境中进了屋。
屋内倒是和上一次见融雪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比之前更加乱糟了些,不过这都是些小事。
而他坐在屋内的矮椅上,转头一看,就发现自己那个傻儿子正跟在那个仙长屁股后头傻乐。对方走一步,他也跟着一步凑热闹。
仁伯被吓得眼前黑了又黑。
“道、仙长,”他勉强鼓起勇气开口,试图让这位神秘的仙长将注意力从傻儿子身上分走,“您刚刚说……妖祸?可是那华邑山上的虎妖为祸?”
黑袍之下的屈娆顿住。
嗐,也不怪这些人都这么认为,毕竟最开始写这段的时候,屈娆就有意将剧情和读者的思维往守山虎的身上引导,这样才能在后期让女主烬粟追查进入华邑山上触发秘境。
她摇了摇头:“此次祸乱并非山神所为。”
“山神?”仁伯懵了,这哪里来的山神?难道……仙长说的是华邑山上的虎妖?可那不是妖吗?
屈娆没给他解释这个的义务,只是继续道:“我观察过华邑庄现如今的状况,虽然你们焚烧了大量病死之人的身躯,但这并非普通的疫病。”
“此乃妖魔为祸。”
仁伯喃喃:“妖魔……”
他猛地回过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眼前神秘的仙长,言辞恳切:“仙长!仙长救救我们吧!那个妖魔到底是什么!非要害得我们如此!?”
这一个月来,死了多少人啊。他在人们夜夜的哭嚎中难以入眠,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药草紧缺,粮食匮乏,再继续下去,华邑庄大抵是没有活路可走了。
妖魔……到底是哪里来的妖魔,竟然要这样害人!!
屈娆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侧过身。
仁伯愣住,迟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儿,一个俊美的傻子正坐在地上,乐呵呵地自顾自扒拉着地上的灰尘,对两人投来的目光毫无察觉。
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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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长饶命!!”老人嘶哑大喊,竟要朝屈娆双膝跪下。她眼疾手快钳住他胳膊,没让这年过半百的人真跪下去。
华仁面露悲怆,双手告饶:“定是有什么误会啊仙长——融雪、融雪他打娘胎里出来就带了病,其他的小儿三岁就能对答如流,可融雪他直到现在也说不清楚话……他、他怎么可能是一个害人的怪物呢!?”
眼前的仙长没让他跪下去,但也没有扶着他起身,而华仁被桎梏臂膀的痛楚远没有现下心中的紧张要多。
仁伯苦涩的话传入她的耳中,却只得到修士一句话。
“我从未说过他是怪物,”修士缓缓开口,语气温和却又笃定得引人深究,“仁伯是怎么有这个想法的?”
老人哑口无言,随后被一股巨力拉起不得不站好。
扶他起来的修士客气地收了手,随后转身来到那个坐在地上傻乎乎的华融雪面前。
玩着沙土的青年感受到头顶处的阴影,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和黑衣修士对上了视线。
“娆……”他乐呵呵地张开嘴,口齿不清地重复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单字。
在仁伯紧张惊异的目光下,一柄带着寒光的长剑眨眼间出现,随后横在三子脆弱的脖颈上。
似乎是剑的寒意让他感觉到不适,原本傻乐的青年畏缩了一下,用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做出湿漉漉的眼神看向屈娆。
“仙长!”仁伯几乎窒息。
“妖魔非他。”屈娆瞥了眼青年头顶毫无变化的短小红蓝条,手一扬,于是灵剑灾厄欢呼一声飞出门外撒欢。
她低着头定定地看着傻傻的青年,眯起了眼睛。对方头顶那鲜明的短小红蓝条直接表明眼前的这个傻子还不是小说背景中,那个被半夺舍的妖王。
“而是跟着他来的疫鬼。”
听到这个名字,仁伯心尖一颤。
“疫鬼……”
屈娆转身看向他,面上装得仙风道骨未卜先知的样子:“华融雪死而复生过,对吧?”
“您怎知——”仁伯瘫软在地,“真是融雪招祸?可他什么都没做……”
屈娆一边感慨自己演技真好,另一边心情又有些复杂。
毕竟对于她这个小说作者来说,华融雪的经历只是自己随手写下的设定,但对于这个成真的世界来说,是一场又一场切实存在的灾难。
华融雪的故事很简单,或者说,这个傻子的人生很简单。三年前本该死在被雪淹没的大山中的青年,却因为重伤的妖王需要一个载体,所以再度活了过来。
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傻子,华融雪身体的某处寄居着一个夺舍失败了的妖王。
为什么说是失败呢?
因为华融雪这个人很特殊,一般正常人是三魂七魄,但他缺了一魂三魄,导致他整个人出生以来就痴傻。重伤的妖王想要夺取他的身体,但华融雪特殊的身体只认这两魂四魄,强行侵占的下场就是妖王本人也被带得痴呆了。
死而复生的傻子华融雪对此一无所知,任凭那两魂四魄带着身体重新回到了华邑庄。而他体内被迫痴呆的妖王则是一直沉睡,直到最近随着稀薄的灵力修补神魂,隐藏在身体中的妖王逐渐苏醒,周身的妖气也逐渐爆发引来不少妖魔。
疫鬼也是被吸引而来的一类。
妖魔可没什么人类的站队观念,它们的想法很简单,假使你呈弱势,那只要我干掉你,我就是下一任妖王。
华融雪身上不自觉外溢的妖气会逐渐吸引周边的妖物,所以被疫鬼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而现在,疫鬼传播瘟疫,也只是为了逼迫妖王现身。
就像正直壮年的外来老虎在已有虎王的山头长啸一声,这既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试探。
按照正常的时间线,大概再过一周,疫鬼就能把整个华邑庄和周边村落的百姓污染,即将达成“百里不留人”的成就,而那个时候妖王苏醒,一边夺取华融雪的躯体,一边与挑衅妖王地位的疫鬼交手。
而这场混乱战事的结果,则是诞生了一个半痴半傻,疯癫狠厉的妖鬼。
活下来的不是疫鬼也不是妖王,而是妖鬼化的华融雪。
干掉疫鬼和妖王后,这个傻子就这样守在空无一人的华邑庄,最后被下派任务来控制瘟疫源头的云无涯斩杀。
当然,作为一名狗血文作者,哪怕只是一个给狗血文男主送业绩的小故事背景,屈娆都加上了狗血调味料。
那场看似两妖对战,实则三方混战的过程中,围观的还有华融雪半残的亲人。
父亲华仁早早染病离世,而他的妻子秋晚香则是带着两个女儿拿起剑围剿了自己的幼子。
那个时候不管是秋晚香还是大姐秋沐春、二姐秋挽夏,都以为害人的是自己从小相处的亲人。拿起长剑对准自己的亲人时,每个人心中都带着莫大的哀痛。
在三人的围攻下,战胜了疫鬼的妖王重伤不敌,最后被长剑刺进心脏、头颅、丹田,含恨而死。死后未绝的妖气钻入三人心口,秋家母女无一善终。
而作为最终赢家重新夺回身体掌控权的华融雪,则是傻傻地看着母亲与姐姐们身体随风而散。
整个华邑庄只剩下他一个人,整个家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彻底疯癫成魔的妖鬼固守着空荡荡的鬼庄,等待着有一天家里人会接他回家。
屈娆:哇,这的确……
好吃啊!!
就是这个误解、阴阳两隔、抱守执念的狗血味爽!
不知道读者是怎么评价的,但当时的屈娆的确写得很舒爽。
不过现在的话……如果让这瘟疫爆发出来,给云无涯送业绩可不是屈娆的打算。
狗血文男主——哈!她美满幸福生活的一生之敌!
好在屈娆好歹是这本狗血修仙文的小说作者,知道怎么避免这场狗血背景剧情的诞生,知道如何让云无涯的业绩被掐灭在萌芽时期。
“重要的不是他做了什么。”屈娆回答仁伯的话,她语调平平地开口,“只是在有利可图者眼中,价值就是他的原罪。”
谁叫华融雪虽傻,但天赋着实异禀呢。
仁伯面色惨淡地重复她的话:“价值……”
他想不到自家的傻孩子会有什么价值,能引来妖魔。
但现在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他赶忙跪好开始不断磕头:“求求仙长!求求仙长救救我们吧!我、我一定会让乡亲们为您供奉,为您修祠堂……仙长救救我们!”
但头顶无人回应。
他惴惴不安地抬起头,但眼前哪还有什么身着黑袍的仙长,只有大敞的屋门。
就连华融雪都不见了踪迹。
“融雪?仙长?”
屈娆没看人继续恳求她,她没那个癖好。另外就是,时间不等人。
有这时间装模做样,庄子的人都要再死好几批了。
更重要的是,死的人越多,瘟疫名头传播范围越广,疫鬼的实力就越强。
而且……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被她扯出来的傻青年。
华融雪体内的痴呆妖王现在就算是重伤,也好歹是化神初期,但在疫鬼发展起来之后也能和化神期的妖王打个五五开。所以现在当然是趁疫鬼没发展起来——趁它弱,要它命了!
“灾厄!”
站在山林中,1080p的视力让一切细节在屈娆的眼中都变得格外清楚。
她将在头顶上兴奋狂飞的灵剑喊了回来。
手执长剑的修士浑身气势巨变,往常平淡甚至说有些柔和的气质在此刻似乎凝结成冰,巨大的反差叫灾厄剑身轻鸣,整个剑灵再度兴奋。
这个气势……
它甚至在邑不渡的身上都未曾见过!
那种藐视一切的高傲,就算没有用言语和态度表露出来,可从骨子里透出的倨傲,那种睥睨众生的气势——
灾厄在屈娆手中翻转,从未学过剑法的她在正式筑基踏入修仙路之后,一切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被邑不渡称作“灾祸之剑”的灵剑,此刻像是收敛了利爪的猫咪一样,在屈娆手中乖顺得不可思议。直到她将长剑刺出时,这柄剑携带了令人恐惧的杀意。
站在屈娆身后的傻子青年呆愣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见了刺进自己心口的凶剑。
“痛……”
华融雪长长的睫毛扑闪,琥珀色的眼瞳慢慢盛满了湿润的水意。他颇为委屈地开口嘟囔,但却没有因为疼痛而往后退开一步,只是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之前还给他塞馒头吃的好人。
“嘎!?”
叫出声的反倒是灾厄。
剑灵看了一眼握着自己的修士,又看了一眼现在还没死的青年。百年老宅剑发出震惊的叫声:“什么情况!?”
血的味道从眼前的人身上传来,但灾厄很快就意识到出血量的不对劲。
明明被刺进的是心脏,但从心口涌出的血却呈现紫红色,且血量不过划伤皮肤的体量。
这家伙……不是普通人啊。
剑灵下意识地看向屈娆,修士的脸上并不意外,像是早有预料。
她拔出了剑,华融雪心口处的血也没有喷涌而出,虽有一点血溢出但肉眼可见地在减少。
不过即便只有这点血,也足够将疫鬼引过来了。
妖王在华融雪的身体里,即便是死亡也不可能只是被刺进心脏就能做到的。但心头血所携带的浓烈妖气,足够吸引想要上位的疫鬼了。
很快,周围变得无比安静。
那种静并不是山林中该有的幽静,而是一种阒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山中鲜活的生灵已在这一刻全部凋亡。死亡的气息逐渐朝着这儿靠拢,像是潜藏在林中的毒蛇,紧盯着猎物露出獠牙,伺机行动。
屈娆收剑转身,暗自给自己打气。
你可以的屈娆!就算你现在还只有筑基期,但修仙界最能苟的就是筑基期了!再不济你手中还有一柄大乘期修为的灵剑!
光是拿大乘期的剑砍也能砍过去啊!别怂!是女人就直接上实操!
而在华融雪的视角,那个面色平静的好人转过了身,在一片沉寂的氛围中,挡在了他的身前。
明明是让他感受到疼痛的人,却在他脑海尖叫着危险时,手执长剑平静温和地开口说:
“别怕。”
屈娆一脸深沉地拿着灾厄,看着鲜绿环境中试图隐藏在其中的唯二存在的长长红蓝条,一瞬间就没了初次战斗的紧张。
别怕,姐要装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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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隐云翳,寒风呜咽。忽闻窸窣声自田间、屋瓦下起。尔后黑雾弥散,腐臭扑面,但见一巨鼠破土而出,身大如虎,毛色灰败,鼻头溃烂脓血涔涔,双目赤若阎罗殿下火,吐息所及,疫瘴横生。】
这是小说里烬粟见到的一类疫鬼,但那已经是化神期的疫鬼。
而屈娆面前的这只,现在还只是发育前期。
就看那短短的两根红蓝条,一瞅就知道没到化神期,和守山虎比起来完全是两个级别。
屈娆都没意料到就这种小菜鬼竟然也敢算计妖王,果然是利益够大就敢铤而走险的修仙界啊。
当然,也有可能是重伤的妖王气息给了它一种自己也能得手的错觉吧。
屈娆眯起了眼睛,握紧了手中的灾厄,然后——
毫无预兆地将本命灵剑扔飞镖一样扔了出去!
正兴奋的准备和新主人一起大杀特杀的灾厄:?
灵剑破空,直取疫鬼,却被警惕的邪物险险躲过。
灾厄:?
奇耻大辱!此等货色也配躲开?剑身骤然嗡鸣,不待屈娆催动,它已自行调转方向,怒不可遏地追向那钻地欲逃的疫鬼。
屈娆没想干掉疫鬼,或者说,没想现在干掉疫鬼。
因为这类疫鬼看外表像是老鼠成精,但实际上跟个兔子一样。狡兔三窟,疫鬼则是在华邑庄下打了三十六个窟窿。
三十六个窟窿里面分别藏着一个半死不活,染上瘟疫的百姓。
和外界以为的完全不一样,所有人都认为疫鬼是根据感染数量而壮大自己实力的,但只有屈娆,以及在小说里之后经手斩杀疫鬼的云无涯才知道,疫鬼靠的不是这个,而是百姓们对瘟疫的恐惧。
疫鬼在地下藏起的那三十六个百姓,因为身染重疾且被困暗无天日的洞穴中,所以他们的恐惧会随着病重越来越深,而这种恐惧则会带走他们体内的精气化作疫鬼的增进修为的一缕。
被藏在洞穴中,染病,然后被疫鬼从死亡的边界上强行拉回,然后再次染病。直到人疯掉,又或是完全无精气,无求生欲望。被榨干所有价值的人会死在洞穴内化作一架白骨,等候着下一个来到这里的同类。
因此,如果要彻底干掉疫鬼,让华邑庄的瘟疫就此灭绝,就只有一个目标。
断绝它的后备储藏能源,也就是切断疫鬼和那三十六条人命的联系。
眼看着灵剑越追越远,屈娆赶忙跟上去。
幸好她现在筑基了,也幸好是以炼体筑基,至少追上它们屈娆还是比较轻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