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些缺憾的,是当下立在众人跟前的这位善禾姑娘。
按理,梁邺这般年纪,有个通房算不得什么。偏偏这位善禾姑娘,是梁邺主动在饭桌上、当着舅舅舅母的面提的。周太太顺势让人把善禾喊过来,见她通身气质如兰、容貌妍丽,便知不是寻常的丫鬟;周太太又借着赏红玉髓镯子的借口,本意是看她皮肉,却见十指纤纤,莹白如玉,显是平素不操劳的,说不定还有些见识;待要替她套镯子时,更见其双腕各戴一只金镯,雕镂精细,赤金足色,绝非她这等身份该有。周太太细细忖来,猜这两只镯子要么是从前梁老太爷赏的,要么是梁邺赏的。无论是哪种,足见善禾姑娘在梁邺房中地位不俗。
有这样一位美妾放在屋里,后来嫁进去的主母便不得不小心了。
周太太心下这般想来,面上不动声色,但看善禾如何应付施太太。
善禾先是恭敬作礼,而后才温声答道:“奴婢名叫善禾,今年十七,从前是梁邵之妻,如今被梁邺抢过来,做他一个人的妓.女。”
但,她到底没这样说。这样的场面,倘若她那般说,非但又得惹那厮动怒,只怕日后她连死也不知自己如何死的。她觉得自己已深谙彩香之道了——活下去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于是,善禾仅是恭敬作礼,而后温声道:“奴婢名叫善禾,今年十七,父母早亡。如今在大爷跟前听差使唤,不敢奢望别的什么。”
梁邺坐在对面,眼梢被酒意煨红,声气却坚定:“如今祖父丧期,不好纳妾什么的。”
施太太深看善禾两眼,明了梁邺的意思,眯了眯眼,慢声道:“如此,方是正理。”
接下来的家宴,话头被施太太夺过去,除了梁邺的事,便是听她与孟持盈说话。孟持盈长得娇,说话儿也娇,尤爱热闹,是最讨喜的性子,施茂桐也甚为喜欢这个外甥女。善禾则被冷落在旁,被周太太安排做个布菜的丫鬟,立在旁边伺候。只是席间,众人总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看去。待家宴毕,众人各自回屋,各自说着自家的体己话。因天色太晚,施太太与其两个女儿皆歇在施家了。
回得苍丰院来,梁邺因吃了酒,脑中有些混沌。彩香等人来伺候他,皆被他斥退了,只要善禾独自侍奉。热水皆是烧好的,善禾抱着他换下的衣裳正要出去,浴桶里那人撑额望她,饧眼含笑:“去哪?”
“不知道伺候爷沐浴么?”
善禾背对着他,垂下头:“大爷何必骗他们。”
“骗?”他轻笑,“哪个字骗?”他知道善禾在执拗什么,也懒得与她打哑谜,“祖父生前确实喜欢你。因在丧期,我亦确实不能纳你为妾。哪个字有骗?”
善禾声气渐低:“那太太说这是祖父的意思时,大爷也不该默认下此事……”
梁邺撑额靠在桶沿,默然看她背影,唇线绷直。蓦地,他自水中抬出手,和和气气地:“善善,近前来。”
抱着衣衫的指节暗暗攥紧,善禾不想动。
“过来。”
善禾只好转过身,朝他走去。待站到梁邺跟前,她才轻声开口:“大爷,我们说好的。我甘愿在你身边做个丫鬟,只要你给个容身之处就行,别的虚名我都担不起,也不敢担。”
梁邺听了,轻轻笑开。他朝善禾伸出手,含笑看她:“善善,为什么呢?给你一个名分,还委屈你么?”
善禾把手搁在他掌心,垂眸:“不是的,大爷。妾室可入族谱,我不想我的名字——”
“好了。”他强硬地截断她的话,“不要让我在你的口中听见他的名字。明白吗,善善?”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善禾胸前的衣襟很快吃饱了水,沉甸甸的。待得吻毕,梁邺恋恋松开她,手落到她的腰间,轻易解开她系紧的腰带。
他的手抚进去,话音不停:“你放心,纳妾这些事,一时半刻也做不了。不过是应付这府里的人的说辞罢了。善善,你没看出来么,周太太和施太太都很有两个女儿呢。”
善禾感受那游移的大掌,禁不住微颤。
“她们千方百计地想给女儿觅个如意郎君,你呢?善善?你不想么?”
衣衫已松松垮垮挂在善禾身上。梁邺忽地使劲一扯,善禾跌入桶中。他轻易剥开那些扰人的衣衫,只剩下件轻薄白纻衫湿.淋淋地贴在莹润肌肤上。他低头望着缩在怀里的人,颇有些爱怜地抚她湿发,喟叹:“善善,无名无分,什么都没有,等日后主母进门,你该如何呢?”
善禾一双染了水汽的清明眸子亦回望着他。她心道:“等主母进门时,我早就离了这樊笼,忘了你是谁。”
她口中说道:“我不是有大爷么?”
梁邺满意地翘了唇瓣,俯首在胸尖,又烙一吻。
“所以你每日要按时进药、用饭,好生将养身子。”他耐心吮咬,齿缝慢慢溢出话,“在主母进门之前,你得有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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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章是梁邵打野去了,是他的个人成长戏,没有与善善的对手戏(重要!),只会间接地与善善、梁邺有关。字数也比较长。他回来再遇善善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隔日更。
第54章 (梁邵个人戏,慎入)从……
却说那日梁邵与成保策马回府。不远的距离,他二人竟生生走了半日之久。待至梁府门前,岁茗早候在门后,焦心望着远处渐现的两道人影。一见梁邵,岁茗急步迎上,含泪道:“二爷可算回来了。岁纹说二奶奶走了,这是……是真的吗?”
梁邵慢慢抬眼,望了望她,略一点头。
岁茗身形一顿,踉跄后退半步,被赶出来的岁纹扶住。岁茗口中喃喃:“怎么会,怎么会……前儿二奶奶还吩咐奴婢收拾画房,开了一长串单子叫奴婢去采买画具。”她不禁哭出来:“那样多、那样难买的画具,费尽周折才买得齐全……二奶奶怎么会走呢,她怎么舍得走呢……”
梁邵无力笑了笑:“许是她想出去玩一玩,过些日子便回来了。”话落,他又觉得自家可笑。毕竟和离书正安静睡在他胸前。
他与善禾,终究是要陌路了。
梁邵失神落魄回到漱玉阁。
空荡荡的院落,抵今他才发觉这屋子竟这般大。明明她是最安静的性子,怎么她一走,这漱玉阁竟空得如此吓人?
他跌跌撞撞回到正屋,陈设依旧,但细看,善禾把自己的东西都归整带走了。妆匣上犹置着他送的首饰,那些金贵珠翠,她一件未动。
梁邵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胸口塞了团棉絮,堵得慌。他索性坐到从前善禾睡卧的那张脚踏板上,两臂松松搭在膝上,沉目看这处处残留善禾气息的屋子。只消一眼,热泪忍不住流下来。
他恨恨地一拳捶在脚踏板上,而后情绪溃乱,将头埋在两膝之间,极力抑住呜咽。
为什么脚踏板这么硬?
为什么薛善禾愣是睡了两年从来不说?
为什么他像个瞎子、聋子、傻子,对她的沉默与委屈视若无睹?
为什么……
太多的为什么了,积压在怀,最终悉数化作热泪,滴滴洒落在木制踏板上,洇出一颗颗深色水渍。
自这日起,梁邵性子陡变。原是最爱热闹、最怕孤单的人,如今竟终日枯坐家中,常望着流云发呆。到了府衙上值的时间,也是成保提醒着、催促着,他才愣愣地披衣跨马,神色恹恹地过去上值。衙役们看出梁邵的性情巨变,悄摸儿探问原因,梁府的奴仆们无不三缄其口。但薛善禾与梁邵和离的风声,终究还是传了出去。
然衙役们觉得这是好事,皆道薛娘子本配不上梁邵,纷纷宽慰。连府衙的陈大人亦特特召了梁邵过去,语重心长同他说:“老大人病逝,你兄长往京都去了,你娘子……罢了,不提。我知你家中如今只剩你一个,你心里难受,这也在所难免。你且好好休养一阵子,出去散散心,也未尝不可。等来年武举,你莫要错过。梁邵,你这身好功夫,岂可埋没?”梁邵只唯唯称是。
在外头还好些,梁邵昔日朋友无不请他饮酒作乐,他尚能暂借烈酒麻痹思念之意。到了夜阑人散之际,梁邵独归府邸,总想起从前善禾在家等他的模样。
其实也不是专等他,只是每每回家后,善禾都在,都能温一碗醒酒汤搁在茶几上,屋里都能有她的呼吸。他早已习惯漱玉阁有个薛善禾,偏偏如今回去,什么都没有了。
自从不去府衙上值后,梁邵镇日坐在梁老太爷生前经常坐的那把太师椅上。从日头慢慢攀上他的身子,再慢慢褪下去,一坐就是一整天。时近暑夏,闷湿燥热,仿佛能蒸死人。梁邵望着空荡荡的正厅,忽而有些明白了梁老太爷生前的孤独,明白了梁老太爷生前说的那句“再没有人同我说得上话了”。
梁老太爷出身于书香门第,祖上是陪伴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他少时读书科举入仕,一帆风顺。中年时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却在最如日中天时选择退出朝堂的漩涡,毅然回到密州开办义学。此后几十年间,他教了一批又一批的寒门之子往京都去。他们延续着梁老太爷的路子,读书、科举、入仕,而后在宦海沉浮中四散飘零,有些甚至在梁老太爷之前便离世了,譬如善禾的父亲薛寅。于是,梁老太爷的晚年,就是用自己最后的余温四处救人。去海陵县领回梁邺、梁邵如是,去金陵救回薛善禾亦如是。他的孩子们离开了,他只能用最后的力气尽量去救孩子们的孩子们。
那会儿梁邵不懂祖父镇日坐在这把椅子里,究竟在看什么、等什么?现在他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他在等那群抱着破布包、穿着破布衫、喊他“梁阿爹”、求他教授知识的孩子们。就像此刻的自己,他坐在这,光影流转中,他恍惚间竟看见善禾娉娉婷婷地立在那儿。他知道这不是善禾,但他不敢出声,怕戳破这场幻梦。
也许那时的梁老太爷会在心中诘问:他把一个个成器成材的孩子送给朝廷,为什么临了了都回不来了?
莫大的孤独吞噬掉他,也吞噬掉如今的梁邵。他头一回懂了祖父。
也是在这个时候,善禾攒钱给他买的软甲送来了。
软甲铺子的伙计不住夸赞:“这件软甲非金非铁,非革非皮,乃是我铺巧匠,不知耗费多少心血,采炼多少珍稀之物,千锤百炼,方才织就而成……”他还要说下去,却被梁邵打断。
梁邵垂头看这细密如鱼鳞的甲叶,薄如蝉翼,硬胜寒冰,心头微动。他捧着软甲,径往祠堂去。一个飞身,轻易摸到了藏在房梁上的红缨枪。右手提枪,左手抱甲,他重回书房,取下悬在墙上的青霜剑,搁在紫檀书案之上。青霜剑的熠熠寒光下,是善禾所留的一首诗:
一卧连理二载春,今朝自剪系丝纶。未许微尘蔽云衢,沧海珠明各显珍。
他低吟道:“未许微尘蔽云衢,沧海珠明各显珍……”只觉心头阴霾渐渐驱散。
梁邵干净利落地收拾了两套换洗衣裳,腕子上带着红麝串,荷包里放着善禾的这首诗,还有一幅画——他从那本《新编绣像长生殿》里发现的、善禾画的画。画中,一对男女交叠仰睡在浴桶中,男子精壮手臂搁在桶沿,腕间松松垂一条红麝串珠,正滴着水。
他铺纸舔墨,匆匆修书,方唤来成保、岁茗、岁纹。他对成保道:“明日你把这封信寄给大爷。”
成保点头应着。
梁邵又从他搁田契、地契的匣子里取出好几张银票,泰半交予成保:“祖父从前有个书院,只收读不起书的贫苦子弟,已关了许多年。这里是张提刑予我的五百两银,你且拿去,把那书院再办起来罢。”
余银分作两等份,一份予岁茗、岁纹:“我从来没管过家计,很多事不明白。从前听二奶奶说,你们都十五、六岁了,再过两年,应是成亲的年纪。可惜家中再无主母,我亦不知如何安排。这三百两,你们拿去,就做自己的嫁妆。府里还有几个适龄的丫鬟,你们……你们自己想想办法罢……”他越说越不敢看岁茗她们。
岁茗与岁纹愣了一瞬,泪水迅速涌出眼眶。
成保小心开口:“二爷,您要去找二奶奶了么?”
梁邵抿抿唇:“我往北川去。”
成保一听,立时哽咽了:“北川凶险,二爷胸怀壮志,不若去武举。”
梁邵却笑:“你是最知我心意的,何必劝我?”他望了望案上软甲,喃喃道:“或许这一切在几个月前便已注定了。这是我的心愿,也是……她的意思。”
成保急忙说:“那二爷就带我一起去罢。”
梁邵回望他,笑意灿烂:“成保,家里的事,需你来打理;义学的事,也得靠你了。不是你,我不放心。而况,万一哪日善善回来了,你得帮我拖住她。成保,都交给你了。”说罢,他背上红缨枪、青霜剑,提了包袱就要走。
成保扑通跪下,抱住他腿儿。岁茗、岁纹亦跪着哭泣,求梁邵三思。
岁茗劝道:“施家舅老爷就是兵部的!二爷参加武举,必定能中!”
成保亦泣曰:“二爷!二爷!您好歹想一想老太爷和大爷!此去北川,老太爷在天上看着也焦心呐!还有大爷,大爷独自在京都打拼,若知您去往京都,他必定心急如焚,您教他如何、如何安寝呢!”
梁邵淡淡笑开,攥着成保的膀子将他提起来:“他们会明白我的。”他回望岁茗、岁纹:“等我回来时,要是你们有孩子了,记得找我讨个恩典。以后不做奴仆,做个本本分分的良籍百姓安稳度日罢。”
话毕,再不顾身后三人哭泣,梁邵径去马厩,牵了常骑的那匹白马,背了两年不曾耍过的红缨枪、青霜剑,披了暖融融残阳余晖,一路往北去了。
此一路冒风荡雨,披星戴月,日行百里。梁邵身揣三百两银票,早兑作可日常使用的碎银小票,倒也不曾吃得多少苦。他本是爽利疏朗性子,为人又侠义,赶路时竟也结交了不少同往北川投军之人,皆出身寒门而志向高远。因知这些人盘缠匮乏,梁邵便散银与他们解决差旅之费。等到得北川时,已聚有十来条汉子了。
这十几人中,却有一旧相识,名唤庄一兆的。原来那会儿月坨村的案子,梁邵起先误缉庄一兆,使其蒙冤。后察其冤情,梁邵迅速重审、擒获真凶。只是因庄一兆下过狱,村人皆看不起他,梁邵背地里予他四十两银,教他离了月坨村,认真寻个买卖生意做做。偏这庄一兆是个极本分老实的人,四十两银赔了泰半,再不敢做这些贩货生意了。他想着自家有些武功本领,就别了妻子儿女,想到北川闯荡,不意路遇梁邵。他心中原是恨毒了梁邵,后见梁邵亲自登门赔礼,气已消了大半。如今再遇梁邵,知他当下境遇,又见梁邵慷慨解囊、一视同仁,更是感激,颇有一种不打不相识的感觉。现在十几人的小队伍中,梁邵虽则年纪最轻,但见识多、有主张,又做过两年提刑官,庄一兆主动推其为长,众人也都信服。
初入北川瓜吉县内,梁邵等人本欲揭榜投军,却看到一旁官府檄文正在缉拿凶犯。梁邵阅过两年卷宗,主动请缨替那李知县理清案宗、寻出凶手。李知县要留他作幕僚,他说此行只为投军报效朝廷。恰好北川军裴大将军手下的魏参军是李知县的岳丈,他便给梁邵写了封荐书。梁邵持荐书谒见魏参军魏如海,终是顺利投入北川军,编入朱咸将军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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