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你、你……”善禾挣扎着,“你说好等我情愿的。”
梁邺闭上眼:“唔,不是这件事的‘同意’。要我说得明白些么?我以为你明白的。这会子不过是抱着靠一靠罢了,算不得什么……”
善禾木然站在他怀中,手里还攥着他换下的洇透水的外袍。她一颗心坠了又坠,手臂无力垂下。她敌不过他,处处皆敌不过他。不知从哪一步起,他已蚕食掉一部分的她了。
梁邺在善禾屋中用过晚膳才走。虽说把善禾当丫鬟,可上桌吃饭皆是一起的,并无主仆之分。临走前,他坐在太师椅内品茗,彩香带着小丫头撤碗碟菜馔。善禾斜签着床沿坐了,正想开口教他走。
尚踌躇着要开口,只听梁邺把茶盏一搁,同彩香道:“这些日子你就在这伺候罢,不必去我那儿了。她要出去,你喊彩屏一起看着,就在甲板上走走,不许往别的地方去。”彩香应了一声。他转过脸,面朝善禾,继续道:“日后我白天过来,用过晚膳再走,可顺你心意了?”
善禾绞着手指,轻轻点头。
“既然顺你心意,就多笑一笑。整天哭丧个脸,自己不难受?”
善禾只得牵动嘴角。
梁邺霍然起身:“罢!笑比哭还难看,本想让彩香带你去看看晴月,现下也算了罢。”
善禾忙抬眼望他:“别……”
梁邺冷然笑着:“多早晚笑得顺眼了,多早晚你再去见晴月那丫头罢。”话毕,拂袖离开。刚行出去三两步,又折身回来,修长指节捏了捏善禾颊边肉,指腹在她柔软唇瓣上狠狠搓磨几下,把那素着的两瓣唇揉得嫣红欲滴,才恋恋松了手,笑:“明儿再来看你,好生养着。”
待他身影消失,善禾重新抬头,恰撞上彩香带来的那小丫鬟的目光。四目相接,两人俱忙忙收回视线。等彩香二人离开之际,善禾听见门外脆生生的声音:“彩香姐姐,这是二奶奶罢?”
“闭嘴。你只管伺候就是了。”紧接着是彩香的笑,“怀枫,今夜劳你守着了。”
善禾闭上眼,仰面躺倒在鸳鸯锦衾中。
月挂中空,船上灯火渐次熄灭。
怀松从屋内走出,避着守夜的小厮丫鬟走到船舷角落,独个儿放了只小船下去。他顺着船身暗处系紧的麻绳,慢慢往远处划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见到那只船,可是船上瞧不见人影。怀松心里犯了慌,急急摇桨过去,方见蘩娘缩在船中,整个人不住打颤。
“蘩娘!蘩娘!”他忙唤她。
因一整日未曾进食,夜里又河风刺骨,蘩娘这会子早已腹中痉挛,神智接近昏聩。恍惚间听得几声低唤,仿佛是她的名,慢慢挣扎着坐起来,却见怀松在她眼前,脚旁赫然搁着一把泛银光的匕首。
蘩娘吓得魂飞魄散,忙以手为桨,划船要跑。
怀松见状,眼疾手快,木桨一探勾住船帮。
蘩娘逃脱不得,泣声大喊:“还要怎样!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要我死!混账!”她呜呜哭起来,等得怀松把小船拢近,蘩娘手臂乱舞,不肯怀松靠近。
怀松被她指甲刮了好几下,臂上立时留下数道血痕。怀松有些恼,单手扣住蘩娘两手,另一只手取了匕首,往水中丢去。他喝道:“看清楚!不是来杀你!”
蘩娘怔了怔,慢慢泄了力道,任他攥着自己腕子,泪流满面:“我以为我要死了……我真以为我要死了……”
怀松双手一提,把蘩娘抱到自家船中。蘩娘也不再推拒,呜咽着挨在怀松身边,一双眼儿早已哭得红肿似桃儿。
怀松见她如此光景,便把自己带的食物水囊拿过去,搁在蘩娘怀中,双臂搭膝:“他要我来杀你。”
“谁?”蘩娘一惊,“成敏?”
他默然点头。
“那你怎的不杀我?”
怀松叹:“我没杀过人。而况……而况你人很好,也罪不该死……”
两行泪自眼眶中流出,蘩娘恨恨道:“他就是个烂了心肠的畜生!这遭我若没死,多早晚他落在我手上,多早晚是他死期!”
怀松垂着头,闷声低低道:“可是,在大宅院里,就得把心肠沤烂,才能走得长远……”他自怀中取出三两纹银,丢在蘩娘怀中:“这是我入兰台轩以来存下的,你、你拿了去好生过活罢。”
蘩娘死咬下唇,紧紧攥住手掌:“不,我要回梁府,我要去见二爷!他要是知道自家兄长如此摆弄作践薛娘子,岂肯干休!届时我便说全是成敏做下的!”
怀松皱眉:“你疯了?闹将起来,便是玉石俱焚。你不管我们死活倒罢了,你妹妹呢?她能活?”
蘩娘一怔,泣声:“那我该怎么办……我不甘心……”
怀松转过脸,盯住她:“蘩娘,你走罢。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成敏深受大爷器重,我们这样的出身,怎么斗得过他?”
“是啊,我们这样的出身……”蘩娘握住脸,呜呜哭出声。
怀松见她似有退缩模样,咬了咬唇,颤着手搁在她肩上,轻声:“就是你妹妹还在那儿,她那样软弱性子,只怕、只怕成敏哪天再寻个由头,把她也打发去了,实在教人悬心。”
那头哭声不停,哽咽着说:“我也想救她,可我能怎么办!”
怀松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温声和气地:“别慌,我来想想办法,把她也接出来。”
他声音又轻,动作又温柔,蘩娘慢慢抬头,见他与自己挨得很紧,肩并着肩、髋贴着髋,星眸熠熠含光地望着她,不由心头一动。此时此刻,皓月当空,两条小船孤零零漂在河心。她走投无路,悲望地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偏偏是他来救了她。从前在兰台轩,她并没有正眼看过怀松。论起年纪,他还比她小一岁,只算个半大孩子,面皮白净、声音也青涩。他来兰台轩的这半年,她亲眼看着他窜了个头,骨骼长作成年男子的宽度,嗓子也哑成了雏鸭,可她还是把他当作孩子,毕竟在她们心中,兰台轩只有梁邺算得男人,别的都是异□□才。及至此刻,她望着他浮了鸭蛋青色月光的脸颊,忽而悲从心来。她以为能妥善安置她的,不过是空中楼阁。她以为虚浮如摇摇欲坠的危楼的,却在她最艰难之时挽救她一条命。
她心头一坠,伏在他肩恸哭起来。可便是哭,蘩娘也不柔弱,她咬紧牙关:“我要他死!定要他死!”
怀松怔了片刻,缓缓环住她肩,他哑声:“好、好……”他把下颌搁在蘩娘繁密发髻上,唇瓣却慢慢弯起一个冷弧。
成敏是要死的,必须要死的,他挡着很多人的路。
怀松一下一下抚着蘩娘的背,温声道:“你想怎么做,我帮你……”话音未落,蘩娘已把指腹贴在他唇瓣上,摇了摇头:“你不必染指这样的事,我自有主张。”
怀松叹道:“可、我不放心你……”
蘩娘仰起泪痕斑驳的脸,双手捧住怀松脸颊,仔仔细细地望他。她吸了吸鼻子:“为什么是我?”
怀松呆了片刻,局促吐出几个字:“你很好……”
话音刚落,蘩娘已贴上来,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怀松呼吸一窒,缓缓阖目,静静地感受着这两瓣温软。等蘩娘要松脱的时候,他手臂猛地收紧,牢牢搂住她,近乎蛮横地吻住她的唇。
两人齐齐摔倒在小船中。
船身晃了几晃,逐渐漾开一圈圈涟漪,把水中月抖得四散。两只木舟,漂在河心,孤零零的,又有些清寒。
蓦然,舟上一女子倩影如鱼跃而出,长发向后甩去,纤腰反弓,长长一嘶。
月华如练,渡在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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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厮丫鬟剧情暂时结束[狗头叼玫瑰]
第40章 “不是她勾引我,是我把……
翌日善禾醒来,发觉帘帐外影影绰绰多了位妇人。她撩开帐角,只见此妇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光景,穿着打扮倒有些体面,当下正站在博山炉前,慢条斯理地拨弄香灰。
须臾间,彩香抱着一叠洁净衣衫入内,见罗帐后掩映着善禾半张脸,不由笑道:“娘子醒啦。”
那妇人也转过脸,隔着十来步距离,慢慢朝善禾看过来,面色肃然冷淡。
善禾蹙眉:“这位是?”
彩香忙道:“这位是卫嬷嬷,大爷请来照顾娘子的。卫嬷嬷从前就跟着大爷,是大爷小时候的奶母。”
善禾眯了眼,静静端详卫嬷嬷的脸。名为照顾,实则监视。她懂的。只是这位卫嬷嬷与梁邺关系如此亲近,想必她在梁邺跟前也很说得上话。按理,她这会子应当起身见礼,说几句“劳驾嬷嬷费心照顾”的场面话。可那是梁邺枕边人才该做的事,于是善禾只淡淡“哦”了一声,躺回床上,把脸别过去:“我还未起,脸也没洗头也没梳,你就把生人领进来,存心要我难堪。”
彩香笑僵住,忙道:“实在是我顾虑不周。那娘子这会儿要起么?”
善禾咬了咬唇:“大爷让我好生将养。”
一句“生人”刺得卫嬷嬷怒目,她见善禾这轻狂样儿,心底冷哼一声。她本就瞧不上善禾身份,此刻更觉其不知好歹,当即同彩香道:“娘子是嫌我老婆子碍眼了。我这就赶紧退出去,免得污了娘子眼。”
彩香听了,赶忙添补:“嬷嬷误会了,娘子断无此意——”
话音未落,床帐里头,善禾悠悠一句:“还不走?”
卫嬷嬷立时气得面皮紫涨,袖子一甩,扭头就朝外走。彩香叹气跺足:“娘子,你何必如此!”言罢匆匆追了出去。
善禾躺在床上,转过脸,轻声:“去罢去罢,去告诉梁邺,我很不好,趁早撵我下船方是正理。”
那头卫嬷嬷怒气冲冲大步出去,直闯梁邺舱房。彼时梁邺刚刚梳洗完毕,端了茗碗坐在书案前写信,成敏垂手侍立禀事。见是卫嬷嬷来,他搁了笔,含笑:“卫妈妈来了。”说着,起身搀住卫嬷嬷两臂,把她带到一侧太师椅坐下:“嬷嬷许久未见我,怎么脸上不见笑的?”
卫嬷嬷余怒未歇,道:“被人下了脸子,倒笑不出来。”
听她话里有机锋,梁邺朝成敏、彩香使了个眼色,教他们退下。等屋里只剩二人,梁邺亲自斟茶,递与嬷嬷,笑道:“谁惹嬷嬷动这么大肝火了?”
卫嬷嬷双手接住茗盏,正色:“便是邺哥儿此番写信教我来看顾的那官奴娘子。”
原来这卫嬷嬷早前与梁家有旧,是梁邺母亲施氏陪嫁丫鬟之一。后来梁邺出生,她作了梁邺奶母,一心一意照顾梁邺,直到梁邺被梁老太爷接回密州,她才拿了笔抚恤银子回家相夫教子。这些年她虽不在梁邺身边,但每年请安节礼一应不缺,故而梁邺也颇为敬重她。
现下梁邺听到她提及善禾,兀自在卫嬷嬷对面坐了:“哦,她。她怎的了?这会儿已醒了?”
卫嬷嬷见他言语之中似有关心之意,叹道:“大爷如今前程似锦、势头正盛,可莫教这么一个轻狂的女奴累了前程啊!”
梁邺一笑:“她原不是那等轻狂的人。”
卫嬷嬷冷笑:“这世上很有些女子,在郎君面前乖顺温婉,背地里不知何等嘴脸!才刚我与彩香去看她,悄悄儿的,也没吵嚷她。她自己醒了,反嫌我们碍手碍脚。彩香刚搭句话,她便怪声怪气地说:‘还不走?’也亏得是彩香脾性儿温良。大爷把这样的人搁屋里,来日主母进门,岂非家宅不宁?”
梁邺听得浓眉渐蹙,待卫嬷嬷讲完,他抿唇道:“这几日她心里不痛快,回头我说说她罢了。嬷嬷不喜欢她,我便不教她在嬷嬷跟前凑趣了。这些日子嬷嬷好生歇一歇,等去了京都开门立府,还劳烦嬷嬷多费心帮衬。”
“大爷就是太好性了!”见梁邺如此,卫嬷嬷更气,“她可是给大爷甩脸子了?”
梁邺温和笑着:“这些日子确实难为她了。”
卫嬷嬷倾过前身,关切道:“她这样身份,大爷能把她留下,已是她的福气。她若如此不识抬举,实在是枉费了大爷的心意。”
梁邺默然呷了口茶,待得唇齿留香,他方搁盏,慢慢转过脸,望着卫嬷嬷日渐衰老却仍旧精明强干的眼睛,他缓缓道:“嬷嬷,其实有一件事,我未曾在信中与你言明。”
刹那间卫嬷嬷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那薛娘子是孝期怀孕了?还是她手上有梁邺什么把柄?可纵管她如何搜索枯肠,皆不及梁邺接下来的话更石破天惊。
“嬷嬷还记得阿邵的娘子,也姓薛,也是官奴出身的罢?”
卫嬷嬷一怔。
“她如今与阿邵和离了,就是嬷嬷今晨所见之人。”
卫嬷嬷再怔。
梁邺温声笑开:“所以她这两日心气不顺,嬷嬷多担待些罢。”
卫嬷嬷早被这消息震得说不出话,两瓣早生干纹的唇不住地磨动着。良久,她才吐出几个字:“哥儿,她、你……”
梁邺轻轻“嗯”了声。
卫嬷嬷鼻尖酸涩:“那邵哥儿……”
“他不知道的。”梁邺温声。
“这、这……”卫嬷嬷缓了缓,追问,“是她勾引你的?”
梁邺说得坦荡:“是我强留她在身侧。”
卫嬷嬷惊得哑口无言,她圆睁着一双眼,两手撑住扶手,深深吸一口气。她颤声道:“邺哥儿,那可是你亲弟弟的娘子啊!你母亲在天之灵,我、我该怎么同她交待!”
梁邺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我如今已拜入欧阳侍中门下,等殿试过去,应当会授官。到时我在京都立下根来,必好好再给阿邵娶位门当户对、与他般配的新妇,届时还得请嬷嬷帮我为阿邵相看。”
“那这个薛娘子呢?”
“她身份尴尬,上不了族谱,暂且安顿在后院,倒也罢了。等阿邵的事定下,再给她抬位分罢。”
卫嬷嬷捂着胸口思虑片刻,试探问:“哥儿是为着她家与老太爷的旧情罢?若是如此,那不如予她个落脚之处,另外安置,不必把人放在后宅里的。哥儿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更莫论如今仕途有望,再过两年又得娶妻,很不该做这样的决断呐。”
“与祖父无关。”言及此处,梁邺目光含情,“是我……想留她下来。嬷嬷不必劝我了。她只是个后宅妇人,胆子不大,心思也纯,就是性子执拗些,不会碍到那些正事的。”
卫嬷嬷深叹一口气。她与梁邺虽是主仆,可梁邺自小吃她奶水长大,又是她主家。许多时候,她对待梁邺比对自己孩子还要掏心掏肺,今见梁邺如此说,她也只好歇了规劝的心思。如所有溺爱子女的母亲一般,想的不再是如何引他归入正途,而是如何帮他把事情粉饰得漂亮些、合理些。
故而早间卫嬷嬷在梁邺房中待了好几炷香时间,把茶喝了一盏又一盏。等梁邺复给她添第四杯茶水时,她把手掌往盏口一遮,抬了眼,声音苍老:“罢了,罢了……别教邵哥儿知道,那孩子也可怜见的。”
梁邺抿唇:“我知道。我会护着他。”
于是卫嬷嬷颤颤站起身,拍了拍衣上浮尘,道一句“不扰茶了”,抬脚欲离。
梁邺忽唤住她:“嬷嬷,她性子拧,但本心不坏。若嬷嬷得空,帮我煞煞她的性儿,免生事端。”
卫嬷嬷微微颔首,这才去了。
彼时善禾正歪在竹榻上小憩。整个上午,她被关在屋内,怀松守在门口跟个门神似的,不许她出去。她无事可做,只好开了窗,把自己那两只包袱抱出来,搁在榻上,悄悄摸出那本《新编绣像长生殿》。
薄薄一本,生得纤弱,善禾抚着扉页,指腹长久地按在贺山雪三个字上,心又皱起来。她把书来回又翻了几遍,终于长叹一口气,将此书往窗外一掷,丢入滚滚斐河浊浪中。
她大抵是再也做不成贺山雪了。
卫嬷嬷回来时已是午后,善禾用过午膳正准备歇晌。见卫嬷嬷进屋,善禾略掀了眼皮觑她一眼,并不理她,她也兀自往旁边太师椅坐了,冷眼如刀,细细刮过善禾周身。
善禾被她盯得不自在,索性翻身转过去,面朝床帐睡下。醒时浑身燥热,额角已沁了层薄汗。善禾撑臂欲起,却见那卫嬷嬷仍坐在那儿,听她动作后,警醒抬头,目光森冷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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