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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一米花)


希望我的笔力能写出善善的柔软、坚毅/比心

第14章 薛善禾她要和离。
门外传来声音,是成保扶着梁邵回来了。晴月迎出去接人,还未走到跟前,先一股不散的酒气扑到鼻尖。她蹙了眉:“喝这么多酒?”
梁邵笑吟吟抬头:“没醉!我善善呢?”
晴月闻言眸色渐黯,侧开身让出一条道,恭敬说:“二奶奶在屋里。”
梁邵从成保身上支起来,站直身子,把衣服抻了抻。他脸上染了醉后的绯红:“好,好,你们回去歇着罢。”说话间,梁邵已独自走到正屋门口。他今夜饮了不少,有别人灌的,也有自己喝的,大抵壮志未酬,到今天他才算领教了何为借酒浇愁。可偏偏没醉,脑子里清明得紧。这些日子的事,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有他跪在祖父跟前,听临终之际老人家先是念儿子,而后念妻子,最后念母亲,偏偏没有他这个小孙子;也有他趴在月坨村破庙房梁木上,挨了大半夜的蚊虫吮咬,在他差点撑不过去的时候,凶犯终于出现……太多的事在眼前闪过,他喝酒的动作也越来越快,直到成保附在他耳畔,说善禾要他少喝些酒,早点回去。他浑身一激灵,这才想起来,在老太爷喃喃唤祖母名字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分神:等到他临死之际,会不会也没口子地喊善禾的名字?他想起来,在房梁木上撑不下去的时候,他瞧见夜色中莹润安静的红麝手串,是善禾给的。
还好,他还有善禾啊。梁邵忽然很想很想回去,很想很想拥住善禾。他想好了,他再不要管什么面子了,他要告诉善禾,和离书已被他烧了个干净,他不想和离,也不会和离。从前他因为自己的任性,差点错过了善禾这样好的妻子。如今就当作新生,他与善善,从头来过。人生从无两全法,既然冥冥之中他该娶善禾,他们该结为夫妻,那就该顺应天意,他们就该相伴一生。
“善善!”梁邵一眼就看到坐在妆台前的善禾,他眸光晶亮,唇瓣忍不住上扬。
“阿邵……”善禾慢悠悠站起,贝齿紧紧咬住下唇。
梁邵快步走近,他想拥住善禾,但也把善禾的欲言又止和妆台上陈列整齐的地契银票看得分明。梁邵脚步迟疑了:“怎么了,善善?”
梁邵就站在她跟前两步的距离。这距离刚刚好,不过分亲近也不疏远,她能看见他脸上的绯红和眸中的困惑,也能借着夜色把自己藏起一分。
善禾深吸一口气,终是开口:“阿邵,我有话同你讲。”
梁邵隐隐觉得难受起来,他忙道:“善善,我也有话同你讲。”
“我先说,行吗?”善禾抿唇道。
不知为何,梁邵很不想让善禾先说,可望见善禾蹙紧的眉心,和因紧张而不停绞着的手指尖,他怔了片刻,慢慢垂下脸:“……好。”
善禾也慢慢垂下眸子,二人皆目视地面。只听善禾道:“阿邵,谢谢你。我知道你因我们俩的婚事,心中一直闷闷不乐,跟祖父置气。如今祖父病逝,我们也该履行当初的承诺了。”
梁邵只觉浑身如遭雷劈,他怔怔道:“善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善禾偏过脸,望向窗外:“两年前大婚之夜,你还记得我们签下的和离书么?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不好,不堪为梁氏妇,休书也行。都可以的。”
漫天的潮水涌上来,梁邵感到自己仿佛坠入深渊,此刻快要窒息了。他仓皇失措咬住手背,牙齿将手背肌肤咬得发红,眼眶也红得紧,可他浑然不觉。良久,梁邵从口中慢慢溢出话,难掩哽咽:“所以,你、想、和、离?”
“可是我不想和离,怎么办?”他近前一步,双手握住善禾的肩。泛红的眼眶在夜色中有了一颗晶莹,梁邵抿唇急声道:“为什么?不是你说,想有个孩子么?不是你先招惹我的么?为什么现在又要和离?”
善禾肩头被人握得生疼,她也忍不住想哭:“可是我们早签下和离书了呀!生孩子是为了祖父病情,我只是想让他最后的时光快乐一点,不孤独一点,我也同你讲过了呀!”
梁邵猛然将善禾搂进怀中,急促说道:“善善,是不是我有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从今天开始就改!过去两年是我对不住你,你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善禾在他怀中挣扎要出来,却是徒劳。梁邵的手劲越来越大,以至于善禾几乎快有窒息之感。她哑着嗓子捶梁邵肩膀,梁邵这才如梦初醒似的,骤然松开她,手仍旧是握着她的肩臂。梁邵眼里已是泪花,他咬着下唇凝视善禾,唇瓣因哽咽而微微颤抖:“到底为什么?”
善禾一壁大口呼吸,一壁在心中思虑,她必须拿出最坚决的态度,告诉梁邵她要和离,但凡她流露出一丝不舍,她都走不成了。故而,善禾强迫自己冷静下去,她用力挣脱开梁邵的桎梏,直直望进梁邵眼底,尽力冷静克制:“阿邵,我曾经像感恩祖父一样感激你,你肯同意婚事、你肯收留我,我都很感激。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最终还是娶我了——”
“你配得上。”梁邵哽咽着。
“阿邵,请听我说完。自从薛家落魄,已经很少有人听我完完整整地说话了,我也不敢说,我怕我说多了几句,他们会鄙夷地蔑视我,我怕他们说:‘一个官奴,还摆起主人家的款儿了。’所以我总是想着,少说话多做事,这样大家才看得起我。”泪不自觉滑落,善禾咬住唇,用力抑制着想哭的冲动。
梁邵声音颤抖:“好……”
她一字一顿,说得很艰难、也很用力:“我是个自尊心比较强的人,所以两年过去了,我还是走不出那场祸事,我还是会因为别人一个不友善的眼神,在心里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是个很软弱的人,所以在金陵被送到窑子里时,我只想着死。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对有些人来说,连死都是万难成功的。若不是祖父赶来救下我,我……我可能已经不是我了……”善禾眼前早已模糊,这是她一直存在心底最深最深的记忆,哪怕过去这么久,但只要拿出来,即便只是看一眼,她也能感受到无边的痛楚席卷全身。
“所以能来密州,能嫁给你,我……我特别开心,真的是特别特别……”她捧住脸,泪从指缝流出,“幸运……”
善禾垂着头,等那阵哽咽过去,她才继续道:“当时我在心中想,我一定要好好报答祖父和你,用一辈子去报答你们。直到大婚那晚,你给我和离书。我突然发现,原来对我来说万分开心、万分幸运的事,落在你的头上,其实是桎梏了你一生的枷锁。不过还好,你有很多要好的朋友,每天能遇到不同的人和事,你会去平康坊喝酒,去如意楼赴宴。即使那段时间我们从不说话,像两个不得不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那样相处,我也很开心,你没有因为我们的事,就自甘堕落,放弃自己。”
“这两年的光景,除了照顾祖父,我就是躲在漱玉阁里,偷偷咀嚼过去的事。有时候想来真是好笑,三皇子的失败,非但毁了父亲、毁了薛家、毁了我,还毁了你。在时间的洪流面前,被淹死的只是我们这样普普通通的人,而三皇子只是被囚禁,他没有经历杀头之痛,他的妻子女儿没有被充入官奴。”
善禾抹掉眼尾的泪珠:“对不起,说远了。我想说的是,无论是那封和离书,还是这两年里你与我之间的冷漠疏离,我从来、从来没有怪过你。是我,毁掉了你的人生;是我,牵绊住了你。阿邵,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做不成夫妻的。从最初,从一切的伊始,我是怀着报恩的心来的,你是怀着忿恨来的,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哪怕到了现在,我们有夫妻之实,可我们有夫妻之情吗?”
“如何没有!”梁邵追上话,“我已将你当作我的妻子,和你身份无关,和你是谁的女儿无关。善善,正是因为我从头到尾都知道你的身份,知道那什么狗屎官奴身份,我现在还能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不想和离,我不会和离。这难道不是夫妻之情吗?”梁邵伸出手,指腹抹掉善禾挂在腮边的泪珠。
“如果我没有呢?”善禾泣声道,“阿邵,我是因为感恩才对你好的,我是因为感恩才嫁给你的。所以我就该对你产生夫妻之情吗?嫁给你于我而言,不是和心爱之人结婚,不是和心爱之人定下相守一生的承诺,而是我有个庇护自己的地方了,我不用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了,我不用在他娘的臭窑子里卖他娘的肉了!”
梁邵的手僵在半空,善禾的余音在他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善禾脸上已经糊满泪痕:“梁邵,我问你,在今天之前,如果有人让你形容一下你的妻子,你会怎么说?安静、贤惠、孝顺?还是什么?”善禾转过身,面朝妆台上的菱花镜,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明明还是两年前的那个人,可她已经不是两年前的薛善禾了。善禾自嘲笑道:“我来告诉你,我,自尊、懦弱、胆怯,还有愤怒。我在心底骂了一万遍三皇子,骂了一万遍皇帝,用最脏最脏的字眼,你知道吗?既然谋反是砍头抄家的大罪,那凭什么三皇子一家活得好好的,我家就得变成这样啊!”
“皇帝心疼他儿子,舍不得杀。可是我爹,也心疼我啊!”
善禾两手撑着妆台桌面,整个人却蜷缩着蹲下去。她额头抵着桌角,开始抽噎起来。
“皇帝的儿子是儿子,臣民的女儿是表.子……”
“阿邵,你知道我心里的愤怒吗……”
梁邵也早已蹲下,轻轻搂住善禾的肩,声音滞涩:“对不起,善善……”
“阿邵,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我,哪还有资格与我说有夫妻之情呢……大概与你有夫妻之情的,是那个恭恭敬敬照顾祖父、永远守在家里、永远没有主意的梁二奶奶,而不是薛善禾。”善禾看到一滴滴泪珠洒在地面,很快洇开,她笑得苦涩,“但还是很谢谢你,你一直都会强调,你是梁邵。在祖父把你错认成公爹的时候,你还是会坚定地跟他说,你是梁邵。所以,我今天也才有勇气站在你面前,跟你说我是薛善禾,我想和离。我知道,你一定能听懂这些话的。”
善禾咬住唇,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比如,真正促使她下定决心和离的,是更加现实、更加能触摸到的原因——梁邵处处碰壁的仕途。她是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眼睛早已熟悉黑暗,因此她不希望梁邵也跟她一起立身黑暗之中。比如,她也真正地感恩梁邵,如果没有梁邵,如果没有梁邵的“离经叛道”“乖戾任性”,她可能早已被黑暗吞噬,成为没有灵魂的影子。
善禾再一次从梁邵怀中挣脱开,她抹掉脸上所有泪,尽力朝他扬起笑:“那天晚上你说盲婚哑嫁,殊为陋习。阿邵,如果你强硬着不肯和离,强硬着要我留在这里,这就不是盲婚哑嫁了吗?才短短两年,你也成为陋习的拥护者了吗?”
梁邵浑身一震,他彻彻底底跌坐在地上。这几句话反反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善禾的质问让他自惭形秽,他望着自己的手,明明很干净,却好像沾了血。梁邵看到掌心聚满了自己的泪。良久,他猛吸一下鼻子,扬起手背抹掉泪,霍然站起身,硬声道:“好,如你所愿,和离!”
随着这句话,善禾倚着桌脚滑落跌坐在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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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傲娇小狗强取豪夺》

第15章 “因为你,我变成了从前……
晴月和成保都被正屋的动静吵到了,他二人走出各自的屋子,成保匆忙想去看看,却被晴月攥住衣角。晴月面色平静,朝他摇了摇头。紧接着,梁邵跌跌撞撞从正屋内出来。他一眼望见缩在角落的成保和晴月,高声道:“成保,研墨!”成保忙上前扶住梁邵,发现他原本就因醉酒而绯红的脸,这会儿更是红得滴血,还有许多干涸的泪痕。成保心头一惊,低下头斟酌着词句。
晴月冷眼看着梁邵二人从身边穿过走入书房,立马跑回正屋内。
善禾仍靠在妆台旁,目光直直地盯着这间屋子。晴月跪坐在善禾身边,掏出帕子替她擦干眼角:“二爷他,同意了吗?”
善禾缓缓抬起手,捏了捏晴月的手背,笑得虚弱:“嗯,我们要回金陵了。”
外头打更梆子声响起,梁邵还是没有回来。善禾问问时辰,业已三更,她又问梁邵去了哪里,晴月答:“二爷从书房出来后,就沐浴去了。”
善禾点点头。大抵是方才哭过,这会儿只觉得气虚,她感到一阵头晕眼花,本能地想去床上歪一会子,可又怕梁邵突然回来,便就坐在罗汉床上,手肘支在小几,屈指为枕,阖目小憩。
梁邵如行尸走肉般站在正屋门下,他愣了许久,也想了许久,待到两腿酸胀,才掀帘入内。善禾已趴在小几上沉入梦乡了,因哭过的缘故,她脸上红得很,乌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只消这一眼,梁邵便觉得心口刺痛,他忍不住走近,忍不住伸出手,忍不住同往常一样轻轻捏了捏善禾脸颊,忍不住想把她揽入怀中。
善禾仍旧未醒,只是躲着偏过头,将脸面向墙壁。梁邵怅怅地呼出一口气,他怎么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般模样?梁邵微微扬起脸,那差点滚落的泪水又回到眼眶里,虚虚地浮着,等着积赞得多了,才慢悠悠地滑落。梁邵咬唇抱起善禾,朝床榻走去。
他头一次发现,善禾好轻,像朵羽毛似的,风一吹就要飘走了。飘哪里去?他不知道。梁邵思考着,倘若当真和离,和离之后,善禾会去哪里呢?金陵么?可金陵承载了善禾那么多不好的回忆。别的地方,她又没去过。再这么一想,梁邵心口愈来愈疼。两年了,他竟从来没有带善禾出去过。上次想带她去如意楼,却因祖父的病一直耽搁到如今。现在,他也许再没有机会同善禾一起出去了。
今夜的月亮很瘦,躲在乌云后连个脸儿也不肯露。沉静的院里,偶尔有鸟雀叽喳的声音,竟是漱玉阁唯一的烟火气。隔壁院子忽而吵嚷起来,大抵是梁邺回来了,好热闹,却把漱玉阁衬得死一般寂静。梁邵置身黑暗之中,望着怀中的善禾,心里想道,等善禾一走,这漱玉阁会更冷清罢?
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大家总归要奔向各自的前程,唯有他的世界停滞了。
善禾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梁邵怀中,而梁邵怔怔地凝视她,目光空茫,连她睁眼也丝毫掀不起心中情绪似的,只是兀自抱着她、望着她。
善禾试图挣开,却被抱得更紧。
他喉头艰涩地滚动,哑着声音,似乎没有一丝情绪:“善善,祖父生前最想我们有个自己的孩子。等完成了老人家的遗愿,再走吧?”
善禾呼吸骤窒:“不——”
“对不起,善善……”梁邵猝然低头咬住善禾唇瓣,叹息便消匿在骤然压下的唇齿间。
善禾所有的抗拒皆被更深重的禁锢锁住,一如坠落蛛网的蝶,越挣扎反倒困得更紧。不知僵持多久,一滴滚烫的泪滑过善禾鬓角。梁邵缓缓抬头,下唇赫然划开一条带血的口子,那条猩红蜿蜒着爬过他颤抖的下颌,悬着饱满的身子,将滴未滴。善禾仍旧被他抱在怀里,整个人惊颤又害怕,她万没想到梁邵会强迫她,更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咬破了他的唇。善禾胸膛起伏不定,她别过脸,歉疚道:“对不起。”
梁邵只觉得眼前世界分崩离析,他如一盏琉璃,此刻通体绽裂。他不愿与善禾和离,为此不惜强扭瓜藤,可真正对善禾用强时,听到她难受的呜咽,见到她的反抗,他又束手无策。两年前,梁老太爷用那股力量强迫他娶善禾,如今他也要这股力量强迫善禾留下吗?一念及此,梁邵心底陡生惊怖,原来他在抗争之中,在无形之中,也拥有了这股力量。他甚至不知何时自己拥有了这股力量,便已经开始做伤害善禾的事,他如今竟活成了自己最厌憎的模样。
梁邵将善禾轻搁榻上,唇线抿直:“不要总说对不起。”他至今记得婚后第一个月,正是自己气头最盛的时候,他有时故意对善禾恶劣,她也只是怯怯站在那儿,低头道一句“对不起”,把他所有的恶劣照单全收,哪怕她本没有错。他厌极了善禾说这句话,像没有反抗似的。
善禾已缩到床榻角落,扯了锦衾裹住自己。
这一幕直刺得梁邵心窝生疼。明明昨天一切还好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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