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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梦玉檀深(一枝嫩柳)


接下来的梦境,说实话,有些许出乎她的意料,因为先前她第一次跟温祈砚酱酱酿酿的时候,思绪多停留在她死了的时候,后面基本就是走马观花。
就是纪家谋事不成败落了,被抄家流放,温祈砚成为权臣新贵炙手可热,次年迎娶林家女,她的儿子饱受冷落死去。
可这一次,她居然看到了更详细的后续,也得知了在她产育的时候,温祈砚根本就不知情?!他居然不知情?
南书房内,父子两人正在对峙,她看到俊美的男人面覆森冷,周身翻滚着阴戾,他少见的严厉声色,正质问温父为何不给他透信,甚至隐瞒所有。
温父气定神闲,“幽州的矿业何其重要?此次抓捕那些人,布置这个局,朝廷费了多少心力,为父传信给你又如何?”
“你远在幽州,难不成真的要回来吗?真的能够赶回来吗?”
她和温祈砚成亲快一年,认识他许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情绪居然能够翻涌成这个样子。
看起来无比愠怒,甚至有些痛苦。
温祈砚会因为她的离世而痛苦吗?纪绾沅不解看着。
温父放下茶盏,“祈砚啊,逝者已去,节哀顺变吧。”
“谁让她是纪兆的女儿呢,你们两人的姻缘本就是阴差阳错,更是陛下的诏令授意,你不必如此内疚,为父也知道对不起她,毕竟她为我们温家长房生了一个孩子。”
“节哀顺变?”男人冷笑,“真是难为父亲还记得她给我们温家生了一个孩子。”
“儿子竟从来不知您居然如此冷血,要不是钦弟去幽州寻我,又将所有的内情告知,您打算隐瞒到何时?”
“纪绾沅难产,您为何要让人伪装儿子的手下去传信说什么保小不保大?”
纪绾沅惊诧,居然是温父传的信吗?不是温祈砚。
她看着他。
仔仔细细瞧着他的神色,诡异的发现他不仅仅动怒,甚至气得眼尾都红了。
温父沉默,看着眼前大发雷霆的儿子,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你应该清楚,为父这样做的用意。”
“用意?”温祈砚的眉眼闪过狠绝,“为了温家?”
温父再次叹气道,“她便是能够存活,可到底是纪家的一份子,纪家已被问罪,纪绾沅能够保得下来吗?”
“能。”
飘荡在周围的鬼魂纪绾沅,听到男人这么说。
他的语气因笃定而显得郑重。
温父看着他久久不语,“这件事情不必再谈,反正已经过去了,你好好冷静冷静吧。”
没再说什么,温父起身离开了。
他的步伐在身后温祈砚的凝视之下走得越来越快。
书房之内归于寂静,纪绾沅看到温祈砚高大的身子在温父走后忽而倾弯下来。
他神色之上的痛苦好是明显,眉心紧皱,纵然是闭上了眼,睫毛也在颤抖,竟有几分脆弱。
而后,她还听到男人叫了她的名字,“纪绾沅……”
闻言,她有些错愕和复杂,“……”
他这样子惺惺作态,难不成发现了她的存在?
纪绾沅凑到男人面前,与他靠得很近,几乎是鼻尖触碰鼻尖,如此近的距离她不相信以温祈砚的警惕无法发觉,可他的确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许久之后,纪绾沅觉得没趣正要挪动,却发现温祈砚瞬间抬头,甚至吓了她一跳。
男人定定看着她,因为眸色过深,吓得她不敢动,良久之后,纪绾沅才发现,温祈砚看得不是她,而是她所在的方向。
是因为有树枝受到风声婆娑晃动,发出了声响,他才猛然看去,只是盯了很久,一直到树枝都停止晃动,温祈砚还在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
就算是从梦中得知了这件事情,纪绾沅对温家的恨意也没有减少。
温祈砚就那日不太正常,后面他和温父的关系彻底冷了下来,基本不说话,也很少见面。
温云钦在话本子里成为了镖旗将军,他为她的事情回温家大闹了一场,字字句句说得尤其难听。
温父往日里总是笑,很少露出什么急态,也被他几句话讥讽得面色难看。
尤其当温云钦说出,竟从来不知自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窝时,温父指着他的鼻头骂他不尊亲长,温母也让他低头,可温云钦还是在痛斥着温家。
他说温父谄媚,温母冷血,温青菱愚昧趋炎附势,温祈砚便是不在,被内侍叫进宫去了,也难逃他的咒骂。
简直骂得纪绾沅心中痛快,不枉费她与他相识多年,打心眼里把他当成好友,这是她死后,第一个愿意去帮她出头痛斥一切的人,尤其是他还姓温,骂的是温家人。
除此之外,还有她的孩子,尚在襁褓当中,原本一直安静,在温云钦骂完之后,他忽而扯着嗓子哭嚎起来,就仿佛在附和他一般。
温云钦的怒斥止于襁褓婴孩的哭声当中,纪绾沅瞧见他看着她留下的孩子薄唇颤栗,眸中的痛意十分明显。
温母哄了许久也不见好,忙叫人去请乳母和郎中来。
期间闹得厉害,郎中和乳母来了之后,哄了许久,孩子总算没有再哭了,温云钦也没多逗留接着骂,他离开了。
翌日,温家接到旨意,温云钦请旨离开了去镇守边疆了,他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不愿意见温父温母最后一面,独独见了她。
纪绾沅见到他临行之前买了许多银钱元宝烧给她,说他便是离开京城了每逢年节也会给她烧很多银钱,让她一直手头富裕,买她想买的胭脂水粉,珠钗首饰。
还跟她说纪家的判处已经下来了,由于纪家私自采矿屯兵,结党营私的佐证被呈到御前,实在没办法力挽狂澜了,他对不起她。
还说他私下找了皇帝,希望皇帝能够看在他这些年一直镇守国土的份上,能够对纪家网开一面,可还是遭到了皇帝的训斥。
他觉得他很没用,没有保护好她,又道温家的人是他的骨肉血亲,他没办法对自己的血亲动手,希望她不要怪他。
纪绾沅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隔着虚空拍了拍他的头,安慰他。
温云钦又说了一些话,“边关黄沙飞扬,与中原京城大不相同,你曾经说过想去,但碍于路途遥远,始终没有动身,如今我去了,也算是替你全了心愿。”
言罢,临走之时,纪绾沅看到他带走了她坟头的一捧黄土,在她的坟墓旁边埋下了一粒种子,好像是棵柳树。
温云钦离开后,梦中景象开始加快速度了,温母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林念曦时常在旁边劝导开解。
温云钦不告而别,温祈砚甚少归家,她又死了,便是留下了一个孩子,温家依旧骤然冷了下来。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纪绾沅看到了她爹娘被押赴了刑场,不仅仅是她的爹娘,还有许多她们纪家的亲朋好友,嫡系旁支。
她从未见过她爹娘如此憔悴,居然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哪里还有从前意气风发,雍容华贵的样子。
她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大叫着爹爹娘亲,上前去阻止,可她是一抹幻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无力的看着一切发生。
温祈砚归家时,外头雨势很大,守夜的小丫鬟压根就没有发现纪绾沅梦魇。
他抬脚方才踏入,便听到了她那边传来的动静。
蹙眉迅速解开沾染了雨水的苍色大氅递给身侧的人,温祈砚加快步伐往里走。
越是靠近,越能够听到她痛苦的梦魇声音,还能隔着幔帐看到她挥舞的双手。
撩开幔帐之后,他看着她梦魇到泪流满面,一直哭爹喊娘,嚷着不要不要。
见状,温祈砚再顾不得其它,将人轻柔给揽了起来,他轻轻拍护着她单薄的脊背,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她的闺名,
轻唤她,“沅儿…”
怀中人梦魇得太厉害了,短短的时辰之内竟然浑身湿透,根本唤不醒,他又不能直接大声将人给叫醒,晃醒。
温祈砚眉心蹙得越发厉害,磁沉之中弥漫着无尽担忧。
没办法了,他只能俯身凑到她的耳畔,一下接着一下柔声哄她,
“沅儿别怕,夫君在。”
“别怕……”他将她拥入怀中。
以他身躯之温热驱散她梦魇冒出的冷汗。
纪绾沅窝在男人的怀中,两只手抓捏着他月白的衣袂,她虽然没有再胡乱挥舞了,但依旧在颤抖着落泪。
男人轻柔的吻落到她的发鬓额面之上,“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
梦中,纪绾沅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冲上前的执念太强烈了,还是哭得太凶,总之不清楚怎么回事。
有一道温柔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往回扯去,她再不能够停留在刑场,天旋地转居然回到了温家。
她想要再飘出去,身上的力量却仿佛虚弱了一半,飘得很慢很慢,只能在原地打转转。
几次试探下来都出不去,纪绾沅实在没办法了,她正惊魂未定,眼泪未干,在想着究竟是怎么回事时。
忽而听到了有人在哭,这声音还有些许熟悉。
循着声音找去,竟然看到了曾经陪嫁的婆子围着枯井在擦眼泪,上前一看,打捞起来的,居然是一具尸体,翡翠的尸体。
翡翠……她唯一的心腹,陪伴她十多年的人居然也死了。
纪绾沅的心头越发难过了,想到赶赴刑场的爹娘,她忍不住继续哭起来,但她在梦中的形魂快要散去了,心里痛苦万分,眼泪却掉不出来了。
梦中哭不出来,梦外的她那眼泪可是刷刷刷流着,温祈砚的衣襟领口,胸膛处,直接被她给打湿了。
他低眉看着她,俊逸眉眼之间的心疼怎么都藏不住。
她怎么会梦魇成这样?
听着她迷迷糊糊喊叫的话茬,似乎是因为梦到了纪家出事,纪丞相和纪夫人遇到了不测,所以才哭的。
可后面她又叫着翡翠的名字,是她的那个贴身丫鬟。
可后面……他又听到纪绾沅叫什么麟儿?灵儿…?
她身边还有什么叫灵儿的丫鬟吗?他没有印象。
可是很快,纪绾沅的口风又在转变了,她叫孩子……
难不成她口中唤的麟儿是孩子?她梦到了她产育的事情?
抱着她的男人陷入沉思。
他在想,倘若事情没有出现他心悦纪绾沅的变故,他将在纪家发觉的猫腻告知朝廷,顺藤摸瓜,到纪家出事那时段,纪绾沅必定产育了。
所以,她口中所唤的名字,很有可能就是孩子?
他又想到一件事情,先前跟纪绾沅议论过这个孩子,她的语气十分笃定认为是个男孩。
就算是敷衍着说她不喜欢男孩,还扯到什么他母亲温夫人想要嫡孙接立长房一脉,所以认为是个男孩来对他进行搪塞,可他依旧觉得奇怪,故而心中留有疑云。
纪绾沅当时的语气就好像是提前预知了她腹中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一般。
原来是因为她的梦吗?
倘若是因为梦,那她绝对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否则必然不会那般认为。
打断他思路的是,怀中人猝不及防的颤抖,不知又梦到了什么血淋淋的场面,她不断往他怀中拱去。
要不是他衣衫料子上乘,只怕要被她给扯坏。
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照旧在她的耳畔哄着她。
梦中的纪绾沅在极度伤心之下,总觉得有什么人在跟她说话,听不清楚是什么,但语调温和,安抚了她的心绪,而且她垂眸看到她已经有力气了,能够飘得更快了一些。
翡翠的尸体很快就被抬走,因为她这个主子都死了,翡翠的下场也不怎么好,温家的下人拜高踩低,温夫人说了找人安葬,可这些婆子吞了银钱,居然要把翡翠给丢到乱葬岗。
还是纪家剩余的婆子凑了一点私房,低声下气借了一些,这才给翡翠凑了一口薄棺,立了一个木字牌。
纪绾沅看到翡翠下葬后,又飘到了刑场,可是刑场之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些砍头的官差正在清扫刑台,她没有看到她的爹娘,但见到了满地未曾扫干净的血迹,流满了台阶。
必然是爹娘,是她纪家人的。
纪绾沅就这样伫立在那个地方哭了许久,跪了许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梦中也在下雨,那雨声淅沥哗啦。
等她回神,周遭的情景模糊不已,眼前的血迹红润变成了刺目的喜绸。
听旁边百姓的议论,说是温家和林家联姻了。
对了,她想起来了,话本的后续走向,温祈砚次年迎娶林家女,即将与她和和美美携手白头。
梦中的时日过得好快,当时第一次得知这结局,也是迅速闪过,知道一个大概。
眼下却是亲临其境一般,她看到了林家的花轿正往温家抬呢,一如她嫁给温祈砚那一日。
本来不该去的,去了也是徒增烦恼与愤怒,可她还是飘着去了。
因为她想要得知更多的线索,况且她的孩子,她的麟儿还在温家府上。
既然今日能够做梦,她必然要铭记挖掘更多细节,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对她有所帮助。
只是纪绾沅没想到,原本和和美美的成亲场面,居然有些许难堪?
原因无它,主要是整场成亲的席面她都没有看到温祈砚。
林念曦居然是跟一个大公鸡拜的堂。
温祈砚死去哪里了?还是温父又没有通知到位?
待新娘子送入洞房之后,纪绾沅总算是看到了温祈砚,是跟着温父飘过来的。
他在京城的另一处私宅当中,没有回去。
这宅子,是温祈砚所有,她不曾来过,此刻边四处打量边听两人说话。
“父亲来这里做什么?”温祈砚冷声道。
温父的声音也很冷,他问温祈砚知不知道今日有多重要,他怎么能够逃婚?让林家的人难堪?
温祈砚答非所问,话语之间攻击力很强,还有些许大逆不道。
“父亲这么满意,喜欢林家女,背着我操持这门婚事,为何不自己娶了她?儿子看着你整日忙前忙后,很有精力,便是一把年纪了必然也能够应付。”
气得温父脸都绿了,大骂他一声逆子。
对于温父的震怒,温祈砚却嗤之以鼻,他下逐客令,“天色不早了,儿子就不多留父亲了。”
“今日,你必须跟我回去!”温父的语气很是强.硬。
温祈砚却丝毫不放在眼里,“是吗?父亲要跟儿子动手?”
温祈砚抬眸,飘在旁边的纪绾沅只见他眸中森森冷意明显至极,仿佛在等着温父动手,对他毫无畏惧。
僵持了许久,两人还是没有动手。
温父气得拂袖走人,温祈砚面无表情继续他手上的事情。
纪绾沅想知道他在忙些什么,看得这么专心,深夜了还在伏案,企图凑上去看看。
温祈砚警惕,她原本不抱希望能够看出什么门道,不料还是看到了一些猫腻,温祈砚摆在桌上的卷宗,居然是有关她们纪家的,旁边誊抄的是…一些弹劾纪家官员的名录?
她盯着看了许久,原本想要记下来,可扫了一眼之后发现,根本都不用记了,纪家倾颓,墙倒众人踢,基本上所有的朝臣都弹劾过纪家。
她记这个,还不如记一记,谁没有弹劾过纪家更迅捷一些。
纪绾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视线挪动之时扫到上面的时日,居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卷宗久久不曾被翻动,她不自觉抬眸瞧向男人,却发现温祈砚正盯着外面的树影在看。
这样的目光,在她死后没多久,温家南书房,他跟温父对峙的时候,她也曾见过的。
只是,温祈砚究竟在看什么?
有些许像走神,但更像是在沉思,他的目光十分复杂,眸子又深邃,纪绾沅没办法明晰清楚。
她也盯着看了许久,正当她一筹莫展,想当然的以为温祈砚只是伏案累了要往外看看之时,忽而想到一件事情,她先前很喜欢偷摸扒着门框,露出半个脑袋突然出现叫他夫君,还给他端汤来嘘寒问暖。
温祈砚为了跟她亲近,是允许她过书房来的,但从她这边套到话之后,便又开始说书房公事繁忙,她怀着身孕,让她回去歇息吧。
那时的她不明真相,根本不愿离开,叫人搬了美人榻,她便挪到庭院树影之下歇息,他看树影,该不会是在想她吧?
很快,纪绾沅便将脑中思绪给甩开了。
温祈砚怎么可能会想她?应当就是累了往外看看要歇息一二吧。
他不会想她的。
若是想她,又怎么不去祭奠她,不去探望她?
不仅没去,都没听到他寻人打听她的下落。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好歹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唉,怎么想怎么不值得。
纪绾沅在心中叹气,不打算在这里多久,先前的话本梦境不详细,她还以为两人之间是甜蜜成亲,狼狈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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