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娆彻底放下心来,说道:“我只是想着给贵妃嫂嫂送些能解闷之物,打发辰光,免得整日闷在寝殿里。”
萧凛看向容棠,问道:“贵妃觉得身居行宫有些烦闷吗?”
容棠心道她哪里敢说?虽说行宫确实景色宜人,恬淡静谧,但待久了便发觉日子都无甚差别,无事可做时确实会觉得有些乏味。只是若她真的这样说了,岂不是在告诉萧凛,他就不该带自己过来?随侍行宫原是她自己主动提出的,得偿所愿后反又怨起此处无趣,实在辜负圣恩啊。
她正要解释自己并未这么觉得,萧娆却误以为容棠哑口无言,忙抢先道:“皇兄误会了,贵妃嫂嫂不止一次赞叹过这行宫的风景如画和清凉舒畅,只不过......只不过皇兄平日忙于朝政,又不能时时陪着嫂嫂,她独自一人时,自然就会觉得有些孤单寂寥了。”
容棠一口气哽在喉咙之中,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娆。她这话的意思岂不是在说,自己觉得闷是因为太过思念萧凛?可自己并未这样想啊。
可她又不能否认,只能闭了闭眼,将那口气生生憋回去,竭力忍住想要辩解的冲动,以至于憋得双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落在萧凛眼中便是她满含羞赧地默认了。
他握住书册的手腕忍不住一顿。看着贵妃那低头垂眸、不胜羞涩的模样,萧凛轻轻抿了下唇,淡然自若地移开目光。
他早该想到的,贵妃对自己情深似海,便必然会时刻思念不在她身边的自己。但贵妃又不是任性之人,她知晓自己身为天子,不可能日日耽搁在后宫,即便思之若狂,却从未撒娇撒痴,一定缠着自己去陪她。
她只是默默关心着、想念着他。
萧凛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泡在了蜜罐子里一般又软又甜,还有种无法言说的满足感。他好半会才找回了神思,将话本放下,说道:“这话本瞧起来颇有些意趣,贵妃可借此打发时间。”
容棠心头大石落下,抬头看他,道:“臣妾多谢陛下。”
萧娆见状,便知萧凛并不会怪罪,便大着胆子笑嘻嘻道:“皇兄,我给贵妃嫂嫂的确实是好东西吧?”
萧凛睨她一眼,微微笑道:“自然。朕先前竟未曾想到这一层。素日朕忙于政务无暇陪贵妃时,的确该替她准备些消遣之物。朕要好好嘉奖你身边的宫人,不枉他们费尽周折溜出宫去为你采买此书。”
萧娆一呆,下意识反问:“可这书是——”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抬手掩唇,试图把那话音遮盖下去,然而萧凛已然看了过去,似笑非笑:“什么?”
萧娆捂住嘴摇头不答,萧凛便好心替她道:“朕早知道,你定是软磨硬泡支使乐知出宫时替你买话本。”
“皇兄怎么知道是陆乐知做的?”萧娆问道。
萧凛舒展了下身体,闲闲地倚靠在身后软枕上,淡淡道:“这一回是你亲口说的。”
萧娆:“......”
容棠低头强忍住笑意,努力克制住双肩的轻微颤抖,耳边听见萧娆忿忿道:“皇兄这是在故意套我的话。”
“但这一招对你来说屡试不爽。”萧凛道。
萧娆无言以对。
这么一插科打诨,方才紧绷的空气便烟消云散了。萧娆很自觉地没有多待,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待她离开,萧凛这才顺手把那几册话本放在一旁,道:“闺中女子,是不是都偏爱看话本故事?朕记得你从前说过。”
容棠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的话,道:“旁人臣妾不知,但臣妾自己从前在家中确实也喜欢看这些故事。”
萧凛眼眸微微一闪,看着她问道:“贵妃喜欢何种类型的故事?”
容棠愣了一下,说道:“臣妾爱好广泛,并无特别偏爱的。只要故事足够别出心裁,臣妾便很乐于一读。”
“原来如此......”萧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陛下说什么?”容棠没听清。
萧凛很快回神,说道:“无事。”
待晚间用了膳,萧凛自然留宿濯莲堂,两人各去洗漱。容棠先一步回到了内寝,换了寝衣后躺在床榻上时,便觉得困倦之意如潮水般涌来。原本她还想
着勉力支撑着等萧凛回来,但很快便不受控制地睡着了。
萧凛沐浴归来,眉眼间还缀着些湿润。他走近,发觉贵妃已然呼吸均匀,睡颜恬然。
他心中微微一动,很放轻了动作,很快吹熄灯火,拢好纱帐,在她身边睡下。
萧凛侧身对着她,借着隐约的光线,静静端详着熟睡中的容棠,许久才缓缓闭上眼。
不多时,他听见一阵轻微的动静,立刻睁开眼看过去,发觉是睡梦中的她似有些不适,衾被外的手下意识移到了小腹处按了按。
难道她又疼了?萧凛微蹙眉,想着女医所写的那张单子,略一思索,便试探着拨开衾被,将手探了进去,摸索着向她小腹处伸了过去。
触手处先是柔软的布料,随即是微凉的皮肤。萧凛的掌心在那处游移了一下,随即缓缓地揉了起来。
直到看见她眉宇间的不适之意散去,他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陛下今日还是要出宫去见伍大夫吗?”御书房内,陆豫问道。
见萧凛点头,他有些不解地道:“陛下为何不直接召他前来?”
“伍叔是长辈,朕虽为天子,却也时刻记着年少时的那份胜似亲情的情意,自然也要以晚辈之礼去对待他。”萧凛道。
陆豫了然。
见面的地方依然选在明华苑。萧凛到时,伍越正在内室翻阅着医书,神色严肃。
“伍叔。”萧凛迈步而入,唤道。
伍越起身走了过来,仔细瞧着他的面色,问道:“这些时日陛下觉得如何?”又向陆豫道:“陛下服药时的反应,你如实向我说来。”
听完两人的叙述,伍越捋须沉吟,半晌开口道:“不瞒陛下,老朽这些日子详细研读了医书古籍,又接了徒儿的书信,几番探究下来,对陛下的症状有了初步的想法。”
萧凛道:“所以依伍叔看,朕确实是中了毒?”
伍越神色严峻,许久才慢慢点头:“老朽有十之六七的把握,还须进一步验证。”
“根据医书古籍上的记载,能够造成此等中毒症状的药草有好几种,而陛下身体内的症状究竟是哪一种造成的,眼下还无法确定。但陛下放心,老朽定会拼尽全力,查找出问题。”
萧凛微微颔首:“朕相信伍叔。”
伍越再度为他把脉,说道:“老朽上回交给陛下的药丸乃是通用的解毒之物,虽能解,但却非对症下药,因此只能缓解陛下的症状,却无法根治。待老朽确认了方子,陛下便可以不必再服用那药了。”
萧凛沉默片刻,问道:“依伍叔看,朕所中之毒大约起于何日?”
伍越闭目凝神,细细切脉,许久才道:“此毒应当是在陛下年幼时便深植,由于陛下先天弱症,便将这毒症掩盖了下去,以至于宫中御医也未能察觉。”
年幼......一旁的陆豫和苏衡脸色极其难看,不约而同想到了远在皇宫的那位太后。萧凛自幼便抱养在她身边,难道,这毒是太后命人所下?她竟如此狠毒?
可太后久居深宫,又是从何处得来这番邦毒药的?难道,她背后还有其他人在谋划算计?
萧凛面不改色,轻声道:“朕明白了。”
伍越道:“最迟月末,老朽便会将药方呈给陛下。解毒之事刻不容缓,老朽亦会拼尽全力,保陛下龙体安康。”
他说到这里,眉头深深蹙起,看向萧凛的目光便带上了长辈的怜惜与心痛:“陛下这些年究竟......遭受了什么?”
萧凛淡淡一笑:“伍叔,宫闱之中,从来都少不了阴谋和狠毒。朕会一点点抽丝剥茧,查出真相。朕的身子,便交托给伍叔多多费心了。”
伍越叹口气,说道:“陛下放心。”
回宫的马车上,萧凛觉得有些躁闷,不由得缓缓吐出一口气,淡声道:“通知暗卫,可以开始查了。”
坐在他对面的陆豫知道此事至关重要,当下颔首:“是。”
萧凛闭目许久,察觉到衣袖中有异物,便顺势取了出来,发觉是苏衡临走时塞给自己的话本,依旧是《还魂异闻录》的最新一册。
他想起苏衡的话:“说来也怪,这话本刻印至这一卷后,故事分明尚未写完,可我去问那书坊的人何时刻印下一册时,她们却支支吾吾,说这著书人如今云游四海去了,杳无音信,兴许日后都不会再写书了。若真是如此,实在太遗憾了。”
萧凛垂眸看着书封上的字,目光落在那“烂柯人”的署名上。此人不知是男是女,年岁几何,却能写出如此动人心的故事,一字一句皆写到了自己心坎上。有时,他还真想亲自认识一下这位著书人。
若真如苏衡所言,那么这个故事便再也没有结局,便如自己如今的处境,前路未知。
虽然重活一世,可萧凛却并未有十足把握不重蹈覆辙。当今的要事,便是先查清昔年之事,再好好探一探他那位看起来光明磊落的堂兄。
这一日容棠奉旨去凌波斋伴驾。
内室,萧凛抬手从书案上取了一本书,递给了她。
容棠不明所以,便走上前去双手接过。尚未看清那书封上的字时,她便听见萧凛开口道:“朕无意间得了此书,觉得或许很合贵妃的心意。你若是喜欢,便可拿去解闷。”
他低低咳嗽一声,说道:“接下来这些时日的要事甚多,朕恐怕分身乏术,难以得闲去看你。你平日若是闷了,便可寻嘉平一起在行宫里四处逛逛;若是不想出门,便可以翻翻这些书聊以消遣。”
陛下居然这么体贴,还为她挑选了有趣的书?容棠好奇心起,愈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便定睛看了过去。
当看到那熟悉的书名和著作人时,饶是她再有所准备,也抑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还魂异闻录》?
这不是......她写的那套话本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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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棠:承认吧,你一定也在为我(的书)着迷吧?[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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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棠面色遽变,盯着那书名,脑海中瞬间乱成一团。
这书为何会出现在萧凛手中,他还亲手递给了自己?萧凛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难道,她偷偷写书的事情暴露了?他这是来有意试探,兴师问罪的?
幸而容棠微垂着头,萧凛又恰好移开了目光,才没有看见那一瞬她面上的惊慌失措。
容棠努力镇定心神,佯作好奇地问道:“陛下为何会将此书赠与臣妾?”
她翻了翻书,喃喃自语:“还魂......复生......”
萧凛的神情有一瞬怔忡,随即开口道:“还记得先前朕曾问过你的话吗?你说,你相信这世上有这等事情。”
他盯住容棠,再度问了一遍:“你当日说的话,是出自真心吗?”
容棠忆起往事,愣了愣,点头道:“是。臣妾所言,句句皆是发自内心,绝无半分假意。”
他似乎轻轻松了口气:“那便好。”
见容棠还是有些茫然无措,萧凛咳了一声,缓声解释道:“此书是乐知所买,他看过后觉得很是有趣,闲暇时候曾偶然对朕提起过,说用来打发时间很合适。朕想着你正好爱看话本,便索性给了你。”
他说着,飞快扫了眼那书封,又着重道:“......朕平日自然是无暇看这些书的,放在朕这儿也是无用。”
容棠讶异不已。她默默琢磨着他的话,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那位陆统领看起来是个成熟稳重之人,竟也会喜欢看这种诡
谲故事,还敢献给天子?两人既然自小一起长大,难道陆豫还摸不准萧凛的性情吗,又怎会在明知他不看此书的情况下,依旧强塞给他呢。
她觉得萧凛的解释满是漏洞,但还未来得及深思,便听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向着她道:“贵妃随朕一同用午膳吧。”
容棠连忙应声,将乱糟糟的心绪收拢起来。
她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这顿饭,按照以往,萧凛饭后会小憩片刻,而她便顺势告退回宫。然而今日,萧凛却并未开口让她走,而是自顾自地向内寝走去。
容棠在原地愣了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上去。片刻后,她无奈轻叹一声,缓步走进,试探着问道:“陛下这会子是要歇晌吗?臣妾倘若留在这儿,岂不是会扰了陛下安睡?”
萧凛除去外袍,说道:“朕只是想略阖一阖眼,并不会睡熟。贵妃留在这里,不会搅扰。”
难道他要让她像木头一样坐在一边大眼瞪小眼吗?容棠迟疑片刻,道:“那不如臣妾先——”
“如今日头正盛,你若是此刻回去,难免会受了暑热,”萧凛道,“你身子才好,还是莫要折腾了。”
“……”
容棠有些惭愧,原来他是在为自己考虑,可她却还心有不满,甚至暗暗揣测他的用意。谁知萧凛完全是出于关心自己的目的,才会希望自己留在凌波斋。
她低着头咬了咬唇,难以忽视心尖泛起的那一丝触动。他还记得自己前些日子的不舒服......
想到这里,容棠再度抬头,却见萧凛已经在窗边炕上靠坐下,抬手揉了揉额角。
他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疲倦。她心一软,柔声道:“陛下这些日子似乎瘦了些。”
“陛下是又头疼了吗?臣妾给您揉一揉。”容棠说着,便移步到他身后,力道适中地揉着萧凛的太阳穴。
她的指腹恰到好处地按在那刺痛之处,温热、柔软,还挟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随着她的动作慢慢萦绕在鼻间。萧凛闭上眼,感到那原本针扎般的疼痛似乎一点点淡了下去。
那晚的事情情不自禁浮上心头,她素白的手缓慢触碰过他的胸膛和腰身,她圆润的指尖轻勾他的手心......
萧凛的呼吸忽然急促了几分。他蓦地睁开眼,一把握住了容棠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陛下,怎么了?”身后,她不明所以,微微俯身,唇瓣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
萧凛想,伍越为他开的那服药,除了解毒,是不是还会让他燥气郁结,心浮意乱?
他喉头微微一动,开口道:“朕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容棠点头,又问道,“那陛下是想去小憩片刻,还是……”
萧凛低咳一声,起身去了屏风后的另一张长榻上,斜靠在软枕上,道:“朕觉得有些乏累,却并不想睡。”
容棠看着他微皱眉头的样子,思忖道:“陛下既然累了,不如略躺一会吧。”
萧凛看着她,道:“贵妃若是困倦了便去床榻上歇一会,不必在这儿陪着朕。”
把皇帝赶到榻上,她自己独占龙床?容棠连忙摇头,说道:“臣妾不困。”
萧凛也没有强求,便阖了眼侧躺下。容棠在榻尾坐着,目光情不自禁掠过被搁在一旁桌案上的那本书,心中还有些怦怦直跳。
若她没有看错的话,那是她尚未入宫时所写的第一卷。她曾经亲笔写下那些字句,后来入宫后,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她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再度看到这本书,而且是在萧凛手中。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写书之事应当不会被察觉,毕竟虞忆安为她保守了秘密,著书人又用的是假名,她也从未向第二个人透露过这件事情。兴许是陆豫替萧娆搜罗话本时,将这本书也纳入其中了吧。毕竟虞忆安曾说,她的书很受欢迎。
只是这书兜兜转转,又出现在了萧凛手中,着实奇怪。容棠看了眼静静闭目的人,屏住呼吸仔细听他的吐息,想辨认一下萧凛是不是睡着了。
她等了片刻,见他始终一动不动,便放心大胆地站起身,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他在这儿睡觉,她独自待着也是无趣,手边可看的书又唯有这一本,若是不看,未免有些刻意。
先前她既然亲口对萧凛说过自己爱看话本故事,那么又怎能在面对这书的时候岿然不动呢?她须得装作从未看过的样子,这样既坐实了自己说过的话,又承了萧凛的情,让他知道自己很喜欢这本书,很乐意接受他的赏赐。这样,萧凛才会心情愉悦吧。
容棠打定主意,便拿过那本书。时隔这么久,其实她已经有些记不清具体的字句了,甚至在看到那些故事情节的时候感到有些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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