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敏和心理医生约了周日下午进行面诊,正好赶上盛毓出院,他的东西不多,没让周弋阳他们来添乱,只留汤慈一个人陪着。
宋敏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将东西收拾完毕,盛毓肩上背着汤慈的书包,左手拿手机,右手拎行李,身后缀着个两手空空的汤慈。
“约了下午三点,”宋敏看了眼腕表:“你们还想再吃点什么吗?”
汤慈摇头,她上午去复查完就来了病房,盛毓点了一桌子菜,吃得她现在胃里还在鼓胀。
打开宋敏给他发的诊疗室地址,和医院隔着小半个城市,不堵车的情况下也得开将近两个小时的车,遂道:“直接过去吧。”
汤慈走到他旁边,拽了拽书包肩带:“那我先回去了?你看完跟我说。”
“不是说要陪我?”盛毓低眸。
“我一起去吗?”汤慈想不到自己过去有何作用。
盛毓“嗯”了一声:“你跟我一起进去。”
汤慈睁大眼睛,下意识看向宋敏。
“可以陪同。”宋敏笑了笑:“小慈,你就陪他去吧。”
盛毓扯唇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免得我害怕。”
“好。”汤慈看着他无畏的神情,心口莫名发涩,抓了一下他的手心,盛毓直接反手握住了她,直到上车时才放开。
车开出半小时,盛毓都没有说话。
他抱着手臂靠着头枕,眼睛一直闭着,任由车窗外的风将他漆黑的发丝吹得凌乱。
汤慈规整坐着,不时地和宋敏聊两句。
感觉到盛毓的安静,宋敏话题开始往他身上引,语气听着有些发紧。
盛毓掀开眼皮,表情自然地回应,说到儿时的趣事,他还时不时地笑一笑。
汤慈也听得弯起眼睛,余光扫到盛毓神经质般反复摩挲袖口的指尖,笑容顿了顿。
三人一路聊着很快便到达目的地,车停在诊疗室楼下的停车场,宋敏先下车给医生打电话。
汤慈拉住正要下车的盛毓,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别怕,我一直陪着你呢。”
这话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
初夏的日光透过车窗毫不吝啬地落在他的身上,盛毓漆黑的瞳孔熠亮,嘴角挂着抹不咸不淡的笑。
眼见他桀骜不驯的模样,哪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汤慈讷讷松开抓着他袖子的指尖。
盛毓浓黑的睫毛忽地垂了下来,再看向她时眸光微敛,嗓音是染着凉意的哑:“好,不怕。”
姜医生是个年龄约四十岁的中年女性,穿着干练,面容柔和,和宋敏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她看向高挑疏离的男生:“你就是盛毓?”
盛毓颔首,和姜医生握了握手。
“带女朋友一起来的?”姜医生偏头,面带笑容地瞄了一眼汤慈。
盛毓轻笑:“还不是。”
汤慈抓紧书包肩带,轻声:“您好。”
姜医生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又问盛毓:“小伙子看着挺稳重的,不需要家属陪同了吧?”
“您高看我了,”盛毓把缩在自己身后的汤慈拢过来:“她陪我一起。”
姜医生正色:“等会谈话的过程中会涉及你的隐私,这个你清楚吧?”
汤慈抬眸看了一眼盛毓,脚步下意识朝后挪,搭在她肩上的手臂却紧了紧,盛毓将她牢牢箍在身前:“清楚。”
进到诊疗室,盛毓和汤慈在姜医生对面的沙发坐下,姜医生给两人倒了两杯温开水就开启了对话。
“盛毓,你可以先聊聊你的困扰。”
“失眠,总是心慌,”盛毓面无表情道:“之前赛车的时候会焦躁,现在很久没碰车这种症状就没了。”
姜医生点点头:“失眠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好几年了。”
“白天困不困,影响上课吗?”
“不太困,”盛毓皱眉说:“但是听不进去课,教室很吵。”
“是不是感觉周围人说话动作的音量都放大了?”
“对。”
汤慈抿了一口水,想到之前在北山,盛毓被众人包围烦躁摘下耳机的场景。
原来他真的嫌吵。
姜医生快速敲了几下键盘,身体转过来,正对着盛毓说:“行,我们现在来聊聊你上周落水的事情。”
盛毓喉结滚了滚,干脆道:“当时我们在湖边找空位准备看烟花,有个小孩趴在湖沿上够掉在湖里的气球,我当脑子一片空白,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水里了。”
“你救下她了?”
“对,她很小,我抱住她的时候没挣扎,她妈妈把她接过去了。”
“然后呢,”姜医生眼睛直视着他轻声问:“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溺水的吗?”
盛毓握着杯子,指尖缓慢地转动,半晌才说:“我总觉得水下还有人,我得去救。”
汤慈呼吸一窒,紧攥着手心看向盛毓。
姜医生放下杯子,玻璃杯子在实木桌上发出轻微响动:“谁在水里?”
“我妈。”盛毓手肘撑着膝盖,手指用力压着眼睛:“但她已经死了…”
姜医生没有急着追问,给两人的杯子添了些热水,又问:“要不要说一下你在游泳队的事,我听宋敏说你之前代表南岭参加过全国赛事?”
盛毓放下手,点头说“嗯。”
“你们都是怎么比赛的?平常训练辛苦吗?”
“还好。”
盛毓绞着双手,简单说了一些游泳比赛的规则,姜医生又让他聊了一些队友之间的事,盛毓话稍多了起来,语调也放松许多。
聊到时候,姜医生才说:“那你当初为什么退出游泳队?和你这次溺水的原因一样吗?”
“差不多。”盛毓扯了一下嘴角,轻笑:“绕了这么久,现在是不是该聊我妈了?”
姜医生嗓音沉缓:“如果你想聊的话,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你的朋友也在陪着你,你在这里很安全。”
盛毓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板,轻微的啪嗒啪嗒声让汤慈的心口直跳,她伸出右手放在了盛毓的膝盖,很轻地握了一下。
他脚下的动作停了下来,盛毓侧目看了一眼默默看着他的汤慈,吞了吞喉咙,张了口。
“小学的时候,我妈送我去学游泳,有教练来选人,就把我选进了市队。”
“后来游出点成绩,我妈挺高兴的,给我订做了一个展示柜,专门放奖牌,”盛毓话顿了顿:“也是从那会儿我发现我妈开始抽大/麻。”
“我半夜起来路过她房间,灯总是彻夜亮着,里面有刺鼻的味道传出来。”
“我那会儿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拼了命的游泳,想着再多拿几块奖牌,我妈是不是就能开心点。”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天我又是训练到很晚,回到家屋里黑着灯,只有后院泳池有光,隐约看到里面游着个人。”
汤慈突然不敢听了,上下牙齿打着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盛毓反而松懈下来,握住她的手背,喃声说:“我走近了才发现那人是我妈,她割了腕,泳池里的水都被染红了。”
姜医生屏着呼吸,停了几秒后才问:“所以你才不再游泳了是吗?”
“我配吗?”盛毓目光平静如一潭死水:“我只要一下水就会想起她浮在泳池里的样子,她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姜医生蹙眉:“你认为你妈妈的死是你的错?”
“不然呢?”
“盛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讲述中忽略了你的父亲。”
“盛宏?”盛毓嗤笑一声:“他不配称为父亲。”
姜医生沉吟片刻:“介意说说他吗?”
盛毓眉心倏地皱紧,用力捋了把头发:“你想让我怎么说?”
面对他骤然冷下来的态度,姜医生语气更低了一些:“把你自己抽离出来,只聊你妈妈和盛宏。”
盛毓僵直的背缓缓松懈下来,眉心仍皱着,思忖半晌才开口。
盛家几代钟鸣鼎食,盛宏作为家中独子,年轻时风光无两,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
一场行业峰会,让他对代表医院发言的容薇一见钟情,甜言蜜语礼物炮弹连月地砸,容薇最终答应了盛宏的求婚。
两人成婚不久后就有了盛毓,盛家旁枝堂兄表兄接连联姻,强强对抗没少给盛宏使绊子。
盛宏自此才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大错特错,容薇这样的女人除了外貌出众一无是处,他婚前隐藏的傲气渐渐展露,后来逐渐演变成他单方面的贬损与侮辱。
婚前那些莺莺燕燕重新围绕身边,容薇想带着盛毓离婚,可盛宏为了盛家的名声及唯一一个儿子,死活
不同意,甚至不惜动手。
容家父母早年意外逝世,只有容薇容月两姐妹相依为命。
自容月出国读书经商,容薇彻底像是被困在盛家这片深海的孤岛,最后只能依赖成瘾物质来缓解痛苦。
盛毓讲完过了一会儿,姜医生才问:“你见过盛宏打你妈妈对吗?”
盛毓点头:“我拦着,他会连着我一起打。”
“你小时候他也是这样?”
“没印象。”盛毓表情平淡到像是讲外人的事:“他基本不回家,回家也是带着女人来。”
姜医生轻叹了口气,看着盛毓的眼神带着长辈的关怀:“你现在还认为是你的错吗?”
做完生理检查后,姜医生开出诊断书,和缓解睡眠的药物,并和盛毓交代用量和用法。
汤慈拿过诊断书,站在他们身后默默地看。
典型的ptsd,伴有轻度躁郁症,失眠严重,情绪长期低落,自我评价偏低。
汤慈眨了眨眼,将诊断书折起来,呼吸才顺畅一些。
盛毓双手抄兜,微躬着背听姜医生嘱咐,不时点一下头,面上仍是一派桀骜模样。
任谁都想不到这样的人居然长期饱受精神煎熬。
就像是困在水池里的蛟龙,空有一副神通广大的模样,却是没有自由的。
汤慈抿紧嘴唇,心道不该是这样的。
出了门,宋敏正在打电话,表情一会儿温和愧疚一会儿暴躁发怒。
“都说了妈妈今天有事,昨晚不是跟你商量过了吗?!”
“甜筒不能吃!!梦龙当然也不可以!!”
看到他们出来,宋敏又朝着电话内安抚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电梯下行,宋敏和姜医生站在门边,两人寒暄几句,电梯就到达一楼。
同姜医生道别后,宋敏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看到屏幕上儿子的名字,她啧了一声挂断。
“您回去吧,”盛毓语气无奈:“我俩丢不了。”
宋敏沉吟一瞬,手机又嗡地一声震动起来。
她只好点头:“那你们回去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盛毓抬了抬下颌,顺手帮她拉开了车门。
宋敏的车慢慢驶入川流不息的街道,盛毓转过身,问一直安静跟在他身后的汤慈:“是不是很累?”
汤慈摇头。
太阳即将西沉,失去绚丽的晚霞散落大地,薄薄地落入盛毓的眸中。
汤慈看着他模糊的疲累的双眼,突然问:“盛毓,你想不想看烟花?”
“烟花?”
“嗯。”
“能放吗?”盛毓扫了一眼天空。
“你想看,就能。”汤慈靠近他,笃定地承诺。
夜幕下的小巷阒静幽暗,临着出口的一间门面房亮着橙黄的灯,走近了看,一个半新不旧的灯箱上印着修改衣服的字样。
汤慈掀开泛黄的门帘走进去,手没放下,等盛毓跟上来。
盛毓欠身步入门内,看着满屋悬挂的衣服和沙发上堆着的布料,眉骨一挑:“这儿?”
汤慈点头,朝着发出缝纫机响动的里间喊了一声:“淼姨。”
机器声停下了,里间走出一个中年女人,看到汤慈眼睛亮了一下:“小慈?你怎么过来了?”
汤慈踮着脚朝里间瞄了瞄,声音压低:“过年的烟花都卖完了吗?”
“还有两箱呢。”袁淼烦心地摆摆手:“要不是去年烟花管制,我这儿也不能积货。”
汤慈想了一下说:“卖给我一箱呗?”
袁淼一愣:“怎么,你要玩啊?”
汤慈不好意思地点头。
“那行。”袁淼大方地扬手,招呼他们进里间仓库:“我给你按进货价。”
一箱烟花不大不小,重量却实实在在,汤慈搬不动,盛毓一只手勾起来,随意抱在怀里,T恤上被蹭了一道灰尘也没管。
汤慈付过钱,带着盛毓出去,对着出门来送的袁淼说:“淼姨,您去忙吧,别送我们啦。”
袁淼嘴上说着好的,脚下还是跟出了门,面带忧虑地问了一嘴:“小慈,最近怎么没见你回家,你那个死爹也不见人影。”
汤慈呼吸微顿,偏头笑道:“马上高考了,我住校了。”
袁淼鼓起的胸膛下浮,笑意盈盈地说:“那就行,淼姨提前祝你金榜题名啊。”
从巷子里出来,盛毓问:“邻居?”
汤慈点头:“也是我妈以前的同事,之前过年我帮着卖过烟花。”
盛毓揉了揉她的脑袋:“市区现在让放吗?”
“不让,”汤慈轻咳了一声,神神秘秘地小声说:“郊外可以,附院的旧址没人管。”她话一顿:“就算警察来了,我们还能找地方躲起来。”
盛毓勾了一下嘴角:“为我冒这么大险值得吗?”
汤慈手放在口袋的指尖微微蜷动,低声:“你想看就值得。”
盛毓垂着眼,看了她一会儿,低嗤:“还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夜风轻柔,灌木中的栀子洁白的花瓣簌簌抖动,心口仿若湖面,不断被吹皱。
盛毓还在看她,脸庞被月光照得很亮,眸光微动,藏着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期冀。
汤慈自负的猜测,他在等一个永远的承诺。
她嘴巴张了张,半晌什么都没说出口。
川流不息的马路上,煌煌亮着灯的出租车鸣笛。
汤慈立刻伸手将其拦下:“我们快去吧,太晚了就看不清路了。”
附院旧址早就荒废,院前零零亮着几盏路灯,院后是杂草疯长的荒草地。
汤慈带着盛毓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医院大楼前,门上挂着的锁早已生锈,她用力扯了扯未能撼动半分。
“打不开。”汤慈讷讷回头看了一眼抱着箱子的盛毓,小声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其他楼锁了没。”
盛毓拉住她的手臂:“不用看,肯定锁了,去后院看看。”
汤慈拨了一下被汗黏在额头的发丝:“好,我忘了后院是开放区域了。”
这下换成了盛毓在前面走,他抱着箱子走在杂草遍地的地砖仍如履平地,这让汤慈想到小时候他戴着眼罩仍来去自如的模样。
呼吸猛地一顿,汤慈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决定,她只想着这里隐蔽,却没意识到这个医院储存了太多盛毓和妈妈的回忆。
她快步走到盛毓身侧,仰头轻声说:“这个地方会让你不舒服吗?”
“怕我想起我妈?”
“嗯。”
“或许还能想到别的人,”他轻笑了一声,脚步缓下来:“猜猜看。”
汤慈嗫喏一瞬:“……总不能是我吧?”
盛毓不置可否地挑眉:“我没见过那么爱哭的人,整天贴在我身后,尾巴一样,现在想想,你是唯一一个黏我那么久的小孩儿。”
汤慈脸颊倏地涨红,垂着脑袋朝旁边挪了挪脚步:“不好意思,我小时候没有分寸。”
后颈忽然被他微凉的指尖捏了捏,汤慈缩起肩膀,听到盛毓说:“还好有你黏我,不然现在哭的该是我了。”
汤慈鼻尖一酸,抿着唇抬头,撞见他漆黑熠亮的瞳孔,满是促狭的笑意。
经他一开玩笑,汤慈胸口闷堵的气烟消云散,在后院的长椅上打开装烟花的箱子时,有了做坏事的实感,心口怦怦直跳。
甚至有了人生就活一次,放肆一次也没什么的狂妄想法。
“来吧。”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朝盛毓要打火机。
盛毓没给她,而是从她手中接过那一节烟花,抱着箱子几步跃到草坡上,将烟花依次摆放在地上,掏出打火机点引线。
汤慈匍匐着身体,艰难地爬上坡,又被盛毓赶了下来。
“下面等着。”
汤慈小声说噢,看着引线细小的火光点亮黑夜,几秒钟后,炮筒倏地一声朝深空中发射,在头顶深蓝的幕布上炸开一朵星光闪闪的烟花。
太近了。
耳膜被“嘭”地巨响震得嗡鸣,汤慈下意识朝后仰。眼前忽地一黑,点完所有引线的盛毓利落跳下草坡,站定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躬身对着她眨了一下眼睛:“怕了?”
汤慈呼吸滞住,浑身的神经绷成细线。
下一个烟花响起的前一秒,盛毓将她抱在了身前,微热的掌心用力捂住了她的双耳。
汤慈眨了眨眼睛,看着漫天绚烂的烟花一个接一个亮起,耳边响着的是被他掌心封印住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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