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表兄靠近过来,她挪动身体依偎进他的怀里,直到鼻息内尽是他的味道她才安心,“嬴政。”
“嗯?”他低声回应着,嗓音略沙哑,“承音。”
原来她的名字被表兄念,是这样的。
“你好像从未念过我的名。”她睁不开眼睛了,全身心被他热乎乎的体温所包围,也不觉得热,只想更近、更近。
“名字有重合的,唯有表妹是我唯一的。”
“你喜欢,我以后多念便是。”
嬴政的确几乎从未唤过表妹的名,因这是人人知晓的名,而非亲昵之人才能被知晓的小字。
他起初叫她般般,后来是表妹,有外人且正式场合则是唤她为王后,后者是被表妹要求的,她觉得王后听起来很有威严很厉害,很能凸显她的地位。
旁的人巴不得夫君以更亲昵的称呼唤自己,方显夫妻情深,偏她与众不同,小心思势利又可爱。
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回应。
她睡着了,于是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也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醒来。
般般睁不开眼睛,表兄已穿戴妥当要去上朝了,听见床榻上的动静俯身亲了她一口。
她囫囵着嘱咐,“晌午早些回来,我想吃古董羹。”
“好,你睡吧。”他温声应下。
一直睡到巳初时分,般般彻底清醒了,一问时间,原来是上午九点整。
王后想吃古董羹,膳坊一早便准备着。
待般般过问,已有膳夫片好了牛羊肉,用牛油与各味佐料调制成王后喜欢的香辣锅底,她又要了些鸡爪与猪五花,吩咐宫奴们弄来些鸭血,鸭肉涮火锅也好吃的。
表兄爱吃鱼,鱼片也必不可少,鱼杂也用这些佐料单独炒制出来装盘。
解腻的酱菜必不可少,除却这些,新鲜的时蔬各要了些装在一起。
吩咐完,般般去院子里看土豆,土豆苗已有手掌这般高。
做完她喜欢的事情,终于可以坐下处理宫务,也正是后宫无妃嫔,现下华阳太后还未处置,她只需要斟酌着她的吃穿用度便也罢了,随后便是算账。
秦宫偌大,每天都花了什么钱,花到哪里,她很是操心。
因着表兄与她一体,前朝的钱花去哪里,她也都晓得,给谁多赏赐些钱,她都要盯着那臣子嘀嘀咕咕。
各地上贡的物件,他一向懒得搭理,也都扔给她。
收礼物这种事情,般般喜闻乐见,每年最期待的就是它了,跟开盲盒似的,先开礼物,再看奏疏。
“娘娘不若先看这个,里头约莫是放了冰,沉甸甸的呢。”从云跪坐在地上,举起一只盒子。
“我看看。”莫不是送了蛋糕过来?
不至于吧,蛋糕还是她‘发明’的呢。
打开盒子,里面装的竟然是白白的、薄薄的像面一样的东西,表层涂了油,倒也没有粘在一起,拿筷子轻轻夹起,滑嫩无比。
旁边小盘内装着些许调制的酱料,都不用用力嗅,一股香辣的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何物?”从云一头雾水,去翻地上的奏疏,按照地名寻来放在桌上等般般去看。
这不是凉皮儿吗!
从云不认得,般般认得。
怎么这么早就有凉皮儿了?
翻开奏疏,上书:今年干旱,乡民颗粒无收,无法纳粮亦无闲余,此为乡绅们的妙计,用陈米浸泡过夜,磨浆,蒸后制成凉皮上贡,请王上品鉴。
看见这些话,般般有些没胃口了,叹口气:“不知郑国修的那条渠何时才能完全竣工呢。”
一直等到正午,嬴政慢腾腾的出现在昭阳宫外。
凉皮儿量大,“我派人给姑妹送了好些,不知她会不会喜欢,给姬家也送了些,留下两份,表兄尝尝。”
嬴政也从未吃过这种东西,入口爽滑香辣,他顿时惊为天人,“美味。”当即让人年年送来,将凉皮罗列为贡品。
“郑国渠已修到尾声,顶多再有两年工期方可竣工。”他安慰了一番表妹,两人便用膳了。
席间,嬴政说起去蜀地的事情。
般般质问,“你莫不是想去看楚国公主吧。”
“我冤枉,王后明鉴。”
吕不韦想要重新推起一股楚国势力,那这楚国公主定然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不让嬴政起疑心,楚国公主在蜀地停留,并不去咸阳。
正巧,他想看看这两人想做什么,怎么做。
“正巧蜀地的神医庙颇具盛名,你我一同去拜一拜,也好让百姓们知晓王后的身子已经养好。”
般般听表兄这么解释,顿时将烦恼抛之脑后,“何时去呀?我要准备几身游玩穿的衣裳,首饰也得装起来,还有鞋子!”
“轻装上阵即可,到蜀地再买新的,当地的风俗与穿着与咸阳不大一样。”嬴政笑吟吟的看着妻子忙来忙去。
般般欢喜的搂了他的脖颈,“那我们是微服私访,还是光明正大?”
“微服私访?这词倒是有意思。”嬴政若有所思,听字知其意,他笑道,“那便微服私访吧。”
“带上李斯,派遣一队兵马提前开道。”
般般小脸一垮,“李斯怎生跟电灯泡似的。”
“何为电灯泡?”
“就是……”这要怎么解释,“就是说他多余!”
这时候也没有电,也没有玻璃。
可惜她都不知道怎么造。
“对了,带上我弟弟和了了,好不好?”
嬴政唇角一顿,“确实多余。”
他心生不喜,架不住妻子央求,最后还是同意了。
“蜀地一定很多竹子。”还能带些新奇品种的竹笋回来,“可惜玄曦与玄皎如今长大了,不好带。”她已经抱不动了。
说起这两只貔貅,嬴政便是一阵无语,谁能想到当初猫儿一样小的黑白崽子,如今生的那么大一只,陌生人轻易不敢靠近,生怕被咬。
谁知他俩胆子比老鼠还小,且容易应激,一胆吓着就不吃饭,它们只对自小照顾它们的宫奴熟悉,也很依赖般般与嬴政,只是这会儿嬴政不敢让它们扑般般了。
它们是不咬她,但身强体壮的,朝她压过来时她甚至起不来身。
倒是聪明的,能听懂许多指令,嬴政指哪儿它们便扑哪儿,扑完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要笋子吃,像萘果这样极为珍贵的果子,它们咬的嘎嘣脆,一口半个。
宠随主人,桃子也是它们的所爱。
般般时常自己吃一半,给它们切一半,快一岁的貔貅,还要每天喝奶,且是放过蜂蜜的奶,不放不喝。
嬴政:唉。
要去蜀地,般般交代饲养貔貅的宫人,每顿给吃什么,放它们出来玩多久,天色黑了要收回去,流程都颇有讲究。
旁人不敢近身收貔貅,从云就留了下来照顾它们。
整理妥当,三日后,趁着夜色,一辆马车悄然出了宫门。
第63章 求子 “他都有点行过了头!”……
第一梯队的秦兵开道,提前打探去往蜀地路上的地况与居民,第二梯队的与秦王与王后的速度相当,一前一后隔开肉眼可以见的距离,将车马夹在中间呈包围式保护,最后一梯队则是身手强悍,易于隐匿身形的死士们如影随形。
起码就般般而已,她还真以为一路上只有两辆马车、护在周遭的二十多个寻常衣裳打扮的骑兵呢。
从咸阳到蜀地,要走金牛道。
金牛道并非平坦宽阔的大路,而是崎岖的、或钻山、或盘山的路途。
雨后天晴,秦驹使人在半山腰的峭壁上铺了毯子,架起幔帘,取出茶具、膳食等,让主子们下车松乏松乏。
“哇——”
羹儿展开手臂,‘蹬蹬蹬’跑到峭壁边往外眺望,亢奋的小脸涨红,三下五除二跑回马车前大喊大叫,“了了,你快看!”
李斯先下马车,旋即撑起手臂让女儿扶着也下来,最后搀扶妻子一同落地。
女儿李梦华一下车便被羹儿扯着手到那边赏景。
放眼望去,他神情松弛,“果真妙景,妙景。”
只见圆润的太阳宛若一颗柑橘,自山脊线爬出,一线黄金折射,浅金色的光雾混合着雨过的湿气肆无忌惮的铺设开来,寸寸缕缕的盖在整片山间。
回路望去,山径上的水汽弥漫,泥泞的土壤中镶嵌一路的碎石子,山鸟自众人的头顶掠过,轻便灵活的展翅脆鸣。
被雨打落的花瓣散落在泥土中,狼狈又颇具残破的美感,日光照射进来,泥泞的水面泛起七彩的光,湿乱的花丛糜烂迤逦。
般般素手摘下一支花儿,轻轻拨弄花蕊,“长于山间的野花,生命力如此顽强。”
“你摘下,它就死了,还如何顽强。”
总有人说风凉话,不解风情。
“……”般般将花重新插进泥土里,“说的好像我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不是闹着饿了?过来用膳,此处景致美丽,你定然喜欢。”
宫奴们用碳炙起牛羊肉,大家拿菜叶卷起来吃着正好,用过午膳,一道品茶赏景。
般般将自己带来的桃子奶茶分给李梦华与顾氏,几位女子靠在一起说话,嬴政与李斯起初还品鉴景致,说着说着又谈起了国事,羹儿年轻,盘腿坐在一旁,时不时便要插嘴问几句。
山脚下人家的炊烟,慢腾腾的穿越山谷。
李梦华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阿母,下头有人家生火做饭呢。”
“若非离得远,还能闻到香味。”说着,般般试着嗅嗅鼻尖。
李梦华学着她使劲儿抽动鼻尖。
“闻到什么?”
“一股泥土的腥味,”李梦华歪头想了想,“还有方才吃的烤羊肉。”
“那你快些喝点奶茶去去膻吧,那味道可难闻了。”般般面露嫌弃,摆摆手扇风。
李梦华嘻嘻哈哈,“啊”的一声张开老大的嘴巴,露出一嘴残缺不全的牙齿冲般般哈气。
顾氏惊到,立马去搂女儿的肩膀,要将其按在原地,眼里就写了一句话:死丫头你疯了!
不成想,般般不仅没生气,还指着她的嘴巴哈哈大笑。
李梦华立刻捂住嘴巴,她忘记自己换掉的牙床还没长出新牙呢,呜呜然的道歉,“王后娘娘,您莫要再笑了。”
因着捂嘴与缺牙,她这话说的口齿不清,增添了几分娇憨。
看到残缺的牙床,几人说起了掉牙的事情。
顾氏道,“有句老话是说,上牙丢床底,下牙扔屋顶。希望新长出来的牙齿能像乳牙一般整齐、兼顾,最好笔直的顺着牙齿丢弃的方向生长。”
“所以,了了褪去的牙齿,家夫将其镶嵌进屋顶与床底了。”
“我竟不曾听说这样的说法。”般般仔细回忆一番,“昔年我掉的牙,阿父将它与树脂融在一处,做了个吊坠,与我被剪去的胎发一同存进了袋中保存。”
李梦华眼眸放大,“原来人人都会掉牙是真的,羹儿哥哥没有骗我。”
顾氏看了一眼王后的反应,见她跟着一起笑,稍稍放下心来,旋即佯装生气,“你阿父不是好生安慰过你了,说大家都会掉牙的,不必伤心,你不信你阿父,反而偏信外人?”
李梦华噘起嘴巴,闷闷不乐的反驳,“那是因为阿父净会骗我,时常逗我玩,羹儿哥哥才不会骗我。”
“你哥哥若是听你这么说,也不知会有多吃味。”
“我不当着哥哥的面说,我有那么笨吗。”
这幅自以为聪明的小模样,逗笑了许多人。
羹儿想知道了了妹妹到底说了什么,又不好走开,频频扭头看这边,吃了嬴政一个弹脑壳后,老实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沿线吃喝游玩,到达蜀地已是五日后。
李斯下车休整,听见秦王正在与王后说五丁开山的故事。
见到李斯过来,他当即让李斯来说。
李斯老老实实的揣着宽袖娓娓道来,“相传在秦惠文王在位期,惠王想要占据古蜀国,听说蜀王好色,他便决定送给蜀王五位秦国的绝色美女,蜀王听说这件事情,喜出望外,立即找了个五丁力士前往秦国迎接。”
“五丁力士便是身强体壮的大力士么?”
“正是,王后聪慧。”李斯笑笑,“接到五位美人后,五丁力士路过七曲山,忽遇一条蟒蛇,他们与蟒蛇缠斗,蟒蛇败落逃走,五丁力士拽住蛇尾不肯让它逃脱。”
“蟒蛇咆哮一声,拉扯间,山崩地裂,一条道路就此被开辟出。”
“这条道路便是我们来时经过的秦蜀古道。”
“……”槽点太多,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处吐槽起。
般般脸色一言难尽,抬眼瞅表兄,莫非他也觉得这故事太荒诞,才不肯自己说?
疑似五个壮汉撑死巨蟒前的临终幻想。
她干巴巴说,“出门在外,叫我夫人便是。”
李斯听王后这般说,佯装认真瞧了瞧她的容貌,旋即叹息摇头,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之下道,“王后天生丽质,实在不像是已嫁为人妇。”
嬴政:“?”
般般:“!”
你的意思是寡人老?
还没发火,妻子一把扯住他的手腕,“表兄,那我们便做兄妹称呼!我喜欢这样!”
李斯愣住,赶紧找补,“呃,王上也正值青年。”
“甚好甚好,”般般很高兴,“那接下来你别抱我了,我们离开些。”
“就这般吧,我要去客栈里梳洗一番,牵银,你带人去周边转转,买几身蜀地人穿的衣裳与首饰,我要穿戴。”
嬴政慢慢扭头看了一眼李斯,目光宛若要杀人。
李斯:“……”这合理吗?
他只是想夸人年轻而已,谁知道王后会接这种话,陷他于不义之地啊!
钱银的动作格外快,待般般梳洗妥当,崭新的衣裳已经被摆在了床边。
“方才在街边我便已经看到了许多新奇的衣裳,果真与咸阳的完全不一样。”
牵银帮她绞发,嬴政也俯身欣赏了片刻,摇着头道,“蜀地人的穿衣仍保留着古蜀国的传统,他们信仰青铜文明,无论衣服的色彩亦或者样式,都充满了神权与宗教的味道。”
“这个好看。”他指着第二套说。
浅黄色的无袖短衣,外罩一层极为透明的丝绸质地的外衫,腰系宽带,这衣裳的风格颇为简单干练,尊贵之处体现在布料与裙摆的繁复绣纹,裙袍竟然是龙纹、兽面纹与云雷纹。
这时候是没有龙纹只能天子穿戴的说法。
寻了当地的妆娘,来为般般梳头,蜀地的女子多编发,许多人编起来后还要盘在头上,般般嫌麻烦,只让人粗略编好垂在后腰。
转头一看,嬴政也穿的是蜀地人的特色衣裳,他稍稍惊艳,正要仔细盯着妻子多看两眼,下一秒就看见她噗嗤出声嘲笑:
“表兄,你好像马上要下地做农活了,我还从未见你穿过这样的衣服。”
“……”一阵无语,嬴政不轻不重的捏捏她的肩颈,“走吧,妹妹,该用膳了。”
她娇气的推开他的手,挪出礼制的距离,煞有其事得很,“还是不要这样摸我了,现在我们是兄妹,不是夫妻,旁人瞧见了不好。”
“……?”入戏这么快?
他嘴角抽搐,强行忍耐下来。
到客栈用膳,李斯已经点好了饭菜,“小娘,公子,这道菜是五丁开山,正是方才您们探讨的故事延伸出来的,不若尝一尝?”
说话间,打外头进来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此女步履淑女,裙裾若莲花。
她一进来,店小二忙迎上前,“哟,画莲姑娘来了。”
此女微微颔首,取出钱交给他,“一例如常,五丁开山味道浓些,多辣。”
“看来是很好吃了。”般般自语。
那女子循声望来,隔着面纱的那对眸子微微弯起,冲般般露出些许善意的笑。
般般也对她礼貌笑笑,复而去瞧五丁开山。
切成方丁状的肉块淋着油香可口的料汁,要让般般来说的话,看起来有些像食材不同的糖醋制品。
“你们不是本地人?这五丁开山用的乃是鸡丁、鸭丁、鱼丁、兔丁与猪丁烹饪而成,辅之以卤水、岩盐与川椒,酸甜可口,也有些许辛辣,味道丰富,吃过的人都觉得好。”
“你们方才看的那个啊,据说是他国贵女的婢女,那贵女便很喜欢五丁开山,几乎每日都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