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书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昏黄落了一地。
流衣真君一把将沈晚棠丢在地上,怒声道:“师兄,你的好徒儿险些虐杀师妹的弟子方文许,还请师兄将这残害同门之人逐出师门!”
此话一出,无行神君的脸色都变了,他从座椅上直起身,看了一眼瘫坐在地平静埋头不语的沈晚棠。
少女身上有些轻微的擦伤,除了狼狈外便是气息弱了些。
他拧眉看向流衣真君:“师妹何出此言?她怎么会无缘无故虐杀你的徒儿方文许?”
流衣真君冷笑一声。
好一句无缘无故,倒是叫她难以回答了。
但她流衣可不管什么无缘无故!
她只知道今日她的爱徒是被人生生抬回去的,整个人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还碾碎了骨头废了四肢。
她一问方文许究竟是谁干的,怎么回事。
这个傻徒儿只知道念叨三个字——沈晚棠。
沈晚棠,又是沈晚棠!
气得她恨不能杀了这个沈晚棠,竟敢将她的徒儿迷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流衣真君把这些事也给无行神君说了一遍,着重点明方文许口口声声说的就是沈晚棠伤了他。
无行神君沉吟许久,书房内静默得骇人。
可从头到尾沈晚棠始终一语不发。
终于,无行神君也失去了耐心,严声询问道:“晚棠,你可有什么要辩的?”
沈晚棠低眉垂眼,气若游丝:“弟子……全凭师父处置。”
“你!当真是你做的?”无行神君的脸色有些复杂难看,上前几步,到她面前。
“孩子,你如实告诉师父,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师兄,难不成你还想包庇她不成?”流衣真君不悦道,“沈晚棠的资质本就进不得我们无虚宗,你何苦执意不愿逐她出去?!”
无行神君警告道:“流衣。”
他再次看向沈晚棠,而她依旧抿唇不语。
这孩子打小性子便温顺,心也善,若真是她,总得有个因果。
可她若是如此不愿多说,他即便有心护她也无能为力呀!
无奈,他只好传了一封手令唤来沈卿言。
虽然他不希望他们二人之间再有过多的羁绊牵扯,可眼下一边是流衣逼他逐她出门,一边又是沈晚棠的闭口不言,他实在是难做。
或许,唯有卿言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
沈卿言来得很快。
推门而入时,他看见了瘫坐在地狼狈受伤的师妹,外伤很浅,大多只是些擦伤。
他大步来到沈晚棠身后,抬手行礼:“师父。”
无行神君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与他说了一遍,无奈道:“晚棠自小便听你的话,你问问看。”
流衣真君不悦皱眉:“这还有什么好问的?我的徒弟可只剩下半条命了,这个罪魁祸首现在却还好好地在这儿坐着!”
沈卿言对这些置若罔闻,他也没有询问沈晚棠,仿若身边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垂眸,视线落在师妹的背影上,复又收回视线,道:“师父,不必问了,弟子知道是为何。”
“哦?你如何知道?”
沈卿言静默好一会儿,长睫在双眸上投下一片暗影。
他道:“四个多月前,卿言曾向人询问过,师妹因修为低微,而受流衣师叔的弟子方文许常年欺辱。”
“师妹这些年……过得很艰难。”
此话一出,就连无行神君都愣了一瞬。
无虚宗有宗规明令禁止不允许同门相残,却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公然视宗规为无物,欺辱同门?
欺辱的还是他无行神君的徒弟!
他的视线陡然落在流衣真君身上,指着沈晚棠道:“这就是你说的我徒儿虐杀你徒儿?!”
流衣真君不以为意,冷哼道:“师兄应该知道,宗门内同门私斗的不在少数,可敢把人往死里打的,她沈晚棠是几百年来第一人!”
“我的徒儿被她废了四肢打碎了骨头,如今就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而师兄的徒儿却能在这儿安然受师兄的偏袒!”
“你!”无行神君面色一寒,拂袖道:“看来师妹今日是势必要逐晚棠出师门了,我告诉你,想都不想要?!”
流衣真君心中气极,“师兄糊涂!沈晚棠根本就不是什么可造之材!”
耳中一阵嗡鸣声的沈晚棠自顾自喂了自己几枚丹药吃,隐约间,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强烈的视线,如芒在背,无法忽视。
是师兄。
师父不愿意逐她出师门的原因所在便是他,师父不是执意想要留下她,而是在遵守当年答应师兄的事。
当年师父云游于榱城时,无意间发现了快要结丹的师兄。
师兄年仅十岁,从未修道,却已至结丹。
师父执意要收的爱徒是师兄,不愿意逐她出师门,只因师兄曾说:“晚棠是我的妹妹,是我唯一的至亲,她去哪卿言便去哪。”
身前的无行神君和流衣真君还争执不下。
沈晚棠缓缓强撑起身。
这出戏,也该收尾了……
打伤方文许其实并非她原本的意愿,她原本一闪而过的念头是杀死李没,毕竟方文许不管怎么说也是流衣真君的爱徒,事情收尾不仅麻烦,还很容易招惹一身伤。
而李没,他不仅不是无虚宗弟子还是个邪修,想要犯宗规被逐出内门,杀了他其实是最好也最干净利落的办法,只有杀他,她想要达成目的才不至于太艰难。
可紫秋长老重视他,紫秋长老又对她有利,这两个人暂时还不能动。
她便只好舍近求远。
虽然方文许身为无虚宗弟子,又有个护短的师父,她会有些危险……
可却并不妨碍她达成自己的目的。
甚至,还可以直接被逐出师门达到更好的效果,一劳永逸。
而今日所受之伤痛,方文许和流衣,日后一个也逃不掉。
这些人,她会为他们的死精心准备着。
第51章 无虚宗(八)
沈晚棠的状态并不好,但她仍是站直了身子,她抬手行道礼,轻声道:“师父,此事是晚棠之过,弟子甘愿受罚。”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语气坚定。
听了她这番话,无行神君的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愧疚来。
这些年他看重卿言,却忽略了她,她的处境会如此艰难,他也能想到和自己的疏忽有关。
这孩子,从来都是乖巧温顺的性子,遇到什么事几乎从不会主动开口说,而他却还总是告诫于她不要纠缠卿言,可他们二人宛如亲兄妹,他的话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也正是因为他和卿言对她的冷落和疏忽,才会有人敢来欺负他无行神君的徒儿!
事到如今,不论前因如何,沈晚棠已经铸下大错,以流衣的性子恐是会不依不饶……
见沈晚棠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他烦心地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道:“都下去吧,这件事不是儿戏,容我仔细想想……”
流衣真君却咄咄逼人道:“师兄,意欲残杀同门这种大罪按宗规可是要逐出师门的,师兄若是为她破例一次,往后便会有第二个沈晚棠,你身为一宗之主,应以大局为重!”
“出去。”
无行神君背过身去,闭上眼,语气重了几分。
流衣真君一气之下甩袖而去,沈晚棠和沈卿言行了一礼后也退了出去。
夜幕低垂,银月如钩。
门逐渐从里面被合上。
沈晚棠的视线缓缓从沈卿言的背影上收回,脚步一转,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而没走多远,她的脚下一软,整个人就要往地上栽去。
闭上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反而是一只有力的手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搀扶了起来。
掌心余温,透过衣料,温暖如阳。
沈卿言的手绕过她的手,揽住她的腰,弯身毫不犹豫把人打横抱起,他垂眸看她,深邃的黑眸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可他的眼中,倒映着的,是她。
“师妹。”他一顿,目光深深回望着她错愕的眸子,复又动唇,嗓音温润道:“你要记得,这世间谁都可能伤害你、背叛你,可唯独师兄会护着你。师兄不论如何待你,总不会害你。若是撑不住,不妨回头看看,师兄一直在你的身后。”
“今日之事,你不该如此冲动铸下大错。”沈卿言说话时很是平静,分明没有显露他的任何情绪,可他偏是如此才叫人信服。
他的嗓音低沉,继续道:“只要师妹想,师兄也可以成为师妹手中的剑,替师妹荡平一切。”
师兄……
沈晚棠一时怔愣地望着他,心中忽然有了几分茫然。
师兄的意思是,不赞同她对付方文许的手段吗?他是在说,她也可以借由他的手去惩治方文许吗?若是如此,方文许大抵是不会如此痛苦吧?
师兄的大道理总是这么多,对她许出的承诺和说出的漂亮话也多得她都快记不住了……
师兄可知,他口中说出的话,从未有一句兑现过呢?
她了解如今的师兄,若是师兄替她出头,宗门里的人会更加厌恨她,而方文许也不会死,更不会身残,因为,她的师兄对人族并不残忍,何况是同门呢?
师兄可以饶恕宗门内的任何人,唯独除了妖魔以外,便是她这个小师妹罪无可恕。
沈晚棠抽回思绪,刻意避开他黑沉的眸光,淡垂眸,轻轻将额头靠在他的胸膛。
怦……怦……怦……
原来师兄的心也会这样地跳动么?
她都忘了,师兄并非真正的无心之人。
虽然,她知道师兄说的话都是假的,可她的心中依旧莫名有了几分独属于她对师兄的心安,闭上眼,整个身子彻底放松下来,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中。
她想,她也是有些累的……
泠泠月色下,浅薄银光倒映出地上那两道相互交缠的朦胧身影。
柔风一吹,吹乱了少女鬓角的发,也安抚了两人心中那复杂而隐晦的心思。
青年的怀中便与这温柔的晚风一样温暖。
沈晚棠彻底沉入了睡梦中去,一旦入梦,便是梦魇缠身,难以挣脱。
沈卿言动作轻柔地把沈晚棠放在床上,脱去鞋袜,盖好被衾。
他坐在床畔默了好一会儿,从被中把她的手拿了出来,指腹搭在她的脉搏之上,不需要注入灵力便可知。
渐渐的,他的脸色越发地清冷。
心脉尽断。
不知师妹近日是否已经悟到了无情道的窍门,修为竟已从化神破境炼虚,眼下能伤她如此重的,唯有流衣真君。
沈卿言重新将师妹的手放入被衾中,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苍白如雪的脸上。
他的指尖微动,忽然抬起,将少女唇畔的发丝缓缓拨开,可动作到一半又忽然顿住,一点点凝重的脸色好似正在沉思自己在做什么。
“师兄……”
熟悉的呢喃再度涌入耳,一点点钻进心底,悄然间种下祸根。
他收回隐约僵硬发烫的手,心中的诸多心绪难以喻言,静静看着她,却又不知究竟该如何表达那样的感受……
像是,比刀剑深深嵌入血肉还要让人无法承受。
“不要……”
一滴泪珠从她的眼尾滑入鬓角。
一时间,他留在了原地,无法离去也不愿离去。
于他而言——
师妹便只能是师妹,是师妹更是他教养了十多年的妹妹,他们之间……她不该妄动痴念。
此乃离经叛道之事,更是违背天道、违背宗门之事。
他的黑眸晦暗,指腹轻柔拭去少女面颊的那抹泪痕。
这些话,扰人心乱,他本不该听的。
或许……他应该让师妹同自己一般,做个无心无情之人……
思及此,沈卿言沉沉闭上眼,将心中的杂念摒弃。
分明那样的选择便是对师妹最好的选择,可不知为何,他竟会有些不安……
当他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沉静,仿若一潭死水,没了一丝一毫的情绪可言。
无形的灵力凝聚在他的手中,再源源不断输送到床榻之上的少女体内。
这股强大的力量本是强劲霸道的,可他以灵力修复她的心脉时却刻意将力量放得柔缓,几乎分成几缕,一点一点去修复她的身体。
寂寂长夜在两人的相伴中一点点流逝而过。
此时已至天明,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打进来,照亮了少女半张苍白的脸,一明一暗。
“叩叩叩……”
沈卿言仍在替沈晚棠修复她的心脉,这几掌极是厉害,一夜过去,他的灵力消耗殆尽方才修复好。
若是服用丹药,师妹的身子至少需大半个月才能好。
乔瓒没听见屋内有人应,便忍不住皱眉道:“沈晚棠,无行神君让你去云华殿,现在众位真君长老都在那儿等着你。”
闻言,沈卿言缓缓收手,用白绢擦拭掉师妹额头的细汗后起身。
他骤然打开门,垂眸看着错愕的乔瓒。
他道:“乔师弟,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扰了师妹修养,能否做到?”
乔瓒瞪着眼睛还没能从“为什么清玄道君一大早会从沈晚棠房中出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见清玄道君第一次有明确的任务交代给他,忙不迭应:“可以!只要是清玄道君您说的,我都能做到!”
说完后他才回过神后知后觉自己答应了什么,他竟然答应留下来守护沈晚棠?!
“多谢。”
沈卿言微微颔首,随后留下一道结界在这里,又撕开一道裂隙大步离去。
乔瓒怔在原地,傻乎乎地摸了摸后脑勺。
清玄道君竟然会对他说谢谢?
他的唇角咧开一抹笑,但没笑多久,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顿时,他猛地一拍脑门。
不对啊!
云华殿现在剑拔弩张,几位真君长老都逼着无行神君惩戒沈晚棠,他们要见的是沈晚棠啊!
清玄道君却护着沈晚棠自己过去岂不是会落人口实?!
糊涂啊!
他怎么就答应留下来守护沈晚棠了?!
不知道为什么,乔瓒的心底有了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沈晚棠这事儿闹大了。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流衣真君的徒弟。
他偷偷在心里骂了沈晚棠八百遍,担忧清玄道君八千遍。
而被他骂了八百遍的沈晚棠在两天后悠悠转醒。
她醒来后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果然不出她所料,师兄帮她治好了心脉。
她起身下床,打开门,一个昏昏欲睡的人突然因为她的动作摔在了地上。
“嘶……我的头。”乔瓒揉了揉后脑勺,从地上,看着她忍不住皱眉道:“也不知道看着点!”
沈晚棠也拧眉,冷声质问:“谁让你来监视我的?”
“监视?”乔瓒原本自以为脾气不错,直到遇到了她沈晚棠,他实在是没了好脾气,他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要不是我,你这病能养好吗?!”
“那我换个问法,谁让你来的。”沈晚棠言简意赅道。
“自然是清玄道君。”
说到这里,乔瓒的脸色也一点点难看起来,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太好,他忍不住开口道:“整个无虚宗,除了清玄道君,谁还会在这个关头护着你?”
闻言,沈晚棠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眉头皱得更深了,她问:“师兄替我辩解了?”
“岂止是……”
“师父可有说要如何罚我?”
乔瓒的话还没说完就生生被沈晚棠打断。
乔瓒不得不咽下一口气,不情不愿道:“诸位真君和无行神君看在清玄道君的面子上,破例不罚你了。”
此话一出,沈晚棠的心都凉了。
诚然,师兄在其中为了她肯定有所付出,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原本想的是杀了李没被逐出内门,可后来又改了主意想重伤方文许,她都如此以身犯险了,想要的,便是从被逐出外门变成被彻底逐出无虚宗。
她是想好了要隐姓埋名去魔域的。
以流衣真君的性子必定不肯退让半步,甚至还会撺掇其余几位真君和长老一并给无行神君施压,若是再有弟子们的群愤……
即便是无行神君,也无法保她。
她本该被逐出无虚宗的。
是师兄,师兄打乱了她的计划。
白白受了流衣几掌,到最后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沈晚棠一时间心烦意乱,也并不关心师兄到底是如何保住她的,径直推开乔瓒,踏出结界大步往外走。
“你去哪啊?清玄道君昨日闭关了,你见不到他的!”乔瓒连忙追上去喊道。
沈晚棠头也不回,语气也冷淡:“我不找师兄。”
乔瓒不解:”你不找他找谁?”
怀着疑惑,他跟了上去。
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为沈晚棠去的方向是无行神君的寝屋。
“师父,弟子有要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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