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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木秋池)


晋王失望道:“你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他不想再看见谢玄览那张脸,怕自己忍不住拔剑宰了他一了百了,于是慢慢踱步到门边,背对着他望向庭院。
他眼中怅然的怀念无人可见,唯有声音里透出几分不寻常的落寞:
“你不了解阿萤,她满腹才华,志在高远,既不该待在西北,也不该待在谢家。她的青云就在她脚下,但她为了不负你的情意,迟迟不肯踏往,她心太软,将自己放得太低,倘若能得你一分高兴,她愿意咽下十分的委屈。”
“从前我也天真,以为她遭受的痛苦都是意外,是不公天命对她的戏弄,只要我愿为她向天命一争,就能抹去她的从前,改变她的未来……如今才渐渐惊觉,我错了。”
晋王靠在门边,回头望了谢玄览一眼。
“她是檐前野鸟,除死方得离笼,而你和我,就是困住她的笼子,是杀害她的罪魁祸首。”

晋王对谢玄览说:“我有一位故友,他的往事,想讲给你听一听。”
“他的妻子表字落樨,嫁给他时,也是从萤这般年纪。少年夫妻,父母之命,虽不至如胶似漆,却也相敬如宾。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也许他在初见落樨第一面时就对她情根深种,可惜刚成婚时,他缺少这种觉悟,对她不够关心。”
晋王的语气平淡和缓,仿佛真的只是讲述旁人的故事。
谢玄览插嘴问道:“落樨?”
晋王笑了笑:“是,‘落樨化萤照满堂’的‘落樨’,也是如这中庭丹桂一样冷露寒霜、娴雅清韧的姑娘,说起来,长相与阿萤有几分相似。”
谢玄览冷冷一嗤:“原来你是拿阿萤作筏子,表演你过时的深情,这件事你敢叫阿萤知道吗?”
“过时”这两个字说得可真是扎人,晋王抬眼望着他,很想再给他一个耳光。
但他终于还是忍下了这茬,继续说道:“落樨出身寒微,嫁到夫家后操行谨慎,虽然嘴上不说,但处处为她的夫君考虑。奈何她的夫君仗着出身世家,放纵恣睢惯了,不能理解她规劝的苦心,还误解她整日愁思、冷淡相对,是因为另有所爱的缘故。同床共枕三年,他不了解落樨真正的心志,也没领会她敛藏的情意。”
谢玄览心中起疑:出身世家、放纵恣睢,这听起来不像是晋王。
倒像是他。
他不动声色听着晋王继续编,还津津有味评价道:“那他可真不是东西,这样的人怎配有老婆呢?”
这回晋王竟然没动怒,反而露出一点自嘲似的笑:“你说的是,他不配。”
又继续道:“但落樨偏偏喜欢这样的混账,相处日久,那混账也难免动心,想对妻子好一些。”
譬如陪她参加高门宴会时,听见有人妒忌她攀高枝,编排他们夫妻感情不和,他不理主人家的面子,当众惩治了多嘴的奴才,又在她面前蹲下,用袖子蹭掉她鞋上沾染的污泥,好教旁人都知道,谢家的三少夫人有人撑腰,有人爱重。
譬如旬休时再不出去鬼混,反而拿搜刮来的诡异棋谱与她对弈,又欺负她脸皮薄,无耻地以闺房之欢做赌注。逼得从萤如此棋德充沛的一个人,竟然偷着悔棋,最后被他打趣得受不了,面红耳赤地落荒而逃。
那是这对夫妻感情最绸缪的时光,也是前世阿萤难得有笑颜的时候。
晋王望向门外开得正盛的木樨,清冷如山雪的病颜上,浮现出一丝怀念的怅然神色。
“可惜好景难长,落樨的夫君,也就是我那位故友,很快就带军赴西北作战。他的本事不比你差,且境况比你要好,不是以戴罪之身流放从军,而是堂堂正正领命受封的将军。他自信凭他的本事,必能三年内踏破玉门关、燕然勒功而返,但他太天真了,他离开后,一切事情都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他要面临的不仅是与前任西北将领勾结的凶狠西鞑猛骑,还有来自身后的刀枪剑戟。”
“政敌要致他于死地,他族想取而代之,就连天子也不愿他家再添功业,没有人盼着他赢,除了他的妻子,落樨。”
听到这里,谢玄览的眉心深深蹙起。
这故事的隐喻已十分明显,试问如今除了谢氏,还有谁家如此功高震
主、树敌无数?
但他实在不喜晋王这乌鸦一般不祥的语调,仿佛透出一股阴凉的哀讽,却仍忍不住问道:“然后呢,这一仗他打赢了吗?”
晋王点点头:“赢了,开国未有之大胜,了七十年未解之局。”
谢玄览正要下意识松一口气,却见晋王冷眼望来,语气冷漠如寒刀沃雪:“但落樨死了。”
谢玄览心中猛然一颤:“为何?她不是好好待在云京吗?”
他不信所谓落樨就是从萤,但听闻此言,脑海中却浮现从萤含笑的脸,心里不由自主地疼缩,像被抽了一鞭子
“为何?”晋王凉凉望着他,“你是想知道表面的原因,还是根本的原因?”
谢玄览:“天桥底下说书的都不敢像你这样卖弄玄虚,你爱说不说。”
晋王懒得计较他的不驯,告诉他道:“表面的原因,是因为她听闻因朝堂争斗之故,派往西北的军饷粮草迟迟不发,再继续下去,必将引起哗变。她担心她的夫君,所以利用某些手段,假传政敌的书信,令政敌的属下派了粮草去西北救急。”
晋王永远忘不了前世那好笑又心酸的一幕。
他带着伤兵在峡谷伏击,已做好与西鞑王子同归于尽的准备,结果来人竟是朝廷的运粮队,押粮官是许、兖、真三州的巡抚兼转运使,此人乃是贵主手下一员大官,上个月还上折子跳脚,说应该把谢玄览押回云京砍了。
那押粮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着一群饿疯了的士兵趾高气昂道:“你们这些兵匪包藏祸心,一向对贵主不敬,论罪都该拉出去砍了,但贵主秉庙堂之重,顾念大局,还是命本官速筹粮草来救急,凭贵主这份大义,尔等都该跪下朝云京的方向磕几个头,以谢贵主乾坤浩荡之恩!”
士兵们都忙着低头扒饭,没人理他。
谢玄览啃着干粮朝押粮官伸出手:“贵主的书信拿来给我看。”
他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按着押粮官搜来书信,那书信的确是贵主的口吻和字迹,连私印也对得上,押粮官已经仔细核查过,否则也不敢干给谢三送粮草这么石破天惊的事。
但谢玄览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从前阿萤与他玩过一种藏字游戏,需要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则,将一篇连贯书文里的字进行重新排序和打乱部首,得到另一句隐藏在其中的话:
“问三郎安,粮草已到,愿君战无不胜,早奏凯旋。”
那一瞬间,干粮梗在谢玄览喉间,久久未能咽下。
数月以来的风刀霜剑严相逼未能摧垮他的精神,却在收到从萤的消息后,眼眶骤然涌上一阵酸红,思念和疼惜如眼前流照大漠的月光,缓缓将他身心浸没。
他想象不到,一个不爱交游的后宅夫人,如何能有这通天本事,将粮草和问安信送进群狼环伺的西北来。
“所以这位落樨姑娘是怎么做到的?”谢玄览也想不通,问晋王。
晋王从往昔的追忆中回过神,语调微沉如流水:“落樨与她夫君的政敌有旧交。落樨嫁与她夫君之前,曾与这位政敌书信笔墨神交,互引为知己,政敌一直想招揽落樨,落樨得知她的身份后,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主动断了联络。这回为给夫君筹运粮草,她重新拾起知己的身份,利用政敌对她的热切和无防备,取得政敌私印,拓取政敌的字迹,才伪造出这样一封以假乱真的书信,然后托她夫君的父亲,想办法将此信走馆驿送到了押粮官手中。”
听到这里,谢玄览的语气也沉了下去:“所以落樨暴露了身份,政敌一怒之下杀死了她?”
晋王缓缓点头:“大概如此。”
前世他只知道从萤死于贵主之手,回到云京后,疯了似的报复贵主,逼得她无路可走,只得退回许州封地暂避风头。
谢玄览亲自在半路截杀她,那时贵主也快疯了,双目赤红恨意犹然,不肯向他吐露半分内情,只冷笑着重复:“姜从萤该死!本宫不悔杀了她!”
他恨极,一刀斩落了贵主首级,却不知该向何处祭奠他的亡妻。
直到前些日子,天女渠清谈,从萤戴着幂篱出现在论战高坛上,晋王才知道“落樨山人”的存在,才想明白前世从萤到底如何诳得了贵主的印信。
……那时她左右为难,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见晋王神情沉郁,不似作假,谢玄览心里也莫名打了个突,对他讲述的这番故事产生了一些慎重和敬畏。
谢玄览沉吟后说道:“倘若这件事是预言,那么只要未雨绸缪,提前准备好粮草,就能避免阿萤——不,是落樨——避免她的悲剧。”
晋王讽刺他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蠢货。”
他缓步走到被缚跪在地的谢玄览面前,居高临下睨着他:“我说了,这只是表面原因,导致落樨下场如此的真正原因,是她嫁错了人。”
谢玄览冷冷道:“你胡扯!”
晋王说:“就算没有粮草这一关,也会有别的劫数,只要她的夫君还身处在朝堂交锋的刀尖上,只要她还深爱她的夫君,那么一旦有风吹草动,她就会不惜一切地去飞蛾扑火,螳臂挡车。”
谢玄览脸色渐渐苍白,凝眸中涌上猩红。他的声音颤意隐隐:“我不信……事在人为,我不信没有一条生路!”
晋王面上似有同情:“我也曾与你一样不服气,以为避开偶然就能改变命运,但是,我替你试过了,最后发现一切努力皆是枉然。”
“一开始,我是真心撮合你们,劝你用心待她,盼她得偿所愿地嫁给你,又能少受些委屈。可是你给她带来了什么?春闱舞弊险些阖家陪葬,鬼哭嶂不顾生死要给你报信,浔陵围猎差点被英王府当绊脚石除掉……你害得她不敢明心向志,不愿弃暗投明,委屈在谢氏后宅和那虚伪的丛山学堂还不够,如今竟敢与你私定终身,要随你远赴西北……”
晋王的语气不疾不徐,恨意却渐渐浓烈,好似这些话在他心里翻来覆去许多遍,已经磨得如刀锋般锋利。
他攥起谢玄览的衣领,一字一字质问他的同时,仿佛也在质问曾经的自己:
“谢玄览,你凭什么?”
谢玄览有好一会儿没说话,像一具空荡荡的躯壳,目现迷茫地盯着晋王。
方才晋王所说的每个字,都在他耳边炸响,震得他心神俱惊,耳鸣魂颤不止。
他盯着晋王,盯着他如画皮一般的病白脸色,盯着他透着若有似无熟悉感的诡异双瞳,缓缓,缓缓拧紧了眉心。
“你真的是晋王吗?”
谢玄览回想起晋王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一幕,忽然一股森森冷意沿着他后脊爬上来,他紧盯着晋王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和阿萤,或者说你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晋王微勾起嘴角:“你不会想知道我是谁的。”
他攥着谢玄览衣领的手慢慢收紧,骨节渐渐泛起青白,隐约咯吱作响,恨不能掐死他一般,迫使他抬起头来仰视着自己。
语调轻缓而清晰地说道:
“你只需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想要什么,该做什么,包括你自己。你心中真正所求,我会为你铺陈道路,你从前行差踏错,我会替你纠正补偿,而你……只需早悟兰因,悔过前尘,就此放过她罢。”

谢玄览披枷戴锁,被侍卫押着往外走,从萤自书阁奔出来,拦在他面前。
“三郎,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谢玄览望着她,从萤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伤怀的神色。
只一会儿不见,好似大病一场,面色雪白近乎透明,唯余一双墨色浓深的眼瞳,不复昨夜粹玉光彩,隐隐泛着猩红,意气尽消,欲言又止。
他说:“兵部和刑部勘合送来了,我这就要启程去西北。”
“现在?”从萤吃了一惊,“可是婆母那边……”
谢玄览轻轻摇头。
从萤按下心里乱纷纷的思绪:“那你等我片刻,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很快就好。”
谢玄览却说:“不,你不必收拾。”
从萤怔愣,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谢玄览身后,晋王缓步行来,停在三步开外,朝她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指节在阳光下泛着玉色般的冷白,声音亦是泠泠温和:“阿萤,到我这儿来。”
从萤紧紧攥着谢玄览的袖子,声音止不住轻颤:“不收拾也好,没什么要带的,一切等到了西北再置办……走,咱们现在就走。”
晋王说:“阿萤,你不能跟去西北。”
从萤仿佛被刺了一下,蓦然扬高了声音:“我是他的妻子,为什么不能与他同行?!”
她眼眶泛红,隐隐有泪雾,满是警惕与委屈地望着晋王,像一只浑身竖起尖
刺的刺猬。
晋王不喜欢她挡在谢玄览身前的样子。
如螳臂挡车,张开最柔软的怀抱,等着别人去伤害她。
他面上神情霎时变得阴沉,微一抬手,两侧侍卫齐吼一声,手按腰际佩剑上前,蓄势待发。
从萤见此,态度立刻变软,泪珠从眼眶中滚出来,恳求他道:“晋王殿下,从前因我把持不定,有负殿下厚待,伤了殿下的心,此皆从萤之错,但我昨日已与三郎成婚,求殿下看在往昔交情上,放我与夫君同去……求殿下应允……”
谢玄览说:“阿萤,不要为了我求他。”
晋王叫人解了谢玄览的枷锁和缚绳,神色冷淡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话个别罢。”
谢玄览带着从萤走到流杯亭中说话。
晋王远远看着他们二人,见谢玄览低首絮语,而从萤只一味摇头落泪。
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谢玄览想抬手为从萤拭泪,却被她一掌拍开,谢玄览怔了怔,默然转身要走,从萤却又追上去,自身后紧紧抱住他。
谢玄览转身吻她,晋王低下了眼。
侍卫们自是不敢多听多看,他的亲信陈章今日也只当自己是个聋哑瞎,不敢对晋王从病榻上暴起后第一件事是强夺人妻发表任何意见。
无人见晋王眼中深深的寂然,冷笑到嘴边,化作无声的叹息。
他也是有心的,只是他的心已被那人的眼泪噬得千疮百孔。她有那么多的泪,却没有一滴是为他而落。
她不会像昨夜纵容谢玄览一样柔情怜他。
她心里怨他、怕他、恨他。
有人觉得这一刻钟短如一瞬,有人却觉得难捱如长年。终于,最后一截香灰落进铜炉里,晋王抬手,侍卫重新将枷锁戴在谢玄览身上。
从萤似是已知此事无可转圜,背身转向墙角的一棵木樨,默默落泪,再无言语。
送谢玄览出城的路上,晋王邀他马车上同行。
晋王问谢玄览:“难得你能劝得动她,你同她说什么了?”
谢玄览目光沉沉凝着他:“我同阿萤说,今日暂别,我与她仍是夫妻,倘若云京有人欺负她,只要我一息尚存,也会杀回来给她作主。”
晋王轻轻一哂,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汪楚平、徐得正……
他对谢玄览说:“这些名字你记在心里,不要留痕,到了西北以后,找机会杀了他们。”
然后就着灯芯燃了,另取一张,又写了几个人:“生死关头可用。”
谢玄览端详着晋王:“殿下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因死过一回开了天眼,能预知未来事,还是方外神仙托身成人,要来化危解难?”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是个故弄玄虚的骗子。
对于从不信神佛的谢玄览而言,这二者已是他能想象的极限。
晋王取出一个木匣推到谢玄览面前,打开,里面装着半面古旧铜镜,背书“照”“宝”二字,正是太霄道人曾赠与的宝物。
晋王说:“物归原主,能知晓多少全看你的造化,其实不知道更好,于你于我,都少去许多烦恼。”
从萤生病了。
她在流杯亭中直站到入夜,后来下起雨,风露侵透了她的肌骨,一直冷到心底里,她就病了。
晋王派人看守集素苑,请来张医正,送了药材,通通被从萤拒之门外。她出不去,身边只有紫苏,昏昏沉沉时隐约听见过喧嚷,醒后问紫苏,紫苏说:“是谢夫人来过。”
谢夫人想带她走,奈何拗不过晋王。
从萤卧在枕上叹息道:“三郎离开后,谢氏如断一臂,只怕以后……”
话未说完,她又偏头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清苦的药香中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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