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淅淅沥沥洒在花瓣上,她却神思恍惚,眼前总浮现陆呈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昨日他在饭馆里说的那番话,一字一句犹在耳畔,扰得她心神不宁。
院中那丛秋海棠开得正盛,自夏末至深秋,灼灼如霞。沈识因极爱这片花海,日日精心侍弄。
此刻她立于花间,看那嫣红花瓣在秋风里轻颤,别有一番清艳风骨。她俯身轻嗅那幽微芬芳,指尖拨弄着花叶,水珠滚落,沾湿了罗袖。
她执壶往前走,忽觉眼前一暗,冷不防撞上一人。她慌忙退后两步,却见一片绛色衣袂拂过眼前。心头骤然一紧,抬眸便对上陆呈辞的目光。
日光透过花枝,在他眉宇间投下细碎光影,衬得那双眼愈发深邃如潭。
“世子。”她匆匆福了一礼,指尖不自觉攥紧了水壶。秋海棠的幽香萦绕在两人之间,愈发显得这方寸之地静谧非常。
陆呈辞低眉看她,绛色衣袍被花影染得愈发浓艳。他忽然轻声道:“沈姑娘,有件事要同你说。”
秋风掠过,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裙裾上,映着天光,恍若溅开的胭脂。
沈识因眸光微动,心中暗忖:莫非他要提那桩命案?可此事与她何干?眼底不自觉浮起一丝戒备,却被陆呈辞尽收眼底。
他的视线自她面上掠过,最终凝在她耳垂那对精巧的白玉耳坠上。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对一模一样的耳坠,递到她眼前:“沈姑娘这对耳坠,不知从何处得来?我这里也有一对。”
沈识因怔住,望着那莹润生光的玉坠,脱口道:“世子怎会有与我相同的耳坠?”
陆呈辞眸色微沉:“这对耳坠是从死者身上寻得的。特意去问了珍宝斋的掌柜,证实是探花郎许夙阳半月前所购,统共要了两对。”
他抬眸直视沈识因,嗓音愈发清冷:“今日过来,见姑娘突然戴了一模一样的耳坠,实在疑惑。不知姑娘这耳坠从何得来?”
秋风掠过,沈识因耳畔的玉坠轻轻晃动。她下意识抚上耳垂,没有作答。
陆呈辞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声音又低了几分:“姑娘与许公子交情虽好,但此案重大,还请如实相告。”
沈识因沉默片刻,道:“陆大人若要查案,自该去寻他问个明白,这般三番两次来质问我,却是何道理?”
她原以为此事与自己毫不相干,更不信许夙阳会与命案有牵连,不想这对耳坠竟成了将她牵扯其中的证物。
陆呈辞见她有所不耐,语气稍缓了些道:“我并非有意为难姑娘。今日原是来寻沈二公子议事,恰巧见你戴着这对耳坠。若在平日,不过是寻常赠礼。可如今既牵涉命案,少不得要多问几句。”
“只望姑娘日后收礼时多留个心眼。如今既已牵扯其中,不妨问问许公子,这对耳坠可曾赠予过谁,昨日又为何独独送了你。”
沈识因心绪烦乱,低头去解耳坠。既已牵扯命案,她自是不愿再戴。她取下左边那只,待要取右边时,玉坠忽从指间滑落,“叮”的一声滚落在地。
她慌忙俯身去拾,不料陆呈辞也同时蹲下。两人的手在青石板上猝然相触,指尖相碰处似有电流窜过。她下意识抬头,正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秋海棠暗香浮动,日光透过花枝在他眉间洒下细碎金芒。这一瞬,她忽觉天旋地转,无数陌生画面如潮水般涌来——粉白衣衫半褪的香肩,交缠的十指,耳畔灼热的呼吸,还有那些令人窒息的深吻。这些从未经历的画面,此刻却鲜活得好似昨日才发生。
她慌忙缩回手,脸颊瞬间烧得通红。
这莫名的悸动来得猝不及防。
她从未对任何男子有过这般反应,便是与许夙阳相处时也不曾。
她怔怔望着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也抬眸看她,那双总是清冷的眼里翻涌着复杂情绪,似怨似嗔,又似藏着万千未言之语。
她看见他白玉般的耳廓渐渐染上绯色,修长的颈项都透出薄红,连呼吸都乱了方寸。
一阵风过,身后秋海棠簌簌作响,落红纷飞。那嫣红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袂上,恍若点点朱砂,将这一刻的暧昧情愫勾勒得愈发鲜明。
沈识因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轮廓游移。那微微滚动的喉结,宽阔的肩线,乃至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都似带着某种蛊惑。
待她察觉自己竟在胡思乱想,慌忙别开眼时,却见他已拾起那枚玉坠。
接着,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将耳坠放入她掌心。指尖相触的刹那,她竟未如往常般躲闪,反倒觉出他掌心微凉的触感格外熨帖。
“这耳坠你且收好。”他声音低沉,眼底情绪翻涌,“待我查清案情再来寻你。若你想起什么线索,也要及时告知。此案牵连甚广,若真与你有干系,只怕整个沈府都要受牵连。”
她鬼使神差地点头。往日旁人稍近身她便不适,偏生对这人的触碰全无抵触。更奇怪的是那些莫名浮现的亲密画面,让她觉得仿佛他们早已相识,甚至......有过肌肤之亲。
这念头一起,她的耳根顿时烧得更厉害了。
她攥着两枚耳坠站起身来,陆呈辞也随之起身,然后向前迈了一步。她本该
后退的,脚下却像生了根,眼睁睁看着他靠近。
那些荒唐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虚幻的温热。她轻喘了口气,朱唇微启,终是垂下眼睫往侧边避让。
不料他也同方向挪了一步。她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脸颊正贴上他胸前织金的云纹。她惊了一下,能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
“小姐!”管家急促的呼唤骤然打破这旖旎气氛,“太保府上来人了,太保大人携夫人和许公子正在前厅,说是来商议婚期。夫人请您即刻过去。”
沈识因闻言一怔,匆匆应了声便提着裙角疾步离去。待她赶到前院,只见太保府众人正抬着朱漆描金的礼箱鱼贯而入。
太保夫人远远瞧见她,立时堆满笑容迎上来,亲热地唤着“识因”,连素来威严的太保大人也难得露出和蔼神色。许夙阳更是快步上前迎上她,温声细语地同她说话。
这般殷勤态度,倒教沈识因一时恍惚。沈夫人忙将众人迎入正堂,茶盏刚奉上,太保大人便开门见山提起婚期之事。偏生近日朝务繁忙,沈老太爷、老爷并二公子皆不在府中,只余沈夫人一人应对。
沈识因垂眸坐在母亲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对玉坠,心里乱糟糟的。
沈夫人温婉一笑:“实在不巧,今日老爷和孩子们都在外头忙着,只得由我来招待诸位,还望见谅。”
太保大人笑道:“夫人客气了。今日冒昧前来,是为商议两个孩子的婚事。”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烫金册子:“这是老夫亲自拟的聘礼单子,皆是京城最上等的物件。夫人过目,若有不合意的,我们即刻重拟。”
沈夫人接过册子细细翻看,轻笑道:“大人备的礼数自是极周全的。只是这样大的事,总得等老爷回府商议过才好定夺。”
太保大人闻言朗声一笑:“原是不巧,无妨无妨。说来惭愧,此事原是我们府上耽搁了。阳儿这孩子日日念叨着要早些迎识因过门,我们做长辈的,见两个孩子情投意合,自然也该成全。”
沈夫人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意:“大人说的是。只是婚嫁大事,需得等老爷回来商议。”
她话音未落,太保夫人已上前亲热地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沈夫人说得极是。不如这样,我们今日就在府上多候些时辰,正好我也与夫人说说体己话。”
沈夫人见推辞不过,又想着两个孩子确实有感情在,便笑道:“那今日就留在府上用午饭,我现在就让人去张罗,也让人去看看老爷可有忙完。”
许夫人忙道:“今日就叨扰沈夫人了。”
太保府这般阵仗登门议亲,态度又如此热络,实在与昨日那媒婆的作派大不相同。
沈识因想起陆呈辞那番话,又瞥见许夙阳温润如玉的笑颜,心头愈发纷乱。父亲未归,此事牵涉命案,这婚事,她必须找父亲好好商议了。
厅内大人们尚在寒暄,许夙阳已走到沈识因跟前,温声道:“识因,我们去园中走走可好?”
他眉眼含笑,与昨日争执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识因想起昨日说好的要谈谈,便点头应下。
二人步出厅堂。虽昨日才闹过不快,此刻他却似全然忘却,言谈间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温润如玉的模样。
“昨日回去后,我便将事情原委告知父母。他们深觉礼数不周,今日特意推了所有事务前来。”
“昨夜我辗转难眠,想起与你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许夙阳目光温柔,“是上天待我太好,让我得遇你这般蕙质兰心的姑娘。”
他转身郑重地望入她的眼眸:“识因,我是真心爱你,我想让你尽快成为我的妻子。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定会加倍疼你爱你。”
沈识因听着这番情话,抬眸看他满眼浓情,心中却五味杂陈。若是从前,她早已心花怒放,可此刻袖中那对玉坠沉甸甸的,压得她心头纷乱如麻。
她垂眸思忖片刻,终是轻声开口:“夙阳哥哥可听说东街命案之事?”
“妹妹怎的突然提起这个?听说那案子朝廷很是重视。”
“我也是刚听说,所以想问问夙阳哥哥可清楚详情。”
“我也不甚了解。”
他也不了解。
沈识因正思量着如何询问耳坠之事,忽觉他脚步一顿。
她急忙抬眸望去,但见秋海棠掩映的花丛间,那张湘竹摇椅上竟躺着个人,而那人正是亲王府世子陆呈辞。
他仰卧在花影里,双臂枕在脑后,双目微阖。秋阳透过花枝,在他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洒落细碎光斑。偶有花瓣飘落,点点嫣红缀在他绛色衣袍上,远远望去,恍若一幅工笔丹青。
他居然还未离去。
沈识因心头猛地一跳,正惶惑间,摇椅上的人似有所觉,缓缓睁开眼眸。那双深邃的眸子先是落在她身上,继而转向许夙阳。
园中霎时静得能听见花瓣坠地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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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我食物中毒了,昨天差点要了半条命,到现在才缓和一点,宝宝夏天吃东西一定要注意[可怜][可怜]
《春长渡》还有一两章全文完结,我这两天尽量一口气更完。
沈识因素来防备心极重,恰如许夙阳所言,她对旁人近身尤为敏感。这般性情的转变,实是两年前陡然生出的。在那之前,她本是个活泼开朗、明媚如春日暖阳般的姑娘,后来的变化,着实令众人惊讶不已。
她心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无人知晓,也无人能叩开她的心门一探究竟。即便是与她有着十数年青梅竹马之谊的许夙阳,也始终无法真正走进她的内心。
因此,她对周遭的人与事始终高度警觉。今日,陆呈辞手持一对一模一样的耳坠,蓦然出现在她面前,令她心绪纷乱、复杂难言,也预感到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素来不喜事多,只愿安安静静地生活,不想与任何人、任何事有过多纠葛。可眼下三人莫名其妙聚在一起,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尴尬,却又说不清究竟因何而起。
尤其每当看见陆呈辞那双眼睛,她心底便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二人就这般在那片秋海棠前伫立了片刻。
许夙阳认出陆呈辞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疑惑地问道:“真是好巧,不知世子为何会在此处?”
躺在摇椅上的人缓缓起身,清声回道:“我来寻沈意林。”
“原来是找意林的。”许夙阳轻笑一声,“在此遇见陆世子,实属荣幸。满园秋色正浓,世子不妨与我们一道走走。”
许夙阳认得陆呈辞,对他的事迹颇为了解,也知晓他近日正在查办东街命案。陆呈辞身为皇室世子,平日里难得一见,虽此前曾见过几面,却始终未得深交。时下同为沈府宾客,他便想借此机会与他多些交谈。
陆呈辞听得许夙阳相邀,目光先是轻轻掠过沈识因,继而低声应了一句,便随他们二人缓步前行。
园中秋意渐浓,别有一番风致。秋风拂面而来,更令人神思清明。
许夙阳走在沈识因与陆呈辞之间,心中若有所思。他侧首看了看陆呈辞的神色,含笑开口道:“听闻陆世子近日正在查办一桩命案,此案连皇上都极为重视,不知眼下进展如何?可有需要在下相助之处?”
如今许家门第显赫,许夙阳父亲晋升太保,他亦中探花,与朝中诸公往来交际,也算情理之中、人情所系。
陆呈辞听罢,沉默片刻,低声道:“东街命案一事,确实极为紧要且棘手。我虽已查到一些线索,但其中关节错综复杂,多有难解之处,一时难以推进。或许,当真需许公子相助一二。”
其实他查案多时,已掌握不少线索,只是死者牵连甚广,关系错综复杂,令他一时难以锁定真凶。并且,他也查出此事确与许夙阳有所关联,出于某些考量,他尚未正式寻许夙阳问话,也未透露在死者身上找到了与许夙阳直接相关之物。
而许夙阳尚不知自己已被盯上,连忙应声道:“好,好。在下随时有空,世子届时派人传唤一声便是。”
他微微颔首。三人继
续前行。
沈识因默然随行在侧,从二人言语往来间,隐约听出几分蹊跷。陆呈辞似乎已查到死者与许夙阳有所牵连,却并未对他言明。
而许夙阳浑然不知自己已被牵涉其中。
她不理解陆呈辞为何隐瞒,并且还两次拦住她问话,即便许夙阳就在眼前,他也不当面质询。有点奇怪。
若说陆呈辞有意欺瞒,可他身为世子,向来持重守礼,怎会行此不妥之事?若说案情真与许夙阳有关,又为何不请他配合详查,反而这般迂回试探?是想引出线索,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沈识因心绪纷乱,惴惴难安,只垂首缓步跟着。忽听许夙阳开口道:“陆世子,今日我与家父家母前来府上,正是为商议与识因妹妹的婚事。此刻他们应正与沈夫人在前厅叙话,不如我们也去稍坐?家父前几日还说起,想寻个时机拜会王爷,不料今日恰在府中得见世子。”
许夙阳声音温和,言辞恳切。从这番话中,不难听出他对陆呈辞身份的看重,甚至特意提及自己的父亲,意图借此攀近关系。
他说罢,不等陆呈辞回应,又郑重一揖,笑道:“我与识因妹妹自幼相识,情谊深厚,如今已到了商定婚期之时。若世子肯赏面做个见证,实乃在下的荣幸。此番定亲之喜,也愿世子同沾几分喜气。”
他竟然邀请陆呈辞见证他们的婚事?
沈识因有些震惊,她不明白许夙阳为何偏要将陆呈辞扯进他们的婚事中来,还要请他作见证。
她微微蹙眉,望向陆呈辞。对方显然也对许夙阳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感到意外,目光微动,回看了她一眼,随即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沈识因从他眼中瞧出一抹难以捉摸的意味。自方才起,他虽神色略显沉郁,举止却依旧从容守礼。
她不解他为何会应下这般唐突之请,心中却实不愿将他牵扯进来——毕竟,他接近自己本就另有所图。
案情归案情,婚姻归婚姻,二者本就不应混为一谈。
她略一沉吟,向陆呈辞敛衽一礼,婉言道:“此事还是不劳烦世子费心了。婚期大事,自应由家中长辈商议定夺。世子此来原是为寻我二哥,想必另有要事待办,我们实在不敢再多耽误您。”
她话中拒绝之意,已是分明。
许夙阳闻言微微一怔,急忙看向陆呈辞,而陆呈辞并未作声。
沈识因突然如此干脆地回绝,气氛一时凝滞。许夙阳强笑一声,开口道:“瞧我这记性,陆世子原是来找二哥的,实在不该耽误世子正事。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扰了,改日必当专程登门致意。”
他说着,向陆呈辞深深一揖。
陆呈辞对他态度的转变并不以为意,只淡淡应了一声。然而沈识因却不经意迎上他的目光,只那一眼,竟让她脊背生寒。陆呈辞本就自带一种难以接近的矜贵与疏离,这一瞥更教人心头蓦然一凛。
她垂下眼帘,继续向前走去。许夙阳向陆呈辞恭敬行礼后,也匆匆跟上她的脚步。
陆呈辞仍立于原地,目光追随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方才缓缓转身,回到原处,悠然躺回摇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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